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是谁
我是个残疾人,坐在轮椅上,由护理员小姐推着行动。我大约大约有60岁,是的,大约有60岁,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大,除此之外,有很多东西是我所不知道的。我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住在这个伤残养老院里,是的,我失忆了,这是我从一所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发现的,当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象病房里白色的新意床单,医务人员人员的白大褂,还有白色的围墙,可是白色是什么意义呢?我不知道,我凝望四周,我不认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不认识我,那有着职业微笑的护士小姑娘告诉我,一个好心人,从大街上救了我,并为我花钱做了治疗,然后就消失了,我追问他的下落,护士小姐只是摇头,"他大概很忙吧,况且又不认识你,救了你就不错了。"我继续追问,她又说,"拿不准,或许是怕亲属赖上他,这年头这事儿太多了,谁又会想到你会失忆,我们现在根本无法联系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在空白的头脑中追溯,我盼望出现一把神奇的复原笔刷将那失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还原,哪怕是有了缝隙的碎片,再让我慢慢地拼接完整,可是奇迹在时间的流逝中并没有出现,我在慈善人士的帮助下住进了养老院,衣食无忧,除了双腿不能行走,我又健康地活了很多年,这些年里我又经历了许多事,我发现这个世界确实如人们所说很丰富很热闹,值得庆幸的是,失忆后我还认识汉字,这些方块字奇怪地组合在一起表达着各式各样的意思,虽然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学会它们的,又是谁教我认识它们的,但事实上,我可以看懂它们并且明白那些意思,这件事本身很有意思,我常常感叹,命运并没有将我的全部拿走,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个读过书的人,这一点对于一个有空白历史的人来说,是多可贵的一点信息,它让我兴奋了许多天,此后,我便开始有了读报纸读书的习惯,这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是随着我得到的信息越多,对于各种故事的感觉越深,我对自己充满了好奇,我常常想,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在哪里出生?有着怎样的父母兄弟亲戚朋友?半个世纪的生活有着怎样的经历?我结婚了吗?妻子是谁?我有孩子吗?有几个?都是做什么的呢?唉,这些谜团困扰着我,有一段时间竟然寝食难安,可是,每当我,在记忆的空白里寻见一点的色彩或者是黑色的一小点,我的头便会剧烈的疼,让我无法继续让这色彩扩大,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悲哀,竟然不认识自己,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许多并不失忆的人也在寻找着自我,他们在报纸上报怨,曾经迷失了自己,写得感人肺腑,要掘地三尺横向纵向地剖析一番,到最后仍是毫无结果,显然,我和他们不同,至少他们拥有表面的那个我,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不过不要紧,想到既然这么多人都在寻找自己,我便不觉得孤单,我相信,几个若隐若现在大脑中的小点颜色会成为我找到自己的突破的,我期待着。
我捕捉到的第一个小点是一条河,淡淡地流淌,看不见宽度,看起来也不深,也不知道有多长,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卧在那儿等待我的回访,我在猜想,这条河对我有何意义呢?是我童年的嬉戏地?亦或是初恋的约会地?亦或是······我的头警觉起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向我袭来,我知道,完了,这条河的无法完整了,可是,我的好奇心开始和疼痛斗争,移动着,我看见一棵树的影子,阳光正热,好象还有鸟的叫声,她啊,我终究将这条河扩大,我看见它在不远处弯曲,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流向远方,哎哟,怎么再看不见更广阔的地方,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的,那将是我记忆的证据,可是我失败了,我被疼痛击垮了,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养老院的几个老家伙都在我的房间里,争相询问着,"老丢,你醒了,""老丢,你怎么样啦·····"老丢是来养老院后他们给我起的名字,贴切而隐喻深刻,我呆呆望着前方某个很大很不确切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知道我是谁!"
