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天籁
周建
十三年前的1994年6月,中专毕业前夕。我们广元财经学校经济管理专业92级3班的全体同学,终于结束了为期一个月时间的实习期,陆续回到学校,开始了紧张的毕业考试。
校门外那条通往广元东站和老城建设路的长长的水泥路两旁,星罗棋布着广元包装厂、广元女皇床垫厂等一些大大小小的厂矿。我们回校不久,邻近校门口的那家铁合金厂开始施工扩建厂房。沙包和石砾重重垒起,使得本来就不很宽的水泥路显得更加狭窄和急促。烟尘迷蒙的工地上,从早到晚机声轰隆响个不停。从厂房伸出直插云天的那根烟囱,成天喘着粗气往外喷着黑烟,风一吹,整个校园就弥漫在一片灰蒙之中。
每天晚饭后,我和相恋了两年的女友旭红都要沿着那条水泥路作最后的散步。这样的散步我们已经走了两年了。此时,毕业考试早已顺利通过,实习报告已验收合格,毕业证书也发了下来,只等最后那张薄薄的、对我和女友来说早已失去了诱惑力的毕业派遣证。因为早在这之前,我们两人就为了都能留在广元工作而到处联系接收单位,但最终四处碰壁,徒劳而返。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能帮上女友忙的、她在广元工商银行工作的亲大哥,突然调往泸州工行。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按照当年广元本地若无接收单位,就得哪来哪去的人事分配原则,我和女友注定要回到各自的家乡——旺苍和剑阁。此时此刻,两人的 心情都十分沉重而忧伤,话题自然从复式记账法、成本核算、经济管理等专业知识转移到我们将来的离合聚散上。
水泥路的尽头便是云盘梁,一个充斥着小商小贩非常热闹的地方。走过云盘梁,沿着市中医院旁边的那条长满青苔的石梯小路拾级而上,不久便来到市委党校后面的那片松林坡上。站在松林坡上极目远望,在落日余晖下,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掩映在嘉陵江畔青松翠柏中的皇泽寺、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的上西坝,以及千佛崖下那座屹立在108国道上的千年沉默的牌坊门。我们的散步往往止于这片松树林。
夏日的黄昏喧闹而冗长。我和女友常常相互依偎着坐在松林坡上,望着天边那一抹最后的落日余晖发呆。狂躁不已的铁合金厂工地和脚下建设路上往来穿梭的车辆,使我们原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压抑和难受。从各种小道上传来的关于毕业分配的每一个消息,都使我们感到离别在即的沉重悲哀。时间慢慢从我们忧伤的眼角悄悄滑过。我和女友常常相对无言,互相彼此珍惜着两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但仍然掩饰不住各自满心的悲哀。尤其是女友,常常一个人躲在那里暗自垂泪。
在毕业派遣证就要发放的头天晚上,我和女友最后一次来到松林坡上。此时,离别的忧伤深深地笼罩着我们的心头。我们相互拥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夜渐渐的深了,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不知怎的突然停息,远处建设路两旁的街灯和亮在每家窗户里的灯火也渐渐稀疏了。夜色寂静得令人悲凉。突然,女友倚着我的肩头嘤嘤抽泣起来,她边哭边说着令人心碎的告别的话,我也哽咽着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夜已很深了,正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心手拉着手站起来准备离去——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一支曲子,一支由一管孤笛吹奏出来的曲子正从校园的夜色深处缓缓升起。
笛声并不是格外清脆,但也决不是嘶哑。在夜色中,它显得是那么冷清,那么沉着,从地处山凹里的财校校园里,自上而下,绵绵不绝地向四周散去。笛声似乎来自学校食堂旁边的王字楼男生宿舍的一间寝室,在一盏孤灯的照耀下,我们只看见窗户上一个隐隐约约的背影。他面向窗外一望无垠深沉的夜色,背对着身后早已酣然入梦的室友,一个人坐在那里凝神吹奏着。我们不知道他的摸样,也不知道他的年龄,更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是像我们一样满怀忧伤之情,马上就要与心爱的恋人分手道别,从此天各一方的毕业学生。
我们就这样默默听着,为这管笛声凝神动情,驻足不前了。
笛声在夜色中轻柔倾诉着。它是那样的悠扬舒缓,不带一丝一毫的幽怨哀怒,也没有喜形于色的欢笑愉悦。它是那么平和,那么安详,像夏日里突然拂过水面的一阵凉风,像半夜里刚刚染上露水的松树叶和青草地,像熟睡的人突然在梦中发出的阵阵梦呓声······笛声似乎没有前奏,没有高[chao],也没有低谷。它仿佛从来就在这天地间回旋,只是今晚我们才有幸聆听到。笛声缓缓传来,像清凉的夜色弥漫着全身,像一只温柔抚摸着的小手慢慢卸下我们心灵深处重重的负荷,又像明月霁光照耀一样,让烦乱的心情在刹那间突然变得空灵明朗起来······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晰地记得,我和女友是怎样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意境中,感受着某种陌生、遥远而又亲切的东西,在夜色中默默回到各自的寝室的。
第二天,女友一改昨日的忧伤神情,一路有说有笑陪我回到旺苍人事局报道,然后平静地与我道别返回广元。我也匆匆地回到五权老家与父母团聚。一个月后,我被分配到旺苍物资局金属回收公司工作,而此时,女友早已幸运地留在了广元,已经是广元市中区政府机关劳动服务公司的一名主办会计。从那以后,每到周末,她就坐火车从广元翩翩而来,到旺苍看我。两年后,我们结了婚,成了家。毕业分配,并没有把我和她隔开,反而让我们走的更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众多公共场所和电视上听到过许多优美动听的音乐演奏,然而在我的心里,它们都远不如十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一管清新自然质朴无华的笛声那样摄人心魄,沁人心脾,令人怀念至今!
其实,我一直相信,我们那夜听到的,是一阕来自内心深处的自由空旷的天籁之音!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只要你静下心来用心去听。
(周建2007年1月13日下午5时写于东坝苴国路畔的“天添文具”门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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