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九九七年的那一场雪黎晋

发表于-2007年06月30日 清晨5:41评论-0条

南方小城的秋,总是那样短暂,让人无限留恋。而这年的冬却来的格外的早,不管你情不情愿,都要披上那厚厚的外衣,让一些爱美的人失了风度。

曲弱仍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去上班。走道厂门口时,一条醒目的条幅横在眼前,“下岗分流,减员增效,实现在就业,为搞好国企而奋斗。”“下岗?”曲弱不甚了解,但大概的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失业的意思,只不过叫法不一样,就像开除不叫开除叫炒鱿鱼一样。好听一点了,一种自我安慰。但曲弱也明白,现在国企处在转型时期,很困难,很多企业都维持不下去,但曲弱所在的****化工厂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虽说有点困难,产品有点不好销,但效益还是有的,为什么会?“曲弱,去厂里开会。”曲弱一同事喊道。曲弱不敢多想,匆匆赶到会议室,厂长、书记、班长、等一些主要领导都来了。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曲弱找到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生怕引起领导注意。“都到齐了吧?”厂长首先说道,“其实,叫大家来,大家心中也猜到了几分,现在正是国企困难时期,党和国务院的很是重视目前的问题,为了能让国企能在这几年摆脱困境,党和国家领导人决定实行下岗分流,减员增效的政策,当然,不是把某些职工推向社会就不管了,国家还是会提供很多就业机会来解决这些人的困难的。当然,谁下岗,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活问题,是不会那么随便的,我们会慎重考虑,妥善安排,不会让大家寒心。”会场上鸦雀无声,曲弱也参加过几次会议,唯独这次这么紧张,大家彼此沉默不语,低着头,像是在接受审判。沉默持续着,书记感觉到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大家不要想的太多,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厂的效益还是不错的,不像别的企业,发不出工资大半年了,资不抵债,等这段困难时期过去,即便下了岗的还是可以回来上班的。在说,公司的下岗的方案还没定,怎么搞,如何搞还是要慎重研究的吗!大家不要想太多,叫大家来,只是打下预防针,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同志们还是要好好干,不要灰心,企业好了,下岗是轮不到我们的。之所以公司高层决定搞下岗,一是为了响应党的号召,为企业减负,二是为了精简机构,分流一些闲散人员。”穆书记说完傻傻地笑了笑,见没人理他,自讨没趣的坐下了,转身对身后的王班长说道:“老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班长抬头看了看大家,一副很难堪的样子,但毕竟是个老班长了,从他写满沧桑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很老道,他并没有站起来,顿了顿,缓缓说道:“该说的几位领导都说了,我们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把自已的本职工作做好,其他也没什么。”说完王班长看了看厂长,厂长手里夹着烟,拼命的吸着,眉头紧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那散会吧!”哗啦啦,大家很快就走光了,曲弱走在后面,其实到现在他还是没听太明白什么和什么,什么是什么???

“唉!该来的还是来了,本以为不会搞到这。”正在上班的王班长一副丧气的样子,他拼命的吸着烟,浓浓的烟将他的一只手熏的发黄,夹烟的手托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是呀!现在搞的人人自危,怎么工作!”正在监视仪表的小马也附和道,小马是副班长,很年轻,和曲弱年龄相仿,一双大眼睛给人印象深刻,所以曲弱喜欢背后称呼他“大眼睛”。“这也是没办法,大势所趋。现在那都在搞,我们这来的还算晚,好多地方都搞完了!”正在抄表的小余说道。“听说,下了岗的工人好惨,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说是说可在就业,但都是很累钱又少的活。唉!让人怎么活。”一旁的小吉也说道。曲弱正写着纪录,他抬头看了看刚才发表意见的两位同事,只见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王班长,王班长并没有说什么,一个劲的抽烟,目光呆滞。也许,对于他这样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老班长来说,这一次他也面临一种考验。

曲弱并没多想,对于刚参加工作的他来说,这种事他也不愿多想,反正刚来上班,还年轻,大不了从此出去打工。但曲弱发现,自从那次开会后,厂里的同事们变的有点不安份起来,常常见三二个人凑在一起相互在商量着什么,日常工作也松散了许多,不过也怪,这时厂长和书记也很少到厂里来指导工作了,似乎大家都在回避着什么。其实,曲弱也知道,整个公司都是这样,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据说别的分厂开会后,厂长下来检查工作没人答理,怪不得现在没人管事。

