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会不会来

一

奇丽看着柳业在床边穿衣，一件一件，手脚麻利，床头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午夜三点，夜色浓郁，繁星闪耀，夜风掀起薄纱窗帘，扑扑的响。柳业起床，是要去医院换弟弟的班，服侍卧床的母亲。

奇丽说你慢慢来别那么急，你看你连扣子都扣错了。奇丽心里是不愿意柳业这样匆匆离去，只丢自己一个人在这空荡的房间的。但是奇丽不能说，她要是挽留，柳业怕是会恼火的，这个对任何事都不够热情的男子，是出名的对母亲孝顺，任谁都阻拦不了的。

柳业说还不急哪，你看都三点了，都是你，我要早点走，你不让。说着坐在床沿上穿袜子，然后看见床头的闹钟，拿起来看，顿时恍然，斜了一眼奇丽说你这女子怎么这般不明事理，我调了两点的闹钟你居然给我关了，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知道么？说着啪的一声将闹钟摔回床头。

我不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多一会么，况且晚去一会会如何？不是有柳含在么。奇丽反驳，自己好心将闹钟关掉想让他多休息，最近柳业为了母亲的病日夜守侯人都瘦了一圈了，偏偏这男人不领情还要怪自己不明事理，心中难免郁闷。

柳业在卫生间洗漱，奇丽翻身看向镜中的男子，突然有点失落，然后幽幽的说柳业，若是有一天，我瘫痪在床，你也会像服侍你母亲一般的对待我么？

柳业边刷牙边含糊不清的说，若你是我老婆，也许会。

二

柳业在房外换鞋，对着房里的奇丽喊我走了，你再睡会那么晚别再瞎折腾了知道么？奇丽很想说不要，但是话到口中竟又是那个问题，柳业，若是有一天，我瘫痪在床，你也会像服侍你母亲一般对待我么？

柳业走回来，你有病啊，好好的说自己瘫痪做什么，好了好了，我走了，别在胡思乱想了。说着挥挥手，走出去，砰的关上门。这砰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午夜，听的奇丽满腹忧伤。

奇丽不是说着玩，更不是想用这样的假设来判断柳业是否爱自己。她知道柳业不爱，他们在一起，用柳业的话来说，就是各取所需，他们在床之外的生活，只属于自己，无人能够干涉。可是奇丽偏偏就爱上了一个只贪图自己身体的男人，深深的爱上。但是她不能说，她若是说了，会连床上的柳业都失去。只是奇丽怕，她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那一股力量正在茁壮成长，奇丽不知道究竟哪一天那个生命会成熟，然后毁掉奇丽的一生。奇丽不怕死，她怕的是最后，自己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三

奇丽从超市出来，在路边的公交亭等车，五月午后的阳光已经有点灼热了，超市里的冷气大方的开着，让初入骄阳下的奇丽更加觉得热了，两手还有大包的东西，奇丽一直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坐公交，或者说她根本就讨厌坐公交，尤其是这样的日子，拥挤的车厢里什么味道都有，什么人都有，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奇丽就是在万般厌恶的心情下遇见佳盈的，当然那时候她们还只是陌生人。奇丽看见佳盈一路走过来，问身边的人是否有零钱换，那些冷漠的人啊，有的说没，有的当做没听见，另有的像躲乞丐一样的躲着那个满头是汗的背着大包又拎着大袋子的女孩子。

显然她是外来的，奇丽心生怜悯，走上去说有什么可以帮你么？那女子见到奇丽有点意外，然后支吾着从口袋里拿出10块钱，说是想换零的，坐公交。

奇丽翻便身上的口袋，只剩下5个硬币，自己坐车要两个，必是不能将套开她手中的10块的，于是干脆，将剩下的三个硬币塞到佳盈手里说，拿着，该够了吧？

佳盈犹豫的看着手里的硬币，奇丽说好了，车要开了还不快上，说着推她上车，佳盈回头，从沉甸甸的袋子里拿出三个绿油油的果子塞到奇丽手里，这是我早上摘的，新鲜着呢，给，谢谢你。然后匆匆跑上车去。

奇丽看着公交慢慢驶离站牌，低头看手中的果子，是三只芒果，三只鲜绿的芒果，晶莹剔透的。

四

奇丽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郑秀文演的，具体是什么情节早已忘记了，只是清楚记得，是夜，郑一行人在路边摘芒果，拿回家在抽屉里好生收藏，最后，果真熟了，还很好吃。奇丽喜欢那绿油油的小东西，小心的用袋子包好，带回了家。

奇丽从不在家里煮饭，硬是找不出米来，便只好将那三只芒果放在床头柜上，一睁眼便能看见，便能记得自己曾经做了好事，便能安心。奇丽总是刻意的让自己去做一些小小的善事，就比如，给路边的女孩坐公交的零钱，奇丽相信因果报应，她坚信自己可以为自己积福，她想多做力所能及的小小善事，希望自己可以多活几年。

五

奇丽想起，自那夜起，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柳业，突然就很想念，打电话过去，一直没人听，奇丽猜想，定是在病房吧，才会不开声音，才会没人接电话。于是只好放弃。心想，若是看见我的电话，必是给我回的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奇丽变的在等待中生活了，她知道要她自己要求柳业些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只能默默的等待，等待柳业想到自己，然后来这个小窝，给自己一夜，也许连一夜都不曾充足的缠绵。她不能贪心，因为一旦贪心的后果，只能是一无所有。柳业一早便说过，不动情，只是因为不想手束缚，他要自由，完全的自由，所以，他可以和奇丽保持床伴的关系，不动感情。

