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团 (长篇 之三十一)
---一段非常缠绵哀绝的另类人生之悲剧
好几天没和孟静见面了,今早孟静电话里约下午老地方见,说如果两点钟还不来,就又是加班,不要候了,西门玉回味着,真的,这是真的,真的孟静,真的孟静和自己曾有约,西门玉壮着,撑着,是这个西门玉,不觉又一冉失落落的恍恍,恍恍自己曾烟过些什么事,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慢慢地抬起脚,向前走着,一心一意地,他不会来了,我却请了半天假,这个月奖金又没了,去年一年都没拿过一次奖金,孟静啊,我俩要在一个厂就好了,天天在一块儿,天天见面,“哎哟。”西门玉向前一跄,脸一热,低眼一看,是被一个树根绊的,一身的热,“旺儿。”西门玉头一抬,“啊,陈大姐,你,你回来啦。”陈大姐望着西门玉咧嘴笑着,鼻子眼睛止不住的歪斜,“我回来好几天了,昨天到你家去了,和西门妈说了半天---”西门玉把头低下---“你变嘞,真正的大人了,开头我还不敢叫呢,心想这哪家小伙子这么漂漂亮亮的,到了跟前才见你还有点你小时的模样,你一个人在这儿玩啊,---哎,你先走,我就来,小二子非要叫我带他到这老城角里来看看那城墙,---那边不能去,就在这边看看不就行了,旺儿,我要去了,你在这儿,晚上我再到你家去。”望着陈大姐匆匆离去的背影,西门玉一阵的木然。小的时候,西门玉眼中最柔和的光景一个是母亲,再一个就是巷子前头陈大妈家的那个拖长辫子的大姐姐,每次路过她家门口时,小小的西门玉都要偏头去看看那张圆圆的嫩嫩的白里带红的脸,他听大人们说,她是这一带最盖的大美人,西门玉觉着她是很美,鼻子眼睛都那么绒绒的昵昵的,粗黑的大辫子在红头绳的花结下悠悠荡荡,看着她,西门玉就觉着自己也悠悠荡荡地好柔和,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分配在青海工作的大学生,临走的那一天,门口的人都在为她送行,西门玉偷偷地躲在人群后面,偷偷地看着她那绒绒的昵昵的脸,好一程子里,西门玉象丢掉了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落落地难过。西门玉落落地难过,她怎么是这个样子啊,她那白里带红的脸哪去了,她那粗黑的大辫子哪去了,时光,噢,十几年的时光,回头之间啊,回头之间我也要那样的歪斜,孟静也要那样的歪斜,西门玉一寒,我们只有十来年的功夫啊,我们将要粗陋不堪了,那日子怎么过啊,美人哟,你何其短暂,西施们哟,你们如果活了八十岁呢,苦美人啊,是你们捣碎了自己的年寿,才换得了千古美名,不由兮兮瑟缩,似觉着自己和孟静就是西施诸美之流,孟静啊,急急地要见孟静,又想着陈大姐,偏过头去看看,陈大姐不见其影,凝凝地瞅着,却见一四十来岁的男子在前跚跚而徊,脸情萎靡。怔怔地,他何事恤恤,是沉华容的流逝,是浮住事如烟,西门玉眷眷地就想前去和他宽睦,一动,又止住,他的往逝,我能挽回吗?如荒如幻的往逝,又是他能用语言表述出的吗?怅惘,旷凉,那是心的结郁啊。西门玉回过头,低低的离去,又恋恋的难舍,人的悲哀莫过于有苦难言,有苦难言莫苦于同苦而不能互言,老天啊,你为何要生出这等悲郁无释的物来,思转起自己,常常独衋心房,虽有肤连之母,却不能畅通其纡紾,虽有魂合孟静,却不能宛转其荒茫,且自己又在日趋衰老,转眼就要跚跚而徊,再转眼就要颤颤而徊,母已去往,孟静与己同形,两人默默而对,脸脸而望,那是一副什么样的苍凉场景啊,听人说,如果上天惩罚你,就让你活到九十岁一百岁,如果上天垂爱你,就让你活到三十岁二十岁,老天啊,你垂爱我吗?西门玉滴下泪来,满心只觉无味的很,不知如何了结此时此刻才好。忽一抬头,满眼的人来车往,闹闹哄哄,不觉热上脸来,躁躁地就汇了进去,摩着肩,擦着臂,一圈人在围着什么,西门玉挤过去,两个小孩在打架,往前走着,一圈人进进出出,西门玉走过去,几个人叫喊削价裤子削价褂子,西门玉随手拿一件褂子看看,想自己穿还合适,想买,又舍不得,放下,被人一挤,侧脸看去,一个黑脸魁梧的人向前伸手够着褂子,热热地望着,“孟静。”西门玉一晃,他穿一定很合适,便掏钱买了那褂子,心儿滚热,孟静就在眼前,夹着褂子飞飞地走着,一阵喷香,有人在买烧饼,想起了母亲在家,西门玉买了两个,用纸包好,装在腰包里,滚热地喜滋滋地向家走去着。
