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叶良又喝醉了。
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钟燕收拾着桌上狼籍的杯盘,心里生出淡淡的愁绪。新婚不到一年,他已醉过无数,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逢酒就喝,一喝就醉”的人。现在是正月,亲朋的难得的聚首还在继续,不知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她叹息着,担忧着,继续收拾着。
她是在医院又见到自己的丈夫的。
事故发生在钟燕叹息和担忧之时,伍叶良出去送别宴席散场朋友,在门外看到了同学史优新买的摩托车,趁着酒劲,他非要一骑,史优不好拒绝,虽然十多年后小城几乎人人都有了摩托车,可当时,那还是一件奢侈品,家境富裕的史优拥有了它,足以让自己骄傲和同龄人羡慕的了。不过这一次,这辆车的所有荣耀都随着一声碰响,嘎然而止了。不仅是它自己面目全非,支离破碎,而且车上的伍叶良也腾空而起,非常不情愿地撞在路旁的电线杆上,然后扑倒在地,昏迷不醒,同时,一辆大卡车也受伤不轻,茫然地立在原地不能启动。
钟燕害怕极了,默默流着泪,盼望死神不要降临。她一直守在床前,直到伍叶良醒过来。
十年后。
虽然那一次伍叶良死里逃生,虽然那一次的惊心动魄让他失去了一个肾脏也让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痕,但是他似乎并未吸取教训,依然常常醉倒。开始的时候,钟燕还劝说,后来竟为此争吵,钟燕的心有些凉了,回想几年走过的道路,她才发现,走进婚姻的路走得太仓促,尽管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来得那么早,或许那根本不是爱情,隐藏在花前月下,甜言蜜语背后还有更深刻的东西,那时的她,太年轻了,她甚至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让她能够再慎重一点,或许她的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这一切能改变吗?
这一天,钟燕正在家里胡思乱想,暗自垂泪,忽然听到有人进来了,她连忙起身擦干眼泪换上一副笑脸招呼道:“是友朋和小玫来了,快请坐,我去给你们倒水。”贾友朋是伍叶良的同学,当初他的家人认定了有学历才能有机会,所以家境一般的他,自费上了大专,谁知毕业后的那几年,拥有专科文凭的人满街飞,学历不占优势的他,又没有工作经验,在社会上立足太难,在外面漂泊了几年后,毅然带着失落的心回到渐渐发展起来的家乡,很快在私营单位找到了一份工作,收入也一般,虽然这距离他曾经的梦想实在太遥远,但多年的漂泊让倍加珍惜眼前的安宁,这不,前些时候父母托人在本地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名叫辛晓玫,比他小几岁,在超市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由于思想都比较成熟,两人准备结婚了,这次来是给伍叶良送请柬的。
“叶良不在家?”贾友朋接过钟燕递过来的茶杯问道。
“他呀!”钟燕的眼圈有点红。“咋晚上夜班,早晨就该回来了,这不都快中午了,还不见人影儿,谁知道又上哪去了。”
钟燕和伍叶良来到醉心园饭庄的时候,大厅里已坐满了人,他们正要找个座位坐下来,忽然听到有人喊:“伍叶良,到这儿来!”他们走过去一看,全是好久不见的同学,打过招呼他们坐了下来。只见唐铁林站了起来说道:“伍叶良,你可是迟到了,来晚的罚酒3杯。”唐铁林上学的时候可是又瘦又小,不知怎么在法院工作了几年后竟然成一个大胖子,现在正端着一杯酒眯着笑起来只剩菜下一条缝的小眼睛看着他,钟燕连忙说:“看在多年不见的份上,罚酒就免了吧。”然后非常诚恳地说:“叶良他最近胃不好。”“那哪成啊,”话音刚落,在座的男同胞一致抗议,钟燕正要解释,只见伍叶良站了起来,“认罚,认罚,今天哪,咱们老同学见面,高兴,是不?咱们不醉不归啊。”“那夫人的三杯呢?”史优在喊了一声,“我喝,我喝”伍时良连声说着,三杯酒已经下了肚了。钟燕有点不悦,真后悔与他一起来,尤其看到史优,又让她想起了那辆摩托车,那是一个噩梦,常常不经意间闯进她们思绪和梦里,让她心有余悸。但是眼前,钟叶良和史优似乎早已将它淡忘,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唉,钟燕暗自叹气,希望这一次不要出什么状况才好,看着贪杯的钟叶良,她不禁对丈夫生起厌恶的情绪。
这时,大家开始互相寒暄,交谈热情进行着,钟燕受了感染也加入了谈话的行列。只见伍叶良摆了摆手说:“哎,我说,大家不要光顾着说话,这酒,还得喝,来咱们一起举杯,为了祝贺咱们同学中的最后一个光棍告别单身,也为了咱们能在这里相聚,来,干一杯!”于是大家都起身,互相碰杯“干杯,干杯”
