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后山村是个小旮旯。

我在后山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后山村是这样的：后山村由东西两座山相对而成，就像“v”的形状。山是南方农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山上郁郁葱葱许多的树，树沿着山的南北蔓延。

我曾问过村里的人，这两座山各叫什么名字。村里的人回答说没有名字。我问这个地方为什么叫“后山”，他们说他们出生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叫后山了。某一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阳光从窗户照到我的身上，刺疼了我的眼睛。这个时候我开始将这两座山分开了，更靠近太阳的是前山，离太阳远一点的我住的那座山是后山。

整个后山村就是由前山的西半山和后山的前半山组成。后山村的居民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半坡，一个是双龙桥。半坡在后山的中部，住了十几户。半坡的人如果要去集市的话，就从山的南面顺着树林中的小路，沿着陡峭的山路约一个小时下完后山，再一个小时左右才能走到有公路的地方，但还得一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城里。所以，后山村的人们很长时间才会去城里一趟，卖点东西，买点东西。

双龙桥就在后山南端的地方，接着前山的南端。两条小河在这里汇合。一条是前山和后山之间的河，一条是前山和另外一座山之间的河。双龙桥其实是连接前后山的桥的名字，后来就代表了这周围的地方。至于双龙桥这个名字，有两种说法：一说某一天发洪水，洪水里两条龙打架，使洪水越来越大，最后冲断原先的木桥。大家修了石桥镇压两条龙，就取名双龙桥。另一种说法是说这个名字是村里以前的一个老学究取的，大概是为了形容两条河像两条龙一样蜿蜒汇聚到这里，大概是说这里的人民会像龙一样惊天动地并生生不息。不过那个老学究已经死了，我得不到证实。

二

秦松住在半坡。我其实应该叫他秦松叔叔，但因为他在家排行第二，熟了之后我就叫他二叔。但村里小孩都不叫他二叔，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唤他二瓜子。我不知道村里的人们为什么不喜欢二叔，红白事时从没有人来叫过二叔，逢年过节时也没有人来二叔家串门。倒是农忙的时候，常有人笑着脸让二叔去帮忙，二叔笑了笑就去了。帮忙的时候，其他人边聊天抽烟，二叔偶尔会插上一两句，但似乎没有人听见，至多也是某个人“哦”上一声。

二叔其实是个很健谈的人。我就住在二叔隔壁，可能是我家和二叔在这里都是单姓的缘故，我们两家（应该说我们家和二叔，二叔还没有成家，一个人过日子）非常的好。二叔经常过来我们家帮忙，几乎每个晚上经常都会来我们家串门找爸爸聊天，或是给我们讲故事。因为爸爸是本村小学的教师（唯一的教师），我们家里有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我识字的时候看到的有《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语录》，《聊斋志异》，《济公传奇》，《三国演义》和其他一些破旧残缺的书。后来我才知道，二叔给我们讲的故事大都是后面基几本书里面的，这些书里面没有的，也是二叔根据书中某个故事的逻辑编造的。不过二叔讲得很生动，我和弟弟都很喜欢听。

三

1970年的一个夜晚，狂风掀屋，暴雨如注。热心的村民都拥到秦发财的家里，秦发财的媳妇李小花要生孩子了。李小花在里面呼天抢地的叫，青筋暴突；秦发财在外面心急如焚的等，汗水满头。终于，母亲的呼叫停止了，接生婆抱着啼哭着的婴儿出来，半举起婴儿说，是个儿子，秦发财立即从接生婆手里抢过孩子，盯着婴儿似有似无的小鸡鸡笑了半天。他笑完走进屋里时，李小花已经断气了。

村里有个老人看了一眼小孩后，说，这是个孽种，克死母亲，会克死身边的人。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话，不过孩子十七岁时，发生了一件事让孩子再一次成为村民的焦点。那一天秦发财带着带着十九岁的大儿子去很远的一个地方给儿子相亲，回来的时候出车祸父子两都死在了山崖下面。这个时候老人又说了同样一句话，从此孩子在村里出现时就看到了人们畏惧和愤恨的眼神。这个孩子就是二叔，我在二叔二十岁时出生，到我九岁的时候，二叔还没有成亲。也就在这一年，二叔锁上大门，背了个包往北走了。