但是奇丽做不到，虽然在心里一万遍的告诉自己，只是各取所需，只是一y*情的延长，却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柳业，爱上他是一种罪，会下地狱的罪。

六

奇丽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柳业的电话，倒是柳含打来了，他说奇丽我是柳业的弟弟，我们见过的是吗？你知道我哥去哪了么？我妈她，病危。

奇丽心中生疑，日日不见柳业，一直以为他是守着病中的母亲，却偏偏，连他弟弟都在找他，他不是孝顺么，他能去哪？

不好意思，我也许久不见他。奇丽在电话里不动生色，然后对柳含说，我能去看看你母亲么？于是柳含在电话那头说出了医院和病房号。

奇丽很想以一个准媳妇的身份出现在柳业母亲的面前，但是最终，还是选择只做一个朋友。她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粉色的康乃馨，用透明的包装纸扎成一束，奇丽喜欢这样淡淡的粉色。

只是奇丽的花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插在柳业母亲的床头，她到医院时，柳含直接将她领去了太平间。柳含的眼眶有些红肿，奇丽看的出来他的伤痛，奇丽看见被白色床单覆盖着的那具还有些许温度的躯壳的时候，心里突然抽搐起来。这便是死亡了，那么真切的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原来，死亡一直就在身边的，原来，一直那么近。

七

柳业一直没有出现，甚至是他母亲的葬礼都没有现身。这不是柳业该有的行为，这男子，一直以母亲为生活的中心，怎会病危都不出现？怎会连葬礼都不参加？只有一个可能，他定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抽不开身来不了，那么会是什么事呢？病了？或者，是死了？

奇丽在想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轻易的就想到死，是不是，死亡真的近了呢？那么，柳业真的死了吗？

八

奇丽躺在床上，想要回味曾经柳业在身边的日子，想念他身上的温度，想念他怀抱的力度。奇丽不知道柳业去了哪里，就算是死了，也该有个尸体吧，可是，杳无音讯。若是出走，定是不会连母亲的葬礼都不出席的。这柳业，究竟哪根经不对了？

奇丽心里有个念想，若是此刻门突然被打开来，柳业来了，那该多好？

奇丽看向床头的三只芒果，好像不再那么碧绿了，手摸上去，居然粘粘的，找了纸巾擦拭，居然有一层油，奇丽心想，是成熟的标志么？那么，是不是就能吃了呢？心中开心起来。她总是很想有一种等待成为现实的喜悦，哪怕，只是等待一只青芒果的成熟。

九

在同样的公交站，奇丽遇见了佳盈，其实奇丽早已忘记佳盈的样子，是佳盈先认出自己的，她只知道在这里等你，总会遇的上你的。

奇丽说你找我有事吗？

谢谢你啊。呵呵。你是好人。佳盈的笑很清澈，很让人安心。

好人，我当然是好人了。奇丽笑，我当然要做好人，否则，如何有长久的命？如何得到上天的眷顾？

那芒果好吃么？是我老家自己种的。女孩小心的问。

啊？还没吃呢，不是要等它黄么？那还生的啊。奇丽问。

哈哈，哪啊，那是青芒果啊，可爽口了，你到现在还没吃哪？估计是要烂了。

奇丽还没反映过来那女孩已经坐车走了，留她一个人傻傻的想，原来这世上，还有青芒果一说。那看来，那层油，是腐烂的前兆了。

九

早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有电话进来，是柳含，奇丽激动了一下，接起来，柳含说奇丽，找到我哥了，柳含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电话就没电了，奇丽想起身去找充电器，却发现，她已经起不了身了。奇丽眼角有泪流下来，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那根细长的骨刺，终于还是毫不留情的扎到了奇丽的生命里，将要终结奇丽的一生。

奇丽庆幸还有手能动，上天还是眷顾我，让我可以亲手解决自己的人生。奇丽伸手往床头拿过一直就准备好的药瓶，那是整罐的安眠药。她要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尽快让自己吃下整瓶的安眠药，因为身边还没有一个人，愿意甘愿照顾瘫痪的自己的一辈子。

十

奇丽慢慢的睡去，泪水蔓延开来，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死去的还在等，等着遇上一个真正爱自己的男人，对自己说奇丽，就算有一天你瘫痪在床，我都会守着你一辈子，做你的手，做你的脚，娶你做我的妻。

可是她终究是等不到了。从医生手中接过那黑色的胶片的时候，听医生说那骨刺正在身体里生长，然后有一天扎到中枢神经，最终瘫痪。

不能控制么？或者手术？奇丽小心的问，声音小的，连自己都要听不清楚。

只能让他长的慢一点，手术，风险太大，完全有可能导致瘫痪。不动手术，你还可以自由活动几年。

十一

门铃被按响了，奇丽只蒙胧的听着，她知道不会是柳业，因为柳业是有钥匙的。

奇丽慢慢的睡过去，柳业，今夜，你会不会来？

十二

柳含再打不通奇丽的电话，怕奇丽知道柳业的事想不开便匆匆赶去。

母亲死于一种罕见的遗传病，柳业在一次体检中发现了身体里的遗传因子，这个胆小的男人，居然不敢面对，在家中自杀了。

原来奇丽的预感一直没有出错。

柳业死了。

那么，柳业，今夜是否还会再来奇丽的家呢？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奇丽自己也不会知道。

那三只芒果呢？也不会知道，因为它们已经用腐烂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