看着他有点发红的眼睛,钟燕的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恶心,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伍叶良的醉态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大家认为这很正常。可她还是预想到今天又不是一次愉快的聚餐,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的心情逐渐沉了下去。
果然,伍叶良在酒桌上频频举杯,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到新郎和新娘来敬酒的时候,他已经大醉了,说话颠三倒四起来,钟燕实在无法忍受了,这样的场面钟燕经历过几次了,每次她把烂醉如泥的丈夫扶回家,都觉得有一股鄙夷的目光直刺她脊背,她觉得太丢人了,几年来,这种感觉一直追随着她,使她觉得低人一等,好几次,看着醉汹汹回来的丈夫,不是弄丢了外套,就是不见了手机,有一次竟然沾了一身的泥巴回来。她都在心里下决心要离婚,可是失去双亲的她没有诉说的对象,唯一的哥哥早年去南方闯荡,离她太远了,就在这样念着公婆对自己的好,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她都忍了下来,可是,自己的一生难道就这样度过吗?难道维持这样一个家庭真的能保证孩子的健康成长吗?钟燕不敢想,她还能重新选择吗?
这一次,钟燕独自先回了家,没有理会伍叶良是否当众出丑,没有对公婆询问的目光进行解释,她默默地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装,带着儿子出了门。
一个月后,伍叶良收到了钟燕从南方寄来的离婚协议书。经过多年的打拼,钟燕的哥哥早已在南方站稳脚跟,从一个打工仔成了一个小老板,过着不算太富有但很稳定的生活。钟燕带着儿子投奔了他,在哥哥的建议下,钟燕写了离婚协议书。但从心里,她还是打算给伍叶良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她不想让一个经营多年的家就这样解体,她给自己半年时间,她希望伍叶良能够彻底回头。
接到信,伍叶良整个人都傻了,他不相信钟燕会和他离婚,以前也有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可这一次,他怕了,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不妙。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
“叶良,回来了,嫂子有消息没?”原来是贾友朋和辛晓玫,他俩今天路过就进来看看。伍叶良沉着脸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来。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半瓶子白酒,喝了两口,然后半躺在沙发上不吭声。不一会儿,手中的半瓶子已经见底了,他已经微醉了,但还是站起身去开酒柜。这时,贾友朋伸手拦住了他,小心地说道:“我觉得嫂子应该不是真的想离婚。想逼你改掉一些坏毛病倒是真的。好好想想吧。”
伍叶良开始戒酒了,这在熟悉他的人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有人投来不屑的目光,有人是赞许,也有人认为,“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干嘛戒了呀,有什么大不了的?”伍叶良在人们的注视下坚持着,半年,漫长的日子里,他努力克制着,付出了极大的辛苦,终于没有再醉。一段时间以来,父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了,他的表现也适时地传到了南方。
这一天下午,他接到儿子的电话,那边稚嫩的声音告诉他,他和妈妈过两天就回去了,要是爸爸真的再不喝酒,他们就不走了。
伍叶良高兴极了,老婆和儿子要回来啦,放下电话,他在院子里走了三圈,恨不得把这个消息向全世界发布。回到屋里,他马上给贾友朋打了电话,贾友朋听了也非常高兴。邀请他到家里来庆祝一番。放下电话,伍叶良就骑上摩托车就向贾友朋家驶去,一路上,阳光明媚,天正蓝,树正绿,花正红,平日里他不止一次向外地人报怨过小城的空气污染,环境恶劣,而今,这些竟也不见了踪影,他第一次发现小城竟然是如此美好。
“伍叶良!”在醉心园门口有人喊住了他。原来是以前的酒友童成久,此人没有正式工作,但他头脑灵活,手脚勤快,头些年是夏天贩西瓜,冬天倒土豆,过年进年货,总之,他总有办法挣到钱,后来开了个服装店,算是安定下来,但他雇人守着店,自己再寻些发财的机会,这天,他在饭店请人吃饭,碰上了伍叶良。
“你小子这段时间到哪去了,也不跟哥们联系?”童成久说道。
“没去哪儿。”伍叶良支吾着,想要离开,“我还有事儿,咱改天再聊。”
“别走啊,”童成久抓住摩托车把说道:“说正经的,水泥厂要新建一个职工洗澡堂,咱哥俩包下来,再转包出去,挣些零花钱,咱们对半分,怎么样?”