二叔去哪？

不知道。

二叔去哪了？

北方，爸爸说。

四

冉美是双龙桥最漂亮的姑娘。

我很多次听到有村民对冉美的爸爸妈妈说，大美过段时间找个好人家，你们两口就享福了。

好人家？哪里去找好人家哟！

近的没有远的有嘛！

……

后山村的青年为了冉美费劲了心思，不过自从有几个本村青年请的媒人被冉美爸爸妈妈抡着扫把赶出来后，本村就再没有人敢向冉美提亲。那些青年天天包含着无限想象的看着冉美，看着冉美漂亮的脸蛋、凸出的胸部和圆圆的屁股，有些人甚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淫笑着说着猥亵下流的话。

对于冉美的事我主要是从双龙桥的小朋友那里听来的。每天下课的时候，双龙桥的几个同学都会告诉大家说某某又来冉美家说媒了、托媒的又是某某。也因为我家离冉美家比较远，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们说的这些。

二叔这个时候回来了。

二叔和离开村子的时候大不一样。二叔的左脚似乎有点跛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不过二叔看上去很精神很兴奋，一身蓝色的西装，尽管脚有点问题，但二叔穿着皮鞋的脚走起路来还是噔噔的响。二叔的皮鞋很亮，二叔看到有人注视着他的时候，故意将皮鞋抬得很高。

半坡的小孩奇怪的看着二叔背着包提着包走来。这些小孩，二叔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但他笑着从手提的袋子里抓出一些糖，然后向小孩们扬了扬手。孩子们互相看了看，突然争先恐后地跑向二叔抢夺二叔手里的糖。二叔说，别急，还有。二叔一把一把地从袋子往外抓糖，最后每个小孩都捧了满满一捧。

二瓜子，发财了。

哪里，够活几天。

紧接着村里就流传说二叔赚了十万块钱回来，那个背包背的就是钱。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是二叔酒醉后告诉他的。有一天我像向二叔寻求答案时，二叔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

二叔回来后只在附近的地里种点蔬菜之类的东西。二叔除了偶尔帮我家做点较轻的事情外，再不到别家去帮忙。闲的时节或是红白事都有人来请二叔去玩，二叔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每次二叔去的时候都有人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二叔说他去了东北，路过了很多城市，二叔说那城市的房子有山那么高。大家摇摇头，说，真的吗，那他们在哪里养猪！

二叔说城市里的女人热天只穿条内裤，胸前裹条布。男人们哄堂大笑，两眼闪闪发光，女人们紧了紧衣服，骂道，下流！

二松，你的脚怎么了？

二叔将瘸了的脚抬了抬，脚上的鞋依然锃亮。二叔说挖煤时塌方被压瘸了。大家哀声叹着气，不过二叔似乎并不悲伤，他说，那次塌方有四个人被压死了。

死了就死了？

家属来哭了整整一天。

就哭了一整天？

第二天拿了五万块钱走了。

走了？

家属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悄悄把人埋了。煤厂的人帮忙埋的。

有人问二叔挣了多少钱回来，二叔还是笑了笑，没有给确切的答案，被逼得不行时，也只说，还能活几天。

于是说二叔挣十万的流言还在流行，也有人说二叔挣的不止十万，更多。

五

要期末考试的时候，双龙桥的同学们又嚷开了，田龙哥哥回来了。

田龙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后来我上大学时知道那只是一个比较差的专科学校。不过对于那是时后山村的人们来说，某某专科学校似乎比某某大学更加牛气，似乎专科更专业一点。

快过年的一段时间，村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女人们挑了个阳光明媚的赶集的日子，从秘密的地方拿出皱皱巴巴的几张钞票，成群结队地奔向县城采购年货。

