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卓尔，我是真心待他，为何他要如此狠心，走的如此决绝？婵伊又一次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继而埋头哭泣。

卓尔看着面前受伤的女人一脸无奈，一脸揪心的痛。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染了婵伊一身，似人生，似爱情，那么的扑朔与迷离。本是为庆祝卓尔的新设计抢到头标，不料却成了一场泪与痛的倾诉。

卓尔终于决定不能再让婵伊继续喝下去，尽管她已然是个醉人。卓尔费好大的劲将婵伊从吧台边拉开出了酒吧，走进无尽的黑夜与未知。

婵伊还在口中喊着要喝酒，忽而哭泣，忽而尖叫，引来不少路人侧目，卓尔顾不上那么多，手忙脚乱的抓着耍酒疯的婵伊，娓媚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

娓媚的车停下来，把头探向车外，轻唤一声，卓尔。

卓尔楞了3秒钟才认出了娓媚，可婵伊偏又在这时候吐起来。

娓媚下车帮忙：我就住附近，带她去我那吧。卓尔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硬是将婵伊塞进了车后座。

二

娓媚的住处一房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简单而寂寞的样子。若不是初进门时看见鞋柜里放着的男人的球鞋与皮鞋，卓尔会认为娓媚依旧单身。进到屋里才发现其实处处有着男人的踪迹，比如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男士烟蒂，比如卫生间洗手盆上牙杯里的一对牙刷，比如架子上的男士剃须刀须后露。

娓媚泡一杯浓茶让婵伊喝下去，之后婵伊就倒在沙发里睡了，卓尔知道其实婵伊并不是真醉到不醒人事的地步，卓尔更知道其实婵伊很想醉的天昏地暗，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却未能如愿，这才是最痛苦的。

真没想到，今晚能遇上你们俩。娓媚坐到沙发里。

呵，世事难料。卓尔看着婵伊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们也有4年没见面了吧，你们怎么样？

卓尔从包里拿出烟，用眼神示意，娓媚点头，伸手也要了一支，烟点起的一瞬间卓尔觉得很迷茫，那迷茫就似在指尖缭绕的烟雾，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感觉的到却永远抓不到留不住。

卓尔指着玄关的男士鞋说，男人？

娓媚笑一下，刚好出差，本来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然后转念一想，说，也许不必介绍，你们本就相识。

卓尔惊，正想问究竟，婵伊却哭泣起来，于是两人搁下手中的烟看婵伊，谁料那个醉酒的女人只是梦中呻吟，想必又是见着那个负心的男人。

三

婵伊抽泣在电话那头说，怎么办？卓尔，他走了，我却有了他的孩子。

卓尔怔怔的握紧手中的电话，竟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电话那头受伤的女人。然后不知是婵伊将电话挂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卓尔的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卓尔真的有些茫然了，这茫然绝对不亚于婵伊。

还清楚的记得婵伊幸福的和自己说，卓尔，你可知他有多爱我？我简直就是他掌心的宝，事事依我，顺我，这样的男人，我怎么能让他轻易从身边离开？幸福要靠自己把握，我会很努力的，很用力的把握，决不让他从我指尖溜走。

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三个月？也许只有两个月。却一切都改变了。那个所谓的好男人，居然为一个曾经相恋的女人，丢弃了把他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男人的女人，然后一走了之。卓尔还记得那时候，婵伊认定了那个男人，嫁定了他，便辞了工作去学一个主妇应该会的东西，烧饭做菜，想要做一个最优秀的妻子，婵伊把一切的重心都放在了爱那个男人上，现在呢，现在的婵伊，除了在爱里被伤的千疮百孔的灵魂，一无所有。女人，不能对爱情，对男人抱太大的希望，不能投入的太多，当你将一切放进爱情里的时候，也就已经写好你的结局，那就是一无所有。

男人就像一个吸血鬼，吸着女人的爱情，女人的精力，女人的灵魂，甚至是女人的生命！而女人，永远都只是爱情战役里的牺牲品，只是有些人结局来的比较早，而有些人，却用一生来等待这个结局，更有些人，在弥留之际却还未曾领悟她已经为了无为的爱情燃烧了自己……卓尔想着不禁有了眼泪。还是很用力的将悲伤咽了回去，中午的时候卓尔去银行取了一千块钱，然后去了婵伊的住处。

