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是我年少不经事的梦。说是初恋，也只能是我的单相思，虽然情系于她，却从没跟她亲密接触过，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别人说她姓杨，至于家住哪里？从何而来？我一无所知。

高中毕业后，我和同学，就业于家乡的一个乡办工厂。那年那个厂招收了好多人，有我们这些高中毕业的，也有一些初中生。因为工厂占地面积大，厂景开阔，所以我们这些招收进厂的人，分散在各个车间，显得十分零落。

同和我分在配料车间工作的，有十几个人，好像那里很需要人手。人说，配料车间是全厂最苦最累，而且最脏的地方，一般，只要有一点门路的职工，马上调离那个地方。

初来乍道，我们可不在乎，十年寒窗，经历过苦累，只当风霜再来。而脏，颇让人心烦，虽然没少见过脏，但可以避而不见。现如今，让我们在那个被人们称为脏的地方工作，不管你怎样地逃避，总得要亲近吧，教爱干净的我们，心里怎能不紧张？

进入工作后，必须消除了紧张的心理，再如何，摆脱了学业的压力，就得在社会自谋生存的手段。毕竟，人生又迈出了新的一步。

虽说配料难道，但工时很短，一天就干那么两到三个小时的活。其余的时间无聊。无聊的时候，惹不到事，就出厂去，看看电影，泡泡游乐场。厂里，如果有人有事找不到人手，便会跑来料房寻求援助。

虽然工余时间，我们尽情地打发无聊，但对于刚从学校出来的我们，同事们休闲，让我倍感无趣。不过我也要装做快乐的样子，去融入热烈的氛围中，聚赌、斗酒、漫话色情……

不管赞成还是反对，在这些成人群里，我们学到了学校里所没有的东西。也许少年性真，但我们必须强忍住思想道德的评判，装作津津有味地听着。因为，我的生存环境改变了。

说我们的工作时间短，其实我感觉不出来，大概这也是旁观者之言。深处作业中的我们，根本就是度时如日。

轮到上晚班，我们配完料后便去食堂找点东西填肚子，有说有笑地慢嚼细咽后，聚在食堂一角的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笑品着电视节目。我第一次见到小杨并留意她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第一眼，她就让我心头一亮。凭我的直觉，应该跟我一同进的厂，不管从她的神情还是动作，怎么看都是个新人。以她的年龄，应该是个初中刚毕业的人吧，十六七岁的模样，如未放的荷花婷立在我的脑海中。

我心动，但也奇怪，进厂都两三个月了，怎么就没见到过她呢？这么清纯的女孩，只要我见过，不可能记不住。

带着一种好奇而又向往的心情，呆坐在电视机前，不时地瞟着她的姿态，我入迷了。黄日华主演的电视剧情中，似乎就是我们在做戏。以后，每晚播出的《义不容情》，我和她就没有漏看过。

其实留意小杨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和我同班组的人也在注视着小杨。

配料车间的人，清一色的男同志，干着体力活，呼吸的是粉尘，个个都能喝酒，凶猛着呢。厂里有什么姿色气质出众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脱过我们的视线，小杨的娇美，他们岂有不见之理？

老同事叫她小杨，说是厂长的外甥女。难怪大家觉得，她有几分贵气呢。但也给我们料房人一个提示，别去招惹这个女孩。

剧情高[chao]时，兴奋大搅雅兴，总会招来一阵低骂。料房是培养野性的地方，岂容别人的异议，当低骂声传过来时，我们热血沸腾。正当硝烟弥漫之际，小杨回看我们，几个人事先约好似的，声音全无。

能镇住我们的，不仅仅是小杨的气质，也可能她是厂长的亲戚。从来笑脸如花的女人，都是我们料房人侵犯的对象，小杨那么个小女孩，无此自立的资本，岂能摆开我们的攻击？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我信口答应一个同进厂的同事的请求，去帮他追求小杨。不明白，他是认为我有追求女孩子的特长，还是有吸引女孩的气度，总之，他就认准了我是帮他引见小杨的最佳人选。

我盲目地答应着，因为同事的请求，正是我幻想去结识小杨的借口，以介绍他们认识为动力，达成我认识她的目的。

虽然信口的应承并非出自我的诚心，但应承，就是一种动力，能让我放弃自卑，给盲目找到一个理由。而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借口，需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呀。

