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以后，小日本在中国横行了十几年，最终还是被中国人赶了出去。然而，烟魔对我的侵略却比小日本有过之而无不及。鄙人年岁不大，但烟瘾却不小，一天没有一两包烟，走路都跟霜打过茄子似的。十几年来，其间戒过无数次，却往往功亏一篑。所以至今未在抽着。大有咬定香烟不放松，任尔说西又道东；整日喷云复吐雾，不撞南墙不回头之雄心壮志。

追渊溯源，我是在江村启的蒙，那时父母流离到了岳阳五尖山林场，好几年不回，我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那时的江村遍地种植着烟草，每个生产队都建了烤烟房，一到烟草出产的季节，那大片大片的叶子被串起来，挂在烟草房里，几日几夜的蒸烤之后，那青翠的叶子就变成了金灿灿的黄，那香味弥漫在空中，弥漫在我儿时的梦里。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偷偷地摘了几片，用菜刀切成细丝，用自己的作业本卷起来，学着大人的模样，藏在一个屋角里偷偷地吸食，虽然很难吸，难吸得我们一个个大吐黄水，一个个被呛得眼泪四流，大声咳嗽，嘴里却不停地叫喊过瘾过瘾真他妈过瘾。

成人以后，最初吸烟，纯粹是为了好玩罢了。看到别人吞云吐雾，一副陶然而醉的样子，就心向神往。那时是中国企业最不景气的几年，我待在机关里无所事事，工资不高，到最后连工资也发不出了，我就自筹了资金开了个书店，也兼卖一也冷饮香烟类的，当然，卖的最多的还是中档烟，朋友来了，也拿出那总是卖不动高档烟来招待他们，自己也在朋友的劝导下抽了几根。到后来，自已改志了，由父亲打理店铺。我也就落得清闲，偶然回店里看看，见我的书店比中国企业还萧条，我也就忍痛割爱把书店打给了某中学的另一位英语教师，他凭着我的那个店铺，弄了上百万，在街上砌了一栋房子，我肠子都悔青了。这里题外话，这里不提。

当然，那些卖不动的香烟我也就拿了回来。拿回来之后，先是在哪搁着。你知道，我这人一不喜溜须拍马，二不喜请客送礼，所以在夜深人静时，我枯坐桌前，偶然又想起那几条烟来，自已拆了，拿着抽起来，抽着抽着，就抽出点滋味来。所以每到夜里，学生就寝后，我一坐到桌前，就想抽，仿佛不抽烟我就不能写作一样，那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一抽就抽了十余年了。一日，一学生家长来访，寒暄过后，他就告辞了。晚上睡觉时，才发现我的被窝里藏两条白沙烟。这家长是明白我的，如果他告诉了我，我是坚决不会收。

有了烟瘾后，开始也只是一坐到桌前就想抽烟，人说：咖啡是冷静的替身，眼泪是伤心的替身，酒精是遗忘的替身，香烟是寂寞的替身。诚哉斯言！我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为，那烟雾便袅袅婷婷如舞女一般在我的斗室里翩跹起来，我也仿佛从曼妙的舞姿里找到灵感或者吐出积怨，也仿佛唯有烟能让我意到神飞，胸襟豁达，锋发韵流，神游其间。未著一字，已是满室烟云。但是我就是喜欢那种感觉，再后来就是几根几根接着来。就是这样我从来不感觉到自己是在残蹋自己的生命，只要满足自己的需要就万事大吉。古人常说节制一词，我不能深刻的去体会。后来是上厕所也吸，走路也吸，饭前吸，饭后吸，课前吸，课后吸，起床时就在床上觉，睡觉时就躺被窝里吸，洗脸时嘴里叼着烟，喝茶时手里捏着烟，忙的时候吸，闲的时候也想吸……烟瘾越吸越大，先是零星几根，后发展到每日半包、一包、一包半。

