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甜蜜,不值一提。
杯水踮着脚尖进来的时候,安然正躺在床上翻白眼。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美女,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正是正午,一个颠倒的杯水突然映在安然发愣的眼睛里,她轻声地尖叫了一下,跳了起来,一把勾住杯水的脖子,抱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仲夏,校园里操场上的草没有阻碍地快活地疯长,太阳卯足了劲地发光发热,离地三尺依然热气腾腾。
安然的脸有些微红,她从来没有这么热烈过。总是杯水轻轻地揽过她,搂住她的腰,然后缠绕。她常常是躺闪而稚拙的,杯水那么耐心地教她。
杯水出奇地安静,牵着安然的手,说,没事,来看看你。
一路无人,一路,也就一百米而已。杯水说,我走了。
安然抬头看他的脸,有一种她非常陌生的情绪弥漫在杯水的眉目间,欲语还休。她很想问问他,可顿了半天还是哽住了。她是很乖的那种女生,从来不问他什么。以为不问是一种体帖。
女人常常会一厢情愿地以为:不问过去,就会有将来。
安然并不知道:杯水是来道别的。
那个夏季热得出奇,安然感觉自已总是黏黏乎乎的,就像化了的糖稀一样,总得靠着什么才能站得牢,而没什么能靠得住。
她去找杯水时已经发现不对了。他很少看她,也不和她说话,不像以前会拉她坐在腿上,咬她的耳朵,害怕她逃跑。他对她视若无睹,惜语如金。
她们成了陌生人。他坐在她身边,却宛若初见,没有一丝电光火石的闪现。他和朋友一起去游泳、蹦迪、k歌,她都跟着,却可有可无,成了一个透明的摆设。安然觉得自已正一步步淡出他的世界。那么想留,却不得不走。就像一个敬业的演员,全情投入意欲粉墨登场时被告知通告取消。别人已经离场了,只留下浓妆艳抹的安然还怔怔地在原地傻傻地等。
安然发现,再没有什么比男人的冷漠更让人心惊肉跳的了。他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静静地等你会意,等你慢慢明白,然后掩面离去。
仿佛正要开始,却已经曲终人散。仓促如一场夏季的雷阵雨。无疾而终,连一个交待也欠奉。
可是能有什么交待呢?
感情最终都逃不过一个凋零,只不过,有的是寿终正寝,有的则是死于非命。安然和杯水,属于后者,来不及厌倦,等不到苟延残喘,在花光狠劲的时候,“啪”的一声脆断。
所以,对彼此,都依然有牵恋,却并不影响生活一往无前。
这样,是最好。
若素一边慢条斯理地梳理她那三千烦恼丝,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坐在床头看书的安然说:喂,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谁?安然头也不抬地问。
若素对安然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极不满意,说,杯水,还有他老婆和孩子,在公园里,说完她用眼角瞥了一眼安然,补上一句,他老婆满漂亮的。
安然继续翻着书,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嘴角扬起一个自卫的笑容:怎么?正常啊!他要打光棍才让我大失所望呢!
这种刺猬似的笑容已炼得炉火纯青了。从最初那些有关杯水的消息有意无意地飘进她的耳朵起,她就学会了用这种无所谓的笑容来武装自已,并挑衅似的看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好事者。习惯了,很难改变。
若素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宽容地笑了笑。
安然合上书,坐到窗户边,操场上的草葱茏茂盛,如火如荼,多像那年的光景啊。这些年年岁岁枯荣随心的草儿,可还是当初的那一簇一簇?时光呵,总是善于制造幻像,让人恍如昨日重现,实则事过境迁,时隔已多年。
手机响了,安然拿起一看,是三木,在电话那端温柔如许地说,快来qm酒吧,我等你。
安然轻轻叹了口气,三木,对她那么那么好的三木,别人的三木。
推开酒吧木制的门,一阵浓烟扑面而来,呛得安然不住地咳嗽。用手掩住鼻子,她看到三木朝她挥了挥手,坐下时她故意轻声问:小昭呢?
三木恨恨地瞟她一眼,掐灭了手中的烟,说,不知道。
安然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小昭是三木的未婚妻。
qm酒吧里聚集着这个小城里所有半吊子的球迷,此时他们大口地喝着啤酒,骂着粗话,对着一个宽副的荧屏指手划脚,大声叫嚣。安然不懂足球,但从心底觉得这帮人纯粹只是附庸风雅。
过一会儿,酒吧里响起惊天动地的一阵欢呼,吓得安然差点把刚喝的果汁吐出来。三木激动得两眼放光,大声说,终于出线了,终于出线了!