伍叶良有些心动,“这么好的事,你自己挣得了,干嘛分我一半?”
“你以为我是傻瓜,有钱不挣?这不,还有别的事,忙着呢,这事要成了,你来办,我还占你便宜呢,”童成久笑着说。
伍叶良犹豫了一下,童成久把他从车上拉下来,迅速锁好车,把钥匙递给他说:“还犹豫啥呀,有钱还不挣呀,这不,那帮人都在里面啤酒呢,这事成不成,全靠你了。”说着推着伍叶良走进了醉心园钣庄。
贾友朋是在醉心园门口找到伍叶良的,他和辛晓玫备好了酒菜,一边议论着伍叶良的事,一边等着他到来。他俩一致认为,这是一件好事,避免了一个家庭的解体,少了一个单亲子女,从而避免了有可能出现的一些社会问题,说着说着他们又自嘲地笑了,怎么上升到关系国家安定团结的大事上了,他们边聊边等到,很久,却不见人来,打电话又没人接。
“准是又去喝酒了,手机都不带?”辛晓玫没好气地说。贾友朋想说什么,电话铃响了。他顺手拿起了电话。电话是伍叶良的父亲打来的,讯问他有没有见到叶良,还告诉他一人惊人的消息:钟燕和孩子已经到家了。
他俩远远地看见伍叶良在醉心园门口开摩托车,东倒西歪地钥匙总也去不了该去的地方,一会儿竟叭在车上梦游周公去了。
“怎么样,猜中了吧,他不是不喝醉了吗?”辛晓玫鄙夷地瞅了一眼趴在那里的伍叶良,嘴里嘟囔着。“快给他家里打电话吧,免得家里担心。”
“不行,”贾友朋拿出的手机又被他放了回去,要是让钟燕知道了,不是要出大事吗?
他们在家用了很多醒酒的办法,可伍叶良还是胡言乱语地就是不清醒。辛晓玫急了,从厨房端来一盆凉水,扣到了伍叶良的头上。“干什么!你!”贾友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去给伍叶良拿毛巾。这时,门外传来扣门的声音,辛晓玫吐了一下舌头,连忙出去开门了。
伍叶良被凉水一击清醒了许多,拿过毛巾擦了擦脸,问道:“友朋,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醉心园喝醉了,我怕嫂子看到就先把你带到我这里了,等会你就回去……”贾友朋说着发现伍叶良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回头一看,天哪!慌乱中头脑中只反复出现四个字:“安宁团结”,进来的人正是钟燕。
任凭伍叶良多么信誓旦旦地保证,还动用了所有亲戚朋友来劝说,钟燕还是坚决地带着孩子走了,走之前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
没有妻儿的日子,伍叶良开始恨酒,恨酒毁了他的家,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把握自己。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为时已晚,来不急,来不急了呀!他后悔莫及,痛不可言,他又开始借酒销愁,他象喝掉仇人一样把酒消灭在自己的肠胃。很长时间,他几乎日日大醉,父母管不了他,只是无奈的叹息。贾友朋来劝了几次,也失望而归。
大半年一晃而过。这一天,辛晓玫在家做好了饭等着贾友朋下班,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伍叶良。她不怎么欢迎这个整天醉汹汹的人,没好气地说;“我家友朋不在家,你改天来吧。”
“咋了,友朋不在,我都不能坐会了?”说着摇晃着自行坐在沙发上,自己拿出一支烟点了起来,辛晓玫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回到客厅看到伍叶良斜躺在沙发上,看见她说道:“咋,不高兴啦,你还别不高兴,瞧咱,几千块钱几天的功夫,友朋行吗?一个月那点工资,给你买一件衣服也得计划半天吧?”说着抬起手把烟灰弹到了整洁的地板上。
“怎么啦,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辛晓玫不高兴地说,她看着地板上的烟灰又皱了皱眉头。
“哎哟,生气了,你还别说,你这脾气我还挺喜欢,要不跟了我吧。”说着坐起身来凑了过来。
“你胡说什么呀!”辛晓玫真的生气了,“你给我滚出去,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别生气呀,脾气咋那么大,你看,你干那点活,累死累活也没几个钱,跟了我,我一句话,给你找一个清闲的地方,怎么也挣个千数来块。”说着一把抓住辛晓玫的手要把她往怀里拽。辛晓玫气愤地往回抽手,身子往后退,可手却被牢牢抓住,她缓和和一下口气说:“你抓疼我的手了。”“
