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塞外悲泪情
引子
公元前五o年前后,匈奴帝国四分五裂,各部族亲王纷纷自立为王,其中以郅支单于和呼韩邪单于的势力最为强大。郅支单于势必要统一匈奴,因此向呼韩邪单于连连发起进攻。就在公元五四年,郅支单于向西攻入王庭(当时匈奴的王庭设在蒙古哈尔和林),呼韩邪单于节节向南败退。从这一年起,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汗国。
呼韩邪单于的南匈奴不久就无法支持郅支单于的攻势,于公元前五一年向中国投降,随即将王庭设在了蒙古河套一带。
公元三三年,呼韩邪单于在汉朝的支持下,将郅支单于部族赶走,就在这一年,呼韩邪单于亲自到汉朝都城长安,请求娶得汉朝公主。汉元帝欣然应允。但当时在皇室里没有可以担当和亲任务的适龄女子,于是汉元帝下旨在后宫未被宠幸的宫女中挑选一人,于是有了故事主人公——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在塞外的这段悲情故事。
昭君名王嫱,昭君是她的字,她出生在著名的长江三峡中,一个叫秭归(在今湖北省)的地方,那里出过著名诗人屈原。昭君十六岁入宫,虽生就一个绝世美人,却不喜欢张扬,也看不惯后宫那些女子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而费尽心机的丑态。汉元帝让画师毛延寿画出后宫美人,以便按图索骥,选择临幸的美人,美人们纷纷贿赂毛延寿,惟独昭君傲然以对,结果毛延寿就将她画得很丑。因此,昭君五年来一直未得汉元帝宠幸。
汉元帝下旨要在宫女中挑选一人去匈奴和亲后,昭君主动请愿。于是,她被封为昭君公主,辞别了京城长安,肩负着汉朝与匈奴和平友好的重任,跟随年老的呼韩邪单于离开了中原,越过了雁门关,由此上演了一出“昭君出塞”的悲喜剧。
一、塞外相逢旧时人
昭君历时数月,到达匈奴王庭时,匈奴百姓夹道欢迎,他们载歌载舞,迎接着他们的新王后——匈奴称为宁胡阏氏。蓝天、白云、绿草,鲜明的自然色彩中,随处可见的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孔武有力的壮汉策马飞奔着,妇女们穿着节日的盛装,老人展示着幸福的笑容,孩子们在大人堆里穿梭嬉闹……这是一幅不朽的草原风情画卷,欢乐的牛羊,欢乐的牧人,欢乐的草原,这一切为昭君的到来而沸腾着。
昭君骑在小红马上,披着红色斗篷,笑吟吟地向人群挥着手。
“阏氏万岁!阏氏万岁!阏氏万岁!”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接受了匈奴百姓的祝福后,昭君在单于带领下进了王庭高大巍峨的帐篷群。一队强健剽悍的侍卫恭敬地向她行礼。侍卫统领哥尔罕行了礼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昭君的心猛地一跳,一瞬间觉得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哥尔罕也愕然地退开步子,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是……”稍倾,昭君迷惑地吐出两个字。“小人是负责王庭安全的侍卫统领哥尔罕。”单于哈哈笑道:“昭君,哥尔罕是我们南匈奴的一匹‘飞马’,就是说他攻击敌人时动作迅猛,像飞一般,也是一匹‘不死的马’。匈奴各部族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没有人不是闻风丧胆。”
昭君钦佩地冲哥尔罕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
几天后,昭君和单于正式举行了大婚,接受匈奴百官的朝贺,然后在单于带领下去老百姓中参加热火朝天的庆祝活动。
长途跋涉的辛苦,初到草原对气候的不太适应,加上连续几天的活动,昭君实在太累了。这天早上,她斜靠在寝帐里的豪华毡床上,本来想休息一下,但眼前却浮现起哥尔罕的相貌。哥尔罕是个粗犷豪放又不失俊朗风流的年轻人,整个脸部犹如刀剑雕刻而成,显得十分刚毅,眼睛里精光四射,嘴唇棱角分明,披散的头发微微蜷曲,额头上戴着一条额心镶嵌着月亮宝石的金丝带。
