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花,花似梦。终究,一切只是一场空。
再美,不过只是一地落英,一地虚空。
-------题记
一
蔚茹静静的看着铜镜中自己红润的脸颊,内心平静如水。娘亲刚差人端了红枣莲子银耳羹,就放在房中的红木桌上,幽幽的散着热气,甜香渐渐溢满房间,沁人心脾。双双说:“夫人吩咐,小姐每日要喝两碗,到出嫁之日,便能成为世间最美丽的新娘。”
蔚茹笑允,她知道娘亲做的一切都似乎为自己好,所有的一切,皆是。双双退下去,轻轻合上房门,房内便只剩烛火摇曳的声音。移步床前,火红的嫁衣端庄的悬挂着,不几日,蔚茹便要将它穿戴于身,有大红花轿抬着,嫁进那更深的门户。蔚茹看着那质地上好的绸缎在烛火中耀眼着,金丝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真要飞起来一般。蔚茹没有待嫁的激动情绪,因为对夫家的一无所知。
娘亲说过,陈家大少生性顽劣,仗着厚实的家底肆意挥霍,花天酒地,并非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只是两家的百年世交,这婚事,是连父母都难以违背的指令。女人要认命,既然做了他人的女子,便要恪守妇道,便要做个孝顺贤惠的媳妇。
蔚茹听着,记在心里了,纵使再多的不甘愿,也都认了,因为她分明看到,娘亲在说那一席话的时候,眼里分明是有遗憾的,眼角,分明是有泪水的。于是,懂事的蔚茹将一切默默的隐忍了。
二
蔚茹静坐在桌前,娘亲做的羹一直很美味,怎么吃都不会腻味,在陈家也许能吃到更多的山珍海味,却未必能有娘亲这般细心烹制的点心了。蔚茹伸手端起陶瓷碗,光滑的碗面还有微微的余热,纤指轻扣匙柄,舀起晶莹汤汁,缓缓送入口中,香甜顿时溢满心头,细细咀嚼,慢慢享受,蔚茹只想,珍惜家中每一个味道。
只是这回,蔚茹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甜进心坎里。蔚茹的眉头已经皱到一起了,胃里有翻江倒海的感觉,似有千万条虫要从胃里穿出来,顿时疼痛席卷全身,热流由腹部涌上来,在喉咙处停留,汤汁的香甜被血腥味取代了,蔚茹任由自己倒到地上,任由陶碗在地上碎裂,撒一地汤汁,蔚茹感觉到嘴角溢出的温热越来越多……
家丁闻声赶来,一切都乱了套,蔚茹已经没有力气去顾及他们的慌张,疼痛似乎不再那么剧烈了,她感觉她的身体在慢慢的融化,灵魂轻柔起来,那么轻那么轻,风一吹,竟就这样从身体里挣脱出来,慢慢的升上去,然后一个清脆的断裂声,灵魂与身体彻底的分开了,永远的分开了,脑袋也在那一瞬间突然一片空白起来,蔚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三
白发的老人抱着一个姑娘哭泣,那姑娘的衣着和自己一模一样。他们喊她蔚茹。她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死去,她便是倒地的那个被叫做蔚茹的女子。蔚茹灵魂飘在众人的上方久久不愿离去,为什么我就这样死去了?蔚茹看见散落在身边的碗勺,和那不断从嘴角涌出的黑血,蔚茹知道是有人暗中下了毒药,就在地上打翻的汤汁中。
乱糟糟的人群将一旁的嫁衣推倒在地,只是再没人去理会,蔚茹已经记不起自己要嫁的男人,也记不起究竟自己是否有过爱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蔚茹看着那郎中模样的老者无奈的摇头,然后现场开始一片哭声,那些该是我至亲的人吧,否则为何他们能哭的那么伤心?可是为什么,我一切都记不起了?为什么我完全没有记忆?除了刚刚倒下的那一瞬间那刺骨的疼痛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蔚茹觉得很痛苦,因为一个人,或者该说一个灵魂,若是没有了回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蔚茹身子轻轻的,绕过悬梁,从高高的窗口飘了出去。屋里的哭声还在继续着,但是好象无关她的事了,她只是任由自己飘起来,看见出口,就走出去。
四
阳光暖暖的洒下来,今天已经是蔚茹孤身游荡的第四天。这些天来,蔚茹从比自己先到这个世界的生灵那得知,枉死的人是无处可去的,只要他们的死因一天不查清楚,他们就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而被人谋害致死的人死后是没有记忆的,只为不让她记得前世的仇恨,回去报仇。
“那就是说,我是被人谋害致死的?”蔚茹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老者,他的银须长到胸前,在风里轻轻的飘着,不染尘事的丝毫。
老者只是点头,便再不说其他。蔚茹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我自问无愧于人于事,究竟是何人要如此恶毒迫害我致死?”心里委屈,只因莫名的被迫害,她从此要在这阴阳交界的空间四处漂泊,就算要等到死因白与天下,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事了。
“姑娘无须难过,其实有时死未必不是好事,人间虽有好死不如赖活的说法,但是我看姑娘也是个吃不得苦的人,即便让你继续生存人间,你未必过的快活,倒不如死了痛快。”老者捋捋胡须,娓娓说道。
蔚茹觉得好笑:“这怕也是安慰人的办法吧。有谁愿意早早的就死去,在这空洞而虚无的世界飘荡,做个游魂?但是先生你的好意,蔚茹还是心领的。”说着便要离开。老者叹口气说:“姑娘,莫怪老夫直接,你做了鬼都有未解的孽啊,日后你可要小心照顾自己。”
蔚茹回头:“先生,我若不照做的下场呢?我已经死了,难道这死也分好几重不成?”
