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泥土任志军

发表于-2007年06月27日 早上9:12评论-1条

赵鸿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透过车窗看到前面的天是无比的蓝,就像一张蓝色的毛毯蒙在了上面,毛茸茸的,给人一种非常柔软的感觉,很是舒服。远处的几点白云,在蓝天的呵护下,非常悠闲地漂浮在那里。赵鸿伟陶醉在蓝天里,仿佛自己是那些白云中的一朵。司机小刘的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小刘说,赵局长,走吗?赵鸿伟把目光从蓝天上收回来,侧过头看着小刘,说,走。小刘用手拧了一下车钥匙,车就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响声,随即抖动了起来。赵鸿伟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他感觉很舒服,好像婴儿在晃动的摇篮中一样。车启动了,向着前面的蓝天驶去。

“赵局长。”小刘说。

“不是局长,是副局长。”赵鸿伟知道,都是这样,明知道是副科长、副局长,却都要称呼科长、局长。尽管赵鸿伟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还是指出了小刘话中不准确的地方。

小刘笑了笑,心说我可不杵粪叉子过河招王八硌应,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小刘说:“赵局长,恭喜你呀。”

赵鸿伟知道小刘指的是什么,但嘴上却说:“恭喜什么?”

“您高升了呗。”

“啥高升了,是发配了。”赵鸿伟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喜滋滋的。他说发配,不是在发牢骚,是引用了同事们的说法,是调侃。

赵鸿伟心里明白,小刘是在吹捧自己。自己并不算是高升,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平级调动。同事们都把这次的人事变动说成是发配,也不无道理。在市局呆的好好的,谁愿意去县局?而且还是全市最穷的大石崖县。当时陆局长露出口风,说要从市局挑选一位有能力的人充实到大石崖县的时候,平时有事没事都往局长身边凑和的人都像躲瘟神似地躲着局长,恐怕局长想到自己。派往大石崖的人选好长时间也没有定下来。只有赵鸿伟例外,那天他主动找到了局长,说我愿意去大石崖。这确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来在地质环境管理科副科长的位置上,使他有机会耳闻目睹了频发的地质灾害和由此产生的巨大的人员以及财产的损失。地质灾害主要指的是滑坡泥石流什么的,整个山体或者是沟谷中的泥土顷刻间下泄,来势凶猛,颇具破坏力。山区人们本来生活就不容易,频发的地质灾害无疑是雪上加霜。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希望有机会深入一线接触接触这个问题。这次选人去大石崖,他认为是一个好机会。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请缨,是不想给人留下一个要出风头儿的感觉。但看着迟迟不能定下人来,他才决定毛遂自荐。至于人们怎么想,就不管了。陆局长好像早有准备似地看着赵鸿伟,笑眯眯地说,我等你好长时间了。赵鸿伟一时没能弄明白局长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局长。陆局长说,我说要选人去大石崖,其实不存在选的问题,我的本意就是让你去。赵鸿伟说,您怎么不明说?为什么摆出人选待定的架势?陆局长笑而不答。赵鸿伟说,您是要考验考验我。陆局长有些所答非所问地说,我没看走眼。陆局长拿出一根烟,递给赵鸿伟。赵鸿伟说,我不抽烟。陆局长说,噢,我给忘了。陆局长把烟放了回去。陆局长说,你知道为什么要你去大石崖吗?赵鸿伟说,是不是因为地质灾害?陆局长一拍桌子,伸出大拇指说,鸿伟,有你的。局长的语气里充满了佩服。赵鸿伟知道自己言中了,他谦虚地说,我这也是瞎猜的。陆局长说,猜也好,蒙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对了。本来满腔抱负的赵鸿伟此时有些担心地说,局长,这幅胆子是不是太重了。陆局长说,正因为太重了,所以才让你去。赵鸿伟说,我怕干不好。陆局长说,只要尽力了就可以了。但我相信你能干好。赵鸿伟抬眼看过去,看到有一股阳光从陆局长身后的窗户中射进来,异常明亮。

赵鸿伟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顾虑倒不是来源于自己,主要是小玲。他怕小玲不愿意自己长时间的离开。小玲填补了自己因离婚而空洞了的世界。所以,对于小玲,他特别珍惜。其实,前妻,他也很珍惜。但前妻身上有他所不能接受的东西,所以,尽管自己很爱她,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忍痛割爱。

赵鸿伟和朵艳的婚姻可以用速战速决来形容,就像在大街上遇到了一个熟人那样,经过简单的几句招呼之后就各奔东西了。他俩婚姻的催化剂是房子。局里要分房,为了拿到房,赵鸿伟就和认识没多久的朵艳领了结婚证。起初,赵鸿伟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有谁会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领证儿呢?令赵鸿伟始料不及的是朵艳爽快地同意了,这让他感到意外。意外之余,就全是惊喜了。通过这件事,对朵艳,赵鸿伟更加喜爱了。他觉得朵艳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人,在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一定要对她好。拿到房子的钥匙后,他特意把朵艳叫来,两个人一起去看房子。房子是毛坯房,墙壁和地板都是毛毛糙糙的,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但赵鸿伟的眼里却是满眼的富丽堂皇,他仿佛看到了温馨。赵鸿伟情绪激昂地说,太漂亮了,太美好了。多好,两室两厅,两个两,都是双。朵艳同样也是兴趣盎然,一副幸福得不得了的样子。现状她是满意的,但她比较喜欢三室两厅的,所以就不经意地说,要是三室就更好了。赵鸿伟说,三室有什么用?我看两室都多余。朵艳不解地说,怎么多余了。赵鸿伟说,其实有一室就足够了。朵艳看着赵鸿伟那不怀好意的笑和熊熊燃烧的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朵艳说,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到时候咱俩一人住一屋,井水不犯河水。赵鸿伟说,那怎么行呢?说着顺势抱住了朵艳。两个人尽情地拥抱在一起。虽然隔着衣服,但身体的接触还是激起了赵鸿伟强烈的反应。这种反应不是第一次,但如此强烈,却是第一次。赵鸿伟无法抗拒,他类似本能地去解朵艳的衣服。朵艳似乎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躲闪着。但在赵鸿伟强大而猛烈的攻势面前显得无济于事,到最后,就不知不觉地变成配合了。就在毛糙的地板上,赵鸿伟和朵艳成了真正的夫妻。暴风骤雨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在毛坯房里回荡。赵鸿伟用两只胳膊支撑着上身,跪在那里,用怜爱和感激的目光默默地看着身下的朵艳。

“行了吗?”朵艳说。

“行了。”赵鸿伟说。

“那我穿衣服了。”朵艳推了一把赵鸿伟,抽身而出,穿起了衣服。

赵鸿伟低着头,依旧跪在那里,好像是在回味。他的眼睛眷恋地看着地板,好像是希望那消魂的胴体再次出现。但他只看到了毛糙的水泥地板,灰了巴几的。看到灰色的地板,他浑身一颤,怎么只是灰色,应该有点儿别的颜色才对呀?

朵艳知道赵鸿伟在找什么,他在找[ch*]女的标志。朵艳心里明白,任何一个男人都关注的那个标志在自己这儿永远也找不到了。“起来吧,别找了。”朵艳拍拍赵鸿伟的肩头说。

赵鸿伟没有动,也没有吱声。这事儿太出乎意料了,也太突然了,他有些蒙了。

“你很在意,是吗?”朵艳平静地说。

“你走吧。”赵鸿伟除了这句话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朵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赵鸿伟没有看到,在朵艳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流下了眼泪。

从那以后,大概有一个多月赵鸿伟没和朵艳联系,也没有接到过朵艳的电话,好像突然间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他很爱她,但他无法容忍她的非[ch*]女之身,一想到别的男人曾在她的身上兴风作浪就浑身发软。

有一天,手机响了,赵鸿伟一看,是那个熟悉的号码。他心头一喜,但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刚刚划着就灭了的火柴的火焰一样,一闪即逝。

赵鸿伟提前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这是他的习惯,或者说特点。他总是提前到,无论赴谁的约。他认为说定了的事儿就得照说的办,这叫言必信。但这次他感到自己好像要违背这一信条。自己虽然曾对朵艳信誓旦旦地说我要一辈子都对你好,但当这一承诺被摆在赤luo裸的灰色的水泥地板上的时候,就像摊在地上的一滩水一样,无法再收拾在一起了。