“哦,疼了?”伍叶良放开了她的手凑过来“让哥亲一下。”
“啪!”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伍叶良的脸上,他一愣神,辛晓玫转身跑到卫生间拿了一把扫帚,回来就劈头盖脸的朝伍叶良打来。
等他出了门,辛晓玫气呼呼地把门锁上了,可伍叶良却仍然不走,在院子里不停地敲着门:“你让我进来,外面这么冷,你想冻死我呀,哎,你让我进来跟你说呀。”
“还有什么好说的?”辛晓玫拿出电话来到门口,大声地说:“你要是还不走,我就报警了。”
“哎,干嘛呀,不至于吧?”伍叶良还在敲门,“快让我进来。”
“滚!你到底走不走?”她开始按键。
“行了,我走了,我错了,对不起,行了吧,别生气了。”伍叶良终于出了院子。
晓玫余怒未消,生气地倒在沙发上,越想越生气。“原来这个姓伍的是这种东西,怪不得老婆要和他离婚呢,哼,活该!”
正想着,贾友朋开门进来了,“大白天锁门干什么?我刚才看见叶良了,他咋没等我就走了?”
“还提那姓伍的,你说你咋这么晚才回来,你老婆让人欺负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说着,辛晓玫从沙发上坐起来,呜呜地哭了。
贾友朋和伍叶良绝交了。
伍叶良彻底地懵了,人生就象变戏法一样,一年之中,经历了三十多年生命历程中太多的转折,妻儿离去,朋友反目,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究竟是怎么了?他不解,不解突然的变故,伤痛也结伴而来?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回顾自己短暂的人生路,究竟错在了哪里?眼前似有一团雾,剪不断,理不清,终不得答案。
这一天,他漫无目的地出了城,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城外东山脚下,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正在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一不留神,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这时,后面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老者伸手扶住了他,他从惊鄂中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老人,正想说感谢的话,忽而又笑了:“郑大夫,原来是你?”“你是?”郑一生迟疑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那年你受重伤,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怎么样,小伙子,现在过得怎么样?”说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平台上,伍叶良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他红着脸低下了头。见他不说话,郑一生继续问道:“媳妇还好吧,那年你住院昏迷,她守在你的床边,一直到你醒过来才去休息,现在难得有这样的好女人了。”“她,和我离婚了。”伍叶良小声地说。
“离了,真是可惜,”郑一生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对待婚姻问题总是这么的草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听了伍叶良的诉说,郑一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你呀,原来你一直是执迷不悟,当初那次重伤是因为喝了酒出的车祸吧?”伍叶良红着脸点了点头,头低得更低了。郑一生又说:“记得出院的时候我还劝过你,喝酒要适量,可这么大的教训都不吸取,真是自作自受呀!”