真是天造孽尚可活，自造孽不可活的话是那么的能说明事情的本质。自我吸烟以后，妻子就从未停止过她的反吸烟运动，他总是不停地给我灌输“吸烟有害健康”的思想，什么吸烟危害健康是许多国家的科学工作者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深入研究，得出的科学结论。什么肺癌和其它癌症、心脏病及肺部疾患在内的25种危及生命和健康的疾病与吸烟有关，当然包括通过戒烟可以预防这些疾病可以降低这些疾病的患病危险性。凡此种种，我想她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专著了。

我嘴里一边叼着烟吞云吐雾一边以信誓旦旦，指天盟誓，可是摈弃来摈弃去，我的右手中指与食指永远是黄色的，从来没有消退过。时戒时抽，戒戒抽抽，抽抽戒戒，愈戒愈抽，有联为证：屡抽屡戒屡屡抽屡屡戒，日戒日抽日日戒日日抽。那真正是又熏又臭，又臭又熏。既熏且臭，既臭且熏，熏而又臭，臭而又熏。熏熏臭臭，臭臭熏熏。亦熏亦臭，亦臭亦熏，满身的烟臭味，走到哪里熏到哪里。不见其人，但愿其臭。逼急了就说：“逍遥嫖赌，我一样不沾，就这点不良嗜好！”你看戒字上面是什么，是戈啊，戈是一种冷兵器啊，可见戒烟也是血刃相见，没有赴汤蹈火之决心，大义凛然之正气，是戒不了掉。

其间所耗费的财力，遭遇的阻力，遭遇的压力和蒙受的不理解更是罄竹难书。

说到财力，如果把我这十几年的烟费加起来，那真的不一笔不小的开支。妻子给我算了帐，每天按十几元钱烟费计算，每年就是五六千块，十几年就是五六万，五六万块钱能干什么啊，六七万块够一台普通型桑塔那的钱了吧，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烧掉了，能不叫我痛心疾首？我吓了一跳，是啊，哪是我全部的总收入的四分之一强，我的汗水生命就被这劳什子烧掉了四分之一。不能深想，一想更是无脸见人。

说到阻力，那是来自我妻子的抗议。她先是骂曰：“张口闭眼，喷云吐雾，谁家男人像你这烧火先生？”先是把我的烟藏了，我却总能找到。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吃喝嫖赌，我样样不沾，就这么点嗜好……面对我这番可怜巴巴的慷慨陈词，老婆柔情似水，居然让步了，但有一条：要少抽。好咧！我满口答应，自己先偷着乐了，心想：那就由不得你了，究竟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有标准吗？从此越抽胆越大，以至进了被窝还要来一支，“不然就睡不着”，我这样告诉她。可见这人哪，是惯不得的！

说到压力，那是来自孩子的压力。一年后，没成想好景不长，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我爱人怀孕了，她从哪张鸟报上找来一则资料说：“在爱人妊娠期抽烟者，又索性啥也不说了，我一抽，他就咳嗽；他一咳嗽，我就心疼。再后来，老婆也嚷嚷着胸闷气短，而且面容也的确有些憔悴……的小儿平均体重及头围的减小到孩子1岁时才能恢复。到10岁前,一般都有某种发育迟缓,如孩子的数学比不抽烟者孩子的数学晚5个月,阅读晚4个月。”我只好躲着她抽。

随着儿子渐渐长大，知识越来越多，不仅反烟的呼声越来越高，论据也越发地充分有力。一回他拿着作文本叫我签字，我一看那题目《我的爸爸》，好家伙，我细看起来，全文就是批判我抽烟，他的那段文字写得鞭辟入理，入木三分，读得我是满头大汗，心口乱跳。同时他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用铅笔曲曲扭扭地写“严禁吸烟”还画了个小图。我明里戒烟，暗里照抽的那阵子，我就只能躲在厕所里抽。孩子一发现，他小便也不解了，立马跑出来打小报告：“妈妈，妈妈，爸爸又抽烟了”，那样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但后来……嗐！这不是逼我么？可分明又是我的罪过。如此三番，在他们母子俩的“统一战线”面前，我好像成了过街“老许”，每摸出一支烟，便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而不再是一种享受了。

