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懂这不是伤悲/再高都不会累/我们都说好了/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感觉已够安慰/乌云也不再多/我们也不为谁掉眼泪……”

听着耳机里传来jj的歌声，谢玫抱着肩坐在碧津湖边的石板上，眼睛平视远方。四周柳絮漫飞。阳光洒在清可见底的湖面上，微风吹来，波光粼粼。景色是那么美。如果谢玫是一个梳着乖乖女发髻，穿着简单的学生服的少女，那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可惜谢玫不是。她染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脸上抹着浓浓的妆，再加上一身的奇装异服，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不务正业的小太妹，事实上她也确实是。

她偶尔会望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男孩，那个天使一样的男孩。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白色的裤子白色的鞋，甚至连皮肤也是透明的白。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的笔在摊在膝盖上的白色封皮的笔记本上沙沙地划着什么。阳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显出柔和宁谧的光芒。而周围漫飞的白色柳絮似乎就是他散落的羽毛。

天使般的男孩，白得让人心疼。

大概是察觉到频频投来的视线，男孩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谢玫。是那种澄澈的眼神，澄澈如碧津湖水。有一瞬间，她的心似小鹿乱撞，脸也开始发烧。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受。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她对着男生很放肆的笑，甚至还打了两个响亮的口哨。男孩眼中的迷惑越来越浓，望着她一时有些发怔。

准确的说，是望着她胸前的的那对翅膀吊坠。

谢玫下意识地拽紧了那对翅膀。这是她在一家小饰品店买的。听店里的阿姨说，全世界就只要这么一对，因为做的热病只做了一对。价格当然十分昂贵。谢玫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她还是买下来了——她有的是钱，况且她也很喜欢这个吊坠。奇怪的是，这对翅膀似乎真的有魔力，每当她烦躁不安时，握住它，心就能平静下来。于是谢玫认定制作这个吊坠的人是个天使。

就像眼前的男孩那样。

半晌，男孩冲她礼貌性的笑了笑，便转移了视线。

谢玫感到有些失落。他的笑里有着刻意的疏远。可是，这种失落至少在谢玫看来，是毫无理由的。她一时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她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含在嘴里，吸了一口。没想到竟被呛住，她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

白纸黑字的写着。天使般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像是突然被点了穴一般，谢玫的咳嗽戛然而止。　

抽烟对身体不好。

笔记本上写的字。谢玫一抬头，碰触到的是他关切的眼神。

她的全身不禁有些轻微的颤悚。

拿回笔记本，男孩沙沙地写着。

你好，我叫翟笛，能做个朋友吗？

除了“天使，”，还有什么字眼能形容他呢？

谢玫贪婪地望着翟笛的脸，像个小孩子一样。而翟笛很少看她。他大多的时间都知识静静地坐着，像在思考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所以，当他将头转向谢玫时，碰触到她痴痴的眼神，着实地愣了一下。

而谢玫，很配合的在脸上浮出了两朵红云。

——你说，世界上有天使么？

翟笛用手语问道。

谢玫认真地想了想，用手语答道：

——有。

——那他们在哪儿呢，都在天堂吗？

——不啊，他们也会降落人间，守护他们爱的人。

——他们不是很傻吗？既然是天使，就不该出现在人间。不管他们有多舍不得，他们都是要回到天堂去的。孤单地回去。

——不会呀。会有人愿意陪他回去的。

——是吗？

——是的。如果那个天使是你，我愿意陪你回去。

谢玫的手僵在半空。这是在像他告白么，怎么这么快就脱“口”而出了呢？她知道自己喜欢翟笛，但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她不敢向他表明心意，她怕被他拒绝——那样一个天使般的男孩啊，怎么会跟他属于同一个世界！

翟笛愣愣地望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手不知不觉地拽紧了胸前那对翅膀。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半晌，翟笛才“说”。“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津湖。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的皮肤白得透明，似乎吹弹可破。他走得固执走得寂寞。谢玫有几次想冲到他身边，和他并排着走——但是，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他不孤单呢？