过年毫无疑问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时刻，有不少好吃的，有糖，稍微充足点的家庭的孩子还有新衣服。不过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新年里放鞭炮的时候去抢那些掉在地上而侥幸没有爆炸的鞭炮。捡到后边向伙伴们炫耀，边远远地将鞭炮的导火线点燃，捂上耳朵听它“砰”的炸掉。有些断了导火线而没有爆炸的，我们便将它外面包裹的纸一层层撕掉，然后将火药集中在一张纸上，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靠近，把纸的边缘点燃后逃命似的跑掉。有没有来得及跑掉的，手被火药“轰”的一下熏得黄黄的，躲在一边观看的小孩就哈哈的笑开了。这时候熏黄手的小孩就举着手往观看的小孩脸上抹，于是大家就嘻嘻哈哈地追逐着。

小孩们喜欢过年的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去亲戚家拜年。拜年除了吃好吃的东西、和其他小伙伴玩之外，重要的是还可以收到或多或少的压岁钱。尽管每次拜年回到家，压岁钱都被父母以帮忙保管等借口拿走，但大家还是对此非常兴奋。家长们也热衷于带孩子们拜年，如果不带，别人带小孩来拜年，总是不好意思不给的，给了又觉得亏了，于是就带上小孩赚回来。

大年初二，爸爸妈妈就带我去双龙桥的二姨家了。第二天爸爸回家看房，我、弟弟还有妈妈继续呆在二姨家。

田龙住在二姨家的旁边，因为二姨是它的干妈，这天他也来二姨家拜年。田龙的变化比二叔还大，留着这里从来没有的发型。二叔穿的，我们还知道是西服，田龙穿的，按他说，是牛仔裤，是夹克。他说，他还有什么运动裤运动衣什么喇叭裤什么的t恤什么的。我问他牛崽裤是什么裤。他说不是牛崽，是牛仔，他说给你解释你也不懂。田龙的口音明显的不一样了，我们说是妖怪，声音像妖怪。他于是换了声调和我们说话，他说，这是普通话。随后他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什么，我们全然不懂。他说，这是英语。

晚上我们去找田龙，他妈妈说出去了。后来碰到王小香，他说傍晚的时候看到田龙去后面树林了。

去树林干什么呢？我们很诧异。

是不是抓鬼？

抓鬼？

后面树林的洞里有个鬼，很多人都说的，田龙哥哥昨天还说过，他说里面吊死过三个人，死后变成了恶鬼，专门吃小孩。大刚一边说一边将眼皮往外翻，露出红红的内皮，吓得几个胆小的女孩赶紧跑了。

去看看不，冉富说，看他抓到没。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点害怕，因为害怕也有点兴奋。

我不去，大刚说，田龙哥哥说那些鬼很吓人的，舌头那么长，他用手比了很长很长。

可能是大刚的害怕激起了我们更大的兴趣，剩下的四个人在冉富的带领下向树林走去。大刚和几个女生在后面跟着，当我们进入树林后他们就再没有跟进来。

洞口黑沉沉的，有风呜呜地吹，天很冷，我感到头脑发麻浑身鸡皮疙瘩。

进不进去？冉富回过头，看着我们。

回吧，弟弟抓着我的手说，我有点怕。

我说，不怕。

上学期我进去过，好像没什么。冉富说。

不过那是白天，冉富又补充。

里面深不深？

进去有个坝，两边还有个小洞，走，冉富带头就进去了。

我们相互抓着慢慢地往里挪，神情进展，害怕突然出现几个鬼把我们抓走了。后来出来以后弟弟甚至说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女鬼，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的衣服。不过我猜这是他太害怕的缘故，也是为了向其他人炫耀编造的。

走了一会，冉富听了下来，屏着呼吸轻轻地说，听！

我们停住呼吸听着。

好像有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

弟弟准备跑了，被我紧紧的拽着。

我们正准备再走几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清晰，有女人急促的“啊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们每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鬼，鬼啊！