我开始注意周围的一切了,叶儿绿了,又黄了,阳光来了,又走了,春夏秋冬,冬春夏秋,周而复始,我有些不明白,甚至有点不耐烦,刚刚换下冬装,又要穿上夏衣,人啊!难道我从前是默认了这些规则,遵循着它们,一直走过少年,青年,老年,或许,我那或许在存在的儿孙们存在重复着这一切,在一代一代的生老病死中重复着相同或不同的生活。在千万年来不变黑夜白昼的更替中走着生活的路,而不厌倦,那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机,我被这样的神秘所迷惑和吸引。
于是,许多传说,历史,哲学的,宗教的,数不清的思想从书籍中跳出来砸向我,鉴于我的心脏与神经机能完全正常,我才得以继续活下去,并细细地梳理它们,慢慢地消化和吸收它们,好让我在寻找自己的路上找到一些捷径,事实上,我很快发现我迷路了,差点失去了现有的记忆,在牺牲了无数个脑细胞之后,我仍百思不得其解,反而各种思想象团和乱麻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
艺术家们用文学、绘画、音乐等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他们感觉着天空蔚蓝,阳光灿烂的美好,也体会着山石震动,水火兵灾的苦痛,他们积极的生活着,无论悲伤,无论快乐,显然,他们并不厌倦那无休止的重复,而且还乐此不疲,在这一次又一次四时轮回,昼夜交替中,生活,恋爱,工作,游戏,痛苦,欢乐,或许还有我,从前的那个我,可是我现在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哲人们通过伤口来添自己的血,当然这是我的想法,他们往往把自己剖析得深不见底,象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下下,然后呛得自己直流眼泪,到最后只剩一个芯,或许还要被刀切个七零八落,我不明白一只洋葱意味着什么,也许它的本身就是一个谜,它的形状,它的气味,它的颜色,或许在那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神秘世界里有着明显的答案,可是,它只是一只洋葱,能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呢?我不禁对自己笑了,一个没有记忆的老头,是没法和一只散发强烈气味的洋葱相比的,我惭愧于我的无知,我无法走进哲人们高深的思想境界,同样,他们也无法走进我只好又乖乖回到那些或厚或薄,或深或浅的书里去了。
宗教者们让我感到了一丝希望,但很模糊,所以我仍然很茫然,他们一致认定了人世间存在着苦,那来自深层的发自自身的苦痛,让世人寻求着出路,可是大多数人恋着尘世短暂的欢愉和自以为是的幸福忍受着那苦艰难地生活着,于是,无论天堂地狱还是永世的轮回,他们指示了或明或暗的永恒之路,可是,我仍然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直到我见到了一个人。
伤残养老院里新来了一个老妇人,她双目失明,儿女工作都很忙,她自愿来到这里生活,她很安静,总是默默地做事,说话柔声细气,对每个人都很友好。我想到了一本画册上的一种花,我不觉得用一朵花来比喻一个老妇人有什么不妥,我觉得她像,就是那种淡色的莲花,想到莲花,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我觉得多日困绕我的问题和我记忆中的某个碎片,会很快有了结果,我被我潜在的兴奋感染了,我笑了,象孩子般地甜美。
果然几天后,我有机会看清楚她手腕上常戴着的那个东西的真实面目。我一直很好奇,对于这样一个看不见世界的老妇人来讲,手腕上有再多的饰物又有何意义?我一直不喜欢那些标新立异,打扫入时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无端在脖子上,手指手腕上,甚至脚上都戴着一些金属饰物,我想象不出这些或金或银或更值钱的身外之物给她们增加了多少高贵之气。反而,我觉得那些都是花重金购买来的绳索,束缚她们的行为和思想,你想啊,多数人是喜新厌旧的东西,无论价值的高低,总不能天天在身,况且现代人是多么讲究饰物与服装鞋帽甚至穿着当日的心情所搭配,那么诸多饰物必定会有个储放的问题,哎,别怪我老头思想陈旧,跟不上时代,我可不想时时刻刻地牵挂着它们,它们确实价值不菲,可是放在哪里安全呢?家里?柜子里?梳妆台?还有,保险柜?哎,我真的不想高估了行窃者的智商,而事实上,他们问有办法得手,哎,还是省省吧,我劝各位还是无所牵挂的好,可是这位老妇人,为什么会带饰物呢?我很快得到答案了。
