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看到过一篇报道,说一位老爷爷养了一条小狗,老爷爷生病了,小狗不离须臾,陪伴着老爷爷,老爷爷病逝当天,小狗撞院墙而死。我想，那小狗一定是老爷爷曾经的爱人，她先离他而去，又附身于小狗，因为她舍不得离开她的爱人……那是一段缠绵悱恻、肝肠寸断的爱情。

------------题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安宁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安宁趴在江洋的脚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洋。多少天了，江洋就这样眼睛空洞地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不时有晶莹的泪珠在眼角滑落，江洋一下子老了很多，黑发中赫然出现了银丝，真是一夜愁白头啊！江洋脸色苍白，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横七竖八粘在头上。安宁真想和原来一样拿梳子去给江洋理顺那柔软的头发，可是不能。安宁真想拿毛巾给江洋擦去眼角的眼屎，可是不能。安宁真想和以往一样，在江洋伤心的时候，轻轻地走过去，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胸前，用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可是也不能。安宁只能默默地陪着江洋，用头不时地拱拱他的脚，哀哀地轻声叫几声。

安宁和江洋能白头偕老，能幸福地过一辈子。这是安宁不容置疑的。可是一场车祸，把这一切变成了泡影。安宁扭曲着身子，血汩汩地流着，漫在安宁的周围，就像一朵国画中的牡丹。安宁挤在惊谔的人群前欣赏着自己。然后就看到了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往这奔的江洋，怎么了？安宁拉住江洋的手急切地询问。可是江洋理也不理她。围成圆圈的人们自觉给江洋让出一条通道，江洋就看了一眼，头往后一仰，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安宁扑过去，搂住江洋：怎么了？江洋，我没事的，瞧，我好好的。可是江洋好象什么也听不到。安宁扯着嗓子喊，江洋还是听不到。安宁慌了，哀求周围的人：快救救他！快救救他！一个大伯走过来，用手使劲掐江洋的人中，半天，江洋才醒了过来。江洋不顾一切地扑到血泊中的安宁身上：安宁！安宁！号啕大哭。我怎么了？安宁也悲痛起来，我怎么了？

千年修来和江洋的缘分就这样到头了。安宁越想越悲哀，看着江洋，泪像决堤的水哗哗地流。现在还能看到江洋，再过几个时辰，自己的魂就要散了，再也看不到江洋了。怎么办？安宁“扑通”一声跪下来，面向苍天：求求您，别让我走！别让我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驾着祥云飞过来，瓮声瓮气地说：孩子，如果你跟着我走，离开人世间12小时后，你还可以投胎，再生，只是你将永远也再见不到你如今的爱人。即使见了，也如陌路人，因为你们的缘分已尽，在人世间，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如果你真的爱他，你也可以留下，但时辰过后，你只能选择变成他身边的动物。你要听好，如果他又找到了意中人，在他结婚的时候，你必须离开这个世界，你会再次惨烈地死。而且你将永远没有投胎的机会。安宁毫不犹豫地说：我情愿变成他身边的动物！老爷爷又说：你不要头脑发热，你还有时间考虑。不，老爷爷，你就把我变成我们家的小狗吧，我求求你，我不会后悔的。安宁义无返顾，斩钉截铁。

江洋的太阳落了，江洋的天塌了，江洋一蹶不振。整天胡子拉茬的，头不梳，脸不洗，邋里邋遢的，告了长假在家。肚子实在饿了，就泡点方便面。江洋一向不会照顾自己。原来安宁在的时候，家里的活儿从来都不让江洋插手，江洋每天就上上班，回到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江洋一个人，怎么生活？如果知道有今天，那时候就该锻炼锻炼他。安宁趴在地上想着。

