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外出学习,一个人住在四楼最东的一间宿舍。宿舍开着一面东窗,窗下绿叶植物蜿蜒地爬上来,白天看来,满有诗意地窸窸窣窣;晚上,它的窸窣就成了杯弓蛇影。好不容易盼到宿舍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沉默的杨,一个是孩子气的张。终于不再羡慕对门的三位淑女,好象跟不熟的人说话掉价似的。
实际上我的学习生活挺倒霉的。科里有一位叫文的学生,已经学了半年,她动作麻利,头脑聪明。我却什么都不懂。带我们的老师是一位转业军人。每次上手术台,他的助手必定是文。我的工作是打水、送手术单等零活。我终日沉默。回到宿舍,我反过来复过去问小杨小张:“我很笨吗?”“一般一般。”两个人总是答。小张永远是高兴的,老是诉说她的轶事。据说她的门牙是因为她贪玩撞台球,球杆反弹回来撞掉了的。她手舞足蹈的诉说总是让愁眉苦脸的杨和我大笑。
有天老师要我送手术单的时候,我说:“为什么我只能送手术单,不能上手术台?”老师瞠目结舌,大概被我的勇敢所吓到。护士们纷纷侧目。懂事的文跳出来,接过手书单,一溜烟跑了。老师更加厌恶我,零活也免了,只当我是影子。那时我对自己已经没了信心,我嫉妒文。她不仅聪明伶俐,而且有一个当局长的爸爸。有位来陪床的小伙子,慧眼识珠,不断地给她送玫瑰。有的人天生就生活在缤纷花影里,却让一个笨蛋给她作陪衬。生活就是这样残酷。
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关了灯,让月光从东窗南窗泻进来。“我很笨吗?”我沮丧地说。“知道吗?”杨说。“我本来已经考上中专,以为跳出了农门,却被人告下来了。第一年我带病坚持考试,落榜了。第二年考上了,欢欢喜喜去上了。上了几个月,被勒令退学。因为复读不能考中专。如果第一年办了病假,就可以继续上学了。”清冷的月光里回荡着杨的声音。叽喳的小张也沉默了。“那时高中早已开学了,没法上高中,只能读连工作都不好找的职业学校。这不,上这儿当临时工来了。”在当时,中专毕业能找到稳当的正式工作,考上中专应是命运的一个转折。怪不得秀气的她总是苦着脸。我们都沉默着,仿佛不幸笼罩了年轻的人生。
学习的机会正从我手中溜走,老师终于转科了。他们三个月换一次科 。文悄悄告诉我说老师要她爸爸帮忙给师母找工作。她也鄙夷老师的为人。新老师安排手术是我和文每人一次轮流上台。虽然是公平的安排,我却对新老师感激涕零。
杨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很有能力的小伙子,嫁给他去了外地。据说小日子过得不错。小张依然乐乐呵呵,不拘小节。一直到大龄青年才谈恋爱。我回到了原单位,勤勤恳恳地工作。我想说当时以为天要塌下来,沮丧得不得了。天却还在,并且依然风和,依然日丽。虽说时常有风雨,但是也有一同跋涉,走过风雨的可爱朋友。有风雨是正常的,只是沮丧,要让它停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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