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如此,但至少在我想来,我宁愿自己童年时的纯真能够多而久地保存住一些,使我不至这么早而且快就成熟起来。但是,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一步跨出了那个我人生中不成熟的年代。
每当回首过去,在记忆中翻看着少年或童年时的相片,我总会为那时侯自己的许多无知举动和想法而感到好笑,但在嘲笑自己过去的幼稚之余,我也会感到一些怅惘和悔过,不为别的,只为那时侯的我太不懂事、太一心想要长大而变得成熟起来。世上应该有太多人有着同我相类似的情况,当自己真正成熟起来的那天,才开始追忆并珍视起童年,后悔当初真不该向月亮婆婆许下那么一个愿望——请让我长大,长得像爸爸妈妈那样大。如果当时能够知道长大后是这样一个没有童贞的世界,那么我一定会更改我的愿望,求“婆婆”能使我永不长大。
但是实在已经太晚,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许愿后的灵验效力,总之我是一天天大起来了,尽管速度迟缓,但就像太阳的东升西沉,虽寻不出痕迹却总归能够看到、感觉到。我真的不能不承认,有些时候,看似缓慢的变化其实比就在眼前的迅速转变于事后觉来要快得许多。
我每常羡慕于时下的那些孩子们,他们的世界真要比这成人的世界广阔而纯洁、真善而和谐。
争斗,在孩子的世界里固然也会有,但他们自家并不以为那是争斗,甚至都从不将之当成一个问题来看,短暂地吵过、哭过之后,就又是重新手挽着手欢笑玩闹。当此时候,彼此的东西已不再像刚才争吵时一般定要区分出个你我,那已是我们共同的,保护好它们,我们都有责任。但若是同样的争斗发生在成人之间那就大不相同了,互相争执的两人很有可能还要大打出手,伤了人也伤了己,而事后又很少有哪个肯首先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要求和解,只是两相来个不搭不理,更有甚者可能还会由于这样的事情而老死不相往来。成年人的身体比之孩子要长大许多,然而仅在气量一节,成年人同孩子相较就真的逊色太多了。总说“宰相肚里能乘船”,我看真能乘得一条船的应该是孩子们的心胸吧。
友谊对于人类来说很重要,或许也正是为了它重要,我们才总将其挂于嘴边,就连在饭桌之上也要用它来作为劝人饮酒的理由,什么“感情深一口闷”、什么“不喝痛快就不是真朋友”,但我们何尝知道,对于友谊,孩子反而比我们诠释得更清楚真切,他们似乎很懂得“真正的友情根本就不必时常称道于口”的道理,他们只是去做,去向成年人展示着什么才叫好朋友。
我总会因为见到那些嬉戏在欢乐和热闹中的男童女童们而想起一些自家幼年的玩伴。这些男男女女们如今早已不再是当日的小伙伴,他们要么为了工作而奔波劳碌着,要么为了名利而拼命“努力”着,要么为了自己太多的女友或男友们而生活得像个狡猾的间谍。偶尔大家好容易聚在一起,相互间所谈论的也不过都是一些翻不出新鲜花样的工资、职位、车、房、保险这一系列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不经常会面,每一次相见,我都要对一两个旧时的伙伴辨认好久,总有将某人误会成是其中一个朋友领来的女友或男友的事情发生,闹得彼此啼笑皆非,万分尴尬。实在是大家的变化太大又太快了,看那一张张成熟的面孔,即便凝目细瞧,也很难能从哪一个脸上寻出昔日的些许童贞。同样,每一次的相见,我也会与一两个童年的女伴之间产生隔膜,大家其实都很想说些什么、很想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扭在一起、滚在一起,疯玩疯闹,但是我们长大了、成熟了,莫说搂抱,就是彼此坐得稍近,在各自心里也会产生出几许不自然的感觉,即便当事二者之间能尽量显得很大方,也很可能要为周围人的一句“嗬,瞧这一对儿,小时就青梅竹马,如今久别重逢怕是要旧情复燃了哟!”而吓得不敢再有些微“过分”的举动。我慨叹,成年人的世界里为什么就再不能有那男孩女孩毫无顾忌地牵着小手,一起光着脚丫在被夏日的阳光晒得烫烫的沙子上跑来跑去,根本不知在玩些什么却玩得快乐无比的事情了呢!
在我幼年的玩伴中,还有一两位是更可悲哀的。他们曾经是我们一众小朋友中的英雄、领袖,大伙总觉得天底下没有他们不敢做、不能做的事,大家都对他们心服口服,无论男童女童,总都要学着电视里面的人物一样,恭恭敬敬地喊他们“老大”或“大哥”,而无论干什么,也都以他们马首是瞻,甘愿给他们做随从、做“孩儿们”。但是一别多年之后再见,却发现他们当年的那等英武之气一丝不存,办事说话总显得几分畏畏缩缩的,就好像大伙都在给他们气受,这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做大哥很多年”了么?
时而也常被四五岁的小侄儿问及“大人说不说谎话”的问题,我每每回答不出,总是苦笑着含糊对付过去,然而蒙混过关的结果只能是使他更加疑惑、更加想要一探究竟,这个时候,我只能借口有事而远远跑开。有人说,为了教小孩学好,就告诉他大人是从不说谎的,这又有何不可?但是,这样的一句谎话我怎么能够在教孩子不要说谎的时候讲出来呢!想想孩子们时常要因为对父母、对老师的一句其实后果并不一定有多严重的谎话而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然而早已不再是孩子的我们,却有很多人都已将那所谓“善意的谎言”当成了一种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工具。孩子说谎通常只对于成年人,那也应该是他们出于对某种事情感到害怕而作出了一项自卫的方式,然而对于朋友他们却从不欺骗,虽然他们并不懂得太多道理,但却能很自然地感受到,朋友是自己最值得信任的人,一个最值得自己信任的人是完全没必要去编瞎话骗他的。但我们却不同,在我们的世界里,似乎越是朋友才越应该去提防,时常最重大的欺骗、最沉痛的打击总要来自于身边那个最好的朋友!
如果成熟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意味着心胸变得狭隘,那么我宁愿回去童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宽宏大量;如果成熟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意味着失去纯粹的友谊和纯真,那么我宁愿回去童年,同友伴们继续无所顾忌地摸爬滚打、继续崇拜着我们当中那一两个英雄;如果成熟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意味着学会了怎样去说谎和提防他人,那么我宁愿回去童年,去做那永远搞不懂大人是否说谎的不谙世事的幼童。
也许,我们并没有完全失掉旧时的童贞,只不过出于太多的原故而将它深深隐藏了起来,不让别人甚至不让自己再找到它。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将心底里那份一息尚存的童贞发掘出来,也希望更多人都发掘出心底的童贞,使彼此不要太过成熟,也使世界不要太过成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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