说到不理解，那是来自社会上的。普天之下，莫不骂烟的。有证为证：

本国烟，外国烟，成瘾苦海都无边。前人唱，后人和，饭后一支神仙生活。错，错，错！

烟如旧，人苦透，咳嗽气喘罪受够。喜乐少，愁苦多，一朝上瘾，终身枷锁。莫，莫，莫！

我“举目无亲”、“众叛亲离”，家里的被子破了一个洞，那肯定是我抽烟的恶果；锅瓢碗筷上沾了灰尘，哪莫须有是我的烟灰；孩子感冒了，那也一定是我这“小情人”惹的祸……这一切，令我真正感到了形势的严峻。真是该死的那个洋鬼子利马窦，要不是他在把烟草引入中国，吾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如此地步？我在家里也不至于蒙受这么多的不白之冤。

有了这三座大山的压迫，你说我能不戒烟行吗。我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郑重其事地戒烟了。“我宣布：我戒烟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那真是日日温习，夜夜必读。当然，与此同时，我也将所有的烟全都报废，扔进了垃圾桶，烟随垃圾去，诗从腹中来。诗有没有从腹中来，那是屁话。烟草与诗有什么关系呢，只听说李白老生生是一酒鬼，从未闻他嗜烟如命。

戒烟就是就是一次世界大战，说的是有点严重，但也是最形像的比喻。如果说没有一定打持久战的决心，抗日战争也不会胜利。过了几天烟又上瘾了，开始几天还能忍耐，再多几天烟瘾憋得自己委实难受。后灵感突出，想出一绝招，我在口袋放一空烟盒，心里跟猫抓着似时，就拿出来，凑近鼻孔闻闻，好象猫逮到老鼠以后不急着吃掉它，而是不断的把玩一番，如此三番，一周后断了烟念，烟友见到我，不再手里或嘴里有烟在抽了，而是不停地咀嚼的口香糖了，哪时我是从一批发部批了一桶口香糖，想到这一口香糖的背后，就是那几千块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就开了花一样。

醒悟过来还没到十天功夫，我就幡然若悟，看来我的悟我下了决心戒掉。可是林语堂老先生一语中的：“凡吸烟的人，大部曾在一时糊涂，发过宏愿，立志戒烟，在相当期内与此烟魔决一雌雄”。到了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自知比林先生还略胜一筹。适逢一学生不守校规，两三天活不见人，我便走了一趟家访。这一趟说来惭愧，我又故态复萌了。到了那学生家里，家长甚是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杀鸡，又是买酒，又是递烟。我把烟挡回去，那家长又递过来：“我知道，你是抽烟的，你不抽我的烟，就是嫌我的烟差烟脏……”说得我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点着，吸了几口，我又扔了。从他家告辞出来时，你知道那家长又将几包芙蓉王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其中还包括我抽了一根的那包烟。坐在车上，想扔了，又觉得可惜，无事事时，就掂出一根抽了几口。这几口却又把我拉回了老路。

抽了那几包烟，仍然不想自己掏钱买，于是就象街上的乞丐一般，想抽烟时就向好友讨要，讨着讨着，也不是办法，就想自己买吧，反正自己戒了烟，一包又何妨。一而再，再而三，我又重操烟火了。

马克·吐温说“戒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是吗？我跟马文兄真是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一生戒了好几十次”呢？可是，让我心痛的是我一直在戒烟与复吸中徘徊着。再回过头来瞧瞧自己这张灰苍苍的脸，这几根黄油油的手指头，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内疚和被愚弄的耻辱。我深深感到：生命再不会容我“逍遥法外”，何去何从，该有个了断。呜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