她怎么忘了，即使她愿意去陪那个孤傲的天使，而那个天使却不一定需要她的陪伴呢。

给我一双翅膀，我会用力飞，却永远飞不到你的身旁。

仿佛是跟自己赌气似地，谢玫已经有三天没去碧津湖了。

或许应该说，她只坚持了三天，就再也忍不住了。

即使被拒绝了，还是很喜欢他啊。

然而，当她看到空荡荡的碧津湖时，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为什么不在？这三天他都没来吗，他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他是在躲着她？

谢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原来，他的世界，真的是她无法到达的国度。即使她为他染回了头发，卸下了妆，不再逃学喝酒抽烟，甚至还学会了手语，他们之间仍有一道宽阔的鸿沟，一旦她想越过，就会栽进这个鸿沟，粉身碎骨。

而碧津湖还是碧津湖，水依然清澈，柳絮依然漫飞。

“翟笛，你真是个可恨的家伙。”一个星期过去了，翟笛仍然没有出现。谢玫抱着膝坐在湖边的石板上，喃喃道，“你走得倒干净，那我怎么办呢？我讨厌死你了……”说着，泪水也顺着她脸颊上的弧线滑落。

一个白色的纸飞机落到了她的脚边。

不要哭，我一直在你身后呢。

谢玫霍然转身。当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时，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那个人：“翟笛，你这个大坏蛋，大坏蛋……”

天使般的男孩子，环住怀中的女孩，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　

是不是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悄悄滋生呢？

是的。那是一层浅浅的雾气，使他们变得不真切起来。

翟笛似乎有些变了。可是，看到那张温暖如春的笑脸，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神，谢玫怀疑自己的想法只是错觉。或许是因为那件事吧，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

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奇怪的关系呢，暧昧，尴尬或是微妙？

翟笛每天都会给她买牛奶，自从他回来以后。谢玫喝着他送的牛奶，仔细地审视着他们的关系。或许是三者都有吧。但尴尬的只有她自己。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而她不行。突然想到偶尔听来的一首歌：

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连拥抱都没有勇气……

于是，口中的牛奶也变得苦涩起来。他是觉得对不起她吧。她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但每次张开口，又无话可说。她是想自欺欺人么？欺骗自己，他也是喜欢她的。

可是，有种感觉真的不对……

看着迎面走来的李思竹，谢玫意识到将翟笛带到这里是一个错误。

“哟，这不是谢玫吗？”李思竹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地说，“真是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呢，原来是去傍帅哥了啊。”她放肆地盯着谢玫身边的男孩，“也不给姐妹们介绍介绍。”

谢玫咬紧了下唇，瞪着眼睛和她对峙。

李思竹是她的死对头，如今在这儿遇到她，恐怕是少不了一些纠缠的。谢玫边想着，边向四周扫了一眼。在这个酒吧内，还有两个人是李思竹的人。她知道这时有关尽量避免冲突。于是，她只说了一句：“请你让开。”

“你拽什么？”李思竹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她推了谢玫一把，“你不知道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谢玫握紧了胸前的翅膀，不吭一声。

“死丫头，”李思竹啐了一口，“怎么，在帅哥面前装淑女啊？平时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有种来挑一下啊呀！”

谢玫仍是沉默。她不知道她还能忍多久。

一只手拉住了谢玫。谢玫回头，看到的是一脸迷茫的翟笛。

——她是谁？

一阵沉默。接着，便是刺耳的笑声。

谢玫握紧了拳头。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一个小时后，翟笛背着满身是伤的谢玫从酒吧出来了。

他皱着眉头，嘴唇抿得很紧。

他在想事情。

背上的女孩轻声地呻吟着。

天很黑，所以月亮很亮。他和她的影子重在一起，叠成了一个温暖的符号。

他拦下了一辆车。

“去天芜路32号。”女孩突然睁开眼，说道。

汽车载着他们疾驰而去。

——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害怕。有太多的人在那里消亡。

——可是，同样有很多人在那里出生。

——可是，有的人并不愿意出生。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我妈就是死在那里。癌症。她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爸都没来看过她。

