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妈妈，妈妈说她把外婆接来住了，我便让妈妈转告外婆，说周末会回去看望她。

去商场买了两身夏天的衣裤给外婆，再带上一斤茶叶。外婆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不贪吃不爱穿，就是爱喝口茶。

踏着落日的余辉，我带着女儿回到了家，外婆坐在堂屋里笑呤呤地看着我们的归来。

外婆今天八十九岁了，不到一米五高的身子瘦弱单薄到让人看一眼都会心痛，但妈妈说外婆年轻时可是个娇小秀丽的女人呢。

今年正月初三去舅舅家拜年，满头白发的外婆越发显得苍老了！因为左腿股骨头坏死不能走路，她只得倚着门边而坐。看到孩子们陆续地来了，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笑堆成一朵雏菊！她柔软而心疼地问我们，一路上冷吧，快搓搓手跺跺脚，过一会再用热水去洗把脸，别生了冻疮哦••••••外婆永远是这样慈祥的一个老人！

外婆，这是给您买的衣服，您看这颜色还喜欢吗？

哎呀，好好好！又让你花钱了！以后别买了，外婆老了，不用这么多衣服的。

外婆微颤的手抖搂着新衣服，就象个孩子似的一脸的开心。我想起过年时她穿的棉袄，还是我四年前买的那件，每逢春节时拿出来穿一下，平时的衣服虽然干净，可却都是陈旧而有些补丁的。

晚上和外婆睡一个卧室，等女儿睡着后，我就和还不困的外婆聊家常。

外婆，您过了年去二姨家住了吗？

(去年整一年，外婆都是住在二姨家的。二姨父人很老实，他父母早亡，也就不介意外婆的常年居住。外婆是个洁身自爱的人，不多言语却特别勤快，她不想白吃闲饭。每天等养蚕的二姨把成捆的桑树枝弄回家，外婆就拖着疼痛的腿坐在椅子上摘下一堆堆的桑叶来喂蚕儿。)

没有去哦！不能总去她家啊。她家的蚕儿今年养多了，没有空房间让我住呢。过了年我一直就待在你舅舅家里的。

这些年外婆总感觉自己就象个没有家的人居无定所，那低沉的声音无奈中透着深深的忧伤。

那这几个月您过的还好吗？舅母她••••••

哎！什么叫作好呢？吃口饭不让我夹菜，一点韭菜汤我倒进碗里也骂！我就让你二姨帮我买了一瓶醋和一袋子盐，还有一小包味精，每次弄点开水兑了当汤，装碗饭我就坐在床边吃，饿不死就行了，哪还能讲究什么啊！就这样过着她还天天指着我的脸说，这世上那么多的好人都死了，你怎么就不死呢？其实外婆我也没想多活啊，可他阎王爷老打瞌睡，不带我去呢。

望着哽咽的外婆抹着心酸的泪水，我的心疼痛极了。

舅舅呢？他就不能帮您说两句吗？

他啊，他只会在她背后给我作手势，要我装聋作哑，不要理她。我也知道你舅舅夹在中间难受，所以她骂得再难听我也从不理她。可她老是为难我，见我上了床，她就一脚把我的布鞋踢到床里面去，我腰弯不下腿更弯不了，只能用拐棍在床肚子里瞎捣弄半天才能把鞋找出来。后来我就想了个法子，一上床，就用塑料袋子把鞋包起来，也管不了脏啊味啊的就压在枕头下面。对了，这些话你可不要再去和你表妹讲了，外婆知道你性子烈，听不得这些，可是手指都是向里弯的，她再怎样会护着她自己的妈妈的。您表妹其实也不错了，还记得是我当年带大了她，每次回来都给我买这买那的，看，这根拐棍还是她送的呢。