昭君的眼前,随即浮现起另一张脸。那是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一身汉人练武青年装束,皮肤略略显黑。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飞驰到一个少女身边,长长的蓝色披风随着他奔跑的速度飞扬起来,是那样潇洒迷人。少年到了少女身边,矫健地跃下马来。少女只有十四岁,容貌是那种很精致的美丽,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包含着纯洁的笑意,加上身段娉婷婀娜,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她都是个世间少有既美丽娇俏又温柔娴静的女孩。少女稚嫩的声音悦耳动听,她撒娇地说要骑马。少年长臂一伸,将她抱上了马。
那个少年名叫林更宣,少女就是昭君。当年,她自从十二岁时偶然邂逅了英姿勃发的林更宣后,懵懵懂懂地就喜欢上了他。林更宣家在一个山脚下,他的师傅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隐士,因此,他不但练就了一身硬功夫,还有一手令人叫绝的马术,不管多烈性的马在他手下,都得服服帖贴。可是,昭君刚刚跟他学回了御马,他就和母亲搬走了。
昭君一直等待着他出现,但他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昭君十六岁时被选入宫,过了五年的深宫冷幽日子,现在就到了这里。
昭君敏感地发现,哥尔罕和当年的林更宣相貌酷似。哥尔罕魁梧、英武、挺拔,与一般的匈奴男人从相貌到肤色都有些区别,但林更宣没有哥尔罕健壮,高大。她很想知道哥尔罕是不是当年的林更宣,要是不搞清楚,她会日夜不安。
昭君立即翻身下床,让侍女德美去将哥尔罕叫来。不久,哥尔罕低着头进来了。昭君示意德美守在门外,然后问哥尔罕:“你在宫廷里做侍卫统领多久了?”哥尔罕答道:“三年。”“原先你是做什么的?”“小人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多年,后来郅支单于败逃,边境暂时安宁,小人就被单于授为王庭侍卫统领之职。”
昭君一直想看清他的脸,但他总是低着头。昭君突然变了个话题:“哥尔罕,你到过中原、见过长江吗?”“中原?长江?”哥尔罕的声音都变了,头也抬了起来。昭君顿时又慌又乱,又惊又喜。从哥尔罕那一瞬间的神色和声音的变化中,她肯定他就是林更宣。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急忙喊道:“德美,送哥尔罕统领出去。”
哥尔罕走后,昭君的一颗心剧烈地狂跳着,大脑昏眩的。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少女时代梦想中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相遇?
再说哥尔罕。他回到他帐篷后,也心事重重地坐在毛毡上发呆。昭君没有认错人,他的确是当年的林更宣。和昭君一样,他也没有想到呼韩邪单于迎接回来的汉朝公主,就是昔日那如仙子般清纯美丽的少女小嫱。
哥尔罕的思绪情不自禁地飘回到了中原。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在长江边的一座山峰下,十二岁的少女小嫱在聚精会神地盯着一群小鱼。突然,一声虎吼从她背后传来,她因受惊而一头栽进了水里。
哥尔罕当时只有十六岁,他追踪着一头猛虎,刚才一箭射去,猛虎中箭而发出最后的惨叫声。当他听到小嫱呼喊救命的声音后,飞身下了山峰将她救了。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从此,哥尔罕一有空就帮小嫱捉鱼。阿嫱最喜欢看他练武艺的样子,每当他练累了时,阿嫱总会将用手帕包着的野果子拿给他吃。
“大哥。”一声亲切的呼唤,把哥尔罕的思绪拉了回来。进来的是一个漂亮女子,皮肤微黑,有一双圆圆的眼睛,穿着漂亮的彩衣,从头到脚给人一种健康华贵的美感。她叫延吉,是哥尔罕的妻子。延吉端着一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大块牛肉、马奶酒和一把锋利的牛耳尖刀。“你这么早回来,今夜不当值吗?”