——你恨你爸么？

——有的人，不是用一个“恨”字就能概括的。

——你不懂你的心么？

——不懂。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喜欢你一样。

……

车上，两人无声地交谈着。

——住在怎么大的房间里会寂寞吧，如果是一个人。

替谢玫包扎好伤口后，翟笛上下打量着谢玫的家。

或者，不能称作是“家”，只是一个有“家”的名义的房子。

谢玫苦笑：

——都习惯了。

大概是察觉到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东西，翟笛连忙转移话题：

——今天你真帅。

——是么？

不对，不该是这样……

谢玫望着有些慌神的他。

——是啊。你可是以一敌三呢！

男孩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被他肯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谢玫无法欺骗自己。

不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啊。

谢玫的伤势好得很慢。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伤口却还没有完全愈合。仿佛是上天故意给她的一个惩罚般。

——跟你说过吗，我有个双胞胎弟弟。

谢玫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提起他的家人。

——他叫翟箫。

谢玫轻笑：

——笛箫一家亲哦！

翟笛也笑：

——是啊，当初爸妈给我们取名字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呢。

——他跟你一模一样吧？

——不，他是正常人。他能做到我无法做到的事。

——翟笛……

——小玫，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就让他来照顾你，好吗？

——不好。

——小玫……

——我喜欢的是翟笛。他可以不喜欢我，却没有权利命令我喜欢别人。至少，我的心还是我自己的。

翟笛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谢玫平视湖面，目光却不知落到了哪里。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但她不愿承认。

命运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你不想知道的事情，它偏偏要强迫你知道。

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看见翟笛。

她偷偷地跟上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仿佛有一股强大的磁力，牵着她悠悠下坠。

他抱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拦了一辆车，绝尘而去。

她也拦住了一辆车，跟了上去。

心跳得很快。

他去了墓园。

她跟了上去。

他穿过层层白森森的陵墓。

她跟了上去。

他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墓前停下。

她也挺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注视着那座陵墓良久，眼中有莫名的情绪。然后，他将白菊放在墓边，转身离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该不该过去呢？被他祭奠的人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吧。那个人会是谁呢，亲人，朋友，情人？或者都不是，而是那个人。她突然不敢知道。

脚却不听使唤地走到了墓前。

那样熟悉的笑脸。干净而透明。谢玫的瞳孔骤然放大，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她退后了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着是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家，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牢笼。谢玫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她应该流泪。但她没有。胸前银白的翅膀也消散了它的光芒。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在他第一次给她买牛奶的时候。

如果他还是他，他不会。

在他“说”今天你真帅的时候。

如果他还是他，他只会责怪她。

在他对他提起他的弟弟的时候。

如果他还是他，他永远都不会这么“说”。

在她看到墓碑上的照片的时候。

如果他还是他，躺在墓穴中的不会是他。

“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感觉以够安慰/乌云也不再多/我们也不为谁掉眼泪……”

耳边响着的仍是jj的《翅膀》。谢玫闭上双眼，陷入黑暗中的黑暗。

黑暗中的黑暗中，仍有那渗进的丝丝光亮。

初见时的他，笑得似乎连整个春天都搁浅在他的酒窝里。

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还有那夕阳拉斜的，冷清寂寞的影子……

翟笛。不要走。翟笛。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如果那种喜欢变成曾经。

如果我喜欢上别人的话。

你会伤心么？　

人也是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已知道真相，却非要编织一层棉纱来使自己蒙蔽。

可是，棉纱并不结实。如果有人非要撕碎它的话。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什么事？

——你发现了么？

——什么？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不要说！”

女孩突然吼了起来。她用双手紧紧地堵住耳朵。

你不要说。拜托你，让我可以多做几天鸵鸟。

胸前银色的翅膀闪着耀眼的光芒。

——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么？翟笛是不会说话的，你为什么要堵住耳朵呢？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翟笛，不是吗？