这是全市最大,也是最好的一个广场。地上铺的全市花岗岩石砖,不同的颜色组成各种好看的图案。四周是绿化带,有绿草,有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在绿色中恰到好处地栽种一些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都有,色彩斑斓,甚是好看。广场的南侧是一个红色的雕塑,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广场的北侧是一个音乐喷泉,在或急或缓的音乐的伴奏下,喷泉喷出的水柱儿会出现不同的造型,在水底彩灯射出的各色光线的照耀下,真可谓是美轮美奂,有一种童话般的梦幻感。只可惜这个喷泉只在广场刚刚落成的那几天喷涌过,而且也只是在晚上。后来就再也没喷过。所以,亲眼目睹过它的风采的人并不多。由于长时间的废弃和失修,喷泉处集满了绿乎乎的脏得不能再脏了的污水。水面上还漂着许多塑料袋儿、快餐盒儿之类的东西,从远处看,好像是游动的白色水鸭或天鹅,感觉还挺好。可当走进一看,才知道是什么,很是扫兴。当初设计者肯定是想来一个点睛之笔,但现在看来,事与愿违了,有它还不如没它。

赵鸿伟走过喷泉的时候,看了一眼,一池的脏水使他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心思过多地考虑沿途的风景,径直地来到广场南侧雕塑西边儿不远处的那把长椅处。他到的时候,看到朵艳已经坐在那里了。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他走过去,慢慢地坐下来,就在朵艳的旁边儿,然后两眼空洞地看着广场上悠闲散步的人,什么也不说,好像和朵艳不认识一样。坐了好长时间,朵艳看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了口。朵艳说,你好像瘦了。赵鸿伟说,能不瘦嘛。朵艳听赵鸿伟这么说,不禁有一股内疚从心头掠过。接下来又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朵艳感到窒息,她感到无法再承受,便开口说,我们就这么坐下去吗?赵鸿伟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朵艳说,我们怎么办?赵鸿伟说,我们?我们之间还存在什么关系吗?朵艳说,怎么没有?这时赵鸿伟看到一张白纸被风吹起,在空中翻来滚去,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赵鸿伟恍然大悟似地说,噢,我们还有一张纸的关系。朵艳对赵鸿伟的说法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张纸?赵鸿伟没有说话,伸手抓住了正好飘到眼前的那张白纸,咬牙切齿地把它撕得粉碎。然后,一扬手,把纸屑抛了出去。纸屑在空中散开,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色礼花。

当赵鸿伟和朵艳走出法庭的大门的时候,意味着那一张纸的关系也不存在了。赵鸿伟虽然不能原谅朵艳,但现在彼此果真成了毫无瓜葛的人了,还是有点儿惋惜和留恋。赵鸿伟看着朵艳,朵艳看着地,两个原本爱得如胶似漆的人就这样在法庭的大门外默默地站着。在沉默了良久后朵艳说我怀了你的孩子。说完朵艳转身走了。这太出赵鸿伟的意外了,他呆呆地看着朵艳越来越远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他有些怀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果没有听错,他怀疑朵艳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想,就那么一次,有那么准吗?就在他琢磨不定的时候,朵艳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婚礼,没有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但在赵鸿伟的心中,这还是一次完整的婚姻。因为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事实上,婚姻的要素都具备了。所以,赵鸿伟把自己定义为彻彻底底的离异者,心中已没有处男的那份高傲了。

赵鸿伟搬进那两室两厅的时候没有通常的乔迁之喜,宽敞的大房子凸显出了他一个人的形单影只,加重了他的坏心境。这种坏心境伴随了他很长时间,直到小玲的出现。起初小玲的出现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注意,随着次数的增加,他才感受到了一些端倪。当小玲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本来想接过盒饭付了钱了事儿,但觉得那样有点儿失礼,所以出于礼貌的原因说了一句请进。他认为小玲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不会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小玲居然愉快地说谢谢,然后抬腿就往里迈,有点儿闯的意思,弄得他不得不闪身给她让道儿。小玲就在他和门框间的那道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他堵在门口是不希望她进来的意思。后来小玲和他说你让一个初次见面的大姑娘进屋是不是想图谋不轨。他说用《渴望》里宋大成的话说,向毛主[xi]保证,我绝没有那个想法。小玲继续说,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感到有些冤枉,有些着急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时我就堵在门口,其实我那是不想让你进去。小玲笑着说,我傻呀我,这我还不知道。我是跟你闹着玩儿呢,瞧把你急的。听小玲这么一说,他觉得轻松了,说能不急嘛,这可是个原则问题。这套新房让他住的盆儿朝天碗儿朝地,就像临街的一家杂货铺一样。去过的朋友都说这房让你给强j*了。说你还想不想找女朋友了。他说,废话,我又没毛病,怎么不找。朋友说就这屋让你住的,还想找女朋友?看一眼就得黄喽,有多少黄多少。想到这些他就问小玲,说我那屋谁见了谁都曲抽鼻子,你怎么就愿意进呢?小玲说你的自我感觉还挺对,你一开门,我就看见了里面的乱样儿,我还真曲抽了一下鼻子,心说怎么这样儿。他说,那你干嘛不赶紧跑,还往里钻什么。小玲说你真想知道?他说可不真想知道。小玲说是因为我看到了书。他说书?哪本书。小玲说不是哪本,是那些。是那些扔得满屋子都是的书。小玲这么说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小玲说我就喜欢爱读书的人。他说噢。似乎是明白了。紧接着他又提出了疑问,说你怎么肯定那是我看的书,不兴是男主人爱人的书?小玲说,嘁,你太小瞧我的智商了,房子住成那样,还能有女主人了,一看你就是个刚离的主儿,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小玲转守为攻地说你怎么愿意一个送盒饭的做你的女朋友。他说,人好。小玲说我好吗?他说好。

赵鸿伟在工作上很卖力,帮朋友的忙,也很卖力。不管是体力活还是其它的什么事儿,都不惜力。但唯独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却是惜力如金,懒得不行,尤其是经历了那次没有婚礼进行曲的婚姻之后。一日三餐是最让他头疼的事情,开始他到街上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儿。后来他觉得这样还是有点儿费事,所以索性就给快餐店打电话叫他们送餐。送餐的人就是小玲。当小玲挤进屋后环顾的时候,他觉得很没面子。他的朋友来的时候他是不在乎的,即使是朋友毫无顾忌地说出他这里就是猪窝狗窝之类的话的时候,他也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眼下却不同了,因为小玲毕竟是不认识的人,况且人家是个漂亮姑娘。好在小玲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书上。由于书扔得到处都是,所以小玲就转着圈儿地翻看着,就像在书店里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书。小玲最后选定了一本书,说,我可以借着看看吗?他说,当然可以。第二天,他听到门铃响。他跑过去,开开门,看到小玲站在门外。他感到很意外,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小玲说,怎么?不欢迎吗?他赶紧说,欢迎。小玲说,你欢迎的表现就是让客人站在门外吗?他醒悟过来,说,快请进。这次他没有堵着门,而是闪在了一旁,把门整个儿让了出来。小玲进来后看了看说,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他说,不一样了。小玲说,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那么乱吗?他说,少了一本书。小玲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不是嘲笑讥笑之类的,是善意的那种,好像还有点儿满意和幸福的意思。虽然小玲的笑就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但还是被他感觉到了。他感到有一股温馨从头顶上洒下来,温馨且惬意,就像冲了个温水澡。小玲有些没话找话儿地说,你这小日子过得不赖呀。他说,不赖啥呀,这不你都看见了嘛。小玲说,我看还可以吧,最起码有这么多书,有书陪伴的日子应该算是不错的日子。他说,这倒是,我挺喜欢看书。小玲说,我看了一下,你这儿的书挺有品味,这证明你也挺有品味。被小玲这么一夸,他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却说,我这人马马虎虎。小玲说,那本书我已经看完了。说着从包里拿出那本书,说,还你。他说,这么快。小玲说,昨晚我熬了个通宵。他说,干嘛那么急,你慢慢看呗。小玲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他说,看得出,你这人,就像范伟所说的,讲究。小玲笑了,说,我可以再借一本吗?他说,没问题。小玲又借了一本,当然接下来又来还书。就这样,借来还往,一切正常。他感到“不正常”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小玲就像往常一样还了一本儿又借了一本儿。送走小玲后他就往床上一趟,心想这种借来借去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哪是突破口啊。越想越心烦,烦得他猛地侧过身去。这一侧,侧出了问题。他看到小玲刚刚还回来的那本书有些异样,被折过,很明显,好像是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迫不及待地拿过来,一翻,被折过的地方夹着的一张纸条儿赫然入目。他定睛一看,看到一行秀丽的字——你喜欢我借你的书吗?这行文字平平淡淡,他并没有读出足以激动的东西。但他的脑子里由此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不已。他找来纸,趴在床上很认真地写了一行字。写完之后,他端详了半天,觉得字写的不好看。他毫不犹豫地把它揉成一团儿,扔了出去。他又写了一张,还是不满意,又揉了扔了。直到墙角儿的纸团儿堆成了一小堆儿后,他才觉得刚写的这张满意。他笑眯眯地看着纸上的字——我喜欢你借我的书。这和小玲写的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经过他别有用心的一番设计,就别有洞天了。他把“我喜欢你”写成一行,“借我的书”写在第二行。而且,“我喜欢你”四个字写得很大,很醒目,“借我的书”四个字写得很小,不怎么容易发现。写好后他开始考虑小玲下次可能会借哪本书。经过充分的考虑和反复的论证后,他选择了一本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把那本书放在了最上面,他想小玲来了一眼就能看到。小玲如想象的那样如期而来,就像约好了一样。小玲看到了最上面也是最显眼儿的那本书。他在旁边儿看着,心砰砰直跳。小玲并没有拿最上面的那本书,而是拿了下面的那本儿。他心说你怎么那么笨呢。小玲说,就这本儿吧。他急中生智说,这本儿不好看,我给你推荐一本儿。说着他拿起了夹有纸条儿的那本书,说,这本儿好。小玲接过来说,这本儿好在哪儿。说着就要翻。他赶紧说,不用看,这书肯定好。说着强行合上了书。他说,你回去慢慢看吧,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小玲听出了送客的意思,她纳闷地说,今天你怎么啦?他说,没怎么。他把小玲送出门后叮嘱说,这书你一定要看啊。小玲说,哎。

