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雅推开门,拧亮灯,一切如昨。可她知道,许墨来过了,他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他们一起去买的紫荆花状的玻璃烟缸,寂寥地立在空空的茶几上,残留的灰白色的烟渍随风颤颤地抖着,苟延残喘地没了生气。他连剩下的半包烟都没带走,固执而坚定地提醒着小雅,那个人曾是她生命里的不可或缺。
当她推开门的一刹那,恍觉许墨又会像以前一样躲在门后,偷偷地从后面用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在她耳边喃喃地说:小雅,小雅,我们永远不分开。
小雅抽出一根烟,轻轻地点上,吸了一口,呛出了眼泪。她从来就不是放肆的女子,即使偶尔纵容自已,却也不得章法。记得许墨曾告诉她:抽烟,只轻轻地吸到嘴里,然后吐出。这样不会上瘾。恰到好处。收放自如。爱的最妥帖时,不过如此罢。
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离别。就如小雅初初与许墨相识,一个在郴州,一个在广州,每周坐三个多小时的车来去,乐此不疲。有时候,许墨开着那辆七成新的帕萨特满面尘土地赶过来,小雅已经睡了。更多的时候,小雅坐着那辆熟悉的t30列车,忍受着南腔北调的嘈杂和空气中弥散的汗味,静静地捧一本书,时间便在文字中轻轻淌去。
不觉得累,上完一天的班,咽下了领导诸多莫名的闲气,却总是高兴着的。工资没有多一分,明天依然要面对朝九晚五的疲惫,依然要在公交车上面对各种陌生的脸,可是只要许墨一个电话,一切不快都忽略不计了。
因为他在那个城市,所以郴州便如闪着光亮的珍珠,熠熠生辉。她所有的关心,都在那个城市。因为她的爱,在那里。
2002年,许墨深深地迷恋着一个叫小雅的女子。那个瘦削的女孩在广州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白白净净,黑黑的直发清水挂面似的披着,总是背一个大大的米奇的背包,穿平底鞋。爱亦舒和安妮宝贝的文字。没入人群中转身就难以辨认,却是许墨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尘世的事情便往往如此,一个普通如斯的人,在别人的眼中毫不经意,在爱人的眼中,却是风情万种。爱你,你便是神,不爱你,你是人是鬼都与我无关。
(二)
2002年,小雅是许墨的神。
他为了她,放弃了郴州按部就班的生活,卖掉了车,义无反顾地奔到广州,从零开始。
两个人都以为,有爱,便终会春暖花开。他们住在小雅租来的三十平米的一房一厅里,开始了匹夫匹妇的寻常生活。
还是开心过的。小雅有胃病,许墨每天清晨准时起来做好早餐逼她一点一滴吃下去,下班后,小雅到楼下的超市买菜,然后戴着许墨的棒球帽,手忙脚乱地做饭。小雅因此学会了做各地美食,尤其是湘菜,更是一流。她不能吃辣,怕胃痛,但喜欢看许墨欢天喜地地吃下去。许墨的腿小时候受冻落下了关节炎,冬天小雅总是用身体捂住他的腿,给他一点点按摩。周末时,两个人骑着从二手市场买来的自行车一条街一条街地逛,买回一些廉价的饰品煞有介事地装点他们简陋的小屋。
还是开心过的。许墨丢掉了郴州公司项目经理的位置,辗转到广州做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卖掉了帕萨特,总想着有一天给小雅买一部她爱的奇瑞。小雅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许墨:你会后悔吗?许墨捏着她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因为迟疑或瞻前顾后而失去了你,才会后悔。
小雅鼻子酸酸的,想到了一个词语:永远。多么奢侈的一个词汇。
是的,相爱时,谁也没想过别离。于是我们贪婪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生命华丽的恩赐,心无杂念,我们在爱中栉风沐雨,越挫越勇,任性而倔强地投奔到一个怀抱,以为拥有就是永久。可,花开一树,何以知秋?人力多么有限,上天往往只给了爱的权利,却将其它无情收回。至于那短暂相守,更只是垂怜。一场宿命,不能更改。
永远没有明天远。
许墨在广州的发展乏善可陈,捉襟见肘,出差的日子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俩人有时几天说不上一句话,许墨回来时,小雅已经睡了,醒时,小雅已经上班了。开始有了第一次争吵,起因很简单,许墨倒了杯水放在阳台上晾着,小雅不明就里端起就浇花了。许墨大发雷霆,摔门而去。留下小雅委屈地落泪。
矛盾渐渐升级,许墨怪小雅不够体贴,没能将他照顾得妥帖周全,小雅怪责许墨频频出差,没人陪伴。开始冷战,互相不搭理,许墨索性申请长期驻外,几个月才回一次家。
两个人的心都开始松动,开始考量选择是否心明眼亮。许墨郴州的朋友一直都强烈要求他回去,为着小雅,他一直犹豫,现在也开始考虑朋友的提议。
爱情,没输给磨难,输给了平凡。
(三)
许墨的父母对小雅一直颇有微词,那个纤弱的南方女子总是苍白的脸,和过份的羞涩与执拗曾一度让二老大为光火。他们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表达过意见,只是那时许墨并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父母希望小雅能随许墨到郴州发展,遭到小雅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
