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引了我们林场场部家属院的全部小孩，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嘴是歪的；其次是，他咧了歪嘴对我们笑，嘴会越发地歪向一边，十分滑稽，当我们也都大笑的时候，他却忽然收住笑，一下严肃起来，逼得我们也立时紧急刹车，收住笑。如此反复多遍，特好玩。　

日子长了，我们视他为朋友，都叫他歪嘴哥。　

歪嘴哥是农村孩子，比我们大几岁，林场修建房屋，他打小工，提泥包。　

夏日里，歪嘴哥带我们下河去游泳，他总是穿着长裤子下水。我们问他为什么不脱裤子，他说他没有裤衩。我们说，那就光屁股游呗，他就咧了歪嘴一笑，脸也红起来。　

修建房子的民工都在林场场部的大灶上吃饭，歪嘴哥也不例外。但他不吃菜，舀一碗不要钱的高汤，把馒头碎在汤里，泡着吃，省钱。有时候，他让我们从家里偷馒头给他，每当他接住我们从家里给他偷来的馒头时，就会满脸欢笑，嘴也就越加地歪了。　

歪嘴哥聪明，鬼点子多。中秋时，林场收了果园里的苹果，储放在仓库里。歪嘴哥发现仓库的背墙上有个用来通风的窗口，就将一截粗铁丝磨尖，让我们找来长长的竹竿，把磨尖的铁丝牢牢地绑在竹竿头上。然后带着我们悄悄到了仓库的背墙根，踩上他的肩膀，把竹竿伸进那个通风的窗口，扎住一个苹果就弄出来，如此反复，直到肚子饱了为止。　

冬天来临，不能施工了，民工们都各回各家，只留下歪嘴哥看守工地。歪嘴哥依然是夏天穿的那身单衫，难耐冬寒，就让我们给他找了两条破麻袋，缠在身上挡风寒。为了节省钱，他还是小偷小摸的，凡是能吃的都往肚子里填。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家里穷，住在一个破窑洞里，他要攒钱盖房子，让全家人住上新房。我们问他爹呢，他说偷木头，让木材检查站的人把腿打断了，在家里躺着。　

离林场场部不远，是一个农村生产队，有个孤寡老人，70多岁了，被生产队里“五保”。名义上他是“五保户”，实际上生产队只给了他一棵柿子树，让他用柿子换粮吃。那棵柿子树就在他的院子里，每到初冬，柿树上的叶子全落光了，红彤彤的柿子挂满了枝头，无比的诱人。父母亲严令我们不许去偷，说那是那个孤寡老人的活命果。　

歪嘴哥发现了那些红彤彤的柿子，他不知道实情，竟然常在夜里去偷吃。一天夜里，终于被那个孤寡老人发现了，趁他正在树上，便在树下搬来好多石头，高声叫骂。歪嘴哥急了，从树上跳下，摔在石头上，把一只胳膊摔断了。林场场部的张医生说，要到县医院去接骨，他只能用绷带缠一下，开点止疼药。可是歪嘴哥舍不得钱，就硬抗着。　

我们都去守着歪嘴哥，从家里给他偷馒头吃，都替他发急，却爱莫能助。这时，那个孤寡老人找到歪嘴哥住的工棚，拿出一叠钱给歪嘴哥，说：“冤孽呀，谁叫你跟我老汉抢食！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你，谁知道就是这样了，唉！这是我卖柿子的钱，你到县里的大医院去治胳膊吧。”　

歪嘴哥哭了。我们第一次见歪嘴哥哭得如此伤心。　

歪嘴哥从县医院出院的时候，用自己打工挣的所有的钱买了高价粮票，买了面粉，叫上我们一同给那个孤寡老人送去……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歪嘴哥还是在工地上提泥包，打小工挣钱。我们发现，他比过去长大了许多。这是发生在1976年的事，至今仍使我记忆犹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