“是呀,我是一错再错,后来我也戒过酒,可是不知为啥总是不行,我总管不住自己。”伍叶良一脸的沮丧。
“唉,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迷人在其中,一切烦恼都是由贪而起,小伙子,你是贪杯呀!”郑一生有感而发。
伍叶良重复着这句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低头琢磨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山寺,大家都去拜访寺里的妙法师傅,听他讲经论道。伍叶良也稀里糊涂地跟了进去。妙法师父看起来岁数不算大,面庞清瘦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微闭,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说话的时候睁开眼睛,手里继续数着珠子。新来的几个人一一来到师父面前行了礼,妙法睁开眼睛,微微点着头,他看见了伍叶良,微笑着问道:“这位施主是谁呢?”
“哦,师父,他是弟子以前的一个病人。”郑一生回答道。
妙法微闭双目,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盯着伍叶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不如随贫僧在此出家吧?”声音不高,却清楚,明了。
“啊?”伍叶良一愣,茫然在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在场的人也一脸的不解。
妙法又继续说:“讲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因果循环,事事无常,人世间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交织,还有贪,瞋,痴三毒横行,施主,你与我佛有缘,请不要求当面错过。
“不!”伍叶良缓过神来,虽然听着这些让他感到莫名的亲切,还有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似乎真的这和尚所说的他真的与佛有缘?他摇摇头,坚决地说:“我不想当和尚!”
“施主真是执迷不悟,既然施主不肯,贫僧绝不强求,但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贫僧有一言相劝,请施主牢记,今后一定不要沾酒,否则就追悔莫及!”说完开始了今天的讲经。
“酒?”伍叶良心里很害怕,心想,我今天也没喝酒,他咋知道的?于是他找了一个机会悄悄地退了出来,到了门口,听到妙法师父在里面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时光流逝,转眼又是一年。
虽然不想当和尚的伍叶良从东山寺悄悄地溜走了,但他还是牢牢记住了妙法师父的话,经过一年的努力,他终于摆脱了酒瘾的折磨,回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当中来,也是在这时候,他思考了许多人生问题,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懵懂的头脑开始有了些许清晰,他也曾向郑一生借过几本佛书,多数看不懂,只是隐约地觉得自己从前的生活是多么的可笑,醉生梦死?亲人多少眼泪换不回迷途的游子?与父母不孝,与妻儿无情,与朋友无义,从没有把自己认为是坏人的伍叶良,从此推翻了这一点,自己不知道,已经犯了多少错?伤了多少人的心?有时候,他心里会生出想见妙法师父的强烈愿望,可是,一直犹豫着。他不知道这一犹豫,真的让他追悔莫及。
这天早晨刚起床不久,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闯起来,没等他问话,来人便直奔厨房而去。伍叶良跟过去,看见童成久找出一根铁丝放进炉堂里,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包了什么东西然后又用烧红的铁丝去烫,最后弯下腰用手上点着的香烟凑过去去吸,过了一会儿,童成久好象很轻松。他直起身,拍了拍惊讶的伍叶良的肩膀,说道:“哥们,不好意思。”
“你,这是啥东西?”伍叶良不禁问道。
看着一脸费解的伍叶良,童成久神秘地一笑,凑近他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然后拿出铁丝递给伍叶良,“来,你试试?”
“哦,不了,”伍叶良连忙摆手,然后又小声地问,“你这样不好吧?”童成久笑了,“哥们,老土了吧,现在就时兴这个,舒服着呢。”他顿了顿又说:“放心吧,量少点死不了人的。”
伍叶良摇了摇头,他想起曾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吸毒成瘾的人痛苦的样子,特别记忆深刻的是那些人瘦的样子,是那样的不可思议,那样的无法形容。
“哦,对了,”童成久好象想了什么,“听说你离婚了?是不?”
伍叶良点了点头,心里又想起离去的妻儿,更加深对自己的自责。
“哥们,别伤心了,那样的女人,离了也就离了,哥们再给你介绍一个,保证比她强。”见伍叶良没吱声,童成久又接着说:“就是我表妹,你见过的,最近离了婚,是那男的有外遇,人家说起你来印象还不错,要不,我给你撮合撮合?”