首先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仿佛来自悠远的某个世纪,让我熟悉,但我不解,我猜想,这香味是我记忆的某个点,我预感我在接近答案,然后我看到那手链上的珠子,隔一个上画了一幅人像,而隔过的那第一个上面都写了一个字,我被这字和图重重地碰痛了,我看到这幅画曾在一间房子里出现,我的头有点疼,我看见一个人端坐在莲花座上,安详,慈悲,注视着屋子里,而上方的字不是一个而完整的六个:“南无阿弥陀佛”。还有……我又在疼痛中昏厥,可这一次,记忆的一个碎片清楚地出现了。
“你是有佛缘的!”清醒后老妇人来看我时对我说的,语调平静和坚定。是啊,我对自己说,我是有佛缘的,我记忆的那一部分碎片里有过这种声音,那挂着佛像的屋子曾是我的家,另外的一个老妇人虔诚地信仰着大彻大悟大慈大悲的佛陀,她就是我的母亲,我记忆里她的形象是一个老妇人的样子,每日烧香拜佛持斋诵经是她每日的功课。我在记忆里漫游,我的头这一次只用轻微的疼警告了我几次便任我想开去,我又看见,母亲坐在佛桌前,一动不动,眼睛微闭,我,还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我猜想他们大概是另外的亲属,父亲或者兄弟姐妹什么的。)在那里静静默着。清晰地是两个剃着光头的出家人和几个穿着僧袍的老居士,他们在念着什么,虔诚和垦切,他们注视着母亲,虽然母亲再没有醒。忽然他们兴奋起来,激动地扑倒地,嘴里的声音更大了,我想起了他们念得就是那几个字,“南无阿弥陀佛”,我忽然闻到了扑鼻的异香,觉得母亲动了一下,象是有什么离开了身体,朝着屋顶飞升,然后一直向上,不知去向,我的母亲走了,居士们告诉我,母亲去了她一直渴望的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疾病,没有死亡……只有无尽的快乐,我似乎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如果为了母亲,我倒宁愿相信有这么一个地方,让她过快乐无忧的生活。
“你是有佛缘的!”和尚走过来对我说。然后走开,我似乎咧着嘴笑了一下,显然我不认同他的话。我好象多次批评过母亲,我认为那是迷信活动,直到母亲往生,而且还闻到了那扑鼻的异香,我仍然没有正确地理解母亲的信仰。
“你是有佛缘的!”此时这句话穿透时空来到我的身边,是啊,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娘,她在自己向往的佛国晨生活,作为儿子的我,怎么会没有缘分呢?我开始翻阅佛教典籍,并向瞎眼老太太请教,老妇人耐心而细致地给我讲解,望着这们妇人,我常想,母亲如果在世,也该是这般年纪,哦不,应该比她大的多,她也会粉讲解佛经,或许,她就是冥冥之中母亲安排我们相识的呢?母亲在佛国是能看到我的,现在的我确信这一点。
由于我只打开了这一个记忆的碎片,事实上,很多事情我还是想知道,而最想知道的,是究竟为什么母亲走上了学佛之路,碎片并没有相关链接,我只能回忆仅有的几个点,于是,眼前又出现了那条河。
我在记忆的零星站点之间游荡,企图激活他们,可没有什么能够回应我,好在大脑并不再固执地时常警告我,得以让我看到了那片火光,血红炙热,在眼前不停地跳动,一个声音,或许是一阵尖厉的哭喊清晰地响在耳边,分明是在喊着:“妈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应该不是我,可是她是谁?妈妈又是谁?是我的妈妈?妻子?亲戚?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记忆?
碎片在此切断链接,我还无法知道结果,于是几天来我在想象一个女孩,她该是一个什么样女孩?大概十多岁吧,有红扑扑的脸蛋吗?戴红领巾吗?她为什么在火中?是贪玩点着了易燃物?还是碰上了坏人无法逃脱?她死了?还是活着?
星期天,养老院小秦护士8岁的女儿来了,她是听了我的事情后专门来看望我的,她睁着好奇地眼睛问我:“老丢爷爷,您真的忘了您好是谁了吗?”见我点点头,她又问:“您好不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了吗?”我摇摇头,说道:“都不记得了。”“哎,丢爷爷”,她学着大人一样的叹气道;“我真为您难过,以后我常来找您好玩,行吗?”看着那双诚恳的大眼睛我微笑了:“孩子,你真可爱,欢迎你来啊,不过,我还没记住你的名字呢,你能告诉我吗?”
“我叫秦丽,今年8岁了,您叫我丽丽就行了。”说完开心地笑了,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
丽丽!?记忆的阐门又一次被开启,肯定还有一个女孩叫这个名字,那么是谁呢?