“西门,你看。”西门玉抬眼望去,孟静肉赤赤地蹲在床上,忽地往被里一钻,一动不动,西门玉便把衣服脱光了,一下子也钻了进去,两个抱着球成一团,暖奕奕,软和和,摇滚半天,两个把头露了出来,洒洒的帐子柔柔环漫,绵绵的被子依依委罗,“西门。”孟静把脸在西门玉脸上揉着,向下滑,在胸脯里揉着,转过去,在脊背上揉,转过来,在大腿里揉,在鸟儿里揉,西门玉欲飘欲流,两手把被子紧抱着,浑身无边的软畅酥通,孟静放下,西门玉一缩,钻了进去,黑悠悠,烘日日,把孟静蜷入怀中,揉着翻着,“西门。”西门玉一动,回过头,孟静在窗外,笑着把头点着。西门玉轻手轻脚地出着房门,母亲低着头纳鞋底,轻轻地越过大门,随随地走着,出了巷口,孟静在前慢慢地走,赶上去,两人笑着,“你才在想什么,我喊了两声你才听见。”西门玉脸一烫,贴上孟静“在想你。”孟静把西门玉一揽,“想我什么。”西门玉把孟静手一捶,脱开。到了十字路口,两人便贴着走着。“想吃点什么。”西门玉把头摇摇,“省什么呀。”孟静揽着西门玉走进一家小酒店,一进门,酒店老板满面谦笑地迎将上来,“二位请,二位这边请坐,二位是好朋友,二位想来点什么。”随捧上一菜单,孟静点了两个菜,一壶酒,老板又笑嘻嘻地捧上两盏盖碗茶,“二位请用茶,稍后一会儿就好。”随手又放下一包瓜子,笑嘻嘻地向后面去了。西门玉望着孟静笑,心儿暖依依地好过得很,随眼望去,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有几个人在那张桌子上喝酒吃饭,热烘烘地说笑着什么。菜上来了,老板热和和地笑着,又把酒壶酒盅筷子放上桌子,“二位请慢慢用。”又热和和地笑着忙那桌去了,孟静望着西门玉笑,倒了两盅酒,西门玉喝着吃着,听着孟静吹着吃喝上的事,看着一身肉的老板忙来忙去的和悦的笑脸,满身窝窝地悆痒,就想着一生一世就在这儿蹲下去就好了。酒完菜完了,西门玉绵绵不舍的,孟静掏钱付了,看着西门玉奢奢慵靡的靠在椅子上,孟静牵起西门玉的手往外走着。“你二位慢走,望二位还常常来。”胖老板步上来,送至门口,笑脸团团,西门玉点头回笑着,无限的依别。西门玉回过头来,一路的畅热,“孟静,我俩也来开个小酒店。”“开酒店,好哇,哪天动手,容易得很那?你看。”西门玉望去,几个大红气球在空中飘飘,长长的红绿绸子顺其垂摆,是一家商业大厦新开张,“今天是好日子?今天是九号呀。”孟静说,“老历可是九月初四,四舍五入,九九归一嘛。”俩人笑着兴兴地挤进里面,好多人,买的卖的,五颜六色,小巧的,繁侈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排排,一层层,两人穿游于人群中,看看这,瞅瞅那,见一种圆头映幻象的钥匙链儿有点好看,买了两个,彩亮的售货小姐和言悦色的拿着物收着钱,哝语稠稠,“你二位还想要点什么。”西门玉只恨腰里没有钱,转个弯,又是一处的鲜耀,指点着,品品着,又随着人群流下电梯,走到门口,西门玉忽被进门的人撞了胳膊一下,那人回过头连连笑说“对不起啊。”西门玉却满脸的不好意思,连说“不要紧。”街市上,西门玉靠着孟静,焕焕烺烺,手在孟静手里握着。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插着许多小面人,小面人一个个生动的就要跳下来似的,旁边是一肉案子,卖肉人正在斫肉,西门玉看着,身上不觉热贴贴地,手儿就动了起来,“人在干吗?卖肉有什么好看的。”“我想斫肉,我想我斫肉不会比他差。”“明天你就去卖肉吧,你看它象不象那卖五香蛋的。”西门玉偏过脸看看那卖五香蛋的老头子,再回过来看看那小面人,忍不住直笑,“是有点象。”“我来叫他帮你也来捏一个。”西门玉把孟静往前直拽。转过一道街,一家子门口许多人在叫嚷,忽地一齐高叫,“来了,来了。”一辆网满大红双喜的车子徐徐而来,又一辆,又一辆,车上装满了人,又一辆,却是一车崭新的箱子柜子,旋即,一长串大红炮竹劈劈啪啪地鸣响,烟雾中,一个一身披红的女子缓缓走出车门,“好漂亮啊,欢迎新娘子,新娘子好,新娘子好。”欢叫中,一个新亮的男子在一群笑脸的簇拥下向那新娘子献上一束艳花,两人便在众人的欢笑中拥拥着向家里去了,又是许多人在抬柜子扛被子,一片的称颂赞扬声,一片的俏语嘻笑声。进去了,欢闹闹的都进去了,西门玉笑着的脸平了下来,看看孟静,孟静也是笑脸在滑,心儿一凉,低低地向前走着。孟静从后赶上来,忽地一笑,“其实结婚是很丑的事哎,他为什么要和她结婚,她为什么要和他结婚,还不是为了---,这是两人私底下的私事,结婚应当是她悄悄地溜进他家,这倒好,那样大张旗鼓地穿红挂绿地表演,还送被子拎尿桶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俩是要去做那事,天黑人散后,两人在床上细细想想,不觉得荒唐可笑。”