尽管答应了，但以此为动力，还是不能做到的。不仅仅我不知其心胸，而且，我在学校里经受过男女不亲的教育，所以，至始至终，我不敢主动地和小杨说过一句话。

而我并没有那种辜负同事期望的感觉，本来，我就是抱着利己的思想去应付同事的。帮他去认识小杨，只是陪着他去见个面，根本不需要我作出任何言语。自从同事的请求出现后，发现小杨，见到我时总会婉尔一笑。

当然，这又是我自恋的想法，小杨对谁都是微笑着的。对于想去认识的女孩，应该向别人打听她的姓名，而我根本不在意她的名字。在我们的那个厂，大家相互的称呼，也就是小×老×的，名字根本就是忽略的代号。

那个征友的同事说起过小杨的名字，好象叫什么“弟”不“娣”的，因为拗口，压根儿我就没去记它。看他提起她的那种兴奋感，没有理由让我记住小杨的名字。

大凡女孩的名字里有个“弟”或“娣”的，要么是长女，要么家里只有一个男孩或者没有男孩。我想杨什么娣的，在家里，应该是个深得父母疼爱的可人儿，所以她的微笑，都显得那么地矜持。

每次她朝我笑时，我也礼貌地笑了一下。只是微微地一笑，没有一句话语。任何问候，我都不会主动地向她表白，微微一笑，便是我对她的认可。从此我相信，心有灵犀的我们，相见无声，恰似千言万语。

有言在心，欲呼不能，有时候，甚至我也想找一个人，来帮我们点通一下。虽然，我也是一个被别人求助的人。

那个同事在我面前，总说小杨是他梦中的女孩，而他不知道，小杨也是我梦。

上学时，就曾梦想过，能拥有一个，带着丁香味的出水芙蓉。如今，这个姑娘就在我的眼前，怎能不让我对她产生出不合实际的幻想？

别说那个同事是个形不威猛，动不入群的人，纵然是我亲弟弟，我也不会转让我的梦想的。当然，我不会喝醒他的梦，但也不会成全他的梦，所以说，当初的应承，是十分危险的，照这样玩下去，最终我们当中的一个会死去。

大概同事也看出来了，不再委托我引见小杨，竟自己一个人去找她。我对此深有反感，说句脸红的话，你避开我去追小杨，凭我的城府相，教我如何能接触到小杨。

不过，同事的请求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早就过了时效，别说他等得不耐烦，连我都心灰意冷了。可能他当初的请求也只不过是一种压抑感的释放，并不是非得需要我的帮忙，带着我去见小杨，主要还是用我去吸引女孩子的目光的。

我对我的相貌不敢自信，但对自己的尊严还是比较看重的，也许，我也有那么几分矜持。或许，轻易给人的东西，别人不一定会珍惜，很难得到的，却是一辈子在惦记着呢。我的矜持，不是我不想得到某些东西，而是明知自己得不到，就懒得去追求了。

谁没有个梦，但在朗朗乾坤里还延续着梦境，我自信我能做得到，所以我的梦屡破屡续，屡续屡破着。梦里的东西只能装在了心里，不能放在手上的，对于小杨，只是对她的欣赏，我从没想过要去拥有过她什么。她吸引了我的目光，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求友的同事追求小杨的局面很惨，厂里面纷纷扬扬地，同事们说了一些，警察说了一些，大概就那么一回事。

很小心谨慎的他，看到背后做的小动作并不能引起小杨的注意，居然在厂的办公楼下拦住她，邀她去电影院。大庭广众之下，他伸手拉住了小杨的胳膊。

小杨顺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转身脸红着跑开。

他还想追上去，几个早已虎视眈眈的小伙子，把他扑倒在地。一顿拳脚过后，其中一个掏出了刀。一声惨叫，一个手掌，众目睽睽之下，惨不忍睹。

厂长气得几乎要发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派出所传唤证人不说，罚的一笔款让厂里差点停厂。

大伙很是气愤地同情着那个同事，小杨是厂里的大众情人，他怎么可以独自占有，而且做得那么出众。邀请女孩上电影院，已是不伦；大庭广众之下拉人家女孩的胳膊，已触众怒，被人砍了也是活该。但，不至于砍得那么重吧。

尽管全厂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追求小杨，但是我在那个厂的期间，没见过小杨有一个我们认为存在着亲密关系的男朋友。大伙对这么一个既有相貌又有气质的女孩，早就议论纷纷。很多人摩拳擦掌地，但总是碍于她是厂长大人的亲戚，而不敢作为。

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放倒之后，又处理了几个闹事的人，关的关，辞退的辞退，于是没有人去赴汤蹈火了。人们也不敢去评论小杨的是非，接近时都是小心翼翼地。厂长大人那动人心魄的领导力，谁都承受不起。