在两个人激烈争吵后短暂的和平相处时,也会讨论结婚的问题。一起挑哪种婚纱更适合,商量到哪个影楼拍摄婚纱照。甜蜜时会憧憬将来生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他们以为,两个人的天长地久是注定的,任何风吹浪打都不可能摧散他们,尽管偶尔也会闹脾气,但平淡生活中,哪会真的波澜不兴呢!至于那张纸,只是一个形式,早一天,晚一天,都无关紧要的。
这时,是2006年。
这时,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她叫郭洁。
她是许墨父亲战友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到广州散心,父亲交待许墨一定要热情款待。郭洁到广州后,许墨尽地主之谊,带她到各个景点玩了个遍,她管他叫“许墨哥”,管小雅叫“小雅姐”,是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女孩。不久,郭洁便在广州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许墨开始变得更加繁忙,加上小雅刚刚升职,两个人见面的次数更少了。而郭洁的出现,让年近三十的许墨突然间找到了逝去已久的感觉。他关心郭洁的饮食起居,带她吃各种美食,和她一起去蹦迪,遛冰,唱k。当他晚上躺在小雅身边却开始无法遏制地思念郭洁时,他知道,出事了。
人这一生,的确不可能只爱一个人,尽管所有人都幻想从一而终的爱情,期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是爱情终究只是一种感觉,虚枉无力,你无法操纵控制,所以只能任由它自生自灭,不得救赎。有人说,再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只能苟延残喘四年,而许墨和小雅之间,正好中了这个咒语。许墨的魂不守舍很快就被小雅察觉了,事实的真相让她几欲崩溃。她开始整日整夜地哭泣控诉,开始疑神疑鬼翻查许墨的短信。被伤害的女人是可怖的,无论她曾是多么理智淡定,无论她曾是多么优雅温存,一旦发现领地被掠夺,城池失守,她们表现出的歇斯底里狂躁暴戾往往更快地将男人推离了身边。
如诗如画的小雅面目狰狞地举起了祭刀,将自已的爱情割得粉碎,也彻底斩断了许墨对她仅存的那一点怜惜。
可是,她有错吗?一个女人,四年的青春,全部的赌注押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孤注一掷,无法回头。等闲变却故人心,一朝男人说不爱了,结束吧,转身走人,她怎能心平气和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个结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没有郭洁,也会有李洁、周洁、罗洁吧。没有那一张纸的约束,没有那一种责任的桎梏,男人到底靠单薄的爱,是留不住的。
这城市如此匆促,容不下天长地久。
(四)
三十平米的房子而已,从前小雅总是嫌它太逼仄,和许墨商量着等存够了钱换一个大点的房子。可许墨走了,房子一下空荡荡的,小雅突然觉得这房子太大太大了,如她被洗空的心灵,没有边际。
她让灰尘落满了写字台,镜子上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每天却会一遍遍清洗那个紫荆花状的烟灰缸,然后用许墨留下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她学着清洗抽水马桶,学着换电灯泡,学着做早餐,这些都是许墨以前做的,现在她一件件温习。她成了一个邋遢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每天不刷牙不洗脸一遍遍翻看2002——2004年,她和许墨相爱时的聊天记录,时哭时笑。她纤弱的身体蜷在被子时,让音乐在三十平米的空间里缓缓流淌,反复听一首歌,那是许墨最爱的一首《我愿意》。她辞掉了工作,想去郴州找许墨,可他的电话换了,qq总是不在线,消失得那么决绝和彻底,不给她半点线索和痕迹。
那场风花雪月,恍如过眼云烟。
郭洁不久离开广州去了澳大利亚。许墨下落不明。
三个月后,弹尽粮绝。来自身体的不适和痛楚折磨着小雅,心灵的伤痛反而变得麻木。小雅打电话求助女友q。q是小雅大学同学,四川人,有着川妹子的精明和利落,她曾经相当慎重地提醒小雅在与许墨的持久战要速战速决,不然夜长梦多,竟会一语成谶。
q推开虚掩的门时,小雅正躺要床上发呆。q倒嘘一口气,惊疑地睁大眼前,道:哗,这小子走得够绝的,看把我们小雅折腾得还有人样吗?
小雅翻着眼皮恨恨地回了一句:我还就喜欢他这份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决绝劲。
q冷笑一声道:嘴硬吧你,快起来说说失恋感言。
“被人甩已经够没面子了,请让我保留做祥林嫂的权利好不好?”说完这句,小雅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拽住q胳膊,嚷道:“请我吃饭!我已经家徒四壁,腹中空空,人财两空。请你仗义疏财,两肋插刀,救小女子于水深火热吧!”
q已经笑得站不住了。她摸摸小雅额头,道:正常了,哥们,走吧。填饱了肚子东山再起。
小雅已经欢天喜地对镜帖花黄了。她想,明天赶紧找份工作,重振旗鼓另开张,美丽的郝思佳不是说过吗,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而无论是哪一天,面包永远比爱情更重要。
本文已被编辑[常玉]于2007-7-7 17:39:5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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