时间真是抚慰创伤的一剂良药。江洋开始上班了，上班后的心情渐渐好了许多，有时也不回来吃了，在外面吃了，也不忘给安宁拎回点残羹剩汤。他一进门，安宁就会亲热地扑上去，叫几声，然后给他衔过拖鞋。他就会说：贝贝，饿了吧？他总是叫她贝贝，这是他和安宁共同给狗起的名字。然后他就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安宁吃完后，就会跑过来，卧在他的拖鞋旁。他会看得很晚很晚，安宁就会陪他很晚很晚。他会看着看着，睡着，安宁就会在旁边等着他醒来。但回到床上，江洋就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有时候，整夜都那样。安宁会借着银色的月光，看见江洋脸上，泪水滂沱。

江洋经常在睡梦中叫安宁的名字，安宁想他一定梦见了自己。往事不堪回首。那些日子是美丽的珍珠串起来的日子，每天都有值得回忆的事情，即使小小的拌嘴，也是其乐无穷呀！只要有一方真的生气了，另一方马上就会让步，想方设法逗对方转怒为喜。所以他们从未怄过气。

安宁虽然每天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盼着江洋回来，安宁等江洋走后，会不时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走得真慢啊！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安宁就竖着耳朵倾听走廊里的动静，安宁太熟悉江洋的脚步声了，不急不缓，一如江洋沉稳的性格。但是又怕他回来，他回到这熟悉的环境中，到处残留着安宁的气息，他会伤心，会睹物思情，黯然神伤。她又不想看到他不快乐。

日子就这样过着，离安宁出车祸已快半年了。一天，安宁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安宁奔过来，但没和往日一样和江洋亲热，她看到江洋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女子长发披肩，脸上带着盈盈的微笑。江洋脸上也有了多日不见的阳光。安宁的心里像针扎了一下，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安宁朝那女人“汪汪”怒吼着扑过去，那女人脸色煞白，急忙往外退。江洋飞起一脚，踢在安宁身上，呵斥道：贝贝！走开！安宁转过身来，看着江洋，江洋看到贝贝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东西。

女人款款坐下，江洋给女人拿来酸奶饮料，安宁远远地看着，那是安宁最喜欢喝的饮料。江洋知道安宁爱喝，就经常给安宁买，所以家里一年四季是不缺那种饮料的。那女人说了会儿话，说：我看看你家吧。站起来。江洋歉意地说：太乱了！那女人说：那我就给你收拾收拾家吧。然后不容分说，就找卫生工具。江洋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说：别！怎么能让你来打扫。还是我收拾吧。那女人笑笑：没什么，我坐着也是坐着。女人利索地擦，扫，洗。一会儿，家就变了个样子。清清爽爽的。空气中还飘着熟悉的丁香味，那是安宁最喜欢，亲手买的空气清新剂。安宁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女人走后，江洋走到贝贝跟前，俯下身子，用厚厚、温暖的手掌抚摩着贝贝，安宁又忍不住想哭，他经常会用手抚摸她的头，或握握她的手，一股暖流会迅速串遍她的全身，她会感觉惬意、幸福。安宁多希望江洋的手能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可江洋放下了手，看到了狗眼中眷恋的眼神。真是狗通人性呀！江洋说，贝贝，对不起，今天，我踢了你。以后，别对客人没礼貌。江洋顿了顿，又说：活人总得继续生活吧，我又能怎样呢？安宁看到江洋无奈的眼神，往前挪了挪，挨近了江洋。你还记得安宁吗？江洋看着贝贝，眼眶里溢满了泪水。贝贝哀哀叫了几声。江洋说：我怎么能忘了她呢？她刻在我心里，世上再好的女人，也无法和我的安宁比，可是，可是……江洋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夜已深了，江洋躺在床上。房间里流淌着哀伤的旋律，那是一首正在流行的歌曲：初秋的天,冰冷的夜