就这样,小玲成了赵鸿伟的女友,赵鸿伟成了小玲的男友。

赵鸿伟决定到基层去,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但小玲能否接受就不好说了。按常理,是没有人愿意过天各一方的生活的。他为应该怎么向小玲说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想好后他就去了医院,在门口儿给小玲挂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小玲就出来了,身穿着白大褂,就像天上漂浮的一朵白云。小玲见到赵鸿伟就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赵鸿伟说我有事儿跟你说。小玲说啥事儿,快说吧,我正上着班儿呢。赵鸿伟说领导委我以重任了。小玲说啥重任呢。赵鸿伟说领导要我出任大石崖县国土局的副局长。小玲说什么?大石崖!就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赵鸿伟说你别嚷嚷,听我解释。从表面上看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目光得放远儿点儿。领导的意思很明显,这是让我到基层锻炼锻炼,干一段时间就回来,回来就升了。小玲狐疑地说真的是这样吗?赵鸿伟说那还有假?小玲说既然你愿意我也不想托你的后腿,不过我告诉你,我可不图你什么官儿不官儿的。赵鸿伟说这我还不知道。小玲说行,那你就去吧,我等你。赵鸿伟说行,就这么定了。小玲说还有事儿吗?赵鸿伟说没了,就这事儿。小玲说那我就上班儿去了,我这儿挺忙的。赵鸿伟说行,你去吧。赵鸿伟看着小玲的背影,心想,这丫头真好糊弄。

小刘开着开着,猛然意识到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他扭头一看,见赵鸿伟靠在座椅上已经睡着了。小刘没敢多看,迅速地把目光收了回来。现在已经驶进大石崖的地界,都是山路,一边儿悬崖峭壁,一边儿万丈深渊,他不敢不用心。大石崖离市区并不算太远,但由于路况不好,车程要三四个小时。其实这条路是前几年刚修的,资金是多方筹措的。当时这可是大石崖重中之重的工程,全县人民对它都寄予了厚望。弄得动静也不小,报纸电视天天有报道。通车后举行了一个非常隆重的典礼,大小官员各色人等黑压压地一大片。公路的建设自始至终都是轰轰烈烈的。只可惜工程质量不太好,通车没几年就变得坑坑洼洼的了。小刘总跑山路,技术算不错的了。他尽了最大努力,以使车平稳一些,但车还是像风浪中的船一样上下颠簸。赵鸿伟被颠醒了,他说,到哪儿了?小刘说,刚到石岩,到县城还早着呢,赵局长您在睡会儿吧。赵鸿伟说,睡不着了。赵鸿伟坐正了身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刚才说到哪了?小刘说,石岩。赵鸿伟哦了一声。小刘说,赵局长,有事儿吗?赵鸿伟说,没事儿。嘴上说没事儿,其实是有事儿,张明托自己把他的表弟从镇里弄到县国土局去。他的表弟就在石岩,在镇国土所。小伙子干得不错,现在是所长。赵鸿伟知道他,因为工作挺出色,所以对他印象挺深。张明和自己说他的表弟在石岩国土所当所长的时候,赵鸿伟立刻就说出臧宝山这个名字来。弄得张明很意外,一连说出好几个对来。对对对对对,怎么你认识他呀。赵鸿伟说,认识,以前下乡检查工作时接触过。张明说,老同学,这次你一定想办法把他弄县国土局去。赵鸿伟当时没有答应张明,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了。张明似乎听出了问题,说,别光知道了,你得当个事儿办哪。赵鸿伟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嗯了一声。张明有些着急地说,老同学,我还求不动你是咋的。赵鸿伟说,你我之间还啥求不求的。张明说,这不就结了吗?赵鸿伟没再吱声。赵鸿伟的沉默让张明更加摸不着头脑和没底,张明干脆说,不会让你白忙活的!赵鸿伟说,不是那个意思。不论张明怎么说,赵鸿伟始终也没有个明朗的态度。赵鸿伟不是不帮老同学的忙,他有他的打算。臧宝山小伙子不错,是个干将。正因为如此,赵鸿伟才不打算把他调走。赵鸿伟认为,乡镇国土所就是国土战线的一线,是最前沿,就像战场上的前沿阵地一样。如果把干将都调到指挥部来,前沿阵地缺兵少将,这样的部队能打胜仗吗?

虽然并没有答应张明,但这事儿赵鸿伟已经牢牢地记下了。他想先了解了解情况,等搞清了来龙去脉再说。

当看到大石崖县国土资源局那块儿白漆脱落得斑斑驳驳的牌子的时候,已是近中午时分了。赵鸿伟指着那块儿牌子对小刘说,一看这牌子就知道这是个穷县。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像看到一个人穿得破衣罗唆的马上就知道他是个穷人一样。车刚在院子里停稳,蒋琛就从窗户里探出身子来向这里张望,显然是有意在等待和听到了车的声音。当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赵鸿伟的时候他冲赵鸿伟喊道,鸿伟,怎么才到哇。赵鸿伟听到喊声,抬头看到蒋琛,说,哎,蒋局长,路不太好走。赵鸿伟进了办公楼,径直地来到了二楼蒋琛的办公室。这里对于赵鸿伟来讲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以前常来。这次与以前不同的是身份不一样了,以前来是上级机关的身份,是客人,这次来是工作人员的身份,是一家人。无论以前还是这次,对于赵鸿伟来讲都没什么区别,他始终认为自己到任何时候都是自己。所以他总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出现在人面前,不管对方是上级还是下级。对于蒋琛来讲就大不一样了,以前,赵鸿伟是上级机关的,自然不能怠慢。这次,虽然从组织关系上讲,赵鸿伟是副局长,自己是正局长,但他仍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处。他清楚得很,赵鸿伟虽然是自己的手下,但人家毕竟是从市局来的人,在市局说话比自己有分量,自己以后难免会有事情需要赵鸿伟帮忙。再者说,赵鸿伟现在只是暂时屈就这里,以后回市局是板儿上钉钉的事情。况且赵鸿伟正年轻,前途无量,说不定几年之后就是市局主要领导了,也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所以他不得不高看一眼。蒋琛对赵鸿伟说中午在迎宾大酒楼为你接风洗尘。赵鸿伟说别了,咱们熟头八脑地弄那个干啥。蒋琛说那怎么行。赵鸿伟没再推辞。

赵鸿伟在县局院里住了下来,是一间平房。外面挺破,但里面还可以,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收拾。面积不大,由于东西不多,倒显得很宽绰。只有一张床和一些必须的洗漱用具,如脸盆什么的。赵鸿伟觉得还不错,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很香,也许是劳顿了一天的缘故。蒋琛打算为赵鸿伟在宾馆包租一间客房,赵鸿伟不同意,说太破费了。蒋琛没有坚持,就安排赵鸿伟住到了这里。

赵鸿伟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在工作中,他没有忘记臧宝山的事儿。他忙中偷闲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周围的人打听臧宝山的情况。他之所以要采取“暗访”的方式,主要是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那样不好,尤其是对臧宝山。他以前虽说就认识臧宝山,但那只是极短暂的接触而已,详情并不了解。通过这段时间的留意,他对臧宝山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臧宝山是本地人,一直在乡镇国土所工作。基层的条件虽然艰苦,但由于他从小就长在山里,所以还算适应,不像其他人那样只想往城里调。他觉得在乡镇这个层面上干得还可以,顺心又顺手。他脑筋好使,又好学习,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再加上人勤快,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后来还提了所长。他对现状很满意。尤其是认识了刘枝红以后,就更加坚定了“死心塌地”地在基层干的决心。