卓尔将钱放在茶几上：婵伊你听我说，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现在你能做的就是把孩子拿掉，然后好好的过日子！你不是一个会被爱情打败的女人，我们都不是，知道没？你要勇敢一点，你要知道就算全世界都要消失，你还有我。

婵伊哭了，从小到大卓尔都很少看见婵伊哭的，可是自从认识那个所谓的婵伊生命里的王子之后婵伊就变了，变的真像人们说的，成了一个水做的女人。卓尔自是不愿意看见婵伊如此痛苦与哀伤，她只想要以前那个事实无所谓，事实无所惧的女人。

四

卓尔总是会问，女人对于男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想要的时候就无休止的要，走的时候却可以毫无牵挂的丢弃，甚至不会回头看一眼，哪怕，仅仅只是一眼。

卓尔自认为是看透了男人的，在她12岁那年，就已经将男人看的透彻。卓尔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却同时拥有了两个女人，并且那两个女人竟是同一襁褓中长大的孪生姐妹。那两个女人就是卓尔的母亲和阿姨。卓尔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在为了父亲发疯之后从钟楼跃身而下的情景，卓尔也不会忘记母亲躺在血泊中的眼神，那眼神是绝望，是挣扎，是解脱，是无限的怜惜和汹涌的爱。

然后卓尔在母亲留下的日记里知道了一切。

在卓尔出生的那一年，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卓尔的阿姨也有了一个儿子，那个男孩仅仅比卓尔小三个月。阿姨在分娩的时候大出血，用自己的性命留住了儿子，阿姨的死令一切昭示天下，母亲是痛苦的。第三者可以是任何别的女人，这样至少她可以放肆的去恨，却偏偏是同自己血脉相连并且已经离世的姐姐，这叫母亲如何是好？

母亲开始抑郁，她将自己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有回忆，母亲无休止的回忆丈夫和姐姐，而父亲终究是没有勇气面对母亲，从而将她忽略，终于，母亲在抑郁了整整12年之后彻底崩溃，从钟楼一跃而下，以最美丽的形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父亲将那个男孩带回家来，12岁的卓尔已经懂得了恨，彻骨的恨。这使得她和男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从未善待他，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卓尔更恨父亲，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结果却是别人付出全部的爱还要搭上性命，而这个男人却活着。

婵伊就和阿姨当年一样笨，为了一个男人，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却什么都没有了。卓尔为那些因爱伤心的女人揪心。

五

去医院的那天下着雨，很感伤的日子。经过钟楼的时候婵伊叫停了车，缓缓摇下车窗，仰头看钟楼。

卓尔，可记得那年我们在楼顶说过什么？婵伊的声音悠扬，似有若无，如那雨幕中的古老钟楼，飘渺虚幻不可捉摸。

卓尔怎会忘记？虽是幼年时的承诺，却也影响了卓尔一辈子。那时候大概是10岁吧，或者更小一点，卓尔和婵伊，还有娓媚，三个同龄的女孩子总喜欢去那古老的钟楼说心事，那时侯每个人都有一个梦，卓尔的梦是要造一座像钟楼一样高大的房子，若干年后的今天卓尔已经是个很成功的建筑师；事实上卓尔的设计天赋也是得自母亲的遗传，母亲在世的时候和姐姐同是建筑界的奇迹。当时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政府试图将老钟楼拆除，母亲和一些同仁强烈抗议，并且最终将老钟楼保存下来。母亲还亲自参与修缮了钟楼，使那古老的钟楼不仅适应了现代都市的潮流却也不脱离历史的轨道，甚至，使它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标志。

婵伊喜欢童话，她说她要一个王子，几个月前婵伊的童话真的实现，然而几个月后的今天呢？童话以昙花一现的速度出现又迅速消失，今天，这位曾经是童话里幸福的公主要去医院杀死她与王子的骨肉，然后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想到这里，卓尔不禁对那个该死的男人咬牙切齿。但是这又有何用？婵伊都未曾要去发泄，自己又凭什么？

突然卓尔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当年娓媚的梦了，只是依稀的记得那时候娓媚一直不愿意说自己的梦，这让卓尔怀疑当年娓媚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梦说出口。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了，看那天娓媚的样子，也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想必她应该过的很好。

