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阴,像要下雨·路上行人很少。

路边,她和他对恃着。

“我们分手吧。”他说。

她潸然泪下：“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了。”他一脸冷漠。

“我知道。”她自嘲地笑笑，“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但是，即使这样，我们也可以不分手啊。”

他没有说话。

“这样吧。”她擦干眼泪，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举到他眼前，“我来抛硬币。如果是正面，我会离开你；如果是反面，我们就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随你。”

硬币腾空而起，像极了哀美的灵魂。它在地上划了几个圈，最后停在了公路中央。

她奔过去，没有注意疾驰而来的汽车。

“砰！”

她的身体腾空而起，像极了哀美的灵魂。

他望着她，一时没有反应。

而她，缓缓地爬到他面前，缓缓地站起来，又缓缓地将硬币举到他眼前，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她缓缓地说：

“你看，硬币是反面的，我们不分手吧。”

悄悄地瞟了一眼坐在她斜前方的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是她看到的第一个能把校服穿得那么好看的人。

他是从外校转来的。听说已留了两级。关于他的，她就知道这么多。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因为，当班主任要他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只说了两个字：

“无聊。”

当然，他的名字不可能叫无聊。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真够无聊的。

“佫彩儿！”

一声怒喝把正处于神游状态的佫彩儿拉了回来。她抬头便看见物理老师正以一种要杀人的眼神盯着她。

“啊，什么？”

佫彩儿如弹簧般跳了起来。

“下课后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她扁了扁嘴，又瞟了一眼那个男生。可是，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回过头。

真是失败。

教室里空无一人。

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从窗外露出，佫彩儿越进教室，挂着铃铛的书包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小步跑到一张课桌前，翻着上面的书。可是，她似乎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佫彩儿手一抖，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落地。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

夕阳将他的轮廓蒙上一层光辉，他的眼神淡漠，正朝她走来。

他在她跟前蹲下，将落到地上的书拣起来。

连拣书的姿势都那么无可挑剔。

佫彩儿红着脸望着他。

他将书放回桌上，整理好，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波恩碰我的东西。”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相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能搭上一句话。

真是失败。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嘛！人家不过是想知道他的名字而已。”佫彩儿对着比她年长两岁的表姐埋怨道。

然而，微微的喘气泄露了她的情绪。

尹诗苑温婉一笑：“谁叫你自己喜欢他呢？男生，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越是心高气傲。”

“是啊！”佫彩儿苦恼了，“如果他不这样我就不喜欢他了。天哪，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尹诗苑只是笑。

“彩儿，接电话！”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好，来了！”佫彩儿应了一声，跑出了教室。

笑容凝固在尹诗苑唇边。她的眼神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你是她的。”她说，“你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

熬到放学铃声响。

他提起书包走回教室。正在上课的老师没管。

她连忙跟了上去。

接着，传来一个魔鬼般的声音：“佫彩儿，你去哪里？！”

“啊，老师，我肚子痛，先走一步了！”佫彩儿干脆连头也不回。

没见过肚子痛还跑得这么快的。

“等等等等等！”佫彩儿冲到哪个男生前面，拦住了他。结果，用力过大，书包“砰”的一声砸在了男生身上。

啊，又闯祸了。佫彩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瞄着男生的表情：“对不起。”

男生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低着头，避开她，向前走去。

佫彩儿不死心，上前，又拦住了他。

男生避开她，继续走。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男生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佫彩儿结巴起来，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首先，我对我昨天的行为郑重地向你道歉！然后，请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告诉你以后就不会挡我的路了吗？”几乎是咬着牙齿吼出来的。

佫彩儿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边漠。”男生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后，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佫彩儿愣了一下，惊呼：

“好酷的名字！”

男生脚步一窒，接着加快速度离开。莫名其妙的女生。但是，他没发觉，他的嘴角已溢满了笑意。

不知是谁家的音响开得那么大声。一遍一遍地唱着：

“翻着我们的照片/想念若隐若现/去年的冬天/我们笑得很甜……”