回忆慢慢袭来

真心的爱就像落叶

为何却要分开

灰色的天独自彷徨

城市的老地方

真的孤单走过忧伤

心碎还要逞强

想为你披件外衣

天凉要爱惜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疼你

告诉你在每个

想你的夜里

我哭的好无力

就让秋风带走我的思念

带走我的泪

我还一直静静守候在

相约的地点

求求老天淋湿我的双眼

冰冻我的心

让我不再苦苦奢求你还

回来我身边　

一向不喜欢听流行歌曲的江洋迷上了这首歌，反复地听，泪水肆意地流。安宁也是那么喜欢这首歌，她不厌其烦地听着，听着。

那个女人造访的次数多了起来，她总是跟着江洋回来，给江洋收拾家，给江洋做饭。忙完了，和江洋说说话，看看电视，就走了。那女人和江洋好象有什么约定，从来不动安宁的东西，安宁的玫瑰色，上面有小熊图案的拖鞋仍然整齐地摆放在进门的地方。安宁的粉色睡衣仍然挂在衣架上。安宁喜欢看的书仍然放在床头柜上。衣柜里挂的仍是安宁的衣服，梳妆台上是安宁的紫色发卡，墙上悬挂的仍是安宁和江洋含情脉脉的婚纱照……一切都是安宁那天走时的样子，不了解的人来到这个家，不会怀疑这仍是温馨，美满，有女主人的家。但那女人从不用安宁的东西，她带来一双比安宁大一码的粉色凉拖，一条格子围裙，一双塑胶手套。那女人把安宁放脏的私人物品擦干净后，会小心翼翼地放到原位。贝贝不敢再对那女人吠叫，只要看见她一来，就离她远远的，离江洋也远远的。安宁看着那女人在她曾经活动的地方，晃来晃去，做着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心如刀绞，心里满是酸楚。安宁恨那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

安宁听到了轻柔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原来那女人有了家的钥匙。贝贝冷漠、充满敌意地看着那女人。那女人和她原来一样先换上拖鞋，那女人扫了一眼贝贝，竟蹲下来凝视着贝贝，贝贝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人，贝贝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那女人。她长得干干净净的，素面朝天，脸上找不到一丝修饰的痕迹。这和自己是多么相似，崇尚简单。那女人长相并不惹人厌。只是为什么要来纠缠江洋？安宁的心中又有了恨意。贝贝，你讨厌我，是吗？你和江洋一样忘不了安宁，对吗？安宁真是幸福的女人，能找到江洋这样重情意的好男人，就是过一天也不枉此生啊！我的前夫，如果有江洋一半的好，我们也不会离婚。那女人轻声喟叹。我是真心地对待江洋，也会和安宁一样对你好。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江洋的眼睛不再是心如止水的冷漠，安宁发现江洋看那女人，有时闪过一丝感动，一丝温柔。那是安宁极其熟悉的眼神。原来它能融化她的心，如今，却在撕扯着她的心，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地撕碎，放在火上煎熬。

江洋不再和那女人直说话了，开始亲切地叫那女人小玉。家里又有了久违的笑声，女人洗衣服时，江洋有时搭把手，给女人挂挂衣服。女人看电视时，江洋会递上一杯水。女人干活累了时，江洋会劝她歇歇。江洋和小玉渐渐有了很多默契。江洋很少再听那首伤感的歌曲，也很少再在梦中叫安宁的名字……就这样，江洋就忘了我。安宁想。真是，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这么快就忘了我？！人走茶凉！安宁越想越悲伤。走吧，走吧，离开我的家，我熟悉的一切，不要再留恋，不要再回头。等到那时辰，走吧。

那天，小玉来家时，安宁发现小玉与往日的不同，小玉边干活，边喜气洋洋地哼着歌。小玉干完活儿，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安宁的婚纱照前，看着相框中溢满喜悦的眼睛说：安宁姐，我们就要结婚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让他在心里记着你吧。原谅我，我得把你的东西收收，我们三个人总不能在一起生活，看着你的东西，我总感觉你没有走，或者在什么地方望着我们。江洋也会一直生活在错觉中，让他回到现实中来吧。祝福我们，好吗？