经过童成久用心良苦的牵线搭桥,离异女士袁艳艳和离异男士伍叶良竟然一见钟情,很快就打得火热难舍难分了,这不很快开始了谈婚论嫁了,其它到没什么,就是房子,袁艳艳说,自己在前夫家就和公婆一起住,矛盾太多,婆媳太难处,再说了,原来他家穷,和父母挤在一个院里,住的还是偏房,心里总不是滋味,这回说什么,也要住上楼房。不依不饶。
伍叶良家的平房不论从地理位置还是升值空间都相当理想,面积也不算小,只要从院中间竖一道墙,便是个独门独院的好住处。可是袁女士却任谁来劝也不改主意,楼房就嫁,平房就不嫁。主意干脆,掷地有声。
买房?这些年疯涨的楼价?多少人望楼兴叹,多少人对提出此类要求的待嫁女心痛摇头。可是?思前想后,伍叶良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被第二次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狠心卖了平房,又向父母借了一些,终于在繁华地段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想着终于又有一个家了,他可以和袁艳艳开始新的生活了,心里美滋滋的。这几天,袁艳艳回老家开结婚证明去了,等到她回来,他们就举行婚礼,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啊。
等待,等待,等待?袁艳艳再没露面,这对热恋中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她怎么可以失踪?电话不接,消息全无。去找童成久,这个人也人间蒸发,不知下落。
他感觉不妙!
他来到新房,到门口,才想起钥匙还竟在袁艳艳手里,他咬着牙一拳砸在了防盗门上。
不想门却开了,出来一个人,不满地门道:“你干什么?”
伍叶良愣了一下,“你咋在我的房子里?”
“你的?”那人哼了一声,“笑话,我才买的房,刚办理了过户手续,这不证还没去领呢。怎么变成你的房?”说完就要关门。
“你等等,”伍叶良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编号,又四处打量了一下,又问那人,“这是不是,景好小区a区b栋c单元402室?”
“对呀,没错,”那人疑惑地看着他,警觉地说:“我可是有合法手续的,不信你去房产交易中心去查?”
“这?”伍叶良突然想起当初买房的时候,袁艳艳非要让他写上自己的名字,说是考验他对她爱的深度,他心想反正就要结婚了,写谁的还不一样?如今好一个悔呀!他沮丧地问:“是不是一个女人卖给你的。她现在在哪儿?”那人奇怪地看着他说道:“是的,她叫袁艳艳,听说去南方了,好象她老公在那里等他。”
伍叶良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家已经没有了,暂居在父母家的他,看到院中竖起的那道新墙,心里百感交集,那曾经是自己的家,可是一时之间早已易了主人。痛苦中他无意中看到父亲餐桌上放着半瓶酒,竟然顺手拿起来灌进了久不闻酒味的肚子里,满腔的愤怒和怨恨没有留住头脑中一闪而过妙法师父的劝告,他又端起酒瓶,喝空半瓶,又发疯般地从厨房里又搜出一瓶白酒,咕嘟咕嘟地灌下了肚,一会儿,醉意朦胧的他来到院里找了个角落开始方便起来,忽然传来“咯咯”的声音,他抬头看见邻居家的一只母鸡正在花池里觅食,不禁怒从中起:“你这畜生!敢跑到我家来撒野!”说着,拿起一块砖头奋力扔过去,只听见啪一声,正咂在那鸡身上,母鸡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这只烂鸡,这么不经打。”伍叶良走过去,提起死鸡,“今天该着我有口福,”说着拔毛烫皮,开膛破肚,不一会儿,鸡已入锅,热水咕咚咕咚响着,香味渐渐飘了出来。
伍叶良正要揭开锅盖,只听见外面有人喊:“哎,老伍家的,在家不?”他醉眼朦胧地走出来,原来是隔壁的老邻居赵老汉站在两家共有的院落院墙边,他抬起头问道:“有啥事儿?”“你这小子,又喝酒了。”赵老汉皱了皱眉“你爸和你妈呢?”“他们不在有事儿找我说吧,”伍叶良急着要回屋里尝那鸡肉。
“看见我家的下蛋鸡没?”赵老汉问道。
“没,没有,你家鸡怎么会跑到我家呢?你这老汉净瞎找茬。”说完,伍叶良就进了屋,头也不回。
“你这后生,咋说话呢?没大没小!赵老汉正要发火,谁知一欠身猛地看见院子中央的一地鸡毛,毫无疑问地证明着它的身份,此时,屋里的香味也随着揭起的锅盖飘了出来。
“你这坏小子!”赵老汉生气地说,但很快地又叹了口气,“这小子八成是喝醉了胡来,得了,我找你爸妈去!”说完下了院墙径直出了门。
伍叶良正一手拿着一只鸡腿,另一手握着一个酒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惬意,人生的乐事也不过如此吧。他还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
这时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边往里走边骂:“好你个姓伍的,你真不是东西,偷吃别人的下蛋鸡,还不承认……”说着赵老汉的儿媳妇进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姓伍的,今天你不赔我的鸡,我跟你没完!”