哥尔罕悚然一惊。今夜他该在王庭值夜。刚才从昭君寝帐出来后,径直回家来了,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是严重的失职。哥尔罕急忙站起来向外走去。延吉追出帐篷,问他去哪里,他丢下两个字:“王庭。”匆匆跨上了马背。
哥尔罕在王庭的几十座寝帐之间巡视着。他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夜必定要来巡视一番。从昭君到达王庭开始,他也一直在怀疑着,但不敢贸然去证实。
哥尔罕已经不止一次站在那里远远地观望昭君的寝帐了。此时,昭君的寝帐里一直都是黑暗的。当隐隐传来单于的呼噜声后,那里亮了起来,接着帐壁上映上了昭君披衣的影子。然后,她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变换姿势。
昭君当然睡不着了。她凝视着刚才点燃的那支大红蜡烛,看着那烛油一点一点地滴落着,那颗心就隐隐地痛着。蜡烛是她从中原带来的,在汉朝皇宫里的那五年,她一直有凝视蜡烛燃烧的习惯,往往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连蜡烛燃尽了也不知道。
那点点滴落的烛油就是昭君心中的泪珠。十六岁进皇宫,她不想取悦汉元帝,因为她心里有爱的人。虽然那个人无端消失掉了,但她愿意把他永远地珍藏在心底里,并为与他的那段情甘愿孤独终老。然而,当汉元帝下旨挑选宫女远嫁匈奴时,她却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不想失身给汉元帝,为什么就愿意失身给匈奴单于了?昭君到此刻也还是说不清,道不明。
从确定哥尔罕就是当年的林更宣后,昭君一直都不能平静。她很想召哥尔罕来,问问他是怎么到匈奴来的,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和哥尔罕有私人方面的来往。
以后几天,她几乎天天都会见到哥尔罕,哥尔罕只要远远地一看到她,就低下头去。
昭君心情复杂,渐渐地郁闷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理智,明白自己此来匈奴的目的,对在匈奴的生活,也早有准备,一切的生活习惯都变了,她必须慢慢适应。与哥尔罕的相遇始料未及,却又必须正视这种复杂的局面,明明知道她和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于是她想离开王宫几天,好好地使自己的心静下来。
昭君知道,匈奴是随着畜牧活动而迁移的民族。在她出了雁门关进入大草原后,一路上见过很多的马、牛、羊,以及一些奇特牲畜如骆驼、驴、骡、駃騠、騊駼、騨騱。当她每见到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动物时,单于就给她详细介绍那种动物的习性和用途。于是昭君知道这些游牧部族追寻着水草而迁徙,没有城郭和经常居住的地方,连王庭都没有固定的地方。想到她在汉朝皇宫里那五年孤寂的生活,就十分羡慕匈奴部族百姓的自由。
昭君对单于说想到外面去过几天普通匈奴女子的日子。单于为了她的安全,派哥尔罕带领二十个精干手下跟随保护,并要哥尔罕的妻子延吉做昭君的向导。延吉跟随哥尔罕多年,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初次见到延吉,昭君不免也惊叹她的美貌。延吉一身的匈奴贵族女子服饰,典型的为方便骑马驰骋而特制的束腰衣裳,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飒爽之气。延吉性格开朗,一见昭君就大声赞美:“天下竟有阏氏这般容貌的女人吗?阏氏,你莫不是从天宫里掉下来的?”