但最近情况却不同了,臧宝山很郁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前几天在与表哥张明通电话的时候听他说他的一个老同学要来局里当局长,臧宝山当即表示要表哥帮忙把自己调局里去。

臧宝山原本想结婚后,刘枝红照料家,种点儿地,有精力再养点儿猪羊什么的,自己就一门心思地上班儿,虽说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却也是衣食无忧的在他看来挺不错的日子。刘枝红似乎不满足这些,她提出要去县城打工。臧宝山不同意,他说我挣得虽然不多,但每月都能有固定的进项,够过了。就是和周围的人比,咱也不比别人差,毕竟有个固定工作、每月都有稳定收入的人并不多。刘枝红不听这些,还是去了县城。

有一次臧宝山到局里办事儿,办完事儿又和局里的几个人一块儿吃晚饭。吃完饭后虽然很晚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刘枝红。好长时间没见了,真有点儿想。其实这也是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之一。他去了刘枝红租住的地方。他为刘枝红租了一间房,虽然是平房,却已是很不错的了。一般的打工者都是几个人合租一间房,他为了让刘枝红过得好一点儿,特意为她一个人租了一间。他来到门前的时候,屋里黑咕隆咚的,没有开灯。他想一定是刘枝红还没有下班儿。他正在为是在这儿等她一会儿还是先去找旅馆而犹豫的时候,他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外面好像有人。”这个声音他很陌生,不知道是谁。“快睡吧,别神经兮兮的,哪儿有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听出,这是刘枝红的声音。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不假思索地用力砸门。“谁!”是刘枝红的声音,有些惊慌。“我,臧宝山。”臧宝山气哼哼地说。“哦,宝山哪。等会儿。”刘枝红的声音突然镇定了下来,没有了先前的慌乱。咔嗒,一声清脆的开关的响声过后,一股淡黄色的灯光从屋里涌了出来。臧宝山被灯光冲得有些眩晕,他本能地眯起了眼睛。屋里传出来一些叮了咣啷踢了趿啦的声音。过后,门开了,但只是一条缝。臧宝山透过门缝,看到床上有一个男人正在向这里张望。刘枝红穿着极其简单的衣服堵在门缝里,衣服简单得连身体都没能包住,大部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来了。”刘枝红平静地说。“他是谁?”臧宝山手指着屋里说。“他?说了你也不认识。”“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他能让我在县城过一辈子,你能吗?”臧宝山没了词儿,愣在了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怎么?想住这吗?如果你想住这儿,我让他走。”刘枝红指着屋里的那个男人对臧宝山说。“不要脸!”臧宝山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后转身就走。他听到身后的刘枝红在喊:“宝山,以后的房租就不用你交了。”

臧宝山含着眼泪走在县城那条漆黑如墨的胡同里。就是在那一刻,他做出了两个决定,一个是一定要调到县里来,另一个是彻底忘掉刘枝红,只当是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赵鸿伟知道了臧宝山想调动的原因后心中有了底,他知道要想让臧宝山心甘情愿地扎根基层应该怎么办。

大石崖是个山区县,好像除了山什么也没有。都说靠山吃山,然而,这里的山却没有啥吃头儿。它不含矿。虽然岩石种类非常齐全,岩浆岩、沉积岩、变质岩三大岩类均有分布,但就是没有矿,是典型的穷山。水倒是不少,一到雨季,沟满壕平,冲田毁房,百姓谈水色变,属恶水之列。人们都戏称这里为穷山恶水之地。急于改变生活状况的人们后来发现这里的山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人们觉察出山上的树用处颇多。它可以盖房、取暖做饭,还可以拉到山外换钱。人们拿着锯、斧头,义无反顾地上了山。很快山就秃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人们受到了惩罚。一下雨,土石就从沟里冲出来,有时整个儿山体都会滑下来。房倒人亡的事儿时有发生。人们从专业人士那里得知这叫泥石流、滑坡,都属于地质灾害的范畴。近年来,人们大兴土木,毫无节制地盖房,大部分是为儿子准备的结婚用房。山里地少,很难找到一块儿平整的地方,仅有的少得可怜的可耕地又舍不得用,人们只好挖山,在山脚下硬是挖出一块儿平地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你挖我挖,房是建起来了,可山给挖出问题来了。山脚给挖了,山坡就不稳了,所以山坡滑下来的事情时有发生。这是一种典型的由于人类的活动引发的滑坡。由于房子就建在山脚下,所以这种滑坡可以直接造成人员的伤亡,危害极大。一说地质灾害,人们往往都理解为是天灾。实际上深究其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人祸。

赵鸿伟就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觉得产生地质灾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地质条件等自然方面的原因,也有人为方面的原因。他想因为产生地质灾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所以对地质灾害的防治也应该从多方面入手,应多管齐下,既要治标,也应之本。另外他认为地质灾害的防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具体的,他采取了如下的措施:一是要加大宣传力度,制作了各种宣传资料,分发到农民手中。要通过宣传,让他们知道如何识别、避让地质灾害,在新建房屋时如何躲开、不引发地质灾害。二是要加大治理力度,对那些已知的危害大的地质灾害进行治理,彻底消除隐患。当然这项工作需要资金支撑,他已经在积极地申请县政府和省国土资源厅的资金了,而且应经有眉目了。三,他想聘请专业队伍的专业人士对全县的地质灾害来一个拉网式的排查,彻底摸清全县地质灾害的现状,特别是那些直接危害到人的隐患,这叫以人为本,以有的放矢。这项工作的承担者他已经想好了,就是老同学张明。这项工作虽然没钱,但他有把握张明会干。退一步讲,即使赔钱,他也要张明干,哪怕他捏着鼻子呢。谁让他是老同学呢?谁让他是地质队长呢?赵鸿伟想。

赵鸿伟上任后的第一站就去了石岩。石岩是全县地质灾害最为严重的地方,他决定从这里下手,与擒贼先擒王有异曲同工之妙。赵鸿伟在镇国土所见到了臧宝山。臧宝山一见赵鸿伟就把张明搬了出来,赵鸿伟明白这是在提醒自己他就是老同学说的那个要往县局调的那个人。臧宝山说我表哥早就和我说了您要来我们这里当局长。赵鸿伟心领神会地笑而不答。臧宝山以为赵鸿伟没有听明白,补充说赵局长您知道我表哥是谁吗?赵鸿伟说知道,不是张明吗?臧宝山如释重负地说是是是。赵鸿伟并不顺着臧宝山的话头儿走,他说宝山,你的担子可不轻啊,人命关天哪。臧宝山说赵局长这个你放心,工作绝没问题。赵鸿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臧宝山的说法。

