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叙

所谓书生意气，以我看来，都是读书人成堆时,心血来潮弄出来的一些小乖巧。但因为其真诚，便显得那么纯朴天真；又因为其纯朴天真，所以又弄出了很多尴尬和可笑的事来。经年之后，我回想那些情景，总禁不住哑然一笑。一时倒觉出岁月的光辉和生命的鲜活了。

电大文科班考进来十位女学员，报到那天全都来了，高高低低、胖胖瘦瘦、花花绿绿地站下一圈。都围着王虹的花裙子叽叽喳喳的评判，这个笑，那个闹，别个叫，象一群刚出窝的黄鹂鸟，吵得天昏地暗。我正想提醒她们注意公共场所的秩序，忽听有人吼道：“你们能不能静一静？在家是老婆吵，在这儿是你们吵，有完没完？象……”

“这是谁呀——”众女生转头寻找：“哪儿冒出个反女权主义者？”

孔煜应道：“这儿——老马！”

老马其实不老，只是脸皮有些黑。既有人提供线索，目标就十分地明确，女子们一下把老马围住问：“老马，你喊什么？”孔煜代答道：“老马说你们都象他老婆！”

“嗷——嗷——嗷——”女子们一片愤怒的惊叫，有的就捶打老马的后背、屁股。老马吃不消了，辩道：“我没这样说。孔煜！孔煜！你这个家伙，推我进火海了。”然而，孔煜早躲到一旁，掩着嘴笑着看热闹了。众怒难犯，老马一看周围全都是嘴，欲辩不能，头上出了热汗，只说：“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沁萍问：“你喔喔喔什么，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说谁象你老婆，你必须一个一个点出来。”海香、健春还是黄花闺女，深怕这老马说出难堪的话来，早躲在王立敏的身后。老马说：“我没这样说呀！是孔煜栽桩陷害我。孔煜！孔煜！你这个家伙，你不能瞎说呀。大姐们，你们不能听孔翌瞎说。”说完，以为没事了，就要走开！大家齐喊道：“不行。一个一个叫，挨着个来。”有人早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沁萍、立敏拉住老马的衣角不让走开，说“一个一个叫。还得叫出点感情来呢。”这时更有一帮男生在旁边起哄，老马没办法挣脱，被沁萍推到立敏跟前，说，“先从这儿开头吧，她是你大姐中的大姐。”立敏忍不住噗嗤一笑，又立即忍住。老马说：“也叫你一声大姐，行吧！”

立敏说：“不行，喊我姑奶奶。”

老马说：“你多大了我喊你姑奶奶，得理不饶人呀！”

立敏说：“我就喜欢当个姑奶奶，喊！”

老马没办法，憋住气喊声姑奶奶，立敏笑着拖着长腔大声一应，说：“真乖。几岁了？”众人早笑的接不上气来了。立敏忍着笑说：“按我们年龄往下排，任风云就是大姑、沁萍是大姨，王虹才是大姐哩。叫吧，叫吧，这是二姐、这是三姐……”最后连最小的海香也被称为五姐了。

老马吃了大亏去寻孔煜报仇，孔煜说：“这个能怨我，嘴长在你身上，让你叫你就叫？我回去告诉你老婆，让她好好整治你一下，被几个小姑娘弄得丢人现眼，还叫人家大姐哩。”

老马擦着头上的汗，一付狼狈不堪的样子，却说你们也不帮忙，要是有个人帮我忙，我就敢说，我愿她们都做我的老婆！个个都长得象水葱似的嫩……

孔煜就喊：“女子们，老马反悔了。他让你们都做他的老婆！”

“嗷嗷——打呀打呀！”老马吓得溜出去，半天没敢回来，教室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后来民主推选班长，女士们一致同意老马出任，这其中的奥秘我这个班主任也弄不清楚，但老马趁机说：“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不推辞了，今后呀，领导就是领导，领导有时候也难免留下个小辫，得人心者无畏，倘若你们再抓住我小辨子，我可不能再称呼你们什么奶奶了。”大家就笑。立敏说：“那也要看什么样辨子。”

文科班虽然人数不多，但多是人尖子，再有立敏、沁萍等十位女子在中间穿掇调侃。整个班级既生气勃勃又团结向上，书念得落地生花，事干得的漂漂亮亮，自然友情也就更别于一般了。

