如果生活是一首诗，那么我就是诗的结尾。

——题记　

１

精神压抑的人经常会在夜里失眠。他守在窗旁盼望红色的东方，像盼望一场新生，因为那时别人就会认为他和正常人一样。洗漱，吃早餐，喝牛奶，然后上学。可他又害怕血红的新日，他有幸最早看到了日出，但也不幸最先目睹了灭亡。他的早晨如同黄昏，他的今天恰似昨天。生活像一潭死水安然无恙。没错，他一直都是这样。

２

我蜷在床角看网络电视，其实夜不很深，虽然我习惯很早关上灯。我并不觉得自己真是个精神病人，我只是有些压抑，并且失眠。

新闻里说受太阳黑子和地磁场的影响，五月抑郁。一个我打开谷歌的电子地图，同样是那个小小的蓝色星球，可它却受控于我的手中。我用鼠标轻松地将它反转，好像自己就是宙斯。我总是贪婪于这类虚妄的满足。我在最远古的地方俯瞰世界，天眼似箭，落向一点不过几秒钟却让人有一种高空缓落的快感。

耀眼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座模糊的北方小城，道路交错，像一堆凌乱的玛雅线条。这里住着一个叫忘归的孩子，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注定也要在这里死亡。他曾经说他要像海子一样，带着梦和悲伤，面向上帝之城，飞向天堂。

３

“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你可知道／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

一只飞鸟上路了。

是一只忘归的飞鸟。可是此时，他却说他要飞向比天堂更远的地方。

我到附近的超市买可乐，穿着拖鞋，一路蹒跚。周公开始送梦，却只冷落我一个人。我像个在单调聚光灯下走冷场的小丑。

可能天有些冷，超市的门是关着的，昏黄的灯光从窗上散落下来，似乎里面住着的是一个月亮。穿制服的女人看到我进来，露出善良的微笑，她从柜台下拿出可乐，她是知道我的习惯的。

我并不着急回家，时下应该是十一点了吧，但对我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我坐在超市门旁的台阶上，打开一罐可乐。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他弓身开着一辆自行车，不时朝我这边窥视。他比我还年轻，脸上有怪异的表情，长长的刘海埋没了他

的嘴角，我看不出他是在沉默还是在微笑。

寂静的世界被“喀嚓”几声打乱。那人像一枚待发的炮弹，身体努力向前倾，轮子却是丝毫未动。一条黑色铁链悬空垂下来，像一副脱落的手铐，在深夜击起层层诡异。他将车子恨恨地踢到路边，破裂的声响如一发子弹，急速射穿我的耳膜。

他朝我这边轻蔑地笑了笑，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我悄无声息地喝着可乐。月光比先前明亮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路灯已经开始昏暗。　

４

我的方向就是远方，飞到一个能将自己感动的地方。蒲公英落在我的羽翼上，像一朵盛开的羽毛。

五月的野外飞舞着雪绒。我告诉它，那天夜里我看见了永恒。

我走到幼儿园门口，铁门紧锁，园里黑的像一块坟地。看门老大爷把我带到传达室，他一个人在这里喝茶。我无聊时经常会来找他，因为他也失眠。他很耐心地教我围棋棋谱就像他很耐性地听我吟颂“问君能有几多愁”。

他是个自闭的老人，很面善却不健谈。他总是一个人，好像没有妻子或者只是曾经有过。

他朝我做了一个安静的姿势，像一只作辑的猩猩，滑稽但不好笑。我回头看到床上正熟睡着一个美丽的小男孩，老大爷小声告诉我他的父母正在吵架闹离婚。小男孩翻了个身，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眼角却是红彤彤的。

我看到小男孩手里死死地抱着一个小汽车，顿时想起自己

小时侯也有个类似的玩具，只是没有这个精致而已。我抱着书包埋头坐在幼儿园的台阶上，玩着我最喜爱的那辆小汽车，一直到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长领走。我也被老师带到了传达室，躲在墙角玩着自己的游戏。

昏黄的灯光颠覆了屋外的黄昏。我有点儿冷，想去靠近那太阳，只是那时的灯是那么的高，离我是那么的远。

５

拔地欲起的树干支撑着愤怒，台风已经开始登陆。

喧嚣后的破败是落霞的背影，蒲公英的告别在半边金色的废墟上进行。我扇动翅膀飞向倾斜的天线，北风拂拭年轻而苍老的生命。头上是如火的云霞，脚下是尘埃落定的荒凉。

临街的教堂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像击碎了一块七彩石，在心中升起一团绚丽的云锦，色彩弥漫，光怪陆离。我回到先前的街道，之前剩下的可乐留给了那个熟睡的小男孩。我望着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明月，太阳，没有星辰。白天和黑夜又有什么区别。

离幼儿园不远处是儿童乐园。入口被扣上了一把生锈的大锁，旁边立着“儿童５块，大人１０块”的牌子。摩天轮安静地站在灰暗里，像一个被时光卡住的年轮。还有滑梯、车道和赛马场的外栏。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很久以前的事情也久已记不清了。追忆使人恐惧，似一排洪水迎面而来，一路淹没岁月的尘埃。那是一种被封杀了自由和快乐的痛苦。

恍恍惚惚，漂泊不定，生活永远在别处，我真的很喜欢“忘归鸟”这个名字。想着想着，雨点打湿了裸露的肩膀，肚子也像胀了一盆水，空洞地翻滚。这个时候应该是我吃午饭的时间，午夜的饭。当然还有我的猫。

猫是一种极具宗教神秘色彩的东西，自古就与撒满、巫师、神灵联系在一起。许多养猫的人都有通神体验，据说那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我不敢去相信我的年迈的老猫也具有这种能让我产生幻觉的能力，因为我知道，这世界最吓人的事情不是看见尸体，亦不是看见鬼，而是在不经意间突然看见自己。

可能是它等的时间太久，已经在厨房睡着了，它的毛很脏很乱，长长地裹着它因衰老而渐渐瘦弱的身体。我小声回到房间，插上门。打开台灯，白色的灯光像一个模糊的无线电信号，暝灭然后水瞬间消失。屋子变成了一个黑洞，我朝台灯狠狠地砸了一拳，“喀”一声之后是时空毁灭般的安静，后来就听到房东婆那天崩地裂的声音：倒霉孩子，又在搞什么！以为自己是夜游神啊！还有那只野猫，我哪天非药死它！

我只好去厨房开灯写信。老猫还没醒，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我把它抱起喂它食，它不张嘴，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它是该走了。我摸着它脏兮兮的头，欲哭无泪，只是觉得有一把盐突然撒到了自己的伤口。

６

天还没有明，因为它永远都不会明。

我提笔给姐姐写信，想现在想过去想起小时候在山岗迷路的身影。

姐姐　昨天我去凤凰岭

五月种满凄清

我没捡到你掉的草鞋

姐姐　晚上我睡在那里

一只老山羊卧在我的坟头

对我笑

然后对我哭

姐姐　我怎么看不清村庄

我让你告诉我

那不是灯火

是尸炉

姐姐　山羊的泪水为什么是海洋　

我不会游泳

因为忘带了帽子和泳装

姐姐　踏进海里我恍然到了世界之外

看不见你　我一着急

却看见了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