赵鸿伟在臧宝山的陪同下绕了一圈儿,最后一站去了老虎沟。老虎沟,顾名思义,是老虎出没的地方。但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老虎沟郁郁葱葱,到处是树,狼虫虎豹什么都有。现在不行了,光秃秃的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泛着白光的山石毫无遮拦地裸露着,就像人受了重伤后露出的骨头。赵鸿伟和臧宝山来到了李大鹏的家,因为是他首先发现的老虎沟滑坡。赵鸿伟想找他了解了解情况,以掌握第一手材料,顺便想请他带个路,去现场看看。李大鹏说他是在放羊的时候发现的。那天他像往常一样赶着羊上了山。羊悠闲地吃着草,他坐正一块儿石头上抽烟。忽然,他听到了羊的叫声。本来羊叫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次他却感到了不同。他听出那叫声很凄惨,像是在求救。他抬起头,看到羊都在低着头吃草,并没有哪知羊在叫。他感到纳闷儿,站起来顺着声音走过去。他走着走着,猛然一低头,吓得他魂飞魄散,脚前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黑咕隆咚的裂缝。他用眼睛估了一下,足有半米多宽。裂缝的裂面儿很粗糙,碴儿很新鲜,就像刚刚掰开的火腿肠的裂口儿一样。他被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好险哪,再往前迈一步就掉下去了。这时他又听到了先前的那种羊叫声。这回他听清楚了,羊叫声来自裂缝的底部。他趴在裂缝的边儿上向下望,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有个小白点儿。他想起了政府曾经宣传过的地质灾害的知识,说如果坡体突然出现裂缝,很可能是坡体下滑的前兆,也就是滑坡。他站直身子,顺着山坡向下看,看到坡脚处的民房就像一枚枚军旗棋子儿一样摆在那里。他仿佛看到了脚下的山坡滑下时瞬间把村庄压成肉饼的情景。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便到镇政府做了汇报。赵鸿伟说,李大爷,您做得很对,您的正确举动挽救了老虎沟村。老虎沟滑坡的治理工程已经批下来了,马上就开工了,这个隐患可以彻底消除了。就在谈话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李大鹏说这是他的女儿小秀儿。小秀儿知道他们再谈事儿,打了个招呼后就出去了。赵鸿伟注意到小秀儿长得眉清目秀的,顿生好感。赵鸿伟说,孩子这是回娘家来了?李大鹏一脸无奈与无光地说,嗨,啥回娘家呀,还没嫁出去呢。赵鸿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小秀儿多大了?李大鹏说,二十九啦。赵鸿伟知道,这个年龄在城市不算什么,但在农村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年龄了。怨不得李大鹏一谈起这事儿就暗淡无光的。赵鸿伟对臧宝山说,宝山,你去车里把我的记录本拿来,我做一下记录。臧宝山答应了一声出去了。赵鸿伟指着臧宝山的背影说,李大爷,您看这小伙子怎么样?李大爷说,宝山哪,小伙子不错,人很和气。老虎沟滑坡最早就是向他汇报的,我以为人家一定会笑我吃饱了撑的,没想到小伙子还真把它当了一回事儿。赵鸿伟说,他应该这么做,现在咱们不谈公事儿,咱谈点儿私事儿。李大爷不解地说,私事儿?什么私事儿。赵鸿伟说,你对这小伙子私人感情怎么样?李大鹏说,我挺喜欢他。赵鸿伟说,那让他做您的女婿怎么样?李大鹏连忙摆着手说,那怎么行,人家是吃官饭的,怎么能看上我们。赵鸿伟说,他愿不愿意是他的事儿,现在就说您,您愿不愿意。李大鹏说,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赵鸿伟说,行了,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时,臧宝山拿着记录本走了进来,对赵鸿伟说,赵局长,给您。赵鸿伟说,不用了,都记脑子里了。臧宝山看着记录本,心里生出一些不高兴来,心说,领导动动嘴儿,当兵的跑断腿儿。赵鸿伟看出了臧宝山的心里,他笑眯眯地说,怎么,让你跑个腿儿就觉得委屈了?臧宝山忙说,没有,没有。赵鸿伟说,你就等着谢我吧。把臧宝山弄了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赵鸿伟说,这都中午了,就在这儿吃饭了。臧宝山说,还是回镇里吃吧,没多远儿。赵鸿伟说,就在这里吃了,难道我这个局长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说话的时候赵鸿伟始终对着臧宝山微笑着。臧宝山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臧宝山心说今天赵局长这是怎么啦。赵鸿伟转过脸对李大鹏说,李大爷,今天在您这儿吃饭,您欢迎吗?李大爷有点儿受宠若惊似地说,欢迎,欢迎,当然欢迎。

小秀儿在外屋忙着做饭。赵鸿伟说,宝山,我们不能光等着吃现成的,去帮帮忙啊。臧宝山说,我不会做饭。赵鸿伟说,烧火总会吧。李大鹏帮着腔儿说,对,烧烧火,烧烧火。臧宝山说,行。臧宝山边往外走边想,赵局长这么说也就算了,毕竟我们是在人家这儿蹭饭,帮着打个下手也是应该的。但李大爷您似乎就不应该这么说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客人,怎么您也让我去烧火,好像支使自家人似的。

臧宝山来到外屋,对小秀儿说,我来帮你烧火。小秀儿说,不用,你歇着吧,我一个人就行。臧宝山说,没事儿。说着把一把柴火塞进炉膛里。呼,一股火苗儿从炉膛里蹿了出来。小秀儿说,烙饼不用太大的火,火大了容易糊。臧宝山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做饭。小秀儿说,你不做饭,那你平常都吃啥?臧宝山说,镇里有食堂。小秀儿说,啊,这就难怪了。臧宝山说,我是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给惯坏了。小秀儿说,这不能怪你,男人有几个会做饭的,都这样。小秀儿接着说,食堂吃的怎么样?臧宝山说,凑合吧,吃饱就行,谁让你懒呢?小秀儿说,可不能总凑合,身体受不了。臧宝山说,还行,我觉得身体还行。小秀儿说,那你是年轻,等老了就全找上来了。臧宝山说,一个人,没办法,只能这么凑合了。小秀儿说,那你赶快成个家呀,成了家就有人照顾了,就好了。臧宝山听了这话,想起了刘枝红,有所指地说,人家都往城里跑,谁愿意嫁给我呀。小秀儿说,也不都那样,我就觉得我们这里挺好。不知是怎么啦,说到这里,小秀儿和臧宝山都不说话了,一片沉默。外屋突然一下就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灶膛里正在燃烧的火苗儿的呼呼声。

赵鸿伟和李大鹏在里屋里听着小秀儿和臧宝山的谈话,互相对视着,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

赵鸿伟对这次的石岩之行很是满意,无论是公还是私,他觉得收获都不小。他所说的私,指的是臧宝山。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臧宝山和小秀儿有戏。

赵鸿伟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他觉得白天的日子还可以,忙忙碌碌。但晚上就不行了,无所事事,甚是无聊。赵鸿伟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向外望了望,看到路灯已经亮了。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走路的速度很慢,一副悠闲和满足的样子。赵鸿伟想这些大概都是刚刚吃完晚饭出来遛弯儿的。想到晚饭,他想起自己的晚饭还没吃呢。他走出办公室,楼道里漆黑一片。他知道,楼道灯坏了好几天了,一直没人修。他想想这也难怪,人家一下班儿就走了,有的甚至提前走了,谁也没体会过在黑咕隆咚的楼道里摸索着下楼的滋味儿,谁又会关心楼道灯亮不亮呢?他倒是关心,可后勤的事儿又不归他管,他也不好越界说什么。他摸索着走出门后,尽管月光很暗,但他还是突然间感到了无比的明亮。他回过头来看办公楼,办公楼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静静地呆在那里,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纸盒子。看来自己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赵鸿伟走到住的小屋门前,掏出钥匙开开锁,推门走了进去。他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碗儿面,用牙咬了个豁口儿,然后用手顺着豁口儿撕开。他把里面的调料袋儿拿出来放在了窗台上,往碗儿里倒进了一些开水,然后又把它用刚才撕下来的那张纸盖好,放在了窗台上。做完这些后,他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做些啥,就那么瞪着两眼盯着房顶发呆。他不禁想起了小玲,很强烈,这是第二次如此强烈地思念小玲。第一次是在认识小玲不久后。那天,小玲对他说,我要走了。他不明白小玲所说的走是何含义,他说,走?往哪儿走。小玲说,我的假期到了,我要回学校了。赵鸿伟一头雾水地说,什么假期,什么学校。小玲说,你真以为我是个送盒饭的。赵鸿伟说,这不都在这儿摆着呢吗?小玲说,鸿伟,你真是傻得可爱。赵鸿伟说,难道我错了吗?小玲说,错啦,大错特错啦。赵鸿伟说,到底是什么回事儿啊。小玲说,我在医大读研究生呢。我想接触接触社会,就利用暑假时间打打工。赵鸿伟说,哇,研究生啊。小玲说,怎么?不信?赵鸿伟说,信,信。小玲说,现在假期结束了,所以我要回去了。小玲走后,赵鸿伟第一次产生了对小玲的强烈的思念。小玲本来可以留在北京,但因为有了赵鸿伟,所以就来了本市,在全市最好的人民医院当了一名儿科大夫。小玲参加工作后,和赵鸿伟同居一市了,就能天天见面了。像现在这样长时间不见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有一次,小玲说她的病房收治了一个得了肺炎的小孩儿。赵鸿伟没有觉出这有什么可值得谈论的,但他还是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后来怎么样?小玲说其实小孩儿的病情本来不至于此,是被耽误了。开始只是发烧,他的妈妈带他到小诊所去看。看了好多天也没好,不得已才来了我们医院。小玲问赵鸿伟,你知道他的妈妈为什么要去小诊所吗?赵鸿伟说为了省钱呗,一听就知道是个吝啬鬼。小玲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儿,他的妈妈是为了省钱,但她不是你说的吝啬。赵鸿伟说那为了什么?小玲说因为她没钱。赵鸿伟说她怎么会这么落破?小玲说她来自贫困山区,家里为了供她上大学已经严重透支了。所以毕业后她就非常迫切地想挣钱,她想尽快地给家里寄一些钱,以弥补一下家里的窘境。她说就像给一个失血过多的人紧急输入血浆一样。所以她去了一家待遇优厚的私营企业。她在那里干得很好,老板对她也不错。但后来她想离开那里。赵鸿伟说为什么?小玲说因为她发现老板对她有企图。她相信老板对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她不能接受,因为她不能拆散别人的家庭。她决定离开,但还是晚了,发生了她最担心的事情。有一天,她到老板的办公室去向老板请辞。听她说她要辞职后,老板当即表示他不同意。她一再坚持,逼得老板不得不挑明了他喜欢她的事实。他说,我喜欢你。她说,我知道。他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辞职?她说,我不能充当第三者。他说,你不是第三者,我和她已经没有感情了,就是没有你,我也要和她离婚的。其实她知道,他和他的妻子原来的感情很好,闹离婚完全是由于自己。她说,你和她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他说,行,就算是因为你,可那重要吗?我对你是真心的就行了呗。她说,我相信,我走了,你和她就会和好如初的,因为你们毕竟是患难的夫妻。这么多年风雨同舟的共同打拼,才创下了这个家业,我不想它毁在我的手里。他说,不行,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能让你走。她说,我已经决定了,你让我走我也得走,你不让我走我也得走。他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呀。说着,他就抱住了她。她用力地挣扎,但她文弱的力量根本就不起作用。他就像一头发了情的公狮子一样无法撼动。他把她压在了沙发上。赵鸿伟气氛地说去告他。小玲说没有,她没有选择告发他,她选择了沉默。她说告了他有什么好处呢?她说那样的话他以及他的家庭事业就全算毁了,自己也毁了。她说她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的结果。赵鸿伟点着头说也对。赵鸿伟说她的孩子是那个老板的吗?小玲说不是。赵鸿伟说那是怎么回事儿?小玲说后来他找了一个男朋友,她说她看准了这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很快就和她领了结婚证。赵鸿伟说这不挺好吗?小玲说有一天她男朋友非要和她发生关系。她本不想那样儿,但她想既然已经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了,那样儿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儿而已。赵鸿伟说是没什么。小玲说就是那一次,她的男朋友发现了她不是[ch*]女。赵鸿伟说这也不算什么,因为这不是她的错。小玲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的男朋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们分手了。赵鸿伟说她的男朋友也太那个了,这有什么呀。小玲说就是她和她男朋友的那唯一的一次,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赵鸿伟说她没有把怀了他的孩子的事儿告诉他吗?小玲说她们办完手续后她告诉了他。赵鸿伟说那她的男朋友有什么表示?小玲说沉默。赵鸿伟说她男朋友怎么这样,还是不是个男人。就是不为他女朋友着想,他总得为他自己的孩子想想吧。小玲说她本可以打掉这个孩子,但她想怎么的这也是个生命,况且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决定的做出是简单的,但它预示着日后日子的艰难。她趁着怀孕的初期还不太明显的那段时间拼命地到处打工,肚子鼓起来后,就没人要她了。没有工打,她就挺着大肚子去捡垃圾。为此她受到了很多奚落和欺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切她全忍了。她要为今后的生产以及孕期做好经济上的准备。她只能这样做,她不想再从家里得到经济上的帮助。其实她很清楚,家里也没有能力再给她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帮助。她的日子是何等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为了省钱,她没有去医院,就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产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很可爱。当孩子清脆的哭声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响起的时候,她流下了眼泪。眼泪仿佛冲走了艰辛,那一刻,她幸福得不得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孩子生下后就开始发烧。因为经济的原因,她就带他到小诊所去看。小诊所根本就看不了,但为了钱,硬着头皮给他看。治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好,小诊所害怕了,硬是把她们母女俩推了出去。结果钱没少花,病不但没治好,反倒严重了,给耽误了。她无奈之下来了我们医院。当时是我接的诊,按照院里的规定,不交押金不给治疗。但我看孩子病得挺严重,再耽误恐怕命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就偷偷地给他治疗。还好,孩子总算救过来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但由于治疗费用一直没有交,到时候怎么办还不知道呢。赵鸿伟说这个女人真够可怜的。小玲说是呀,我很同情她。都说好人有好报,可现实生活中受伤害的怎么都是好人呢?赵鸿伟说她应该去找她的那个男朋友,孩子毕竟是他的,他不能不管哪。小玲说我也这么劝过她,可她不肯。她说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是一大家子人了,她不想因此而搅乱人家。赵鸿伟说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难得。小玲说你不想知道她的名字吗?赵鸿伟说我想那个干啥。小玲说她叫朵艳。朵艳!赵鸿伟本能似地喊了一声,脸上尽是意外。小玲说怎么,你们认识?赵鸿伟立刻装出很轻松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认识,我怎么认识她呢。