弟弟嚷叫着撒开腿就跑，我也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拼命往外奔。

跑出树林的时候看到大刚们在那坐着，弟弟继续边喊边跑，我便也大喊有鬼有鬼，冲过他们身边，继续往二姨家冲。大刚和几个女生听到后赶忙爬起来就跑。

第二天看到田龙时，我们远远地看了很久，他招手让我们过去，我们慢慢地移过去，抓着他的下颔确定他有下颔时才放下心来。村里流行说鬼是没有下颔的。

怎么了，田龙问。

你昨天去抓鬼了吗？我们找你你不在。

啊！

抓到了吗？

田龙迷惑地看着我们，大刚并抢着将我们昨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弟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说他看到女鬼的，并说他听到女鬼叫了，啊啊的。

我看见田龙笑了，脸有点红。

六

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大刚告诉我说田龙昨天走了。

一周过后发生了一件事，令全村的老老小小特别是还没结婚的青年百思不得其解：据说冉美即将嫁给秦松了。

于是村里关于二叔克死父母的谣言又开始风行起来，人们自然而然的预言二叔会克死媳妇甚至孩子。不过也有少数人认为这是好事一桩，因为二叔毕竟去过大城市，家里藏有钱，嫁给他以后不会吃苦了。

流言蜚语和忌妒的目光随着婚期的一天天临近变得越来越恶毒了。关于二叔和冉美为什么会订婚的传言也越来越富于情节。我统计了一下，当时流行的关于这个原因的传闻主要有三种。一种是说，冉美的爸爸妈妈看中了二叔可能有钱，因为二叔回来后就只在家的旁边种点蔬菜，再不像以前那样辛辛苦苦没日没夜的苦干了。第二种是说冉美看上了二叔，尽管父母不同意，也死活要嫁给他。冉美看上二叔的原因是二叔说过，歇阵子他又要出去，可能出去了就再不回到这个山旮旯了。也或许冉美看上二叔的原因是因为二叔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比这里的土包子毕竟要高一等，嫁给他有面子。不管冉美是看上了二叔的哪一点，这第二种说法的重点是冉美看上了二叔。

相对前两种说法，第三种说法有情节多了。被许多能神吹的人添油加醋之后，这一种说法博得的听众最大了。说的是某一天晚上，二叔从城里回来，到双龙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东西了。二叔正巧去了双龙桥的冉美家借火把。冉美的爸爸见天很黑又有下雨的迹象，便留二叔歇在家里。那天晚上二叔就和冉美发生了关系。冉美因此怀上了二叔的孩子，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只好奉子成婚嫁给二叔。

至于那天晚上二叔和冉美是怎么发生关系的，这是那些人最津津乐道的问题了。有的说是二叔趁冉美熟睡时强行发生关系的，有的说是冉美在二叔睡下后脱光了去勾引他的，还有的说是二叔预先给了冉美两百块钱后两人自愿发生关系的，只是不小心留下了后患。

……

后来有人趁二叔喝醉时问过二叔。二叔说有那么回事，那天在冉美家歇了一晚。

那后来呢？那些人继续追问。

后来，二叔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喝着酒。

七

不管谣言如何恶毒，不管青年门的目光如何嫉恨，大喜的日子还是来了。

二叔的父母亲早已过世，结婚仪式是在冉美家举行的，二叔算是入赘冉家了。或许是因为村里的乐队用唢呐、钹、二胡、鼓等走出来的声音，那一天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放学我就和双龙桥的同学们一起去了喜庆现场。

堂早拜过了，我去的时候只看见二叔穿着那套西装和双龙桥的几个男人在打牌。二叔好像很高兴，不知是不是酒的原因，二叔的脸红得像鸡冠。我看见二叔一直在输钱，每次从荷包里掏钱的时候，二叔都会嘿嘿的笑几声。班上几个女生闹着说，我们看新娘子去。据说是洞房的房间推不开，应该是冉美在里面把门栓栓上了。冉美的母亲在灶房忙活着，眼光不时穿过灶房的门木然地看着二叔，以至于帮忙的人不时提醒她注意锅里。