几天后,曲弱正在上班,大眼睛小马突然说道:“我听说公司在拟定下岗方案,听说首先让年纪上了五十岁的内退,女的上了四十五的内退,在者两夫妻在公司的下岗一个,在者就是病事假多的也在其中。”“我也听说了,”王班长接着说道,他抽着烟,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我老婆,她在机关里,很容易下岗。”说完他低着头,全然不像开会前的那充满自信的样子,“不会的,我们公司又不是经营不下去,下岗也不过是应付一下罢了。”在一旁抄表的小余安慰地说道。王班长并没有说话,仍抽着烟,烟已烧的很短了,王班长仍不肯扔掉,神色凝重。“小曲,和我去帮穆书记搞一下楼面的卫生吧。”大眼睛小马正要带着曲弱走,“算了,搞什么卫生!干好工作就行了!”王班长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将烟头熄灭,站起身,一副藐视一切的样子,高声说道:“国企几十年都这样,干好干坏都一样,不要理他。做好份内的事。”大伙一阵沉默,曲弱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经常讲大道理的上司居然会如此,曲弱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下岗不会那么简单,要不然,王班长不会这般如此,平时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说话很稳重。可是,曲弱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也许暴风雨来临时总是平静的。

“小曲,等一下。”正准备去打饭的曲弱被班里的两个女同事叫住,她们快步走道曲弱跟前,小声问道:“不知道班长对下岗的事都说了些什么?”曲弱觉得她们怪怪的,见她们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也不好不理,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要我们好好工作。”“那别的同事没说什么吗?”“曲弱,还不去打饭呀,等下打不到了。”曲弱抬头一看,正在下楼的大眼睛小马正在叫他,那两个女同事见小马来了,也不问了,匆忙走了。小马来到曲弱跟前,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硬硬地说道:“平时上班就不这么积极,怕是又问你下岗的事吧,不要理她们。”

下班了,曲弱最喜欢这一刻,但此刻的他总有点不安,那些同事们的反常举动让他有点怀疑,像是有什么阴谋?曲弱也说不清,只是不愿多想。

一年一度的职工代表大会开始了,王班长作为分厂的职工代表参加了这次大会,曲弱看着这位老班长,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目光如炬。让曲弱不由想起武侠电影中的侠客来,王班长真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呀!想到这曲弱不由笑了起来,王班长看了看曲弱,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本来职代会是有很多好事,比如加工资,表彰先进,不过这一次怕是、、、、、、”。王班长没再说什么,他拿好东西,匆匆走了。

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那是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响起的,更何况今年又是这样特殊。大会开了很久,曲弱正在上班,心里猜想着这次“武林大会”会不会血雨腥风呢?班长会不会在大会上发表豪言壮语呢?不过,很明显,这次大会不同一般,以往早该散会的时间这时却没有动静,除了机器的暄闹声,在也听不见别的。大约快中午时,王班长才回来,“怎么样?”大眼睛小马忙问道。王班长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很严肃地说道:“不太妙呀!会上主要是讨论下岗的方案,可是没人敢多说话,公司老总很是恼火,我看难办!”说完表情凝重,呆坐着,烟灰掉在身上也全然不知。

用过午饭后,王班长身边围着几个烟民,也无非是小余和小吉,小马和曲弱都不抽烟。这时领导都下班回家了,因为王班长这个班是倒班的,所以不同。曲弱的几个同事不在像往日那样谈天说地了,默默地抽着烟,想着各自的心事。“我想,要是实在不行,我老婆要是下岗了,不如让她开个店,卖卖化妆品吧!据说还好。”王班长略有所思地说道,小余和小吉看了看王班长,并没有说什么。也许,他们也有那种莫名的悲哀。“小曲呀!没事也看看岗位操作规程,你刚来,多熟悉一下,也许要考。”王班长看着曲弱,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知道了。”曲弱忙答应着。

这些天也不知怎么搞的,格外的冷,还没立冬,就北风呼啸,要下雪似的,怕冷的人早早地将大衣棉袄穿上。,曲弱也将棉袄穿上,早早地来到厂里,今天也不知为什么,在家坐不住,也许是天气冷的原因。厂里依旧是喧闹的机器声,曲弱已习惯了,反而听不到它,心中会有种失落感。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厂长办公室有灯光,这么早,曲弱心里觉得奇怪。莫非有事?曲弱快步走着,想去看个究竟。正巧在楼梯口碰到穆书记,穆书记一面很难过的样子,像是鱼鲠在喉。“穆书记,发生了什么事吗?”穆书记抬头看了看他,想了想,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也没什么,就是公司领导下了硬指标,各个分厂平摊,我们厂必需要八个人下岗。”怎么会是这样?曲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穆书记说完也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方案,曲弱心里觉得好笑。他也明白,要谁下岗领导都头痛,你让人家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唯一的生活来源,一个家就完了,至少垮了一半。那谁不会去吵去闹,甚至拼命,这样做是一种推卸责任,也是一种权宜的办法。领导艺术,现在曲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像当年在中学里的班主任那样,犯一点错误便要你交罚款,最后末了还满口的仁义道德。