太阳已经落到大楼的西边儿去了,就像落了山一样,光芒立刻就被挡了起来,光亮的大地被道道的阴影铺得满满当当。赵鸿伟就躲在这样的阴影中,他觉得这样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仿佛自己被阴影隐了身,自己能看到别人,而别人却看不到自己。

不停地有人进入,又不停地有人出来,仿佛是大楼的容量有限,进去的人把原本在里面的人挤了出来,亦或是为了保持大楼里人数的平衡,进去一些就要出来一些。总之,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这也就难怪医院的效益特别好了。就这么高的人流量而言,其实不用采取诸如重复记账提高药价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效益也应该是相当好的。赵鸿伟在阴影里这么想。当然,赵鸿伟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医院太黑,但他的看法和别人还是有区别的。他不像别人那样一概而论,他认为医院虽然肯定是黑,但并不是医院里的所有人都黑,起码说小玲就不黑。从小玲顶着违反医院的规定偷偷地给朵艳的儿子治病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赵鸿伟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低着头走了进去。

病房里放着三张床,从病床的数量上就可以断定这是一间普通的病房。房间不大,所以显得很拥挤。靠近门的两张床边儿都有好几个大人在陪伴。从陪床的人数上赵鸿伟判断床上躺着的孩子不可能是自己的。赵鸿伟看到最里边儿的床上躺着一个孩子,正在熟睡,香甜得就像一个小猫儿一样。没有人陪伴他,与那两张病床众星捧月的场面比,太冷清了,甚至是太凄凉了。赵鸿伟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痛。他径直地走过去。在病床上挂着的病卡上看到姓名一栏里写着三个字——赵朵生。赵与朵生的孩子,他的眼泪差点儿流下来,这就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可怜的孩子。他俯下身,深情地凝视着床上的孩子。孩子紧闭着小嘴儿睡着,很甜美,很幸福,全然不知自己所经历的苦难。他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像自己,那眉那眼,简直就像相片一样与自己一模一样。看着看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完全不知,直到有一滴眼泪掉在了孩子的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他刚要去擦孩子脸上的泪水,却看到有一支手已先于他到达了。他抬起头,看到朵艳平静地站在对面。

“你受苦了。”赵鸿伟说。

“都过去了。”朵艳说。

“都怪我。”赵鸿伟说。

“我谁也不怪。”朵艳说。

“我能做点儿什么?”赵鸿伟说。

“什么也不用。”朵艳说。

赵鸿伟看着孩子,虽然认为像自己,但却说:“这孩子真俊,像你。”

朵艳听出赵鸿伟是在变相恭维自己,心里挺高兴。但她随即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便说:“希望他命不像我。”

赵鸿伟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看到小玲站在旁边儿,话到嘴边儿变成了小玲,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玲好像没有听到赵鸿伟的问话,说:“怎么,你们认识?”

赵鸿伟忙说:“啊,不,不认识。”

朵艳说:“小玲大夫,还没下班儿?”

小玲说:“这就下班儿,我过来是想看看孩子。”

朵艳说:“小玲大夫,我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小玲说:“基本上好了,可以出院了。”

朵艳说:“小玲大夫,谢谢你。”

小玲说:“不用,谢啥。”

小玲转过脸对赵鸿伟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赵鸿伟说:“没干什么,我来找你,看到这孩子特别可爱,就过来看看。”

赵鸿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不知如何面对小玲和朵艳同时出现的尴尬局面,他为此苦恼不已。