伍叶良笑了一下:“哎哟,我当是谁呢?来了,就坐下一起喝一杯吧?”
这女人是一个急脾气,也是永不吃亏的那种人,听说了这件事,就不不顾一切地闯进伍家来理论。
“呸!喝你个头,我让你喝!”说着上前去夺那酒瓶。“嘿,看不出你这个女人还很有劲呢。来,陪哥们玩一会儿。”说着顺势将女人拉到了怀里,忽然,他看到了袁艳艳,恍惚间这个女人就是袁艳艳,他一腔的怒火被点燃,愤愤地说:“好啊,你这个贱货!原来藏在这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完一把扯下来人的上衣,把她按倒在地。
虽然又打又踢,骂不绝口,可一个弱女子怎能敌过醉酒的伍叶良?渐渐停止了挣扎,用愤怒和鄙视的目光直盯着他。
伍叶良看到了那眼神,心里害怕起来。酒渐渐醒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在干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惊呆了。
第二天早晨,赵家哭声一片,伍叶良来到院子里,正碰上晨练回来的父母推门进来,看见他,父亲说:“叶良啊,你昨天喝醉了不知道,那赵家的媳妇不知咋了,就吃了药自杀了。还没等到到医院就断气了。哎,也不知道为的啥?”“是啊,这媳妇平时挺开朗的,有啥事儿想不开呢?”伍母也叹了口气。
“死了?”伍叶良头脑一片空白。真的死了?他神情古怪又迷茫地出了门,身后是父母疑惑的目光。
“什么?”郑一生听完伍叶良的诉说,惊得倒退了一步,“小伍呀,你不是戒酒了吗?咋又喝醉了,还……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出家。求您帮我吧。”伍叶良垦求道。
“出家?”郑一生坐下来,“上次师父让你出家,看来他是预感到了什么,我带你去见他。”
“你终于又来了?”妙法师父对他微笑着。
“师父,求你了,让我出家吧,救救我吧,我的内心充满痛苦。”伍叶良扑通跪倒,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声泪俱下。
妙法平静地听完他的诉说,轻轻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施主,当初贫僧要你出家,你却不肯,但今天看来,你目前并不适合出家。”
“为什么?师父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伍叶良哭着问道。
“要成佛先作人,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必须勇于承担责任,虽然这一切都是你酒后失态所致,但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妙法看了看认真听着的伍叶良继续说:“佛家讲五戒,即不杀生,不盗窃,不妄语,不邪淫,不饮酒。虽然你非我弟子,未受此戒,但施主讲仔细想想,这也是做人的基本条件啊。你先是喝醉了酒,然后误杀了鸡(杀生),还私自煮了来吃(盗窃),人来寻还说谎(妄语),最后对女施主不敬(邪淫)一日之内,你五戒全无,阿弥陀佛!”沉默了一会儿,妙法又说:“邻居家的女施主虽不是你杀,却是因你而死,难道你认为躲进了寺院就能减轻你内心的自责和痛苦吗?”
“不能!”伍叶良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许久。
郑一生过来扶起伍叶良并说道:“小伍,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伍叶良点点头,告别师父退了出来。
又一个早晨,天气睛朗,伍叶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把一封信交给父亲让他转交给赵家人,自己则出了门,径直向街道派出所走去,在派出所门口,他使劲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到无比的轻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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