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玻璃窗外，站立着一棵高大的榕树。经历了一春的孕育，在这个湿气重重的夏天，满树的叶子翠色欲滴。

雅菲双眼茫然地伫立窗前。久雨初晴，早晨的阳光热情地抚摸着椭圆的叶片，盈盈的水珠便反射出缕缕光斑，直晃雅菲的眼。微风拂过，绿叶变成了一只只跳跃的精灵，渐渐地，幻化成一个个光圈，不断向她袭来。

“风儿吹动你的窗纱，注进新鲜空气，那是我思你的血液；月儿渗透你的窗纱，散发温馨柔光，那是我爱你的魂灵。”——昨晚临睡之前，是他，又一次扰乱了雅菲的宁静。枕着他的短信入眠，往事悠悠，辗转缠绵。

“嘀嘀”，熟悉的声音又响。“我是孤独的渔夫，在无边的爱琴海，撒下生命的网，默默守侯那条美人鱼，就算是万年的的等候，也要换回我今生的第一滴眼泪。”短信里的字字句句，如锤，敲打着雅菲的心，是回？还是不回？怎么回他才好？雅菲轻轻叹了口气，猛一转身，办公室主任正用满怀暧昧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嗅出了什么端倪。她心里一慌，连忙删掉信息，回到电脑前开始自己的工作。可是，每一个键子敲出的都是他的声音：“晚上八点，我在海韵茶庄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等你！”

那天，他又来了。他说：“我为爱而来，为你而来。我给你带来三件礼物。第一：你的过去；第二；我的歉意；第三；我的真爱。”雅菲很清楚，自从他回到这个城市，自从他们那次的不期而遇，他带来的，不只是复苏的往事，还有几百条短信。热情洋溢的，哀伤婉约的，深情思念的，焦急等待的，痛苦呼唤的，就像他曾经摆在她桌前的苹果、梨子、香蕉、柑橘还有杨梅，所有的酸甜滋味一古脑地把她的思绪塞满，塞满……

这是梦一般的少女时代遗留下来的最富有诗意的记忆——

朦胧月光下，雅菲坐在阳台弹着吉他的时候，他总是默默站立一旁，浓情的目光在雅菲的身上缓缓游移，也似乎要把那潺潺如流水的曲子一并吸纳；柔和的台灯下，当雅菲沉浸在书里的时候，他总会悄悄地把削好的水果递到雅菲的眼前。当他站在身旁的时候，雅菲总能感受他的体温，感受到他那熟悉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有他的日子，温馨而淡雅，充实而愉悦。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热情爽朗健谈的他会给雅菲出一道难题，这是雅菲闻所未闻的最迂腐最书呆的求爱方式。那是一道选择题：你愿意我们之间成为什么样的关系？1、熟人；2、朋友；3、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一道啼笑皆非的选择题难坏了刚刚19岁的雅菲。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愿意和他成为永远的朋友甚至是更亲密的关系，但却实在无法轻易给自己的未来打上勾勾。他是一个蹩脚的老师，设计了这么一道古怪的试题，使雅菲瞠目结舌，交了白卷……

嘉卫手里托着高脚酒杯，斜倚阳台的栏杆。猩红的葡萄酒一口一口狎进嘴里，仿佛变成了她迷人的红唇。几颗星星闪着幽蓝幽蓝的光，这是她调皮的眼眸吗？缕缕微云拂过月影，这是她飘逸的裙袂吗？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拉了一条长长的美丽的白色绸带，嘉卫想起了那条熟悉的步行街，想起了身着纯白色连衣裙的她。那天，当她像梦幻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着实傻了眼。八年不见，她竟依然如此美丽动人，而且越加丰姿绰约。如果不是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的话，他简直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自从上次赌气离开了这座城市后，他就开始后悔了。但是，虚荣和骄傲终于使他离她越来越远，最终音信渺渺。她，就像一枚青橄榄，已被嚼去了肉，只留下涩涩的苦、淡淡的甘，让他不尽回味……

他不想再错过了，就在邂逅的那一刻。当他靠近她，看着那嫩如凝脂的脸庞时，他无法忘记多少个夜晚站在她身边凝视她的脸的时候，是怎样艰难地克制住想把她搂在怀里亲一亲的冲动。而今，情感的堤坝如滔滔洪水，压抑多年的爱已冉冉复活。于是，热情如火的语言就像春天雨后的草芽儿般疯长，长成了一条条短信，源源不断输送到她的手机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嘉卫焦躁不安。两个多月了，约了她那么多次，都是徒劳无功。她会来吗？过去的一切，难道她都忘了？难道没有一丝留恋？难道还在恨我？

晚上，九点一刻。

茉莉花的馨香在小小的茶室里流荡。

嘉卫幽怨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是的，这是一个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这是一个甜美得使嘉卫一见到她就忍不住紧紧拥抱却又把嘉卫推开的女人。这是几年不见，却成了谜一样的一个女人。

电磁水壶的嘴儿汩汩地冒着热气。

雅菲看着蒸汽在眼前升腾，听着嘉卫的长吁短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刚才差点把自己尘封多年心扉的撞开。是啊，往事多美，可就因为太美了，让人不忍心亵渎。还需要道歉吗？当年他不负责任的离去，确实使自己泪如雨下。但是，伤心过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的痛苦，反而像一只轻松的小鸟，想要飞。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所编织的，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梦，梦醒了，一切也就结束了。怨恨不再，热情也不再。就像该开的花依时而开，该落的叶依时而落，一切重归淡然。也许，是自己太年轻了，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至少在遇到阿辉嫁给阿辉之前是这样的。能接受他的真爱吗？彼此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各自的牵挂，她怎能装得下那份沉甸甸的礼物？尽管这是多么令人眩目令人心驰神往的礼物，然而它却来得太迟，太迟。

茉莉花香似乎把整个茶室的空气凝固了。嘉卫终于打破了沉默：“既然你拒绝我，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因为，我们再次面临选择。”

雅菲直视嘉卫。她清楚地看到嘉卫眼里的一团火。此刻，她清澈的眼眸，就像月光下的流水，柔柔地注入嘉卫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我必须完成那道选择题。所以，我来了。”

月儿睡了。

窗外的榕树垂着长长的胡须，也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