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丛蔷薇。

丈夫是一个小职员。恃才傲物的个性与不得升迁的无奈使他偏执而傲慢，如蔷薇般萎顿而又尖刻。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精细到吃饭时丈夫总端坐在桌前，妻子盛来饭递上筷，丈夫才吃。

日子过得本也平常，正如那蔷薇，四季自花开花谢。

但丈夫总嫌厌妻子的菜做得不好吃。这天，妻子端上精心制作的菜，丈夫尝了一口，又责备起来。恰好门前来了一个乞丐，妻子一气之下，端了菜全倒进了乞丐的碗中。乞丐惊喜之下，大嚼起来，并连声说道：“好吃，真好吃！”

丈夫呆了。从此，丈夫总称赞妻子的菜做得美味可口，妻子也更精细地操持家务。

那院落里的蔷薇依旧花谢花开。

丈夫喜欢看书，喜欢李白。一段时间总在体味这样一个故事。

“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李白，出蜀中游洞庭历湘水，来到江夏。这日，他只见一楼临江，飞檐掠空；江中沙洲萋萋，对岸晴川历历；江上烟波浩渺，帆影点点。于是兴致勃发，欲登楼赋诗。蓦见板壁之上，早有崔灏题诗。细玩之下，顿觉高妙无比，暗切心意。于是自语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遂离楼而去。

也许文人墨客自有自负执拗的个性，何况名初天下、青年俊逸的李白呢。于是在不久复游江夏的时候，写了一首《鹦鹉洲》的诗，欲比崔诗。不料时人并不抬爱，自己也深感不如。这成了李白心结，甚或久未释怀。也许天意弄人亦怜人，李白在招入长安供奉翰林，又赐金放还之后，南游金陵时，步崔灏《黄鹤楼》诗韵写了一首《登金陵凤凰台》诗。自感堪比崔诗，人们也多加赞美，心下总算了无遗憾。

这个故事，传之者或为赏玩文人斗才之趣，味之者当叹风云际会、世事砺人之功，而真正推之者或会去其戏说，于中匡悟大道。鹦鹉终究学舌，而黄鹤乘风登仙，凤凰更浴火重生。人生未必能彻底洒脱，但却能磨练致性。

夫妻两人要搬家了。妻子几乎舍不得丢下任何一样东西，要把那株蔷薇移过去，丈夫说住单元房哪里能栽植？妻子说买一个大花钵种呀。丈夫说这花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随处都可以弄到，何必移呢，搬来搬去刺把人伤着也不好。

搬家时，丈夫想起了清代大学问家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讲的“河中石兽”的故事：在一次洪水中，庙前的大石狮冲入水中了，后来和尚们顺着水流往下游寻找未果；一个道学先生告诉和尚应在掉下的地方找，仍未果；一个河上老兵说石兽掉入水中，水反冲石兽下的泥沙，石兽会逆水滑移，建议往上游找，果真，在上游找到了石狮。

他想，那和尚顺着水流的方向找，就只考虑到了“水势”，却没想到沉重的石狮是不会顺水下漂的；而那假充高明的道学先生却也只识“石性”，认为石狮一定沉重不动，当然会失败；到底是老兵，因为久在河上，所以既识“水性”、“石性”，更知道河底的“沙性”，其见解就高人一筹。这“水”也许是生活之流，“石”就是人（或物）身之本，那“沙”则是聚散不定的慧根灵性。他想，他是难以成为这只水中石兽的啊。

那一丛蔷薇就留在了原来的院子里。仍然是四季花开花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