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被人唤做大张时，年令并不大。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大张。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他个子长得太高了。真的，大张身材细挑，一米八九的个子，配一张窄窄的脸盘，象一个故意拉长了边的变形人。

以我看来，大张细面高挑，应该唤做细张更恰如其分。但大家都这样叫他，也就顺大流吧！

但随大流决不是大张的性格，大张好奇心十分浓厚，大张爱吟诗看书，大张爱看动物世界，大张天懂文地理，也懂太极八卦，因此，大张好别出心裁，弄出很多令人不可思意的事情来。但若事后经他一解释，又觉得合情合理，所以大张什么也不怕，这种不怕来自一种智慧和自负。所以大张说：他的脾气就像皮球，有话你可以好好说，越想压他，他就越跳的高。大张最敬佩鲁迅，说那真是中国的骨头！他问我：你说他的《秋夜》里那句“屋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读来怎么那么美呢？

我茫然。

大张的生命里似乎潜藏着一种喜剧的因子，常常弄出很多悲喜交加的事情。事后他常常跟人家谈他的遭遇，其中因祸得福，因情得景，抓起红土当朱砂的事还真不少，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大张也是嬉笑怒骂，又很有些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了，都觉得这个大张又是个可亲近的人。

那一年文化革命正闹得红红火火，破“四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全国。前面讲过，大张一向好别出心裁，既然过去的，或现有的事情都可以算“四旧”，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破破“四旧”也是可以的，于是就大着胆在他们居住的地方烧烤煎吃他们所忌讳的东西。

谁知早有人把消息透出，激怒周围的居民，扬言一定要抓住那个高个子严惩不待。大张一看局势不妙，撒腿就跑，其后再没有敢到任教的那个学校去过。

事后每提起此事，大张就忍不住大笑道，说他那会儿全是上了阿q的当。对那小尼姑，和尚动得，你就动不得。

看来大张很懂鲁迅。

大张毕业于一个体育学校，在球类方面的造诣，还是很够水平，够档次的。于是，大张就自动担任起我们学校教工篮球队的教练。实在我们这伙球员要身材没身材，要球艺没球艺，每有赛事，大张带我们出去，总是垂头丧气地回来，只有一次把最弱的建西学校球队打败，赢了两分，那还是大张亲自披挂上阵弄的。

我们也发现大张场下指挥有大将风度，场上出击勇猛无比，然而，事后却让建西球队的那位女教练狠狠地挖苦了大张一顿，弄得我们很有一种虽胜犹败的感觉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女教练和大张是体校的同学。人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潇洒。我们推想，大张知道我们是一群笨蛋，打不好也不要在这位女同学面前太丢脸，于是只好亲自上阵，意思是打个平手即可。谁知这大张一上场，我们的气势就被调节得高涨起来，左攻右突，挥洒自如，人人打的得心应手，连我这个不善于投篮的人在两家持平的情况下都意外地得了两分！不瞒你们说，多出的那两分就是我得的！你想神气不神气？谁知这意外并没有给大张带来多少荣誉。——大张带着我们这支糟糕的球队，终于没有走上一个有级别的教练位置，否则，他也将像建西学校的那位女教练似的成了有贡献的专家了，“要不鲁迅写：‘我家的屋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呢？”大张风趣地说。

大张聪明，大张也特别能干，我同大张共事多年，深知此人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干事情不干便罢，要干必定要干出一点名堂来。但事情往往又事与愿违，闹得大张很有些哭笑不得意味了。

球队教练这件事使大张不得开心颜，于是调出学校，到厂里一个公司做了个副经理。公司的经理知道他是个教体育的老师，有点故意为难他，让他做技术推销。大张就用心学习，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他就掌握了整个公司生产的工艺流程，比科班出身的还要科班！后来公司安排他搞销售，短时间内他又把全国的市场了解的头头是道。那段时间是大张工作最得意的时期，里里外外的忙。产品也销售得特别好。

别人外出都愿有个伴，以便相互照应。大张不，独来独往。事后他悄悄地告诉我，借着销售的机会，跑遍了全国的大小市场，也借机游览了全国的名胜景点。嘉峪关的长城有他的足迹，松花江的太阳岛上有他的留影，西双版纳的竹楼上有过他的歌声，漓江的游船上留下过他的身影。所以，每有人论起某个名胜景点的时候，大张讲的既有整体视野，还留下极有文化深度的悬念；在细节上既能使人产生蓦然惊觉的美丽，又能展示出景点的文化品位！这一点，很使大张感到自豪。他曾说一个人走好，大衣一披,小包一夹，车一坐，愿走多远就走多远，完成任务后，一个景点愿看多久就看多久，不受牵制，别有一种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感觉！心情好销售业绩就好。

但有一次，独来独往的时候，不慎睡着了，放在衣架上的提包被人偷走，里面有定货合同，增值税票，现金手表，车票船票，还有给邻居带买的物件，零零总总，计有十几万元，总之，大张说，那一次丢得一塌糊涂，丢得乐呵呵的大张伤心至极。

丢掉凭证，很多事就说不清楚了，空口无凭，谁信？对此大张的爱人就很生气说：“让你相跟个人吧，你不听，现在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傻了吧！”

究竟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我没有细问，据说费了很大的周折，作了很多难，才略有补救眉目。本人损失自然十分惨重了。但大张说，三峡的女神绝对神采奕奕，张家界的山水绝对是全国之冠。九寨沟不去终身遗憾，西藏绝对是块神秘的土地……

我一向钦佩大张弃而不舍的顽强精神，做什么能独辟蹊径，又有一种精雕细镂的努力。退下来后，大张无事可干，便去炒股，屋里的墙上贴满了炒股的常识和规则，做了各种预测表，像运筹帏幄，决胜千里的将军，常在那图表前沉思默想，推测、预算，其用心之良苦，十分令人钦佩！但大张的爱人却很是不以为然，说大张什么事也弄不成：打篮球没成气候，当经理也没用过个手机，练气功不入境界，写大字也只兴趣了半年。别看这股市预测表格做得精细，炒股没发财倒赔进去不少！大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就是就是。这一辈子真的是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然而，我爱人却不这样认为，说大张什么事都做成了，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大张出了多少力，你知道不？快五十的人了，每天在中学生学习报上给孩子抄写收集整理各种习题、资料，你做过没有？没有吧！

我自愧不如。

也许大张听他爱人的话听得多了，每问起他现在忙什么事的时候，总是笑眯眯地说，瞎忙，这一辈子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我发现，做不成什么事的大张，每天都在乐呵呵地做事，而做成什么大事的人，却不断地被送进监狱，罪衣罪裙地穿着。

99·12·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