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刚转暖,棉衣还没有脱下,地上便开出很多花朵;有红色、粉色、兰色,浅浅地委在地上,很艰辛的样子,但朵朵却洋溢着春天的温暖,朵朵都注蓄着一种春天的喜悦。
那时候我还小,跟在二哥的屁股后,漫无边际地在田野里跑,有野兔惶惶地跳出,我们便追打,有野鸡也突然在草丛飞出,吓得我们心跳不已。二哥说春天好,我应道,好,二哥说,棉衣太热,我说太热!二哥说,野鸡肉很好吃,我说,好吃。后来二哥突然发现我手中采摘了很多花,就说你一个男孩子,要花干什么?扔了!
男孩子不应该喜欢花吗?我觉得脸上羞羞地挂不住了。
当我下决心要扔掉时,二哥却突然叫起来,说,你怎么摘这样的花?
我不知所措。
二哥说,那叫打碗花!谁摘谁打碗,采一朵就打一个碗!你想让家里的碗都打完呀?真是!
二哥很不高兴,我也吓得害怕,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推理,这样的因果组合!
但在家里,我确是称的上打碗的壮元,前天晚上还打掉一个!我知道,同伙伴们打仗打得太累了,吃饭时就迷瞪得睁不开眼,碗掉到地上了,我还做着梦呢,只觉得脚面火烧火燎的有些疼,以为是黑蛋的炸药包丢到了眼前。二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摇醒,我才知道又摔了碗。母亲心疼那碗带面条的和子饭,父亲心疼他那个青花大磁碗。据父亲说,那是他爷爷的爷爷留给他的。现在想来,既是他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那绝对算得上古董!我后来想,若留存到现在,绝对能卖个好价钱!然而,它被我毫不客气地打掉了。
在此之前,我是绝对没有摘过那种碗形似的花朵的!何以打了那么多的碗?二哥怀疑我的说法,说,不可能吧?我对二哥说,我敢保证。二哥说,你也没有用脚踩过吗?脚踩过也算!我茫然。偌是这样,那么这个世界不就太可怕了吗!
自那以后,我的心里一直缩得紧紧的,看见碗就害怕,连饭都不敢吃了。谁知越害怕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出事。分明地是母亲把饭放到桌子上,并安顿我站起来慢慢吃,不知道怎么一摆臂,就把它给撞了下去,砰地一声,那响声震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想我那时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二哥也肯定看见了。吓得我半天才哭出声来。后来母亲告诉我,以为那次把我吓哑吧了!还把二哥骂了顿,说小孩子是经不住吓的,傻了的人都是这样被吓坏的!
其实,听到响声后,我二哥只是瞅着我轻轻地暗自笑了一下,我想他暗笑的意思是说,看你敢不敢摘那打碗花了,应了吧!我想他绝不会象我父亲母亲那样心疼什么。后来,二哥安慰我,说让大哥给我用麦秸杆编着草碗,那可不怕摔。摔一百次也摔不坏。
我见过,村东头满贵的小儿子用的就是那样的碗。究竟怎么编出来的,我不知道。有棱有边有底,确是不怕摔,就象现在使用的各色塑料碗一样。我想我生的真不是时候,若是现在,买上个塑料碗,哪有那时的尴尬和为难?
究竟大哥给我编没有编成那只麦秸杆碗,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没有。但在我的童年的所有记忆里,一个打碗,一个尿床,实在是一种令我感到最屈辱最难堪的事了。
一直记着摘打碗花那件事,便一直耿耿於怀,母亲见我如此忧伤,便安慰我,说那都是吓唬小孩子的话。是你太粗心,太毛躁。但我还是不放心。隐隐地在心里狠透了那些盘盘碗碗。
一天,大概是第二年的春天吧,我见我的父亲又在柜子里翻看爷爷们留给他的那些青花磁碗磁盘,脸上很是美孜孜的,而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怨和恨,我跑出去,跑到田里,象发疯似的见那打碗花就拔,就踩!拔起来就把它拧得粉碎,扬到天空;踩下去的,就让它变成一团烂泥,我似乎有很多恨,很多怨,如果上帝有知,就让我父亲的爷爷们留下来的青花磁碗磁盘,都打得粉碎吧,我再不愿看到它们了,我恨它们!
噢,想起来了,我大哥给我编的麦秸杆碗是编成了的,我就是有了这种保证,才敢竭嘶底里疯狂发作!那行为,今天想起来,都感觉到了一种难过!
后来,实在是因大哥编得那只草碗有些漏汤,常常把我手烫红,让母亲十分心疼!那年夏天,我母亲顶着烈日割了很多草,卖给大队的饲养室,赚了几块钱,专门为我买了一大摞碗,说,你把它们打完了,就不会再打碗了。我觉得我的母亲真好。然而奇怪的是,自那以后我竟一个也没有打过。
前年回家给父母上坟烧纸,还见到一只粗涩的令人起牙涩的大粗碗,大哥说,那就是当年母亲为你买的那一摞大碗,现在就剩这一个了,我惊喜万分,一股热流悠悠地浸上心头,我也格外地思念起我的母亲来。我想问问其余的下落,大嫂说她也不甚清楚,所剩的这一个,大嫂已用它做了鸡食盆!这真让我感到极大的遗憾。
鸡食很丰富。有一只灰毛大老鼠竟然不怕我大哥养的那只肥猫窥视,常常光顾那食盆,鸡们更是不惊不炸,三方和平共处的十分融洽。看到这情景,我禁不住暗自一笑,想,若是当年的赫鲁晓夫在世,定会给他的和平共处的理论找到有力的佐证的,怪不得现在街上有个电影叫《老鼠爱上猫》,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认为那只不过是痞子文人的一种调侃罢了。现在想来,我真是有些“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我想,我是不是有些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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