卓尔，再也不要相信童话，童话都是骗人的东西！婵伊幽幽的说，然后将车窗慢慢的关上。

六

婵伊只用了5分钟就将她和那个负心男人的牵扯剪断，卓尔希望婵伊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就此划上句号。从医院回来婵伊一直很失落，而卓尔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照顾她了，因为卓尔又接到一份工作单，婵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电话叫来了娓媚，娓媚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女人，她为婵伊的堕胎事件表示万分惊讶以及猜测，卓尔虽然看着不舒服，但是还是忍住了，都那么多年了，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娓媚。

卓尔尽量将做图的时间放到晚上，白天就和娓媚一起陪着婵伊，虽然堕胎在生理上的伤害是很容易平复的，所以让最让卓尔担心的并不是恢复的问题，而是婵伊心上的伤口。

然而在婵伊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好的时候，娓媚的爱情遭受了袭击。

七

娓媚说，卓尔，他结婚了，他最终还是选择那个女人。其实这没什么，我一直都没想过要他放弃为我放弃那个女人。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只是想爱他，好好爱他，我甚至可以不要名分不要自我！可是他却说一切都结束了！他说我们结束了！卓尔，是否男人都是那样决绝！

卓尔并不知道娓媚口中的他是谁，但可以肯定那又是一个负心的男人。在娓媚的心情稍微有些平复之后娓媚诉说了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娓媚说，他们的相识老套的很，一个雨天，男人开着车从娓媚身边经过，溅了她一身的污水，娓媚在男人的车后面骂开了，出人意料的是男人的车居然掉头开了回来，娓媚当下就没了脾气，因为那是个漂亮的男人。

就这样认识了，爱上了，再也离不开了。男人对娓媚很好，看娓媚说起两个人在一切的时光时那幸福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那陶醉的样子仿佛两人从未分开。在娓媚完全沉浸在男人给的幸福里的时候娓媚发现那个男人居然是有未婚妻的人。

娓媚问起男人另一个女人的事情，男人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她。娓媚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她终于还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妥协了，直到，直到男人和另一个女人步入新婚殿堂，直到男人一相情愿的在和娓媚的感情上划上终止符。

卓尔，你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了他我真的什么都放弃了，为了他我很努力的改变自己，改变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可是，他在我的世界留下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记之后，却就这样残忍的离开了！我要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卓尔无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女人就非要被感情的事折腾的筋疲力尽才肯罢休吗？女人，究竟要承担多少感情的伤害才能真正得到幸福，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或者幸福只是奢侈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又或者，这世界本就没有幸福？

八

卓尔和婵伊接到娓媚的电话，在江边等娓媚。娓媚风尘仆仆的赶来，说，你们帮我。

卓尔和婵伊看着娓媚，想知道这女人脑袋里又有了什么样的念头。

娓媚将电话交给卓尔，你帮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问他要怎么解决。卓尔知道娓媚是不会怀孕的，她只是想用孩子做借口，让男人觉得对不起自己，让男人回心转意，可是卓尔更知道知道，让一个男人为了孩子的事回心转意的机率就像买体育彩票中500万的机会一样的小，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可能。婵伊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是卓尔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是个女的，想必就是男人的新婚妻子。据娓媚说，那女人也知道娓媚和男人的事情，知道他们的一切，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个英明的女人，英明让她最终成为了他们三个人之间这段感情的胜利者。

然而女人终究还是好胜的，在得到男人的婚姻承诺之后她还是不会忘记向自己的手下败将炫耀一翻，或者不是炫耀，而是，辱骂。

女人在电话那头尖声的骂着，什么难听的话经过无形的网络钻进卓尔的耳朵，令卓尔很是不舒服，却又找不到骂她的话，毕竟，卓尔和她是无怨无仇的，毕竟大家都是女人，而女人，又何必要为难女人呢？那个女人一定也是沉默的太久的缘故吧！于是卓尔什么话都没有说，将电话挂断。

