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没有月亮的夏夜,天空也没有几颗星星,她走在无垠的旷野中,风轻轻拂过,吹醒她沉睡的心灵,吹动她不安份的神经末梢,她的灵感在寂寥的深夜又一次蠢蠢欲动……
已经沉睡了太久太久,数不清流失的岁月,两眼痴呆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日子好象要从指缝间流失,有人说,动物冬眠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么人在沉睡也可能是为了遗忘某种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去吧?挂上耳机,让昨日重现的旋律象午夜的小溪静悄悄缓缓地流淌……
从不曾认为这个世间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从不会相信,恍惚如昨日的场景变化的只是另一张笑脸。
在去胶南提货的轮渡上,他走向她,带着阳光般的笑,他说:“夕阳江上雨余天,你的背影勾勒出那幅画中最美的曲线,能不能给你拍张照片?”她蓦然回头同样笑着问他:“你是摄影师吗?”他的笑似江面上随波跳舞的那抹夕阳,他变出他的相机:“我只是一个远游客,我的灵魂在不停地行走,我用我的照片说话”。
她独依斜阳,头枕着碧蓝色的大海,仰望着浩渺的苍穹,寂静的甲板,风不动帆轻悬,照片悄无声息的定格,他走近她,笑着注视着她长长的睫毛下灵动的眼眸:“给我你的地址,我会把照片寄给你”?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写下一行娟秀的字,道声谢谢,就转身离去,萍水相逢,一个职业的用图片说话的人,无意中捕捉到一个他自认为满意的画面是很自然的事。
她匆匆地走了,奔走于不同的客户中间,完全淡忘了那个美丽的邂逅,当然,她更没有想到真的会和他再次相遇。
他,就站在和她相遇的地方,独依斜阳,雪白的衬衫下摆随风轻轻拂动,圆领的套头黑色t恤,天蓝色的牛仔裤,半眯着双眼,浅笑着,看着她拖着两个大大的箱子朝这边走来,他在思忖: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小小的女子,柔弱的肩头抗起的该是怎样一份沉重的负荷?她为了生计辛苦奔波。
“嗨!”他大步跑过去:“你要回去了吗?这是你的照片,这么巧,不用我邮寄了”。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早也没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接连遇上同一个人,是巧合么?百分百缘份的吧?
她笑着望着他,接过他拍的照片,在那年的甲板上与他作别,擦肩而过……
她回到她地城市,回到她一如既往忙碌的生活,现实永远不是诗情画意,永远不是美丽的邂逅,更不是两个人转身而过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茫茫人海中。有时候,她会一个人静静地发呆,闭上眼,想起甲板上那个背着相机,有着阳光般笑脸的男孩儿。
其实,她比他更清楚,就如同她的照片一样,注定了只是他生命中一道秀丽的风景,只在人生的某一个瞬间亮丽了他绚丽的天空,而他对于她何尝又不是一样。
日子水一样从指间流淌着,秋日的一个黄昏,她在店门口,收拾一大堆鞋箱子,听到身后有人笑着说:“能不能给你拍张照片?”好象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她不能呼吸,又一次定格在他的胶片上。她猛地回头,笑着凝视着他,眼里慢慢渗出了泪花,他站在她身后的台阶下,轻轻地伸出了手……
“一直期待着,与你再次在甲板上相遇”,他低头摆弄着他的相机:“你却再没来过”。
“我最近没去提货,是客户送来的”,她抬眼看了他,感觉他在捕捉她的视线,她迅速地移开,把目光落在脚面上。
“跟我走吧?”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开口了:“我的工资可以养活你,我会给你幸福”。
感谢你,亲爱的人,你能给我幸福,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可是我要给我的亲人们幸福,她的手一直在他的掌心里:“你能听我给你讲个故事么?”他轻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她,是一个生下来就注定多劫难的女孩,两岁的时候,父亲在文革中被误诊为喉癌,手术失误撒手而去,她从有记忆时起就不知道父亲的样子,母亲生了她,还有她先天性残疾的哥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守了一辈子寡的姥姥,她自小就懂事,懂得在一群孩子面前保护的哥哥。
九岁那年,母亲告诉她在家照顾好哥哥,出远门了,三天后领回了她同父异母的大哥和大姐,母亲告诉她:大哥大姐跟着他们的爷爷奶奶过生活,大冷的天吃不饱,穿不暖,十八岁的大哥冬天给村里攀电线杆子,姐姐到地里扫树叶,就把他们领回来了,从这以后,你们就是亲兄弟姐妹。
她永远都记得母亲一只手揽着大哥的肩膀,一只手握着大姐的手,她更清晰的记得,她患了肺炎高烧,大哥抱着她,一家人赶往医院的情景,她从母亲身上学会了宽容,从哥哥姐姐身上看到了什么是亲情。
长大后,母亲告诉她:“你们兄弟姐妹三人,都是妈放在心坎上的,妈没太大的本事,但没偏没后,结婚一个一个自行车,一人一块手表,你小哥,要能找上媳妇也和你们一样。”
大哥和大姐在母亲的张罗下先后成家立业,家里只留下她、小哥、母亲、姥姥,大哥大姐感念母亲作为一个后妈对他们的恩情,对家里很照顾,但她更清楚她比他们更有责任担起照顾小哥、母亲、姥姥的重担,因为她看到了母亲的头发白了,姥姥的背更驼了。
她十七岁到商业来,干过批发,后到零售,卖过布、小百货、副食、烟酒糖茶,花样年华的她很少打扮自己,因为她更懂得生活的艰难,她的工资一分也不留全部交给母亲。年少的她甚至想到将来她结婚了也要和母亲、姥姥、小哥生活在一起,一辈子照顾他们。
她所在的零售大楼倒闭时,她没有怨天犹人,她借大哥大姐亲戚朋友的钱,自己开了这家小小的门面专营男女皮鞋。大哥大姐给她凑钱时,都说,钱不急着用,什么时候挣了什么时候还,但她偷偷给他们打了欠条,她要一份份的还清。
一个人辛苦做了两年,又渐渐扩大了门面,她雇了几个小女孩,但出门进货总是自己。再苦再难也不怕,因为她看到了经济条件一天天好了,自己终于能给母亲扯几身象样的衣服,给姥姥买几样她爱吃的糕点,给小哥买他爱看的书本了,她请人给母亲翻盖了下雨都要接盆子的老房子,给母亲买了冰箱、电视,她活着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自己的亲人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
她慢慢地抽出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能随你去远游,你喜欢金凯,可我不是弗朗斯卡,如果会,下辈子好吗?”
他慢慢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泪花闪闪,他慢慢地在夕阳里转身……身后,泪洒了她一满脸。
她把他给她拍的那几张照片收藏在一个粉红色的日记本里,很少再去翻看,因为大姐给他介绍了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儿,她将来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很多年后的夜,她失眠了,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熟悉的旋律:wheniwasyouny,i"dlistentotheradio……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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