照片上的他们，笑得很甜。

翻着我们的照片，想念却不只止隐若现。它像一条毒蛇，紧紧的将他缠住。

转眼间，离哪那个冬天已经有两年多了。

照片上的她，眉似月牙眼似繁星，樱唇含笑，肤若凝脂，不染尘埃。她叫莫薇茹。

蔷薇般美丽的女孩。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小茹，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女孩右手紧紧地拽着那枚硬币，虚弱地睁开眼睛：

“阿漠……你看,硬币……是反面的呢……我们……不分手吧。”

“好，我们不分手，永远都不分！”

女孩笑了，即使面无血色也是那么美丽：“永远……都不分。”

接着，她缓缓闭上双眼。一行清泪从她眼角划过。

那枚硬币从她指间滑落，落到地上，发出喑哑的响声。

是反面的。

我们永远都不分手。永远都不。

边漠（收）

女孩再看了一眼那个粉色的信封，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将信封投入邮箱。

在看到那个粉色的信封时，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莫薇茹（寄）

恍惚中，他打开了那封信。

信很短，只有十一个字。

你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分手。

好，我们永远都不分手。

他写完了这几个字，又在信封上刷刷地划着。

收信人地址：天堂

收信人：莫薇茹

寄信人：边漠

他拿着信，出了门。

即使生离死别，也不分手。

他将信投入邮箱。

收到信的女孩，弯着嘴微微一笑。这是她想要的答复。

但是，她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

小茹，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永远不能忘记你清澈明媚的笑容。像你这样的女孩，怎么可以有人不珍惜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让他完成。他必须完成。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顺利进行。至少对佫彩儿来说是这样。

“边漠，我······喜欢你。”

“真的？我也喜欢你。”

她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她。

然后，两人深情相拥。

恋爱ing。

……

当然，以上情景只存在于佫彩儿的幻想中。事实其实是这样的：

“边漠……”

“让开。”

“我喜欢你……”

男生的表情有稍微的凝固，但还是说：“让开！”

似乎是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阿漠，我喜欢你。”

“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啊？”

“不过，我先说好，你可要随时做好分手的准备。”

两年前，他曾经将那个女孩拥入怀中。

那个女孩叫莫薇茹。

“彩儿，你认识他？”

两人同时回头，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艳女孩正惊讶地盯着他们。

“表姐？”佫彩儿也一脸诧异。

“诗苑，是你？”边漠淡漠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尹诗苑笑了笑，望向边漠：“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她坐在他旁边。

他也坐在她旁边。

“你……”他声音沙哑，“你还好么？”

她冷笑：“你还会关心别人么？”

他眼神黯淡；“诗苑，你别这样……”

“我恨你。”她打断他的话，“你害死了我唯一的朋友。”

他没有说话。

“可是，我以前还喜欢过你呢。”迎着他惊诧的眼神，她苦笑，“可是，为了小茹，我愿意放弃你。我想到，这么做，反而害了她。”

他仍沉默不语。

她起身：“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她什么吗？”

他仰头看天。天很阴，就像两年前的冬天。

怎么会忘记。忘记她手中那一枚反面的硬币，忘记她凄美的泪，忘记她身后那一路的血迹……

“都怪我。”良久，他才说，“都怪我这个天煞孤星。”

他摊开左手。左手手心上的黑痣触目惊心。

教室里空无一人。

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从窗外露出，佫彩儿越进教室，挂着铃铛的书包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小步跑到一张课桌前，翻着抽屉。

找到了那个粉色的相册。

翻开。

然后，她蓦然惊住了。

好美的女孩！眉似月牙眼似繁星，樱唇含笑，肤若凝脂，不染尘埃。简直是仙女下凡！

视线不自觉地转到女孩身旁的那个男孩身上。

他虽仍冷着张脸，但面部的线条却是柔和的。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女孩的肩上。在照片的下方有两行纤细的字体：

小茹和阿漠，永远都不分手。

小茹绝笔。

“你在做什么？”