电话刚收线那个号码就又打进来了，这回是个男的，应该就是那负心的男人，没等卓尔说一句话男人就开始了污言秽语攻击，还扬言要杀了卓尔。

卓尔当然知道男人真正要杀的不是卓尔而是娓媚，卓尔说好啊，你来啊。然后那边就挂了电话。在收起电话的一瞬间卓尔突然觉得男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卓尔庆幸自己想不起来，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真有那样的男性朋友，更让卓尔庆幸的是打电话听到这些话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娓媚，因为她不敢想象若是娓媚亲耳听见会是什么样的反映，可能就是天下大乱吧。

没过多久手机在手里又震动起来，这回是一条短信：娓媚，对不起，在她面前，我只能这样骂你，我不想伤害你，我们结束了，不要再傻了，我们没有可能的，就让那一切成为我们共同的回忆好吗？我希望你相信，曾经，我是那样深深的爱过你，不要再来打搅我，我们都不小了，我希望你幸福。程向男。

卓尔险些将电话掉到地上，那条短信对卓尔来说是一个意外，而最后的署名更是一个是天大的意外，因为那个叫程向男的男人，就是卓尔同父异母的弟弟。

九

卓尔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邀她参加一个婚礼，婚礼的男主角就是程向男。电话是父亲打的，如今的卓尔已经再没有那样的恨了，在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和事业，在大家都走进社会经历了现实之后卓尔终于明白亲人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珍贵，既然已经早早的失去了母亲，那就好好的爱唯一的父亲，至于父亲和阿姨的孩子程向男，卓尔希望自己可以将上一代的仇恨在上一代就了结，事实上，两条人命已经是上一代恩怨的结束，那么就让一切成为历史吧。然而卓尔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因为那是两个亲人的生命，两个女人为了父亲付出了全部的爱和生命，她们离开了，父亲做为罪魁祸首却依旧活着，卓尔还是会耿耿于怀的。然而年近三十的卓尔已不再像曾经了，她已经懂得将仇恨放到一边，已经懂的将仇恨隐藏，已经懂得，爱比恨珍贵。

然而毕竟是恨了那么多年，已经习惯已经自然，面对父亲和弟弟还是会尴尬和不自在，父亲自是明了卓尔不会去参加婚礼，甚至没有第二次通知她，而如今，却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得知弟弟成婚的消息，卓尔突然觉得很好笑。

十

娓媚，你是否早已知道我和向男的关系？

不，一直不知道，只是知道，你们相识。娓媚茫然的看着遥远的江面，已近黄昏，江上升起淡淡的雾，模糊着双眼。

是的，程向男初到卓尔家的那一年，娓媚和婵伊都问起过他的来历，卓尔怎会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弟弟，并且是自己的阿姨和父亲生的弟弟。卓尔的想法和母亲一样，程向男可以是父亲和另外任何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这样她也许可以做的更恶毒一点，甚至将他赶出去，却偏偏是阿姨的孩子，在程向男身上，卓尔看的见母亲的痕迹，也当然，有自己的痕迹，这让她不得不去承认，去记住，那是父亲，和那个与母亲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生的孩子。

卓尔总是以父亲同事的孩子当作借口敷衍，倔强的她，甚至不愿意说程向男是自家的亲戚。

父亲不会逼两个孩子做什么，却也知道这样的环境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影响，于是父亲将程向男送进了寄宿制学校，程向男是个乖戾的出奇的孩子，便很少回家了，纵使回家一趟，也对卓尔敬而远之。

这也就是为什么，婵伊和娓媚着两个从小和卓尔一起长的玩伴也不知道程向男和卓尔真正的关系。

知道你们的关系那又怎么样？感情的事，爱就爱了，还管他是谁呢？娓媚依旧静静的望着远处，没有人知道她的视线是否曾为着什么停留。

但是卓尔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程向男，是否是继承了父亲的花心和负心？一股莫明的压抑油然而生了，卓尔不明白为何自己身边的人，不是爱情的受害者就是伤害的制造者，为什么就不能让大家都平静的生活呢？

十一

卓尔看着坐在对面的程向男，咖啡的热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很安静的音乐，让人的心很平静。都快15年了，这还是卓尔第一次那么仔细的看这个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弟弟，也是第一次，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喝咖啡。

卓尔发现程向男的确是个漂亮的男人，难怪能让娓媚为之死心塌地了。

程向男只是用银勺轻轻的搅拌咖啡，却不喝。卓尔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因为这个男人伤害的是自己幼时最好的玩伴，并且，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娓媚的关系。然而在他的面前却怒不起来了，真的，程向男的眼睛让她想起了母亲。