赵鸿伟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屋外的嘈杂声。刺眼的强光从窗户伸进来,有如一条灯火通明的隧道。哦,天亮了。赵鸿伟一骨碌身儿从床上跃了起来,心想怎么睡着了。他快速地洗了脸刷了牙,拎起随身携带的包儿往外走。快到门口儿的时候看到了窗台上的碗儿面,想起这是昨晚泡的。这时他意识到昨天的晚饭还没吃呢。想到饭,肚子条件反射般地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端起那碗儿方便面,心说就是它了。喝了一口,凉飕飕的。他往里面到了倒了些热水。再喝一口,温温呼呼的正好儿。他稀了呼噜地往嘴里灌着,边吃边想这碗方便面怎么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当他把它全灌完后把空盒儿放回窗台的时候,看到方便面的调料袋儿完好无损地躺在窗台上,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赵鸿伟刚把钥匙插入锁眼儿,就听到屋里的电话响了。他赶紧快速拧了几下,打开门直奔办公桌。电话是张明打来的,赵鸿伟心想我等你多时了。赵鸿伟一直在等张明的电话,其实他完全可以给张明打过去,但他不想那么做。他要等张明打过来,这样自己占主动。尽管自己和张明没的说,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耍点儿心眼儿,往好听了说叫策略。赵鸿伟和张明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学的是工程地质专业。毕业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地质队。有一次市政府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公务员,赵鸿伟报考了。而且中得头名状元,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市国土资源局,过起了让人羡慕的旱涝保收的公务员生活。当时赵鸿伟劝张明和他一起去考,但张明不去,张明说有能耐在哪儿干都一样。后来的事情证明了张明的这个观点是对的。赵鸿伟还只是个科员儿的时候,张明已经当上了地质队一个科的科长。赵鸿伟当上地环科的副科长的时候,张明已是地质队的队长了。虽然地质队不是什么实权单位,但队长毕竟是处级干部,比自己的副科级要高一截儿,所以赵鸿伟总说张明比自己混的好。张明不同意赵鸿伟的这个说法。张明说地质队再大也是个求人的单位,为了立项目跑工程你得到处装孙子。赵鸿伟你小子再怎么着也是大爷,我们得看你的脸色行事。对于张明的说法,赵鸿伟也不表示反对,现在确是这样。不过赵鸿伟给张明指出了一点,说你在我面前可从没装过孙子。张明说要不以后我装一回?赵鸿伟说你绕了我吧。现今国家开始关注地质环境工作,从资金到政策均有一定的倾斜。在现实中体现在有关地质环境的项目特别多,既有调查项目,也有治理项目。张明从赵鸿伟这里没少拿项目。但这并不全是因为同学的缘故,赵鸿伟之所以要把项目给张明,是因为张明做起项目来挺踏实。这在当今到处都只追求经济效益而轻质量的大环境下很难得,赵鸿伟把项目给张明很放心。几个项目下来,评价都不错,一个豆腐渣工程也没有。赵鸿伟很满意。领导反应也不错,都夸赵鸿伟能干。张明为赵鸿伟赢得了荣誉,也为自己赢得了饭碗儿。关于老虎沟滑坡的防治工程,赵鸿伟想到的还是张明。但这次除了传统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有些强人所难的意思,有点儿像商界中的搭售行为,多少有点儿不太理直气壮。赵鸿伟想,也不是外人,一格是张明,有什么呀。这么一想,赵鸿伟就心也平了气儿也顺了,甚至有点儿理直气壮了。张明在电话里说,鸿伟,听说老虎沟滑坡的防治工程批下来了?赵鸿伟说,张明,你的鼻子可真灵啊。张明说,没办法,好几百口子人张着嘴呢,哪像你小子,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数钱。赵鸿伟说,是,就你们干事儿,我们都是酒囊饭袋压马的肉墩。张明说,哪里,我哪敢有那个意思,你们我怎敢得罪,你们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赵鸿伟说,说正事儿吧,老虎沟给你了。张明说,真的。赵鸿伟说,这我还能说假嘛。张明说,老同学,那我就替我这儿的几百号人谢谢你了。赵鸿伟说,你先别谢我,我还有事儿求你呢。张明说,什么事儿,说吧。赵鸿伟说,我想对全县的地质灾害隐患来一个拉网式调查。刚说到这儿,赵鸿伟的话就被张明兴奋的话打断了。张明说,多少钱哪。赵鸿伟说,有钱我还找你呀。张明说,没钱?没钱谁干哪!赵鸿伟说,你不干是吧。张明说,算了,不跟你斗嘴儿了,你说了,我能不干嘛。赵鸿伟说,老同学就是老同学呀,老同学,那我先谢谢你啦。张明说,鸿伟,我是真心疼钱哪。赵鸿伟说,张明,我还能挖坑儿让你跳?用不了几个钱儿,派辆车,出两个人,花几天时间一跑,完事儿,也就是烧点儿油儿费俩馒头的事儿。张明说,即然我答应了你,费不费的已经不重要了。赵鸿伟说,你可不能糊弄我,我可是有要求的。张明说,你一个子儿不掏,事儿还挺多。行,有什么要求你说吧。赵鸿伟说,我们现在能力有限,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只能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次的调查的目的主要是解决人的安全问题,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嘛。至于其它的诸如耕地之类的问题以后再说。这叫以人为本。就是说你们这次调查一定要把那些威胁到人的生命安全的地质灾害隐患找出来,然后我们就以你们的调查为依据有针对性地展开地质灾害的防治工作。因为汛期是地质灾害主要的发生期,往往出事儿都出在这个时期,所以你们的调查必须在汛期之前完成,以便我们制定汛期地质灾害的防治方案。老同学,这可是个人命关天的大事儿,马虎不得呀。张明说,放心吧,没问题。

老虎沟滑坡的防治工程开工了。那天,赵鸿伟去了现场。他到现场去不是不相信张明,而是他觉得作为管理者,不能总高高在上,就应该深入一线。

山坡上人头攒动,彩旗飘飘,场面热火朝天。

赵鸿伟来到隆隆作响的钻进现场,询问了钻进情况。他不外行,他知道工人们正在做的是要打一个孔,打完后要往孔里灌水泥,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水泥柱儿,专业术语叫抗滑桩。水泥柱儿就像钉子一样把有可能滑动的部分牢牢地钉在了山坡上。对施工的工人叮嘱了几句要保证质量、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后,他继续往顶上爬。坡顶上一些人正在挖沟,挖出的沟围绕着滑坡体呈弧形伸向山坡下,就像一把指向天空的弓的弓背。他知道这沟的主要作用是排水。排水在滑坡的防治中是非常重要的,水是引发滑坡的主要诱发因素之一。水的渗入,坡体的重量就增加了。从物理学的角度很容易理解,坡体重量的增加,加大了由于重量而分解出的下滑力,促进了坡体的滑动。另一方面,水渗进来了,说句大白话,就和泥了,在上坡上就待不住了,就要往下出遛,就容易形成滑坡。

赵鸿伟正在查看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赵局长。赵鸿伟巡声望过去,原来是李大鹏。李大鹏乐呵呵地对赵鸿伟说,成了。赵鸿伟知道李大鹏所说的成了指的是什么,他故意说,是呀,老虎沟滑坡的防治终于成了。李大鹏说,赵局长,我不是指的这个。赵鸿伟装傻充愣地说,不是这个?那你说的是什么?李大鹏说,嗨,赵局长,您怎么忘了。赵鸿伟一脸不解地说,什么我忘了?李大鹏说,这事儿还是您给起的头儿呢。赵鸿伟说,到底什么事儿啊?李大鹏说,就是我家小秀儿和宝山的事儿啊。赵鸿伟说,噢,瞧我这记性。赵鸿伟接着说,他们真的成了?李大鹏满心欢喜地说,成了,整天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

老虎沟滑坡的防治工程如期在汛期来临之前完工了,对它,赵鸿伟不再担心什么了。

依据张明对全县地质灾害的调查结果,赵鸿伟主持制定了地质灾害的防治规划,针对汛期特别制定了汛期的防治方案。防治工作多头并进。对于那些一时不能消除的隐患,在汛期期间,受到威胁的人员一律撤离原地,或投亲或投友,总之就是危险之地不能有人。赵鸿伟常说的一句话是房子毁了可以再建,但人死了不能再活。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而且特别大,就像天上有人在往地上泼水一样。连续的降雨和大强度的降雨最容易引发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一下雨,赵鸿伟就提心吊胆。

赵鸿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汛期度过去了。虽然房子和地也冲毁了一些,但毕竟没有死人。这和过去房毁人亡的灾情相比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大石崖县的地质灾害防治工作做得不错,但这项工作的性质决定它不是一件显山露水的事情,它不像搞个发明拿个冠军那样看得见摸得着。所以,通常情况下,一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大石崖县的地质灾害防治工作的突出成就是在与它仅一河之隔的五峰县的衬托下脱颖而出的。五峰县位于大石崖县的东侧,以南北向河流——大龙河为界。五峰和大石崖虽然是近邻,但却分属两个市管辖。就像两个县的隶属关系不同一样,两个县的地质灾害的灾情也截然不同。五峰的灾情比较严重,死了不少人,光发生在大龙河东岸的四山滑坡就死了九个人。当地官员对省里来的调查组说山高破陡,这事儿很难预防。调查组的人员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们说你看看人家大石崖怎么就没事儿?当地官员见调查组不买账,立刻改口说县太穷,资金紧张,无能为力。调查组说大石崖不是比你们还穷吗?接着那人指着大龙河西岸的老虎沟说,你看到那个山沟儿了吗?那里出了个滑坡,裂的口子都能掉进一只羊去,可人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当地官员一脸羡慕地说,他们太走运了,我们太倒霉了。调查组的人说,什么太走运太倒霉的,人家把它当回儿事儿了,治理了。当地官员说,是吗。调查组的人说,事在人为呀。