安然悄悄碰了碰三木的胳膊,看着手中的杯子,轻轻说:我明天去sz。
三木惊得呆了一会,随即马上说,我送你。
他没有问安然为什么要走,还回来吗。他不能问。因为这一问,就成了关切,再问,就是缠绕了。
火车站。
三木去寄存行李,安然偷偷躲在一个拐角后面。她看到三木走出来,四下张望,向周围的人比划着说话,然后掏出手机,按着数字,一脸的着急。
她踮起脚尖,悄悄走到他身后,大叫一声:哎!三木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吓我!
她轻轻地推开三木,大笑着说:怎么啦,你这么不经逗的。
再看三木,眼眶都红了。
上车时,三木一定不让她住下铺,硬是和人换了一个上铺,高兴得人家一个劲儿地笑。他说,你一副不经世事的样儿,那些人贩子、小偷都瞅准了逮你呢!安然静静地立在一旁,看他为自已忙前忙后,满是心酸。
汽笛拉响的时候,她轻轻地抱了抱三木,附在他耳边说,谢谢你。
隔着火车模糊的车窗,她看到了三木的泪,满满地溢出。火车开动了,她的泪也终于流了下来,三木追着火车跑,朝她使劲地挥着手。
她告诉三木,再也不回来了。
所有失落的感情,不是相逢恨早,就是相逢恨晚。
安然回来后,没有告诉三木。
有一次安然坐车回家,经过一个检查站时,停在旁边的一辆车里,三木静静地坐着,他看到了安然,摇下玻璃窗,正想要说什么,车无情地开动了。
有一次安然骑着车上班,她戴着安全头盔,厚厚的玻璃罩子遮住了脸,她看见三木一个人寂寂地走在路边,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孩子,脸上满是落寞。擦身而过时,她回过头,蓦然看见三木也正回头看她。他只是熟悉她的车而已。
有一次安然和年华在街上逛,碰到了三木,他远远地看到她,以为她还是一个人,兴冲冲地奔过来时,年华站在安然的身边,他一下停住了脚步。
他和她,注定只能两两相望。
那是2001年的夏季。发生了很多事。中国足球队在世界杯上第一次出线。珠江台正在热播《情深深雨蒙蒙》。北京申奥成功。
2001年,沧海变桑田。
安然站在风里,在等一个人。
年华的车突然停在她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眼前的男人用他厚实的手掌一点点帮安然系着安全帽上的绳子,一边心疼地埋怨:看你,冻成这样。
她突然嘴一扁,委屈得像个孩子。
她知道:自已再也等不到了,那曾经痛彻心扉的美丽和牵挂,那绚烂无比灿若星辰的爱情。她要等的人,也许已经过去了,也许从来没有出现,也许就在不远的前头,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待了。就如一只丢掉了壳的蜗牛,缓慢地爬行,毫无头绪地寻找,想以此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耗费时光以期长出新鲜的依然有夺目光泽的壳,拥有那曾经的温暖和安然。可是她知道,失掉了壳,她什么也不是了,只有静待死亡。
安然觉得无比的难过和不解。这事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她还以为这一世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他们会历经坎坷经受考验却会无一例外春暖花开地久天长,宛如所有肥皂剧的结局那样令人心满意足无法惆怅。他们的认识也应该是浪漫而回味悠长的,有法梧叶子铺满的街道,有四目偶然碰撞的花火……这些想法是不是更像是一个童话?
安然想着。
当女人脆弱得不堪一击时,那离她最近的肩膀便是她要等的了。至于肩膀上方的那颗头颅和下方的那颗心灵,已然都不甚重要了。双方都不排斥和拒绝,尽可以拥抱成双,至少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如抗战时期的地下工作者找到了同盟一般,只差激动而感慨地说:同志,终于找到你了!
有种黑色幽默的凄凉。安然把头伏在年华宽宽的背上,嘴角挂着一个怆然的微笑。
要等的那个人注定不是王子,他也不会踏着七彩祥云而来,他就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以一个注定世俗的方式出现,和安然以结婚为前提地开始交往,谈一场大同小异风平浪静的恋爱。
然后在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顺理成章地走入婚姻。一切安好,人人称道。
多年以后安然回想这段过往时正经过街头的一片玻璃厨窗,能看到自已模糊的表情。无喜无悲,生活的样子。
她偶尔会想起杯水,也会忆起三木。想他,想他,过得好吗?会在哪儿,听到哪首音乐时想起她,忆她时是沉默,或是微笑?
皮肤底下住着两个爱情,一个是得不到,一个是已失去。抱着怀里面目模糊的已失去,想着心里驱赶不走的得不到。
然后试着用两个人的寂寞,去抵抗一个人的孤单。只谈欢爱,不言内心。城市里行走着的,都是这样的男女。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6-26 11:58:3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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