还是《义不容情》热播的那个时候，也就是我刚开始注意小杨的时候，我就发现到了她的一个缺点，总是丢三落四地遗失一些东西在我的眼前。

每次我想提醒她，可每次总有人抢在我的前面，把东西捡拾起来送还给了她。很少看到她对人说声谢谢的，甚至认为，别人还给她东西是应该的，无由她来说声谢谢。

说她丢三落四地，大多是些女孩子所喜爱的东西，至于一些，我们认为对谁都不是重要的东西，她却从不落下。这点让我十分好奇。也许在探试，或者是善意，没有别人在，她忘丢的东西，我有意不去叫她，想等她走过之后，占有不还给她了，以让她吸取这个不良习惯的教训。

显然，她是知道遗失掉了什么东西。每次她走出了好远，就回过头来，看看我是不是把它给捡了起来。当然这又是我自作聪明的猜想，她回头，真是教我把东西捡拾起来，交还给她吗？

每次回头，都是冲着我害羞地一笑，逃也似的躲开，让我想叫住她都来不及。我想，可能那时候，她已经认可了我，如果两个人都有勇气，我们应该是朋友。可能都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少男少女，缺少那么一点生活的勇气吧。

那时真是后悔呀，都是路不拾遗的教条给害得，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有捡起来过呢。就算她是无心丢失的，在我的手里面，就是接近她的借口，就算没理由还给她，就是一个信物嘛。

从来没有过她的承诺，我不敢动她一丁点的东西，哪怕是她有意丢下来的。时间过去很久了，我现在才有那么一点后悔，生存的道理，得用双手去把握。轻诺，必寡信，我们去追求一种感情，何必用那一句诺言。

好象一水，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是什么不能让我溯洄从之，我说不清。

也许我的年龄比她大个三四岁，也许我们的学历差个一层，也或者她是厂长的外甥女，我是跟灰尘打交道的底层工奴，我没有理由去站在小杨的旁边。

少年的情怀是肆意的，压缩在方寸之间，痛苦自是难熬。天天出现在眼前的暗恋情人，不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恐怕，我枉自少年。但我不愿涂抹那片蓝天碧水，对小杨的远观，何需近亵之。不怕这是我一生永难割舍的悔痛，我情愿抱着那终身的遗憾。须知，爱花者永不采花。

离开那个乡办工厂已有七八个春秋了，听说那个厂改变了不少。前几年我经过那儿，至少厂门口已经转型。先前的那个门房已被堵实，本来想由厂门口摸进厂的门路没有了，所以这几年来，我就没到那厂去过。厂的旧模样渐渐地淡忘了，但我忘不了，小杨在门房边的杂货店中第一次，对我婉尔的笑容，它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东西。

那时是初见她后的不久，我去小店闲荡。她随后跟了进去，我们倆礼貌地相视一笑，似打招呼又不是打招呼。因为我们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贸然问候是唐突的。那天，我们只跟店员说着几句话，但没有相互搭腔。离开小店，我们俩是一起走的，走得两手空空。

我们无言地神交直到我离开了那个厂，至于是幸福还是悲伤，我们谁都无法品尝出个中滋味。

我离职到了现在的公司，她也在我辞职后不久，离开那个厂去了县城。我们就这样各奔了前程。

离开那个厂后，我遇见过小杨几次。一次是我离厂后，又回来取了我的遗物，顺便转下曾经欢乐过的地方，几十米处我看到了她。

她也看到了我，我们相互凝望着，但没有走近。好长一会儿，我扭头走开。

又一次，我在某镇集市上远远地看见她，但她没看到我。我看到她跟几个大男孩在一起快乐地谈笑着，心里有种莫名地酸楚。

也许分离的时间长了，见到了她，旧曾相识的感觉并没有在我的心头涌现，她那么地跟几个男孩子快乐地在一起，我丝毫没有悲哀。

以后的两三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有一年，我和弟弟到县城去拜访父亲的朋友，经过城北一个厂的大门，突然看到小杨。

她坐在女友的自行车后，往城中的方向而去。那时我们彼此的距离很近，并且相互认出对方来。

我又见到她那婉尔的笑容，好像珍藏已久的东西失去了，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令我兴奋不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坐的自行车悠然而去，就在我的身旁。

我觉得我当时的表情有点严肃，便痛恨起自己的不应该。想叫住她时，却怎么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碍于弟弟在场，我没有回头追她。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这是我今生最难忘的梦，恐怕在那含苞欲放的花尖上，我永远飞不到那上面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