我知道你约我出来是为了娓媚，我也知道这事你终有一天会知道，你想骂就骂，我听着。终于还是程向男打破僵局，他将银勺搁在碟上，声音很温和，话很谨慎，就如幼时一般。

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你已有未婚妻，却还要让娓媚走进你的世界？既然如此，卓尔单刀直入。

因为爱。卓尔，你不懂爱。程向男幽幽的说着，眼神却游离了，他是在回忆和娓媚的种种吗？还是，另有别的女人？

程向男，难道你也和父亲一样，有着贪婪的心？我见过你的妻子，是贤惠的女人，若是不爱，你便不会和她成婚，而若是爱，你又凭什么说爱娓媚？听着程向男口中说出的爱，卓尔突然觉得好笑，面前的这个男人，难道真要重蹈父亲的覆辙？一个掳掠女人心的负心男人，居然口口声声的和自己说爱！

卓尔，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还是看不透。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在上一代人的阴影里，一直不敢去尝试爱情，可是我们都不小了，有些事，你即便不去经历，你也还是能够懂得的。在事业上你是成功的，而在感情世界里，你却一无所有！你有想过要去爱一个人吗？程向男有点激动，卓尔从没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即便是幼时卓尔编造着各种借口去欺负他，也没见他如此。

卓尔怔住了，爱情，对于卓尔来说很遥远，卓尔不需要爱情，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认为的，看着身边的女人一个个被爱情伤害着，卓尔早已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也并未打算要为任何人解冻。卓尔一直以为其实自己还是过的很好的，但是在程向男说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却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卓尔看见了自己孤单的影子。

卓尔，我若是早知那些事情会对你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我真该早些将事实告诉你。程向男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声音还那么的谨慎。然后他伸手叫了服务生，结帐离开。

一个白色的信封，静静的躺在卓尔的手边。事实的真相，程向男口中的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程卓尔所不知道的？不，不可能，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看透彻了。卓尔在心里喊着，可是手却已经将信封打开，白纸黑字顷刻呈现在她的面前，那么的清晰，然而卓尔的世界，却从这信纸展开的瞬间，开始模糊，开始，纠结和牵扯。

十二

机场的广播提醒飞往罗马的旅客登机，婵伊紧紧的握住卓尔的手，没有要放开的迹象。卓尔轻轻的拥了拥婵伊，然后将她的手交给娓媚。

是的，卓尔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她要去罗马，那个古老美丽的国度，那个建筑师的天堂，然而却不是因为工作。卓尔是要去那里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一些该忘记的，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卓尔没有带任何行李，她身上所背负的包袱已经够沉重的了。

父亲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儿，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是内疚，是担心，是祝福，是爱。卓尔也同样的对父亲保持沉默，那么多年的父女，他们是能够了解彼此的心声的。

婵伊倚着娓媚，眼睛红肿，自从那次手术之后婵伊的身体一直很弱，医生说，以婵伊目前的状况，恐怕以后很难再怀上孩子。医生的话就像是一柄刃，在所有人的心上都狠狠的留下了伤痕，卓尔永远都不会忘记婵伊在昏迷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她说，卓尔，我杀了我的孩子，杀了一个只有50多天的孩子，上帝惩罚我，他要剥夺我一生做母亲的权利！婵伊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哭，可是卓尔哭了，因为卓尔不知道那个时候，除了哭泣她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

卓尔，你要照顾自己，我们等你回来。婵伊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卓尔突然说要出去走走，无论大家怎么挽留还是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可是婵伊心里清楚，卓尔定是遇上解决不了的事了，而卓尔的个性就是再大的麻烦都要自己一个人扛，所以婵伊所能做的，只有像这样，给卓尔送行，为卓尔祝福，等卓尔回来。

卓尔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迈着平稳的步伐。在登机口，卓尔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是的，那种感觉很强烈，于是她终于还是回头了，可是身后除了送行的婵伊娓媚和父亲以外，就是来往行色匆匆的旅客，卓尔不禁有些莫名的失望，在她转回头继续走的一刹那，她看见一个背影，很模糊，却很真切，卓尔知道是他，他终究还是来送她了，他终究还是关心她，希望她能卸下那个沉重的包袱。