就在五峰颜面扫地的时候,大石崖名声鹊起。

县长也觉得很有面子,他非常清楚这份面子是国土局给挣来的。所以县长指示要召开全县的地质灾害防治工作表彰大会,而且还特意强调要隆重一些。就在这个表彰大会上赵鸿伟接到了市局的通知,让他马上到市局报到,另有任用。蒋琛听到消息后对赵鸿伟说,鸿伟,我早就说过,你早晚得升职。怎么样,我说对了吧。赵鸿伟说,蒋局长,官儿不官儿的我倒不太在意。蒋琛说,鸿伟,跟我还来虚的,你不在意你还乐得嘴都合不上。赵鸿伟说,蒋局长,说实话,回去我确实高兴。蒋琛说,唉——这就对了,实话实说嘛。赵鸿伟说,蒋局长,你理解错了,我高兴不是因为什么官儿不官儿的,是因为我打算把婚结了。

赵鸿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市里。收拾完后,总觉得还落下点儿什么。他把屋子左看一遍右看一遍,并没有发现落下什么,但心里就是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这时,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一个熟悉的号码。他断定,是臧宝山打来的。臧宝山在电话中说,赵局长,听所你要回市里了。赵鸿伟说,是,你消息真灵。臧宝山说,我知道您回去是迟早的事儿,但我真不希望您走。赵鸿伟说,没关系,我们还在一条战线上,我们还会朝夕相处。臧宝山和赵鸿伟在电话里聊了很多,最后臧宝山说,赵局长,我不往县局调了,您不用费心了。赵鸿伟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故意说,怎么不调了?臧宝山说,不怎么,就是不想调了,我就在石岩干了。赵鸿伟说,那怎么行,我都办的差不多了。臧宝山满怀歉意地说,是嘛,那太不好意思了。赵鸿伟说,一句不好意思就行啦,你得给我补偿。臧宝山说,那没问题,我正要跟您说一件事呢,不知道它能不能算是给您的补偿。赵鸿伟说,什么事儿?臧宝山说,我想请您喝喜酒。赵鸿伟说,谁的?你的?臧宝山说,是,我的。赵鸿伟高兴地说,算,怎么不算,这是对我最好的补偿。臧宝山说,赵局长,到时候您一定来。赵鸿伟说,来,我一定来。臧宝山说,那就这么定了。赵鸿伟说,就这么定了。臧宝山说,赵局长您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我就挂了。赵鸿伟说,别挂,我当然还有事儿。臧宝山说,什么事儿,赵局长您说。赵鸿伟说,你还没告诉我新娘子是谁呢。臧宝山说,赵局长,您认识。赵鸿伟装傻充愣地说,我怎么认识。臧宝山说,赵局长您别逗我了,这事儿还得感谢您呢。赵鸿伟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挂断电话后,赵鸿伟想到自己回去后也要结婚的,心里喜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婚姻,不由得就想到了朵艳。一想到朵艳,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酸楚。他不知道自己对朵艳的不幸应不应该负有责任,但他很清楚,自从小玲把朵艳的经历告诉自己和自己到医院看过她们母子后,内疚就没有消失过。他又掏出了那封信,很认真地读了起来,就像刚刚收到一样。这是朵艳给他写的唯一的一封信。

赵鸿伟到医院见到了儿子和朵艳的第二天,又偷偷地去了医院,交上了医疗费。

此后,小玲和朵艳总是同时出现在赵鸿伟的脑子里,撑得他脑袋生疼,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天,小玲打来电话,约赵鸿伟出去聊聊。赵鸿伟有些诚惶诚恐,他不知道小玲是否感觉到了他和朵艳之间并非素昧平生那么简单。那是一个光线朦胧的傍晚,淡黄色的柔软的亮光就像薄雾一样笼罩着护城河及其两岸。护城河里的河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没有流动一样。水面泛着亮光,就像铺了一条儿长长的玻璃。小玲坐在河边儿的石凳上看着亮亮的水面说朵艳出院了。赵鸿伟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说她怎么出院了。小玲说好了就出院了呗。赵鸿伟哦了一声。小玲说你说怪不怪。赵鸿伟说怎么啦?小玲说不知道是谁把她的医疗费给交了。赵鸿伟的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远方说也许是朋友啥的呗。小玲说也许吧。赵鸿伟装作随随便便的样子说她没留下啥话?小玲说没有。赵鸿伟有些失望。小玲说不过她留下了一封信。赵鸿伟失态地说在哪呢?小玲说你怎么这么感兴趣?赵鸿伟假装无所谓地说好奇呗。小玲拿出那封信说你看看吧。赵鸿伟不以为然地说不看,我看那干啥。小玲说看看吧。赵鸿伟从小玲的手里把信接过来,读了起来。

……

鸿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更令我高兴的是,从你的眼神里,我知道你改变了我是个坏女人的看法。这一点,我看得很重。所以,我现在感到很满足。我敢肯定,医疗费是你支付的。我知道,你在支付这笔医疗费的时候是没有要我还的想法的。所以,我就不说我一定会还你的话了,那样太俗了。谢谢,在这里我真心地说声谢谢。尽管这样也很俗,但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鸿伟,你放心吧,孩子我会带大的。

鸿伟,小玲大夫是个好心人,希望你能对她好。尽管你和小玲大夫都未对我说过关于你们的事儿,但我从那次在病房里你极力表明不认识我我就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了。我所不知道的是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我是看小玲大夫是个好人才把我的过去讲给她的,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是无意的,这一点请相信。我的日子过得的确很艰难,苦岁月就像灰尘一样日复一日地在我的心里沉积,很厚很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甚至承受不起,几近崩溃。人都是有倾诉的欲望的,但在遇到小玲大夫前我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小玲大夫是听我倾诉的第一人,我非常感谢小玲大夫那么耐心地听完了我的唠叨。

小玲大夫,鸿伟是个好人,希望你能对他好。当鸿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敢相信。现在想想,一定是你对鸿伟说了什么,你的心真是太好了。希望好人有好报,希望我的出现不会影响你们。

我走了,你们不用找我,你们也不会找到我,因为,我都不知道我去那里。

……

赵鸿伟读罢,沉默了良久,说,小玲,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小玲的两眼盯着远方,说,我有和你说我的患者的习惯吗?

赵鸿伟说,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你还真是没有。赵鸿伟停顿了一下,说,小玲,你为什么要把朵艳的事儿告诉我?

小玲的两眼依旧盯着远方,沉默不语。

良久,赵鸿伟说,小玲,想什么呢?

小玲说,我在想朵艳现在在哪儿呢?她现在过得怎样?

小玲扭过头,对赵鸿伟说,你想什么呢?

赵鸿伟说,我也在想这个。

小玲说,你能实话实说,我不能不爱你。

赵鸿伟伸出手臂,把小玲拦在怀里,没有说话。

外面的一阵嘈杂声把赵鸿伟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时赵鸿伟重又意识到,今天自己就要回去了,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小玲了。

这回和以往不同。以往是回市里办事儿,这回是调走。也就是说,此一走,就不回来了,或者说何时回来那就没准儿了。蒋琛和其他一些人前来为赵鸿伟送行。

蒋琛握着赵鸿伟的手很伤感地说:“鸿伟,真舍不得你走。”

赵鸿伟说:“别这样,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蒋琛说:“我也不知道送你点儿什么好,想了半天,我想就送你点儿这个吧。”说着,蒋琛拿过一个塑料袋来。

赵鸿伟看到里面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不解地说:“这是什么?”

蒋琛说:“这是老虎沟滑坡上的泥土,我特意取来送给你。”

赵鸿伟心头一阵,心中突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刚才空落落的感觉顿时就荡然无存了。自己总觉得缺点儿什么,这时他才明白了,原来缺的其实就是这个。他很很郑重地把它接了过来,他要把这里的土带回去,这样他觉得自己还在这片土地上。他回去后打算用这些土栽一盆花,用自己的后半生来耕耘它。在别人的眼里也许这只是一盆而已,但在他的眼里,却是一片广袤的沃土。

一些离别之话说过之后,赵鸿伟向为他送行的蒋琛一些人挥了挥手,上了车。

赵鸿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透过车窗看到前面的天是无比的蓝,就像一张蓝色的毛毯蒙在了上面,毛茸茸的,给人一种非常柔软的感觉,很是舒服。远处的几点白云,在蓝天的呵护下,非常悠闲地漂浮在那里。赵鸿伟陶醉在蓝天里,仿佛自己是那些白云中的一朵。司机小刘的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小刘说,赵局长,走吗?赵鸿伟把目光从蓝天上收回来,侧过头看着小刘,说,走。小刘用手拧了一下车钥匙,车就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响声,随即抖动了起来。赵鸿伟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他感觉很舒服,好像婴儿在晃动的摇篮中一样。车启动了,向着前面的蓝天驶去。

2006-1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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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仅有余温点评:

主人公离别时朋友送的滑坡上的泥土,寓意深刻,尤其对于生活工作各方面经历了很大的变故的这位平调的副局长。
小说思路清晰。期待作者的首创文字:)

文章评论共[1]个
秋楂-评论

从文章中看到了人性的善和美。at:2007年11月21日 晚上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