相册“啪”地一声落地。

边漠弯下腰，捡起。

“对不起。”佫彩儿眼眶开始泛红。

“你都看到了吧。”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

“所以说，我不可以喜欢你。”

佫彩儿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他的眼睛：“不可以不等于不可能吧？”

他转移了视线。

“她都已经死了，你有必要将自己封闭起来吗？”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不能。”

“那……你喜欢过我吗？”

他沉默。

“你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我呢？”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至少对我来说。”

“好，我喜欢你，够了吧！”

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

“好，我喜欢你，够了吧！”

门外的女孩手里拿着一封粉色的信，伫立了良久。

“边漠。”她说。

他和她同时朝这边看来。

“诗苑？”男生迟疑地开口。

女孩微笑：“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收到一封来自天堂的信。”

她笑着，走到男生面前，将信举到他眼前。

莫薇茹（寄）

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走着。

尹诗苑走在前面，佫彩儿走在后面。

“是你吧，表姐。”

尹诗苑沉默。

“其实，写信的人，是你吧。”

“没错，是我。”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佫彩儿却怔了一下。

这真是她的表姐么，那个温婉如玉的表姐？表姐没有朋友，她还以为是因为别人嫉妒……她没想到她的心计这么重。

“只有小茹肯接近我，”她接着说，“所以，她喜欢的人，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我绝不允许。”

“表姐是喜欢边漠的吧。”佫彩儿艰难开口，“表姐你只是在找借口，其实是表姐想跟边漠在一起，对么？”

尹诗苑苦笑：“彩儿，你不懂。”

“为什么你和边漠都说我不懂？”佫彩儿有些不满。

“那是因为，你真的不懂。”

“好吧，就算是我不懂，但我知道，小茹姐姐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是么。

“小茹姐姐一定希望边漠能快乐。而表姐却在伤害边漠呀！”

小茹，你不希望看到他痛苦吗？

尹诗苑仰头看天。天边似乎有她的笑脸。

你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分手。

粉色的信笺纸，蓝色的字体。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里似乎也有一丝责备。

小茹。你还好吗。小茹。对不起。

我刚才对那个女孩说的话都是骗她的。因为我害怕，害怕她会变成第二个你。但我喜欢的只有你。一直以来。

我是天煞孤星，你知道的。你是那么美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害。可是，我还是伤害到你了。我曾以为离开了你，你依然可以活得很好。但是。

但是，离开的，却是你。

我想，我该来找你了。

“你让开。”

“我不。”

“我不可能为了你而对不起小茹。”

“你怎么知道小茹姐姐不希望我们在一起？”

“你让开。”

“这样吧，”女生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我们把一切交给小茹姐姐来决定。如果是正面，我就放弃你；如果是反面，你就忘记小茹姐姐，和我在一起，好吗？”

男生怔怔地望着她。思绪穿越到两年前。

硬币腾空而起，像极了哀美的灵魂。它在地上划了几个圈，最后停在了公路中央。

女生奔过去，没有注意疾驰而来的汽车。

“小心！”男生冲了过去，推开了她。

“砰！”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像极了哀美的灵魂。

“边漠！不要！”

女生脸色煞白，她跑过去，跪在男生跟前，泪水夺眶而出：“你等着，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她起身欲走。

一只手拉住了她。

“不用……”他缓缓地举起左手，惨淡的笑容绽开在他嘴边，“你看，硬币是正面的呢……她不愿意……”

“边漠……”女生泣不成声。

“彩儿，答应我……你一定要……找个可以爱你的人……好好爱你……”

女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该去陪她了……她在天堂，一定很寂寞。”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

手中的硬币从指间滑落，发出喑哑的声音。

是反面的。

尾声：

“你说谎了。明明是反面的。”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怎么有理由来到你身边呢？”

“你真舍得脚下的那个世界么？”

“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你。”

“那么，你还愿意再次握紧我的手么？”

“我答应过你，我们永远都不分手。我一直都没放开过你的手呢。”

两个透明的灵魂拥抱在了城市的上空。

我们永远都不分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