大概是上学的第二年吧，本来基础就差的吴倩，连续好几天没有到校，考试也有两门不及格。一问原因，眼泪就往下掉，却不肯把原因告诉我们。立敏、沁萍、风云们都很着急，围着她问了半日，方才说出家中的矛盾，那男人做官做得很得意了，吵了几架，便生出“陈世美”的意味来。吴倩是师长的女儿。想当初，那男子为追她真是苦心孤诣，婚后，吴倩咀嚼着那甜言蜜语，活得情彩四溢，情意绵绵，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巨变。吴倩先是不能接受，痛苦万分，想遍前前后后，终不得要言。大家一分析，认为男人必是有外遇。如今的男人，一分花心就会有十分举动，倘使有钱有势，便想天下的美女都做他的老婆。

于是，分头调查暗访，果然找到了很多可疑之点。吴倩感激女友们的帮忙，便如此这般地吐露了自己的心曲，感动了十位女子像做了救世主似的狂妄。对于此类事情，我作为师长，一向采取回避的态度，不主张介入太深。清官难断家务事。往往是出力不讨好。但我看着她们那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绝作也十分感动。兴师问罪，有时也有一种实效，人多示众，众怒难犯嘛。她们私下里密谋了一阵，立敏打前锋，沁萍、风云做帮腔，海香、裴玲、健春做呼应，都置艳姿浓抹，有几位还穿了短裤，更显出几分干练和俊美；机智幽默的孔煜作中间人，班长老马压后，趁着个休息日，便浩浩荡荡的开进吴倩家。那时天正热，孔煜穿着一条短裤，一跳一蹦地走在前边。其时，吴倩早躲出家门。那男子正在刷牙，一见来了这一帮男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惶惶地不知如何接待，立敏问：“你是张丛。”

“是，你们是什么人？”

立敏看见孔煜的短裤上落着一只苍蝇便说：“短裤党”

对方大为疑惑：“短裤党？没听说过呀，只知道中国除了共[chan*]党就是国民党，这短裤党是什么党？”

孔煜说：“短裤党就是短裤党，这不需要你了解。”并不失时地提了提自己的短裤，以示名正言顺。

对方越发糊涂来了，一时搞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站下的九位女子怒目而视，不敢贸然得罪，就说：“短裤就短裤吧，什么事？”

“吴倩人怎么样？”

“好，好，绝对好，温柔善良，十分贤惠。”

“听说有的男子对善良的女子动不动就看不上眼，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绝对不是，天地良心，她是师长的女儿，我要是有非份之想，她父亲早把我枪毙了。”

“人都说世间的男子都是负心汉，对得到的东西从不珍惜，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天地良心，我珍惜我爱的东西。”

“爱就好。吴倩最近学习成绩下降，说你另有心思弄的，不是吧！”

“不是，绝对不是，天地良心。”

是谁忍不住“嗤”地笑了一下，立敏说：“严肃点。”

“是她不小心把我家祖传的青花瓷瓶摔碎了，我骂了她几句，当然，也动手打了她——我不对，我向短裤党的朋友们保证，下不为例。可她说：‘过不下去了，要离婚。’我说：‘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就这么回事。我也想找短裤党的朋友们辩个理，诉个苦！”

这情况吴倩没有交代过，一时倒弄得“短裤党”们无言以对，相互看看，方相信，“清官难断家务事”真乃至理名言。但立敏说：“亮明白吧，我们是吴倩的同学。你可以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别紧张，我在公安局工作；沁萍，就是这一位，共青团干部；她叫风云，宣传部工作；海香的男朋友在报社新闻部，新闻部知道吧？本党以解民忧为己任，调解家庭纠纷为职责，高举女权主义的旗帜，倘若你欺负我们的同学，有不轨行为，小心我们爆了你的光，树成个反面典型。”

“不敢。”

“从今后你要善待吴倩！”

“一定遵命！一定遵命！”

“撤！”

大家早憋不住了。一听孔煜这一声“撤”，就奔出了门外，笑得东倒西歪，都说这“短裤党”的名字叫得真绝，让人笑破肚子。回头一望，那张丛双手扶着门框也在发笑呢……

尾声

…事情过去了十多年了。“短裤党”的朋友们毕业后，各奔东西，有的做了副教授，有的做了总经理，有的做了业务科长、办公室主任，有的醒握一方权，有的醉卧美人膝；有的东奔西忙；有的夫唱妇随。吴倩借着“短裤党”的力量，镇住张从，也借机使出些手腕，生活得滋润得很了。唯有以解民忧为己任的王立敏，却因婚姻的不幸，独身居住到海南去了，不知当年的“短裤党”们，对此事有没有什么行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