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苦闷，是一种不安分的心性导致的。倘使这问题长时间不解决，久而久之，行为上就要生出一种偏执和无赖。这不是危言耸听，实在是伪现代主义已进入我们的生活，叫人深刻不得。

——摘自作者的随想集《陶然庄散叶》

闫书义长得胖呼呼的肥大，同学们都戏他为熊，取其体格上的形状，并没有划出其精神上的轮廓。他是以全班的最高分录取进电大班的。要体格有体格，要成绩有成绩，人很热情、健谈，于是我就自作主张，让他做了这个班的班长。

闫班长上任开始很是热情，隔两天就胖乎乎的挤进来向我请示汇报。出的主意也感到是胖乎乎的居多。然而，时间没过两个月，精神上就显出一种颓废，请示少了，汇报也少了，胖乎乎的主意也没有了。有同学反映说闫班长上课根本不听讲，作业也不做，一本一本的看武打小说，古龙的小说倒背如流！我不相信，还有的同学说他上课还和辅导教师探讨国际象棋的奥妙等等。到教室检查了几回，看小说的事确实有，作业还是做的。但有几次上自习我发现他老围着别人的桌子转，或者站在教室前，看别人埋头做作业。象个巡堂的讲师。我问：“你晃荡什么？”他答道：“我看看”我一听火了，说：“走回去”他悻悻地走回去。坐下来看天花板，一付不驯的样子。

万万没有想到，期末考试下来，其他同学的成绩辉煌，而以全班总分第一入学的闫班长竟有3门不及格，及格的两门也只有60分。我怀疑那入学的成绩是假的。他狡辩说：“是真的，一点也不假。你不要以为中国出了个打假英雄，中国的东西都是假的。”

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期末的成绩这样的糟糕？”

他不说话了，似乎有所思想，定定地看我发怒的表情，其后，慢慢地问：“校长，我可不可以说真话？”

“当然可以。”

“那好，我来电大是想痛痛快快玩三年，“什么？来这玩三年，亏你想得出！”这儿气氛好有文化味，人也好处，车间里呆着实在是没意思！”他们看你不干活儿，就眼红，就生气，乌眼眼似的。整天干除了干活就是干活，烦透了。连点文化气氛都没有。这那能受得了。再说你老领导的好，人也好。我说：别在这儿拍马屁。

“你别说”，他显出很忧心的样子似乎一肚子的话要说，“想出这办法还真费了些劲呢？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出来的，梦见我上大学，那梦真美呀！于是我就下决心考了。我觉得梦境很有人生指导的意义。我猜想古龙的小说里的很多情节和人物都是在梦里发现的，你有没有……”

“行了行了！别古龙古龙的了……”我有点烦了他了，要走开，他拦住我。

不好意思地冽开厚嘴唇笑笑，却很有兴致地问我：“你做不做梦，我会测梦，一说俩准，昨晚你肯定做梦了，说说看，测对了你就点一点头，行不！测不对你怎么整治我都行。”和这样的人纠缠真是能弄得你没有脾气！

我随便说：“梦见和狼打了一仗。”

“好梦好梦！那肯定是一匹北方的狼，心地绝对善良，不吃人！只不过你对这匹狼有成见，所以……”

“去去去！别在这儿瞎侃，准备准备补考吧！”

校长，我是最近通过比较发现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有大差别呀，唉唉，你别走啊，对，你听我说完嘛，校长就得有校长的风度和气魄嘛，这个无名小卒一过河就是、、、、、、我说“你吓唬人呢？”“不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实在象征着一种很有意思的东西，中国的小卒们只有粉身碎骨，国际象棋的小卒们，自然也要冲锋陷阵，粉身碎骨。然而一旦义无反顾地冲到底线，马上就可以越级提拔为“副帅”我不高兴地问：“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是说……”“去准备准备补考吧，别在这儿瞎想，没用。”

“你放心我一定考好！”

“你表态很好，据同学们说，考试那天，你迟到了二十分钟，睡着了，几乎取消了考试资格。”我发现这家伙人缘极好，补考那天，好几位自动去帮忙·比他到的早。然而，纸条传进去，他抄都懒得抄，做了不到十分钟就交了，会做的都不做。

“为什么？”我火了，“你不认为你太荒唐了吗？”

“我看了气得慌！就是气得慌！”

“你和考试生什么气？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吗？”世间还有这样的学生！真是不可思议！。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有，我很正常。”

“要是现在有人杀你的头……

“正好，我连谁杀我都不想问。如果你想杀我，我深感无比的幸福。”

我觉得没有什么事可以镇住他了，就说：“你明天就可以回到车间去了，电大不再留你了！”

他赶忙说：“校长你别这样做！这比杀头还厉害，给我点时间，行不？”我一定的实现了自己的计划。

“给你时间干什么？要玩吗？玩考试、玩人生、玩生活、玩古龙？”

“随便你怎样说？就半年的时间，怎么样？”别有芳心君不解，扁舟岂为纳凉来，我不知道他引用的是谁的诗句音律倒是挺对仗的。

班长被免掉了，我倒发现他活得及其得意起来了。每天边走边唱，步伐也迈得格外高远起来！但功课还是不做，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我发现他的精神有时极端的苦闷，苦闷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追求，却常常苦闷。苦闷做不出释放，就深感无聊。因此，在行为上有时表现得很真诚，有时又表现得很做作，故作高深时又深不出个所以然来，於是那真诚就变成了一种浅薄，浅薄得不到回应就要做出一种无赖的行经。

因此有一天，他主动走进显出一种很真诚的样子说：“校长你能不能痛骂我一顿，打我也行，也许我会觉得很快活、很过瘾。”

“屁话！”我看着他那肥大的身躯，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心理？“要说打，你父亲不是更有权利吗？”

“他不行！我小时候逼我念书逼得太厉害了，我烦。我现在觉得能玩一天就是我精神上的胜利，可我毕竟是二十多岁了，娶了媳妇，不能老玩呀！我想过了，你是我敬佩的人，也许这一巴掌下去，对我就是一个新天地！

然而，我终于没有照他说的去做，他很失望地摇摇头走了，却把我推进了一堆难以理寓的沉思中……

他常常觉得空虚，常常整夜的睡不着觉，他似乎在寻求一种更高的精神追求。终因没有一个切实的开始，陷于一种苦闷和无序的状态。他说他常常想对着这个世界大吼一声让地动山摇。今年实习跑到黄山的光明顶，想吼的人太多了。他说这世界到处是人，而且都是神经兮兮的叫他没办法整治。有一天夜里，他睡不着，找人玩了会儿扑克牌、麻将……深夜3点了，还觉得不痛快，4点的时候，他站到上党门的台阶上，见黑夜如此的寂静，街上没有任何的行人，于是，蹩足了全身的气力，对着黑夜连吼三声骂了一句：“狼来了——”心理顿觉舒坦了，回去睡了个好觉。

我说，神经病！

他笑笑说：“真痛快！”

今年七月就毕业了，他还挂着好几门课，我问他：“怎么办？”他说：“无所谓。反正三年过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失职呢还是他的无赖。

1998·7·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