“丽丽,玲玲,回家吃饭了!”随着一声呼喊,我看见两个小女孩一前一后,蹦蹦跳跳进了一户农家小院,一个老妇人出来看见了,“快去吃吧,都快凉了。”“哎。”两个女孩应声进屋去了。我一眼认出那老妇人便是我的妈妈,她招呼两个女孩吃饭,我想不起来她们是谁,我似乎听见她们在叫我母亲为“奶奶。”她们是我的女儿吗?可我又好象听到她们叫我“二叔”,哦,我大约明白了,她们是我哥哥的孩子!可我的哥哥呢?我的头痛又来捣乱,抗争了阵后,我放弃了这次记忆城的寻访,或许答案就在近日了,我猜想。
望着眼前这个小丽丽,天真活泼,整齐干净,她的生活条件比我的侄女小丽丽好得多,但农家小院里仍然感觉得到有温馨有和睦,或许她们现在长大成人他吧,在做什么,还在农村?进城打工?还是读了书,有了稳定的工作?可记忆并没有其它的资料,这一点也不奇怪,虽然一段时间以来,我想起了一些事,但大量的空白仍然占据着我的大多数记忆,我期望余下的日子里,它们会大量地减少好让我找到那个真实存在过,又隐藏起来的我。
有时候,我也到外面去活动活动,其实养老院里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可我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我总是想:“或许有人认出我,”可一次次地失望了,终于来自户籍方面的结果证实了,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根据口音来讲,他们说好象是北方某地的,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一场莫名奇妙的车祸忽然没有了一切记忆。
还是有好心人在北方某地为我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示,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消息,我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好心人,常言道;“善有善报。”我诚心祝愿她都有好报。可是我,落到今天的地步,是否做了什么恶事呢?我好像记得,这话的后半部分是;“恶有恶报!”,可听到我的猜想,那些同住的老头都笑了,“你,老丢?会做坏事?”大家都认为老丢不像做恶的人,可事实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星期天,秦丽又来看我。我们来不远处的花园,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地小丽丽,想着我的侄女,企图想起从前的事情,可是记忆里并没有搜索到丽丽的任何信息,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应该也是我的侄女,丽丽的妹妹,玲玲。可是,为什么都没有任何结果,“丢爷爷!”一阵急迫的呼喊打断了我的思绪。小丽丽跑了过来:“丢爷爷,那边着火了,你快看!”着火?我一惊,想要去灭火,可是一动才想到自己是个残疾人,仔细一瞧,是附近的一所平房里冒出的火光和浓烟叶,不知道有没有人。我第一次为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而感动惭愧,是啊,连就救火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做,该怎么办呢?秦丽已经在那是不停地跺脚,不住地说;“丢爷爷,怎么办呢?我知道那家有一个消防,大概四五岁,平时就一个人在家,他爸妈上班的时候就把他锁在家里,现在肯定在房里!”什么!我更惊,“走!咱们快过去。哦,不,丽丽,你赶快回养老院去叫人,(好在养老院并不远)顺便找一个可以打电话的地方,拨火警号码,知道吗?”,“嗯,知道了,丢爷爷,你放心,我这就去。”说完一阵风似地跑进了养老院,我推着轮椅费力地到达平房前面,有一股奇怪的还莫名奇妙有些熟悉的味道混合着烟味飘了出来,门锁着,没有什么人呼救,我看见窗台底下摞着两排旧砖头。我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块砸向门,想着如果那孩子在里面晕倒,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非常着急,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是的,站了起来!当然这是过一会儿才发现的。我让起来使劲地砸向那门锁,不一会儿,门开了,浓烟冒出来,我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我正想进去,突然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把我拉住,我回头一看,小丽丽带着养老院的那些老家伙们,拿着水桶,准备灭火。同时,我发现他们都愣在那里不解地看着我,我一着急就喊:“你们怎么还不快救火?”哦!