西门玉不觉一笑,偏过脸,孟静笑着的脸里却散漾着些些哀戚,“孟静,别说了。”头里走着。“这幢楼好高啊,恐怕有三十层,窗子全是蓝玻璃,听说里面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是看不见哎。”孟静说着,“好光溜,这座石头桥怕有不少年了,那狮子的脚下还有一个小狮子,后面还有一个,好大风,你看那些叶子要飞上天了。”孟静在后面把西门玉的褂领子往脖子上翻着。一方石条顺地而卧,西门玉拉下孟静坐下来。“我们怎么又到这儿了。”孟静看看四周,看看西门玉,“孟静,我们还是在这儿好。”西门玉把脸伏在孟静两大腿里,孟静把手在西门玉头发里摩着,“这儿是好,可我心里总是,总是屈。”西门玉抬起脸,“孟静,我们不屈。”手伸进孟静衣里在胸上摩着,孟静把西门玉揽进身里,两个脸儿厮揉着。忽听忒儿一声,两只小鸟从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飞走了,孟静站起来,看着那树若有所失的样子,忽地说,“西门,我们也在这儿做个窝,你看,这儿有个洞。”西门玉走近看看,树的半腰间有个碗口大的小洞,把手伸了进去,孟静也把手挤了进去,“我们以后有了什么好东西就放到这里面,这儿是我们的家。”西门玉一怔,两眼酸朦,忍了忍,转过孟静,“孟静,我们有家啊,父亲母亲大哥---”“那是他们的家。”孟静气勃勃地鼓着嘴,“怎么了,父亲母亲他们也不容易啊。”“什么父亲母亲,只不过我投胎投到了他们家,就成了什么父亲母亲儿子了,为我?没生我之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会来为我去生我吗?是自己没事干,才生下什么儿子丫头一个又一个的,到时候你若长成是个强干的,想着能享到你的福儿,便欢天喜地地顺着说你好儿,倘若你是个不中用的,算算是白养了,便鼓嘴憋气地骂三咒四的了,如果你又有哪一处不如人,便就觉得丢脸,就急了,就去省吃俭用托这人托那人想方设法去助你和别人拉平,也不管你干了干不了,还硬说是为你,你说这是为我还是为他们自己,大哥大姐,也只不过是大家凑巧前后借用一个妈投奔到这世上来了,也就成了所谓的兄弟姐妹了,其实彼此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到时候也不都是一个一个地去另找人单立门户了吗,为我?你要是上乘的呢,当然大家一团和气,你要是下乘呢,不厌死了你,只是和别人说起来觉得与他们脸上无光,又怕以后要怎么怎么样成他们的累赘,苦口婆心帮助,为我?都是在为自己---”孟静一句一句地放着,西门玉一句一句地收着,为我,为自己,他们都在为自己,人人都在为自己,我也在为自己,西门玉发慌,却又止不住,我不见他就想他,这想子是哪个想呢,不是我在想?我的心在想吗?西门玉颤抖着,和他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心吗,他和我到这儿来呢,也是为了他的---“啊?”西门玉只觉眼前一片的白白,身子就要浮了,他猛地一把抱住孟静摇着喊着,“不,不,你别说了,为你,他们都在为你,人人都在为你啊。”软软地在孟静怀里。西门玉睁开眼,孟静正柔昵地俯笼着自己,西门玉松开手,只觉自己刚才好浑,浑绕绕地一团雾,现在清逸了不少,两眼便散向那清溜溜的水波,“好清啊,我刚才是随便说说的---哎,有鱼哎,好象听人说过,在水里的鱼要比在地上的人快活,你说是人快活还是鱼快活。”孟静说着,西门玉一笑,不作声,“我当时投胎要是一滑溜从那鱼的肚子里投出来了呢,我现在就是在那儿游了。”西门玉忍不住笑出声,“那我就在这儿拿着鱼竿候着,死也要把你钓上来。”孟静回过脸,一把把西门玉抱住,泪水闪闪,“西门,我都是鱼了,你还不把我忘记,西门,我好象我前世就是这儿的鱼,在这儿候了多少年了,西门,我们是千年相约啊。”西门玉把耳朵在孟静耳朵上摩着,“千年相约,我也好象在这儿候了多少年了,孟静,我们要珍惜啊,你千万不要生气啊。”孟静泪水滚了下来,“不生气。”把拳头往树上一捶,“我从不生气的。”眼睛盯着空中,转过来,“西门,你们厂里人没说你什么吧。”西门玉忙说,“没有说我什么,你们厂里人说了你什么。”“没有。”孟静说着忙转过脸去,西门玉眼酸,坐倒地下,孟静也默默地坐下来。
-全文完-
▷ 进入茅舍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