卓尔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

十三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隔着机舱厚厚的玻璃卓尔看着近在身边的白色的云海，本是多么平静的画面，而卓尔的心却是惊涛骇浪般的翻滚着。

卓尔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白纸黑字，和后来父亲的认证，使得卓尔不得不承认，这十几年来，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个错误不仅仅使她错怪了一些无辜的人，更令她一直不愿去相信爱情，便更不用说去尝试爱情。

让我们来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对美丽的双胞胎姐妹，出生在上个世纪的40年代，她们出生在白雪皑皑的冬季，妹妹出世的时候，外面世界的雪已经开始融化，水顺着屋檐滴下去，于是老父亲便借景发挥，为两个孩子起了美丽的名字若雪和若水。两个女孩子慢慢长大，出落的美丽大方，姐妹俩都喜欢画画，进入大学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建筑设计的专业，凭着双胞胎之间特有的感应和默契，20岁时二人共同设计的作品在一个全国性的比赛中脱颖而出，25岁时已是声明显赫的孪生姐妹建筑师了，她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她们在人生的道路上相互扶持，她们很成功，曾经一时风靡了整个建筑界，成为璀璨一时的奇迹。

然而若雪的人生路却没有意想中的平坦，因为一次意外，若雪怀上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那个年代，未婚先育是世俗所不允许的，更何况是个不知道谁是孩子他爸的野种。而那时人工流产也并没有被社会所认同，若雪除了厚着脸皮将孩子生下来，别无选择。妹妹若水是个冰雪聪颖又善良的女人，她在知道姐姐的不幸之后，毅然让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娶了自己的姐姐，用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来换取姐姐的名声，若水觉得值得。

喜事办的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为新人祝福，新郎程骐俊幸福的将自己的新娘牵入洞房，虽然他早已和若水有过肌肤之亲，可是他还是很激动，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个他愿意用生命去爱去呵护的女人是以妻子的身份坐在他们共同的家里，因为今天开始，他们将要共同谱写白头偕老的爱情篇章了。

可是当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和新娘说上一句话，若雪就在红盖头底下说出了这惊人的真相。若雪终究还是经不起良心的谴责，她虽知道这是妹妹在帮助自己在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可是，自己毕竟是抢了若水的的身份若水的新郎和若水的幸福，若水的牺牲太大，自己怎么可以如此的自私呢？若雪知道，若是不将事实说出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其实程骐俊完全是可以将新娘换回来的，只要他够自私，只要，他够坚定。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恨，他恨那个将自己像物品一样出让的女人，恨她可以为了救姐姐而放弃自己，他甚至怀疑若水可曾真心爱过自己。

于是，三个人，将计划继续了下去，将错误，也继续了下去。

十四

事情在其表象的掩盖下让人感觉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若雪代替若水嫁进了程家，和丈夫相敬如宾，和公婆关系融洽，偶尔会和代替自己的妹妹做一些设计，参加一些聚会，然后开始有了妊娠反应，小腹开始凸出，脸上开始长斑。

便不再出席公开场合，安心在家受婆婆照料，等待做妈妈的日子。当若雪开始以程太太自居，当若雪开始真正投入自己演的那个角色，当若雪开始不可救药的爱上程骐俊的时候，她却得到了妹妹怀孕的消息。是的，若水怀的，是程骐俊的孩子。

若雪不得不承认，自己忽略了若水和程骐俊的感情，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纵使当初程骐俊是带着对若水的恨意与自己完婚的，但两个人曾经爱过并且从未停止爱着对方的事实是不可磨灭的。

若雪不知道若水怀孕是在自己和程骐俊完婚以前还是之后，她也没有想去求证，她只是恨，恨造化弄人，恨世事不公。

若水的善良不是一般女人所能够比的上的，她只是默默的，默默的一个人承担着，直到分娩那天，在无穷的疼痛中，她毅然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儿子，就如同当年她如此坚决的将自己最爱的男人让给姐姐来换取姐姐的安稳的后半生一样。

若水的死以及程向男的出生对于若雪的打击是无人能料的，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姐姐若雪还是妹妹若水。若雪每天以若水的身份记日记，在日记里描写一个她心目中的真相，姐姐若雪爱上了自己的妹夫，并且怀上了妹夫的孩子。然后在日记里怀念死去的姐姐，怀念丈夫曾经的爱。