他们才开始行动起来,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站着,眼前一晕,倒在轮椅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房子里的小男孩,正好去姥姥家玩去了才幸免于难(谢天谢地!),可不幸的是他的好伙伴——一条黑色的小笨狗不幸遇难,据说是惨不忍睹,我想象小黑狗在痛苦地嚎叫,在我到达前早已不知魂归何处?它烘烧焦的尸体,和那奇怪的味道,等等,奇怪的味道!我似乎又闻到那奇怪的味道……蓦然间,火光骤起,浓烟裹着那种味道扑面而来,就是那间农家小院,还有一阵一阵揪心的呼喊:“妈妈!妈——妈!”又闻此声,记忆的碎片链接,她,呼喊的女孩,我的侄女小丽丽,不久竟成为一具焦尸!不是她贪玩点着了火,也不是遇上坏人无法逃脱,哦,是坏人,而那坏人正是她至死还在呼喊的妈妈,她,一个曾经的贤妻良母,还有他,孩子的爸爸,一个曾经老实的庄稼汉,竟如此狠心地杀死自己的亲生的女儿,我那可怜的小丽丽,从那至此,灵魂究竟飘落何处?就在那条记忆的小河,按照乡俗,她只能顺水飘去,乡亲们含泪为她她送别,告别那短短的的九人年头,花儿过早凋零,人们叹息孩子可怜而短暂的一生,天竟也落泪,淅淅沥沥雨下了一整天,淋湿了许多人的心。
我记起,我哥嫂二人走赴刑场为女儿偿命,说起杀人的理由竟愚昧的可笑,大约是我的母亲一心盼孙心切和有了两个女儿的嫂子不免磕磕碰碰,两人矛盾升级,嫂子为争面子发誓不生男孩誓不罢休,再次怀孕证实是男孩后,为了让他顺利地合法地出生,竟然想出杀女生子的想法!(天理难容!),而那腹中的小生命在嫂子造型行刑前不幸流产,一个家庭就这样破碎,我的母亲也伤心过度,大病一场,病愈后便皈依依佛门,吃斋念佛,终其一生。
而我,我呢?我干什么去了呢?记忆至此为止,我为我的家庭悲剧感到难过,我不敢再探究的过去了。记忆中的空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有苦痛和悲哀的事件不是少一些记忆的好,我的一生是好是坏?对于今天的又有何意义?是啊,今天的阳光明媚,何必想起昨日是否下雨?如今的老丢(依然叫老丢!)在伤残养老院里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我可以陪着瞎老太太散步,向她讲述看的见的美好,我也可以陪着聋哑大哥默默地行走,让他在无声的世界里并不感到孤独,而我,也会在一种神秘的寂静里得到心灵的宁静;我可以洒水,我可以扫地,我可以浇花,我可以除草,我拥有如此多的自由空间,我还有何求?五十岁亦或是六十岁,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兄弟,谁的亲戚又会怎么样呢?
我不再寻找自我,也不想知道我是谁了,我的生活从此阳光灿烂,丰富多彩,我所庆幸的是,那些没有的记忆再没有来打搅过我,我几乎将那些空白忘却,仿佛从来就是这样,我老丢的生命就是现有的记忆,而没有空白。
可事实终归是事实,总有一天它会露出本来面目,事情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当你费尽全力想要弄明白一件事的时候,往往结果不尽如人意,而当你就要放弃,真相便原原本本地真切地出现在面前,这使我更加敬畏那神秘的未知世界,那一刻我恍然大悟,纵观我的一生的悲哀,竟是贪念丛生,时时都在为私利奔波,背弃亲情,忘却友情,不择手段只为贪,更让我感到悲哀的是,我冷眼向周围望去,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如我一样,只不过贪多,贪少,有贪财,有贪色,有贪酒,……不尽相同,我将为我的昨天付出代价,我想,别人也会的,只是迟与早,深与浅。
那一天到来之前的某个夜晚,毫无征兆的一个晚上,有一个年轻女子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冷漠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响起:“你就要为你严惩不怠可耻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惊鄂,头脑里并没有任何资料显示,我会有什么“可耻的”行为,而且还要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茫然中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我是谁呢?”“哈哈,”女子的笑声尖锐夹杂着痛苦的表情,然后又愤愤地说道:“你以为失忆了就可以避免那些旧事对你的折磨吗?我将会告诉你真相,我将会让今天的你痛快昨天的你,两个你互相折磨,直到死亡!哈哈哈!”恐怖的笑声再次响起,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发抖:“那么,我究竟是谁呢?”
“你是我的叔叔,我就是玲玲,我的父母杀死了我的姐姐,而你,却杀死了我,……”
“什么?我杀死了你?怎么会呢?”我疑惑起来,我能有什么样理由去杀死这世上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可是她真的死了吗?
