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

没有风。

也没有雨。

路上，说的是下了公路再通往火葬场的路上。那一小段路不长，大约有二百米的距离。这条路，一般的情况下，只有上午才有人行走。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只有上午才出殡的，就是祭奠亡灵，也必须是在上午进行。也就是说，过了中午，就没有人到这里来。

但，今天的下午，却有一个人出现在这条路上。

既然是阴天，就没有太阳，当然也就没有影子。没有影子的人走的很慢，其实这个人简直就不能说是走，只是挪，因为那两条腿迈出的步子在抬脚的时候就几乎没有离开地面，还不稳当。

就这样这个人挪到了大门口。

大门关着，关得紧紧的，似乎是怕里边的亡灵得空溜出来，也怕外面的人趁机抱走谁的骨灰。以至于这个人无法推开大门，不得不用劲推；又因为推不动，就开始敲，希望能弄出点响动来引起里边的人注意。

又推又敲的结果是引起了里边的人知晓。终于有一个人走到大门边，来开大门。

来开大门的人是“英雄”。这是他的外号。这外号起的有水平。上万平米的有无数亡灵的院子里就他一个人守护，难道不是英雄？英雄的胆大是县里有名的。他常说要是哪里闹鬼，只要他英雄往那一站，管保比姜子牙还灵。

但，今天，英雄吓了一跳。

他不是被眼前的这个对火葬场的大门又推又敲的人吓住的，而是被他的一句话吓住的。

那个人说：我到这儿来找住的地方。

那个人的声音有点像卡通片里的从遥远的星球上传来的外星人声音。

英雄从未听过这种声音的人的语言，也从未听过有人会说这样的话：想想看：一个人，一个活人，要到火葬场来，来找住宿的地方。这，怎么可能？

但那个人还在继续说：我要到这儿住，这儿好。

英雄往后退了几步，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啥意思？

那个人说：我就想到这儿住。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英雄看了看，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的穿着破烂，他明白了，这是个乞丐。英雄生气了：要饭的，到哪个饭店门口、或车站蹲着去，到火葬场来，开什么玩笑？你就是个乞丐，也是个活人哪！等你变成骨灰，我再欢迎你吧！

说着，英雄就要关大门。

我不是要饭的。那人说：我就是找个地方住。求求你，我给你钱，你行个好，积点德。

你有钱？有钱咋不上旅店？在这儿胡搅？

唉，那人叹着气说：住这儿，我就不走了，明天，不行了，自己往炉子里一钻，就得。这多好？

英雄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有时他想起自己无儿无女的挺悲伤，也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毕竟玩笑话，不能当真。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是来真的了。想来都是无儿无女的命运。一下子就同情起他来：没儿女的人就是命苦啊。

不料那人却说：你才没儿没女呢！

英雄十分奇怪：有儿女？你这样做？他们知道吗？

那人说：瞧你问的，他们要知道了，还能让我来？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放？

那你就，自己来？英雄问。

是啊，自己来，那人说：让儿女省点心，自己静点心，多好！

英雄又问：那，是你的儿女不孝吗？他们不养活你？还是他们都不让你在他们家住？

那人生气了：你的儿女才不孝呢！你的儿女才不养活你呢！我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只是，只是他们都不在这里。太远了，够不上。他一边说，一边抽咽起来。

那，英雄挠挠脑袋：你就去养老院啊，干吗在这吓人？

我才不去呢，那人说：进去了还得受他们的气，我自己多方便？有钱，我自己花多好！

英雄问：你有钱？

那人说：原来有，但让我花光了。我早就想开了，钱，不能留，留下就是祸根。不过你放心，老弟，我不能白在这住，这个，他拿出一部手机：瞧，送给你，做个纪念。不过，我还得最后再打一个电话才行。说着就拨号。

行了行了，你别打了。英雄说：我不要你的手机，你也快点离开。我要关门了。你爱上哪就上哪。说着就关门。

那人说：那我就打一一零报警。

英雄大奇：什么什么？你还要报警？我惹你了？

那人说：你不让我进去，天黑了，我怎么办？要是狗来把我吃了，你负责？

英雄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好，你就打，你爱给谁打就给谁打。

只见那人播了号码就说：老儿子，老儿子，爸在家呢，挺好的。你不用惦记，纽约下雨了吗？注意点身体，我这好着呢，你给我的那些钱，用不完。还有你大姐，从东京给我的那些钱，怎么用的了。我在家呢，有保姆照顾，没问题哦。放心吧。

英雄惊异地问：你儿女都是有钱人？都在外国？你咋不跟他们去？

那人说摆着手：不能去不能去。我是中国人，不当汉奸。再说了，人家给我好多钱了，不能给人添麻烦。你问这些干吗？快让我进去呀！他说着就往里挤。

英雄赶快上前用手往外推他，这时才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呛得他差点呕出来：你，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上这里来耍酒疯！

听了这句话，那人哭了：我是喝酒了，但我没疯。

雷响了，下起雨来。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7-2 10:05:5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