小玉找来一个大纸箱，将安宁的玫瑰色拖鞋、粉色睡衣、化妆品、发卡、居家服……统统放到纸箱里，最后环顾四周，取下婚纱照。

安宁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已无动于衷，心里波澜不惊。她早已料想到会有今日。假如江洋的心中没了她，她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她在等着，盼着宣告她离开的那一天。

江洋回来了。安宁动也未动。她不想再看到那薄情寡义的男人，她恨他，原来的一切只是这男人的一场梦而已，原来那男人的山盟海誓只是他梦中的呓语，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小玉迎上去。江洋低头看看，冲进卧室看看，看完一个一个房间。小玉！怎么回事！江洋咆哮着！怒吼着！谁让你动她的东西！这是我们的家！我和安宁辛辛苦苦创造的家！你把她撵跑了，你这么狠心！她回来会看我的，她怎么舍得扔下我不管，她回来看不到她熟悉的东西，她会找不到家的！安宁，你回来吧，回来吧！我求求你，回来吧！我知道你没走，你藏在哪？我在等你！我努力想忘掉你，想把你从我记忆里抹去。我改头换面，想变成另一个人。真正的江洋已随你走了，你死了，他就也死了！安宁，我的安宁，你在哪？江洋跪在地上，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奔涌而出。小玉的笑还僵在脸上，站着，无所适从。

心灰意冷的安宁也被突发的事情惊呆了，感动，随之而来的是心痛。江洋！你总是把爱埋在心底！我以为……贝贝跑到江洋跟前，伸出前腿，轻轻抓江洋跪着的膝盖，近乎哀咽地叫着。

小玉过来，说：对不起！小玉看着痛苦流涕的江洋，悄悄走了。

江洋把安宁的物品，各归其位。一切又变回了安宁刚离开的日子。江洋寡言少语，眼里又是冰雪交加，颓废的江洋学会了喝酒，独自喝闷酒，总是酩酊大醉，家里终日弥漫着酒精的味道。那首《秋天不回来》又一遍遍响起来：

……

真心的爱就像落叶

为何却要分开

……

真的孤单走过忧伤

心碎还要逞强

……

想为你披件外衣

天凉要爱惜自己

没有人比我更疼你

告诉你在每个

想你的夜里

我哭的好无力

……

安宁看着江洋这样糟蹋自己，心痛不已。是自己使江洋一个健康，热爱生活的男人变成了今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安宁恨自己就不应该与江洋相识、相恋。

如今江洋这样，自己却无能为力。

小玉，倒是个不错的女人。站到小玉的角度上想想，哪个女人也会那样做的，她做的也算在情理之中。小玉如能回心转意，也许能慢慢温暖江洋的心。

让江洋快快解脱出来，是安宁最大的心愿。

贝贝衔着小玉的凉拖，放到刚回到家的江洋的脚边，“汪汪”地不停地叫。然后衔着鞋又跑到电话旁，“汪汪”叫个不停。

江洋终于拿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小玉的声音。

是江洋吧？

没关系的……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越对安宁姐念念不忘，我就越敬重你，觉得你是可依靠的人……

贝贝咬着江洋的裤角，走到安宁的拖鞋旁，安宁的睡衣旁……并衔起安宁的拖鞋，扔进了纸箱里。

在江洋和小玉大喜的日子里。

贝贝左突右闪，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跑到门外。扭头想再看看自己的家，再看看最留恋的人儿。可是，人挤人，她只能看到移动的如林的腿。她纵有万般留恋，万般不舍，也得离开，她再也停不下她的脚步。永别了！江洋！永别了！我的爱人！

三天后，江洋和小玉去看望安宁，看到安宁的墓碑旁躺着已气绝身亡的贝贝，看那墓碑上的血迹，看头破血流的症状，断定贝贝是撞墓碑而死。

听那天参加婚礼的一位朋友说，他看到那只小狗站在门前，久久不肯离去。最后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才决然而去。

人们唏嘘不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