曲弱来到岗位上,王班长也来了,王班长一贯早,接班总是第一个来,他看了看曲弱,有点吃惊似的,但马上又交代一些事给曲弱去做了。忙碌一阵子,不想就到了吃饭的时候,曲弱将刚才书记说的事告诉王班长,“我知道了。”他习惯性地夹着烟,很平静地说道:“我老婆那有一个名额,她那科室三个科员,要下一个,她们那一个住街上,自然不好找,另一个在我们家属区,我和我老婆去过了,她居然不肯答应,看样子、、、、、、。”说道这,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神情。曲弱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一切,也许他也要经历,不知那名额是否也会向这样降临到自已头上,曲弱不敢多想。

“刚才书记和我说了,我们班有一个名额,其实,别的班也各有一名额。但是,书记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是轮流下岗,在人事部门一个人挂一个月,每个人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只领生活费,等风头过去就算了。他会报上头审核。”王班长说的声音很小,但此话却很有份量,同事们都一言不发,似乎都在揣测他话中的意思,但却没人敢问他。“至于谁先谁后,还要研究待定!”说完,他把烟头一扔,转身走了。

第二天清晨,北风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曲弱也还是早早地来到厂里,忙碌完交接班事情后,曲弱被通知到会议室,“难道又要开会?”曲弱匆匆赶到会议室,同事们都来了,正中坐着王班长和小马副班长,并不见厂长和书记。“都来齐了吧!下面我说一下,这一次下岗,我们这有一个名额,但厂里决定轮流下岗,各在人事部挂一个月,这一个月拿生活费。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先后的问题,我和马副班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进行民主评比,大家对各自同事和自已打分,在由分数的高低来决定先后,我和马副班长不参加。”王班长就完站起身来准备发表格。曲弱听了很是一惊,这就是方案?????!!!他看了看同事们,大伙都愣愣地坐着,没人去领那表格。小马这时接过王班长手中的表格,分发到各人手中。会厂一片寂静,只听见几个女同事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小余和小吉坐在班长的身边,也好像在商量着什么,曲弱并没有选择性地坐在他们一起,他觉得没意思,感觉就像一场闹剧。想到这,他提起笔,全部打上了满分,交给了马副班长。马副班长接过曲弱的表格,突然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又一副无奈的样子。几位同事也陆续交了,只有几个女同事还在商量着,“还没完吗?”王班长厉声道。几个女同事缓缓地起身,低着头,递上表格,匆匆地离开了。王班长理了理手中的表格,小马一边统计着分数,很快,分数便出来了。和曲弱一起新来的那个同事被排在第一,曲弱第二然后便是那些女同事,、、、、、、。

“这怎几搞呢?这怎几搞呢?”原来是别的班的班长来反映情况,说这样搞民意测验不公平,居然给班长打零分!穆书记有点急了,一口的方言冒了出来,“这怎几搞呢?你也不要在说什么了,我们的方案上面否定了,一定要确定谁下岗!”

书记站在办公室门口说的声音很大,以至离的较远的曲弱也听见了。其实,此时的曲弱有点麻木了,他觉得无所谓,他不想在待在这个班,下岗也好,下不了,就要求去别的班。他觉得自已读懂了一个道理,人在利益面前是很渺小,很自私的。

几天后,书记来到了岗位上,他一见到王班长就说道:“我已确定好了几个下岗的人选,大多是老的工人,他们作内退,不要紧,下来照领工资,剩下几个也有了,几个人想出去做生意的,不过要厂里出点本钱,我想,干脆每人补点钱算了,你看看大伙同不同意,一人大概二百。”王班长没说什么,下去传达去了。

发工资的日子到了,曲弱又领到了一个月的薪水,只是工资袋里比往常少了二百元。曲弱没问,也没多说什么。他回到家,将剩下的钱交给了父亲。父亲似乎知道些什么,没多问,只是说道:“今天,我看见两妇女在打架,在一旁劝架的是你们班长的老婆,原来,那个住街上的同事本来说好了和另一个同事联合起来要将你班长老婆的分打的低,谁知那个同事却把街上那个同事的分打的很低,你班长老婆自然不会给她高分,结果她就下岗了。唉!真是机关算尽呀!”“哼!”曲弱听完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他发现自已一时间变成熟了许多。他惆怅地看了看窗外,下雪了!漫天的大雪,曲弱感到了冷,一种极度的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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