蔚茹只是玩笑的话,先生却当真了:“若是不好生化解那孽缘,怕是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蔚茹的笑僵在脸上:“先生,这到底是真是假?为何偏偏诸事都冲我而来?是我前世做了太多的孽吗?”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先生摇头,“但是我这有一器物,但愿彼时能救你于苦难。”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锦盒交付于她。“切不可轻易打开,谨记,谨记!”
蔚茹接过盒子正要道谢,却再见不得老者。低头再看那锦盒,半尺见方,黑色的缎子精致的包裹。
五
这天蔚茹一直心神不宁,无心漂泊,便找一棵大树休憩。闲暇取出锦盒细细端详,好多次都想打开,耳边响起老者消失前的叮嘱便只好按捺住好奇。
“嘿,坐那么高看什么呢!那么入迷!”脚下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蔚茹,手一哆嗦,锦盒离了手,啪的掉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蔚茹纵身跳下去,却在锦盒边站住了。那锦盒已经被打开,里面居然有人走动!
“哇,这是什么东西?”女子嗲声叫道,“是宝贝哇,我在这几百年了,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蔚茹顿时来了气,自己小心保护着的盒子,竟因着这陌生女子的一句惊吓打开了,想起那日老者严肃的神情,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还说呢,你闯祸了你可知道?”蔚茹责怪她,蹲在锦盒边看着里面走动的人。
“什么什么?”女子也蹲下来,“闯祸?”
蔚茹不理会,定睛看着。
“是刑场啊,你看,那是判官,那是刽子手,他们是在行刑啊!”那女子一惊一诈让蔚茹好不喜欢,但是她说的没错,的确是行刑的场面。
“你看你看,那个死囚还是个娇媚的女子!”蔚茹因而看去,果真,白色囚衣包裹的竟是一女子娇弱的身躯!苍白的脸却倔强的笑着,说着一句话:“是我杀了她,我做了鬼,还去杀她一次!”
六
刽子手一刀落下,围观的人唏嘘一片,血溅了一地。蔚茹一惊慌一闪躲,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哈哈哈,胆小鬼!”女子笑起来,“没见过你这样胆小的鬼,哈哈哈哈!”
蔚茹却没有心思理会她的嘲讽,那女子自己从未谋面为何自己如此深刻的感受她的仇恨?为何老先生要特别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他不能说?为何要给我看见这行刑的场面?
“我知道了,这该就是传说中的九绫锦盒了!哈,你从哪得到这宝贝的?我几百年了都只听说从未真实见过!”那女子不知怎的恍然大悟,道出宝物名字。
“九绫锦盒?”蔚茹小心合上锦盒揣进怀中,满脸疑问。
女子滔滔不决的说了半晌,蔚茹总算得知了大概。
九绫锦盒,传说中是能了前生解来世的盒子。有九层绫罗重叠交错制成,重重包住千年檀木质的内盒,无缘人打开,不过只是盒子,有缘人打开,便可解开心中耿耿于怀的疑问,可以是过去,也可以是未来。
女子在介绍锦盒的时候当然也不忘记提起自己。她叫自己秋,她说她死了几百年了,听说过关于九绫锦盒的传说,也曾疯狂的找过,因为她亦死于非命。她想从那九绫锦盒中解开自己的死因,可是10过去了,20年过去了,50年过去了,三百年过去了,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她终于妥协了。
有人苦苦找寻几百年,却到底放弃而安于天命,那么自己又凭什么拿到这能穿越时间的宝物?那么,我看到的那一幕,是我的前世还是来生?