看似坚强乐观的外婆其实内心有着太多说不尽道不完的苦！无语相劝的我一时间觉得人老了这样活着真是件痛苦的事情。

外婆的命很苦！外公正值壮年因病去世时抛下了年仅三十的外婆，还有四个孩子，最小的小姨那时才仅一岁。外婆这个没有半丁儿本领的女人，守寡了大半辈子，把全部的心血和钱财花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供他一直读完了师范做了教师，而让妈妈她们三个女儿做了文肓。纵然这样，妈妈她们也没有抱怨过外婆，还时常说起外婆当年一个人带着她们三姐妹在田地里没日没夜地干着农活时，外婆受得那些苦让她一想起就酸心落泪。

原以为这样的家庭里跳出龙门的儿子有头有脸了该会懂得孝顺，哪知做了一辈子小学校长的舅舅却让外婆彻底寒了心！舅舅娶了个曾是南京知青的舅妈，因为家贫内心自卑而十分地怕老婆，家里大小事情都是舅妈说了算。舅妈自打嫁过来三十余年，从没有叫过外婆一声妈妈，生的一双儿女都是外婆从小带大，家务活也都是外婆料理着。即使这样，外婆也从没有从她那里得到过什么好脸色。

外婆的腿很早就有了毛病，可从不愿意去医院治疗，实在痛得厉害了，就让舅舅带她去村里的医务室打一次止疼针或吊瓶水，有一点点好转就不去了，因为她怕花多了钱而让舅舅回家受舅母的气。

人老了不能帮着多做事了，惹得舅母看着眼烦心乱，就把外婆一个人住在屋子外搭得小厢房里。不到十来个平米的房里，还分了一半作了厨房，余下的仅够容下外婆那张吱吱呀呀的木板床。外婆说她其实挺愿意一个人住在那儿的，虽然冬天很冷夏天很热，但总算是可以任自己自由自在的。有一点不好的就是舅妈每次晚上都会早早的把厢房的灯关了，外婆夜里起来方便要小心摸索，常常摔倒半天才能爬起来。

夜里外婆每隔一个小时就会下床抖动一下左腿，因为不能弯曲，腿里面的骨头就会痛，外婆说象有蚂蚁在里面爬咬，难受极了。

那一夜我难以入睡，一听到外婆起床的声响，我就打开灯。外婆老是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睡着啊？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啊？我告诉她，我是睡着的，只是听到您起来才醒的。要我来扶着您吗？

外婆摇摇头，说不用扶的，扶了反而会不习惯的。

我去菜场买了好多菜回来，午餐时看到外婆仍习惯地缩在一角吃着碗里的白饭，夹菜给她时她总说够了够了，吃不了太多的，可那一餐我分明看到外婆吃得真香！

夏日午后的阳光热烈，我把外婆安坐在院里阴凉的地方，给她洗干净了头发，并用剪刀理短了些。外婆说，上一次理发，是她跑了两小时路到理发店里理的，结果淋雨感冒了，咳嗽了好些天。

端了温热的水来，帮外婆脱了鞋子泡脚，因为知道她脚趾甲一定好长了。外婆的两条腿瘦干到如同枯树枝，我噙着眼泪，用手轻抚着腿干上长满的褐色老人斑，还有虬结如藤的紫色血脉。外婆，您疼吗？外婆摇着头，当作回答。

把外婆泡软的脚放在我的膝盖时，感觉到外婆往后缩着脚丫，我知道外婆是因为在这份温暖前不适应而羞涩！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外婆长到弯曲的脚趾甲，剔去里面黑色的污垢，再刮去泡软下来的皮屑，外婆的双脚已不再似之前的紧张而舒展开来了，她轻柔地说，哎，又是买新衣服，又是洗头理发，现在把脚也弄得这样舒服，今天晚上睡觉啊，我一定会做梦笑醒的！

我抹去外婆混浊的眼泪，说，外婆，您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明天九十岁时，我们要热热闹闹地给您庆祝，好吗？

外婆笑得有点茫然，轻轻地点着头，说，孩子，外婆想等着你能重新找到一个家，让外婆不要带着对你的牵挂走哦！

外婆，别为我担心，走过曲折失败的曾经，我会找到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愿您能再活得久一些，让我还有我未来的他能偶尔带给您一点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