晚上吃饭时，我们终于看到冉美了。冉美确实很漂亮，白色的衣服配着二叔的西服。村里年青的客人看得呆了，忘记了手中的酒。照村里的规矩，除了很亲的亲戚之外，其他的客人吃完这顿就的离开了，结婚仪式也就算完成了。等着闹洞房的客人们最终没有闹成洞房。冉美一家人说，太累了，不闹了。

那天晚上的双龙桥很安静，只有狗不时对着黑暗的天空汪汪的吠。

八

二叔从此很少回自己的家。

二叔说的要离开这里的话一直都还没实现，有时候我路过双龙桥的时候会看见二叔坐在坝子里，或者在附近的田里地里忙着。

半年多后冉美生了个儿子，二叔给儿子取名秦龙。二叔说这是皇帝的名字，他说儿子以后会当大官发大财。

又半年后二叔和冉美扛了被子去了县城。但仅仅一个多月，二叔就回来了。二叔回来后在冉美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我看见他背了很多东西抱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问二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二叔说，这不就是我的家吗。

九

秦龙一天天慢慢长大，到秋天的时候已经能够笨拙地爬，偶尔呀呀的说一两个很难听懂的字。我记得那年秋天的老鼠特别多，二叔说包谷、米、麦子全种给老鼠了。二叔买了很多老鼠药，不过非但没有毒死老鼠，反而将二叔刚养不久的狗给毒死了。

老鼠依然猖獗，晚上我经常听到二叔拍着手大骂，操你妈比。

在二叔百筹莫展时，村里有个老人给二叔出了一招。那天傍晚二叔来我们家要了一把黄豆。我跟了二叔过去，见二叔挑了几个浑圆饱满的黄豆，分别塞进了几只老鼠的屁眼。

我问二叔这是干什么。

二叔神秘的笑了笑，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二叔准备锁门，我嚷着要二叔告诉我。

二叔说，再不走我给你屁眼塞上几颗。

我跑开了，问，二叔，干啥去。

喝酒。

秦龙呢。

睡着了。

第二天我去上学的时候，看见二叔躺在门前的长凳子上，刺鼻的酒气让早上的空气特别难闻。我掩住鼻子走过去推了推他，很长时间二叔才眯开了眼，看了我一下，侧过头又继续睡。

下午放学回来我看见院子里围了一大堆人，我诧异着绕过人群回到家里，家里没有人。我猜测可能是二叔家出了什么事，因为刚才我看见人们的脸色都不好。钻过人群挤进二叔家，我终于看见了妈妈。

二叔呢？

妈妈示意我别说话，然后又挥了挥手让我回去。

我当然没有立刻回去，看着大家在清理着二叔的房子。外面的议论纷纷，我听清了一句，真的是克人的命啊。

妈妈，到底怎么回事？二叔呢？

妈妈小声对我说，秦龙死了。

我没有看到秦龙死的样子，据说很恐怖。妈妈说，秦龙是被什么咬了，耳朵、鼻子、嘴巴全没了，流了一床的血。

对于秦龙的死大家没有统一的意见，有的说是狗咬的，有的说是野猪下上来咬的，有的甚至说是二叔被鬼缠身自己咬死的……

我赶忙问，二叔呢。

不知道，早上我们听见他大哭大闹了一阵，然后大叫着撞开门就往双龙桥跑了。双龙桥的人说，他们看见二叔怪叫着跑过了双龙桥，往南边跑了。

我在想二叔是不是疯了，或许是疯了，也或许只是离开了罢。

二叔再也没有在后山村出现过，某一天我倒是看见过冉美一次，穿着田龙说的拿那种牛仔裤、夹克，明显的胖了，白了。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妈妈，给老鼠的屁眼塞上黄豆会怎么样。

时间长了就发狂了。

然后呢？

见到东西就乱咬。

十

我离开村子去上学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大部分去城市打工了，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还有那些房子。

我曾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大学的同学。

同学说，假的。

我说，真的，就在后山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