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似火,碧空如洗。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推着一辆破旧的笨重28型自行车出了学校的后门。这是一条僻静的路,除了白花花的阳光和热烘烘的空气,什么都没有了。男孩低着头,无精打采,似乎没有留意头上的烈日,也忘记了自行车是该骑着的。豆大的汗珠就从脖跟上冒了出来。学样的围墙上满是爬山虎,快走到这“绿墙”转弯的地方,男孩抬起了头,要骑上自行车。“嗨”,似乎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男孩儿四顾,没有人。“嗨”,声音大了些。男孩循声看到电线杆后伸出半个圆帽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女孩已经从电线杆后绕出来,站在男孩面前。她穿了一件绿色的连衣裙,戴一顶小碎花的象个草帽比草帽边儿还宽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但男孩儿感觉的出她笑盈盈的正看着自己,感觉的出那表情里有愉快、自矜,也带些任性的挑衅意味。女孩走了过来,问:“你怎么没看见我?”男孩儿看到女孩儿红红的两腮上的微汗,想到她已等了很久了,就用愉快又带责备的口气说:“上午你还说不去,怎么又来了?”女孩儿狡黠的笑了一下,坐下男孩的自行车,两人飞驰而去。
小城不大,很快就到了郊外。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带起一阵尘土。“慢点吧。”女孩低声说。她掏出手帕,很想给男孩擦擦脖子上的汗水,但却一直攥在手里。男孩一边向四下望,一边问:“你热吧?”“不热。”女孩儿说。男孩儿微笑了,但女孩儿看不见。车子拐下了马路,上了一条土道,颠簸起来。“那边是河堤,我们下午逃课常去哪儿游泳。”女孩看到那边有一道土岗,上边有两行树。路斜插过去,又与河堤并行。忽然车子一歪,男孩儿腿一支,没支住,连人带车倒在了河堤上。男孩敏捷的从车下抽出腿,跳到车后,左一把扶起了车子,右手一把拽起了坐在斜坡上的女孩儿。女孩的脸微红了一下。“把土拍一下”,男孩儿指了指女孩儿的裙子,然后,三步两步上了河堤。河堤的两旁是碗口粗的杨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向远处望去,宛如一道绿色长廊。外面阳光正毒,树阴里去很凉爽。女孩上来了,说:“摔痛我了。”男孩没理会,指着对岸说,“多美呀!”对岸是金黄色的麦田,一直铺向远处,与蓝天相接。蓝天仿佛被骄阳溶化了,流淌在地上,在金黄的底色上,就横贯了一条蓝盈盈的河。女孩儿望着远处说:“真的很美,和你的家乡一样吧。”“不,我们那儿是山区,出门就是山,路上石头多,很容易摔跤的,摔倒很疼的。”“我没那么娇气吧。”女孩儿知道她在含沙射影,“我倒想去看看。”男孩儿没作声,看着远处发呆。女孩儿也就不说话,也看着远处。上游很远处,有几人个在游泳。女孩儿就说:“你们逃课是不是去那儿游。”男孩嗯了一声。“我也会游泳。”女孩儿说。男孩惊奇的看着她。“不信吗?”“你在哪儿学的?”“当然是游泳馆啦。”男孩笑了,敲敲自己的头说:“愚昧了。”“又弄什么玄虚?”女孩儿问。“我们山村里大多有拦山洪的坝子,常年有水,我小时候在那儿学会的狗刨儿。但女孩是不去学游泳的。我忘了你是城里人啦。”女孩儿白了他一眼,又笑着问:“什么是狗刨?”“就是这样,”男孩一边比划着一边说“狗在水里就是这样游的。”女孩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很可笑吗?”男孩儿问。女孩儿看着男孩儿严肃的面孔,渐渐收敛了笑容。两个人又望着远处不说话,只有蝉在长鸣。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儿说:“往前走走吧。”
男孩儿推着自行车,女孩提着自己的帽子,在河堤上一前一后的走着。“你毕业后去教学吗?”女孩儿问。
“不教学能干什么?”
“我的同学都在上高中,明年要考大学,我也想试一试。”
“可是我们师范和高中学的很不一样,怎么和他们竞争,再说,现在也不许我们考大学呀。”
“事在人为吗。”
男孩儿不在说话,他想起了正上初中的弟弟、妹妹和因过度劳累而落下腰腿病的父母。女孩儿总猜不透男孩儿的沉默,但吸引她的却也许正是这沉默。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但愿这路永无尽头。
男孩、女孩回去时,看到一个农民正在轧麦子。农民站在场院中央,左手牵着僵绳,右手挥着鞭子。驴就拉着碾子围着他一圈一圈的转。女孩儿觉得新鲜,就停下来看。在男孩儿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的走了过来。虽然怕男孩说她娇气,还是把胳膊伸出来说:“你看……”男孩儿看到她白皙的小臂上有一道淡淡的划痕,象是麦芒划的,就低下头轻轻的吹了口气。女孩儿红着脸缩回了胳膊。这时阳光减弱了许多,有些微风,不象来时那么热。男孩儿载着女孩儿慢悠悠的往回行,他们俩都不说话,似乎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全文完-
▷ 进入苇岸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