“是的,拜你所赐,如今我沧为一名孤魂野鬼,居无定所,衣食不济,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说完一转身,再回过头来,便化为一厉鬼狰狞起来。
“啊!”我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那个缺失的记忆中的我终于展现在我的面前,竟然清清楚楚,连细节清清楚楚,而且从那以后,果如梦中人所言两个完全不同的我相互纠缠互相痛恨直至死亡。
那是丽丽死后不久,我便发誓要离开那里去到更广阔的天地,离开愚昧,脱离落后,寻找精神食粮的慰藉,寻找现代文明的先进,我怀着美好的心愿考取了一所著名的大学,从此脱掉了农民的身份,脱掉的落后,愚昧,却不知现代文明却让我同时脱掉了农民的纯朴,善良。成为一个可悲的人,我的犯罪经过毫无精彩可言,我的犯罪手段不比某些电视剧及文学作品描写的那样高明多少,只是我更残忍,在利益面前我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为扫清我取得利益的拦路者,我不惜一切手段,在今天的我看来,那时,我是“魔鬼”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侄女玲玲,在母亲去世后我唯一的亲人,可怜的小玲玲,跟随我长大,可是我却想让她成为我的帮凶,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如此的正直的善良。当我痛下决心将她杀死之时,她却成功地在不久前将我大部分罪证交给了该去的地方。我被迫开始流浪,以躲避追查,丢上我半生罪恶所积累之巨额财富,只身天南地北四处漂泊,终于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被一辆愤怒的汽车击倒,我想,天是有眼的,这辆车一定通过某种神秘的暗示知道了我的罪恶,于是,我成了残疾人“老丢”。
可是今天,老丢和一个罪犯,过去的自己不停地斗争着,为什么,我耗尽半生去追逐一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巨额财富在手中,何曾是自己的,如今财富仍在,不知已易了几任主人?何曾真正和长久地属于谁?今天看来,我真的象一个大傻瓜,就象昨天的我看今天的我象一个大傻瓜一样。我为什么竟愚蠢到那样?那些所谓地享受是不是真的有过?那是真正的欢乐吗?过去的我用钱买来想得到的任何服务,难道比老丢在养老院服务别人更快乐吗?
我痛恨我的记忆,它逼我成为两个人,互相残杀。
事实上,最后老丢嬴了,为此,我感激我的记忆,但老丢还得为过去的我付出代价!
半年以后,有关部门认为我犯罪事实清楚,手段残忍,罪大恶极,尽管今日真心忏悔,主动交待事实,积极配合查案,可已无力回天,难免一死。
在刑场上,我平静如水,我坦然接受这人世间最大的处罚,或许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更残酷的刑罚。当石头和烂菜砸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愤怒的人群。枪声响过,我的灵魂开始漫无目的的飘,在一片漫骂声中,我听到竟有人在为老丢惋惜,我的灵魂轻叹一声,如果从开始我便是老丢那该多好啊,可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我低头看见,养老院的几个老家伙正在为我收尸,那个瞎眼的老婆婆一动不动大声在我身边唱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我听到了,那是一种久违的声音,我正欣喜,忽然,从前的许多熟人直到跟前要带我走,我正要走,忽然想起,他们竟都是死在我手下的冤魂,我大惊,但已无力迈腿,这些人顿时变做狰狞的鬼脸一齐上前来抓我,我一惊,竟随口急出“南无阿弥陀佛!”众人却止步不前在不远处侍机抓我,我看见他们身后是无边的黑洞,深不见底,阴冷,可怖,我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已故的母亲飞步过来,“快,跟我来!”我顾不上与母亲叙述离别之情,跟她跑去,却发现方向仍是无边的黑暗之中,此时听到一个声音和着瞎老太太的声音穿透云霄冲上来,不断重复着:“南无阿弥陀佛”,却见母亲一愣,刹时变作厉鬼,却不敢前行,此时,我看见,真正的母亲真的来了,虽然我还犹豫着,不敢相认,但母亲身后的光明却让我感到了希望。
再见了,美好而又苦难的人间,但愿世间少一些作恶多端的我而多一些象老丢一样的人,我蒙佛恩飞向光明,而你们却要在这世间继续生存,但愿我的死给你们以警示,让你们努力去,让光明永驻,让地球成为人间净土!
再见了!苦难而美好的人间。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6-25 20:35:2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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