七
秋不管蔚茹的疑惑,见前方有人喧哗,便拉起蔚茹小跑上去看个究竟。是无常押解魂灵。这是阴阳交界之处,便是地狱的必经之路。
不知那女子如何将拷手的链条缠于大树,无常催促她却死活不肯走。一催一赖的便喧嚷起来,引得不少孤魂围观。虽说几乎日日都有无偿押解人的灵魂经过,却从不见像她这样赖在这中途不肯走的。
“嗨,这女人够新鲜的!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刚刚还在惋惜中不可自拔的秋此刻已经眉飞色舞的看着她口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新闻了。
蔚茹正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时,女子已经看见了人群中的蔚茹,并以蔚茹来不及反映的速度挣脱手镣飞奔过来。
她拉扯着蔚茹的衣,声嘶力竭的骂着,幸亏无常上来及时阻拦,否则蔚茹会摔的很狼狈。蔚茹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仇恨自己,只依稀看见她颈间淤红的痕迹,细细的,绕颈一圈。
八
那女子疯了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无常的绳索都拦不住她了。她冲向心神未定的蔚茹继续撕打,秋上来企图拉蔚茹走,却被推着撞上蔚茹,蔚茹不胜,怀间的锦盒重重的摔出去,飞的几丈远。
秋飞扑上去,用身子接住了那锦盒。所有在场的生灵被眼前的锦盒所吸引,大家都认出了那件宝物。蔚茹冲上去,想看看宝物和秋是否安好,女子也追上去,却突然都停住了。锦盒在秋的怀里打开了,有人在锦盒中走动。
是个英俊的男子,有挺拔的身子,俊朗的脸庞,阳刚的气派。他走在拥挤的街道,身后下人模样的男子哈着腰说:“公子,您还是跟小的回去吧,老爷知道怪罪下来,小人担当不起啊。”
男子喝道:“亏你还叫声公子,要我听你的不成?好了,你且回去,别扫我兴。”
“可是,少爷,您听小的一句,蔚茹姑娘尸骨未寒,雨琳的案子也刚刚了结,你这样做,怕是要遭人闲话的。”下人声音低沉,不敢声张。
男子站定,回头大骂:“你再跟我提那个疯女人,我现在就废了你!”也不管齐齐聚来的注视,“你给我听着,马上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蔚茹的心忽的被什么蛰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同时也感觉到刚刚还疯一样纠缠着自己的女子正慢慢的软下去,软下去。
那下人灰着脸掉头走了,走几步还回过头看看,男子呵斥:“该死的奴才,不信老子废你?”说着做吓唬状,吓的奴才踉跄几步走远去。
“哈哈哈哈。”男子得逞后狂妄的笑着,进门去,门口的匾额上赫然三个喷金大字“翡翠居”。
九
蔚茹知道翡翠居是城中有名的风月场所,那奴才口中的雨琳便是翡翠居的第一王牌。这,和我和她又有何关联?
“现在你可明白,我说活着,未必是好,死了,未必就是不幸了吗?”耳边传来当日那老者的声音。
“老先生。”蔚茹挣扎着起身,想问清楚究竟。却发现,锦盒连同秋都不见了踪影,而另一女子也已瘫软在地。
“不用找了。刚你见的变是你生时要嫁的男子,他终日花天酒地,痴情的雨琳爱上他,他却不能违家中意愿必须娶你为妻,雨琳妒意冲头买凶下药毒害了你,也因而背了官司偿了命,你们皆因他而死,他却依旧日日花天酒地,你说,这样的男子,你可愿意托付终生?”老者言简意赅,蔚茹顿时恍然。转身看那已经无力的雨琳,可怜她到死都嫉恨着我,这样的仇恨他可看见?他可在意?
是爱令她不顾一切,却也是爱令她枉然绝望。蔚茹虽不懂爱,却懂得痛和失望。就像她得知原来自己当初竟是要嫁这样禽兽般的男子的失望一样。
十
“秋呢?秋去了哪里?”蔚茹看着无常带着憔悴的雨琳赶路的背影渐渐远去,转身问老者,“秋?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那么她究竟来自哪里?”
老者笑着,拿出那九绫锦盒打开,这回,蔚茹看见的是满山的红花,是蔷薇,血一般绽放的蔷薇,在风里静静的摇曳着,红色的花浪一阵阵,像风中的海面。
忽然,天色大暗,狂风大做,暴雨倾盆,那一片花海被洪水无情淹没,巨大的波浪一阵高过一阵,那坚强的蔷薇花啊,在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浮浮沉沉,却到底还是灭亡的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骄阳普照,洪水退去,满山的残骸尽现眼前。却仍有一朵,奇迹般开放着,在那狼藉之上,红的如此夺目。
然后有女子从天而降,摘下那花装入一个黑色的缎子锦盒里,那盒子,变是九绫锦盒。
那开放的花边上,还有一朵奄奄一息早已变了颜色的花,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挣扎几下,终于再也动不了了。
“那女子摘去的,便是秋了。你便是那用生命护着同跟生的秋的那一朵。千百年前,你有恩于她,今天,她是来偿还的!”老者合上锦盒,身子渐渐涣散下去,直到消失在蔚茹面前。
十一
蔚茹终于得回了前生的记忆,却有无常到来。
“你已然揭开一切,便可随我去,见孟婆,转世投胎。恭喜你。”无常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清楚。蔚茹却开心不起来。那满山的红花还历历在目。
千百年前,曾是那么妖娆美丽的花儿,却到底还是成片的消亡在了那无情的灾难里。为何,美好总是如此短暂?如同雨琳,如同秋,如同,蔚茹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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