那本日记记了整整12年，一直到若雪完全崩溃然后疯掉，一直到若雪从神志不清自杀。

十五

若雪就是卓尔的母亲。

若雪死后她的遗物理所当然的到了卓尔手中，卓尔从母亲的日记中知道了母亲的幽怨，于是她开始痛恨父亲，痛恨那个被父亲带回家的叫程向男的男孩子。在卓尔的心里，她的母亲是妹妹若水，是个被自己的姐姐抢了丈夫后抑郁而轻生的可怜的女人，是个在爱情里被伤的体无完肤甚至失去生命的痴情的女子。

卓尔恨父亲，他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一对姐妹！也恨阿姨，她怎么可以和自己的妹夫发生关系甚至有了孩子！是他们将母亲逼疯的，是他们令母亲痛苦的，是他们令母亲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选择了自杀，是他们，他们是凶手！他们是杀害母亲的元凶！

然而真相是不会被埋没的，上天终究是讲公道的。若水的儿子程向男在搬去程家前整理衣物时发现了母亲的日记，那本日记比若雪那本早了整整12年，却只记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若水将自己的爱人出让以挽救姐姐的那一年，它记录了一个妹妹为姐姐无私的奉献，记录了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幸福挽救亲人，记录了一个母亲为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的内心痛苦的挣扎……

程向男向父亲求证，父亲默认了。许是遗传了母亲若水的善良，程向男答应了父亲将真相隐瞒，甚至在被卓尔敌视之际也未曾透露一点点。因为他知道，对于卓尔这样一个自尊心极强又以母亲为荣为傲的女孩子是不能够容忍自己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亦不能容忍母亲的错误和自私，她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事实的真相的。

程向男将一切在信里说了个清楚，卓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她问父亲，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父亲再三犹豫终究还是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卓尔，卓尔感觉自己的世界倒塌了，10多年来，她被母亲发疯时的话骗了，她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痛恨多年又终于决定好好去爱的父亲，她不知道改怎么去面对一直默默忍受自己事实上一直在保护着自己的弟弟，她更加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真相后面的现实世界……

卓尔便选择了离开。

十六

卓尔没想到再次坐上这罗马与祖国之间的航班居然隔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卓尔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去了很多地方，经历很多世事，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结，她变的成熟。卓尔决定不再回想过去，她还有自己美好的未来，她坚信。

卓尔一下机就看见了久违的朋友和亲人，这是让她意外的，因为她将归来的消息只告诉过父亲，这过去的一年里卓尔这一同父亲保持着淡淡的联系，毕竟，他是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卓尔怎么放的下？

接机的人群里有父亲，程向男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少了婵伊和娓媚了，然而让卓尔吃惊的是娓媚居然结婚并且做了妈妈，她大腹便便的对丈夫颐指气使，显然她的丈夫很是爱她，两人的亲热劲真是要叫人羡慕死。婵伊腼腆的笑着，牵着的是当年的王子，卓尔从那男人的眼里看出了无限的爱意，她知道，这一次，婵伊是真的抓住幸福的翅膀了。

卓尔飞快的跑上去，紧紧拥住父亲，蓄积了一年多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了。父亲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然后紧紧相拥。

十七

又一次站在钟楼的顶层，风和煦的吹着，卓尔在若水的日记里得知当年的姐妹亦是喜欢来这钟楼说悄悄话，在这里有姐妹两最美好的回忆。母亲在日记中也有提到，只是她在记录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然而母亲曾一再强调她要留住古楼是为了纪念若水，并且母亲做到了。

卓尔的手轻轻的抚摩这久违的一切，忽然发现这古老的钟楼的围栏竟全部用汉白玉雕刻，还有在当时罕见的纯天然水晶，这将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和多么巨大的投资啊！卓尔不得不怀疑母亲但是选材时的精神状态，然而不管怎么样，母亲当时的地位和权利终究还是将这钟楼修建成了她心目的样子，从而又为母亲的事业添上一锦，为这城市添上一景。卓尔不禁又崇拜起母亲来。

风依旧温和的吹着，卓尔登高远眺，想起古人的一句诗：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

朱颜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