女孩放下手。

“没错，我知道你不是翟笛。你是翟箫。”

每一个字，都像利剑一般，刺入她的心。

你不是翟笛。

男孩愣了一下，良久才说：“你真冷静。”

冷静是么。你可知道，要做到这么冷静，我话了多大的力气。

“既然这样，”女孩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说，“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了吧。”

男孩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她，眼里弥漫着忧伤：

——可是，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上了你，那怎么办呢？

女孩也举起了手，对着他手语：

——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原以为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是他在惩罚我呢。惩罚我喜欢上了你。

男孩眼中有波光闪过。他想了想，缓缓地将放在身边的白色盒子推给了她。

——这是哥哥留下来的。我想，还是应该把它交给你。

女孩犹豫了一下，将那个白色盒子抱起，然后，起身离去。

“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女孩脚步一窒，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受中的盒子，沉甸甸的。

今天，她说如果我是孤单的天使，她愿意陪我回到天堂去。可是，她哪知道，我早已丧失了自己的翅膀，我不可能带着她飞翔。我患有白血病。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除了家人，我几乎不认识其他人。可是，这个时候，我却遇上了你。

你知道吗，你胸前那对天使的翅膀是我做的。它本来是一个天使，可是，我把天使卸了下来，只剩下那对翅膀。我觉得我就是被剪断翅膀的天使。而你是我的翅膀。遇上你，我找回了自己的翅膀，却不得不回去，。回到天堂去。

小玫。我真的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我的亲人，也舍不得你。但我必须离开。小玫，我喜欢你。我知道我说这话已经晚了，但我真的喜欢你。可是，我只是孤单的天使，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及时我们再努力，却永远不可能携手并进。

你会忘记我吗，还是会永远记住呢？还是忘了吧，我不希望看到你难过。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总会有人代替我的位置陪你度过。

小玫……再见……

泪水浸入散着芳香的纸叶里。谢玫颤抖着手翻到最后一页。

借着你的翅膀飞翔

我是上帝遗落的孩子

遇上你

你倔强的眼神让我伤心

多想撑开翅膀守护你

却发现

翅膀已藏在了你的梦里

多想去你的梦中取回我的翅膀

却发现

到那时

我已是天使

想用我的翅膀带你飞翔

却无法战胜注定的命运

才发现

我是天使

而你是我的天使

是你借给我的翅膀让我飞翔

能飞翔的　却只有我自己

不忍心将你留在原地

不忍心看你哭泣

我想借着你的翅膀带你飞翔

能飞翔的

却没有你

原来

我也只是孤单的天使

在你说爱我以后

悄悄的回到天堂去

银白色的天使银光闪耀。

她给它按上了她胸口的翅膀。

“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她喃喃道。然后，她将它们放进了盒子里。连同被放进去的，还有那个记载着她和他的回忆的白色封皮笔记本。

最后，她将它们锁进了床前的柜子里。

锁住的，会不会有无尽的思念呢？

一个月后。

春天快过去了吧。湖边已不再飘荡着那一团团白色的柳絮。阳光也显得毒辣起来。

谢玫站在这里，百感交集。

不过一个月，为什么变化如此大呢？

一个纸飞机在她脚边停住。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捡那个纸飞机。

“我说过，我会等你，直到你出现为止。”

她转过身，上前，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也环住了她。

就像最初见面时那样。

“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懂这不是伤悲/再高都不会累/我们都说好了/用你给我的翅膀飞/我感觉已够安慰/乌云也不再多/我们也不为谁掉眼泪……”

他在她耳边低喃。

而她，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个有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冲着她微笑，挥手，然后划破天际。

翟笛，你在天堂也一定要幸福，好吗？

翟笛。

如果你是凡人，下一世，请握紧我的手；

如果你是天使，请不要丢失你的翅膀，让我借着你的翅膀，和你一起飞向天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