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小镇，汽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两边树木挺立，阳光反射在路上亮闪闪的。新崭崭的马路显得那样远。

15年前，我分配到了小镇，是一个我不知道位置的小镇。那时侯，乡镇基本上都是柏油马路。而到小镇的，是一条蜿蜒的土路。除了阴雨天，路上都是尘土飞扬。那时，到小镇只有两班过路车。每当车来，所有人都拼命挤。我挤不动，每次站在车门口，看车窗外尘土漫漫。

我来报到的那一天，我的同学很优雅地被父母送上车，去了青岛报到。我爬上了来小镇的车，多少有些狼狈。

我的单位是几排破旧的平房。宿舍前有一排高高的杂树，院里荒草及腰。时值盛夏，正是杂草疯长的季节。走在荒草丛中的小径上，心中忐忑，不要有蛇冒出来才好。宿舍是废弃的办公房改的。科室是一间平房，每到下雨天都要漏雨。

当时的我是悲观的，内心反复地回荡着一首流行歌曲的前言：“你懂不懂得有种感觉叫做荒凉，在无垠的时间的旷野上，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处在这样的环境，只差没落泪而已。

生活总是要适应的，我们自己动手，铲除了宿舍前面的荒草。工工整整地穿着工作服上班。刚上班的时候，别人是不认可的。有一个老头曾愤愤地说：“这么一个小姑娘，会干什么？”那时侯，我爷爷还活着。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为了6　个子女，有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出去讨过饭。他对我说：“无论在哪里，扎下根，干好活，别人会承认的。咱们镇上有个小姑娘，也是学校毕业分来的，干活一板一眼的。”我叹气，在我上学的那个城市，窈窕淑女们卷着刘海，抹着腮红，穿着招摇的裙子，好好地享受青春。我是那么地艳羡她们。尽管那种梦想另人心痛，我还是认真地工作。我笑着对待像我父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有一个哑巴大嫂，别人都不愿意帮她，我接待了她，只惭愧不能帮她更多。

在这个冬天重回小镇，这里已盖起了楼房。忙碌的人们，工作有序。只是条件还是不行，有人手上起了冻疮。我记起一位尊敬的大姐。当时我们工资不多，一百多块钱吧。她为了节省液化气，到了初冬下班后，就上街扫落叶当柴火烧。每年这时，她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冻疮，冻疮破了，手上都是结痂。她说：“这样的手，人家也不嫌脏，做出来的饭照样吃。”那时虽然苦，但流淌在我们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神，让人感动，让人振奋，让人有一种对世事的宽容。

小镇不止物质生活贫瘠，精神食粮也是少之又少。有一位老人，年轻时发表了一篇文章之后，辞职专门在家写书。从二十几岁写到年迈，　再没有发过一篇文章。他的老伴介绍他时，总说：“我家老头是写书的。”人们撇嘴而笑。我想　，梦想和现实总是有距离的，一辈子没实现的梦太心酸。尤其在小镇这么闭塞的地方，买本书读都困难，不了解外界怎么写书。

我回到城市，吃足了苦头。因在小镇上待了很多年，兜里没有钱，买房子的钱基本上都是借的。我明白了那位大姐在寒风中扫落叶不是我想象中的浪漫，而是一种坚忍。我在小镇形成的宽容博爱的心理，在这里显得苍白。在许多人中鹤立鸡群地土气，是不是一种勇气？别人推脱的工作自己接着，是不是一种傻？在城市的孤独中，梦中总是回到那片无垠的土地。默默地奉献、坚强地生活着的人们，面前总是会有一方无垠的天空吧。

再一次回到小镇，亲近之余不免心生感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