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我那边的他

他走的那天，雨下得很大。而我就一直望着他，直到消失。尔后我就站在雨中，没有了感觉，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的区别。

我在朦胧中，看见一只长长的手伸出公共汽车外，使命地挥着，挥着……我拼命地跑过去。车停了，而我跑累了，哭倒在偌大的广场，广场的顶上冒着青色的烟。

他奔下车，使命地往这边曳，几个大人也拦不住。终于他也在烟囱旁停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泛滥了整个城市，和我一样。

我和他，两个同时失去亲人的人就这样认识了。感觉很奇怪，我和他居然是同一所学校。每天我低着头回家时，便有一个隔着马路的小男孩在漫步。我抬头看他，他也朝这边看。那样，这边的我和那边的他同时将目光移开。

我的眉从没舒展过，而他也是无精打采的。我在城市的菏塘边淋喷泉时，在细雨中看到了他。他的眼睛在朦胧中有忧郁的水气，渐渐靠近，靠近……在我眼前，他坐倒在那玻璃上，我也坐下了，在喷泉的水雾中，我们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好，我是传。

礼貌的话语开始了我和他之间的第一句话。隔着喷泉的水气模糊飘渺而遥远。我也告诉了他我的名字，我们就隔着那淡淡的水气谈天说地，谈生活也谈死亡，谈世界也说天堂。他不知道，我的眼泪沿着脸睑流下，流到玻璃上，与他的汇在一起，都汇进了池水中。

我的眉有了跳动的感觉，而他也有了精神。我们回家的路上仍然各走一边。我在这边和他打招呼，而他在那边淡笑。隔着喧嚣世界，我们的声音穿过街道的嘈杂送入对方耳中，像一声远方朋友的祝愿。

我收到他的信时，正在下给他的信，我把未完的信寄给了他：从认识到现在，我们之间就没有过完整。我们都失去妈妈，又同时失去爸爸，家庭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完整了。而他也很有默契似的，没有一封信是有结尾的。我们的信中也没有祝福，总是以一个个省略号表示。省略号的意义有很多种，在我知道的当中，有表示话还没说完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我放在箱内的信也越来越厚。总喜欢把各种各样的一年的信放到一起，当我大学毕业时，我已经集到了第八叠。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它的角落里，我丧失了我所有的眼泪和忧愁，征服了对手，成为了一个万人瞩目的女强人。

那天，我就站在中心广场上，望着各色各样的人穿来穿去。突然我的心跳停止了——他。他在那边，也发现了这边的我，使命地挥着手，而我拼命地跑过去。自从大学我就没见过他，他在我眼里一直是模糊的，我从来没看清楚地看过他。而八年后，我们就在这个偌大广场上认出了对方，或者，我们往后都可以改变，改变……

天突然黑了，他就站在乌云来的那刻与汽车接吻。我冲过去的时候，他头发染红了。然后，他紧紧地曳着我的手：我爸妈没死，去世的是我的叔婶，他们没有子女我才……他没还说完，大颗大颗的雨点开始敲下来，直击我心头，痛得我说不出话来。他的脸浮上来，想要死神之吻时，手却背叛了他，掉了下来。

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该知道这一事实的。他搭公车我跑步，他穿名牌我穿布鞋，他在这座城市，我在这座城市，他在那边，我在这边，他在天国，我在尘世……唯一相同的是，我们有过同时忧郁和安静。

青色烟囱出来的烟在雨中被淋散，我记起那天在淋喷泉时被泉水淋散的泪，还有聊那关于生活与死亡、世界与天堂的事：当美好世界的生活荡然无存，还不如进入死亡后的天堂。

或者，那样，我们就会在同一边了。他走的那天，我在雨中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