昭君瞟了哥尔罕一眼,然后对延吉温婉地一笑。哥尔罕虽然没有刻意去看昭君,但已经知道昭君的反应了。昭君是汉人,她接受的礼教与延吉完全不同,延吉可以个性张扬,昭君只会内敛,那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和天然生成的高贵气质,是延吉学不来的。今天,她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帽檐上、领子上、袖口和下摆上都缀有雪白狐毛,袅袅娜娜的举止,柔柔婉婉的笑容,在剽悍的匈奴人中,她就是一道绮丽的风景。当昭君投去那颇有含义的一眼时,他的心不由自主收缩了一下。他少年时代为昭君的清纯可爱而动心,此刻还是忍不住为昭君的雍容高贵而心动。
昭君看到一脸灿烂笑容的延吉,心中安定了几分。也好,有延吉在身边,更加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身份。
延吉安排昭君与那些牧民在一起唱歌、跳舞,喝马奶酒,吃大块的肉。延吉为昭君跳起热烈奔放的匈奴舞,昭君也弹起琵琶唱中原的歌。琵琶声响起时,在附近守卫的哥尔罕就会莫名的激动,眼前老是晃动着十三四岁的昭君怀抱琵琶给他弹唱的情景。
这天,昭君说想看赛马比赛,延吉很快就组织起来了。昭君看到延吉牵出马来,诧异道:“你要参加赛马?”延吉道:“在匈奴,女人和男人是可以一起参加赛马的。阏氏稍坐,看我给你抢回一只肥羊来。”说着翻身上了马。
昭君急忙吩咐侍女德美将她的小红马牵过来。德美吓坏了,叫道:“公主不能参加危险的活动。”“德美,我已经是匈奴的阏氏,从此和所有匈奴女人没什么区别。”延吉鼓掌笑道:“好!好!好!阏氏虽然一副柔弱样,但敢参加赛马,让延吉佩服。来,我和你一起……”
“延吉——”哥尔罕疾步走来,说道,“单于让你来陪伴阏氏,你怎么能鼓动阏氏赛马?阏氏的身份何等尊贵,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昭君的心情刹时变得阴郁和落寞起来,语气里就有了几分恼怒:“哥尔罕,为什么要阻止我参加赛马?难道你认为我比不过你的妻子?”哥尔罕似乎听出了昭君的话外之音,也语带双关道:“你是汉朝无比尊贵的公主,更是匈奴无比尊贵的阏氏,你无须和任何人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和阏氏相提并论。请你保重身体,否则——否则臣下无法向单于交代。”
昭君闭上了眼睛,将突然涌出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然后默然坐了下来。
赛马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延吉果然是女中豪杰,她在众多男人中毫不逊色,驰骋在赛场上。她那飒爽英姿让昭君既羡慕又难过,仿佛中,她觉得自己就是延吉。最后,延吉果真抢到了一头肥羊,兴高采烈地让人将羊宰杀了,然后她亲手烹制烤全羊给昭君吃。
赛马过后的第三天,哥尔罕进了昭君的帐篷,向她传达单于的指示。单于要昭君赶快回去,怕她在外面发生意外。延吉道:“就不能多留几天吗?有我和你保护阏氏,单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哥尔罕白了延吉一眼,让延吉立即明白了。单于和昭君还是新婚,她已经离开王庭十来天了,单于除了担心她的安全外,更是思念她。延吉扭头望着昭君。
昭君表情复杂地看着哥尔罕,许久都没有说话。哥尔罕将右手放在胸口,恭身道:“阏氏,请问你什么时候起程?”昭君霍然起身,喊道:“德美,备马。”帐篷外的德美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吩咐马夫了。不消片刻,德美来说马已备好。昭君出了帐篷跨上马背后,对哥尔罕说道:“回禀单于,我刚刚开始适应草原上牧民的生活,还想多逗留几天。延吉,德美,不要跟来。”
昭君跨上马背后抽了一鞭子,“驾——”那马四蹄如飞,奔驰而去。德美见马奔跑的速度太快,吓出一声冷汗,叫了声“公主”,赶紧爬上一匹马追去。
哥尔罕急忙也跃上他的坐骑追去。随后的侍卫纷纷上马。
昭君的小红马速度的确太快,昭君坐在马背上,自己也吓傻了。她拼命地拽缰绳想控制速度,但怎么努力也不行,一马平川的草原使小红马兴奋到极点,忘记了主人是个柔弱女子,一个劲地狂奔着,把后面追来保护她的人越甩越远。
昭君突然一个大幅度摇晃,险些掉下马来,要不是在来匈奴的路上她几次坚持骑马,早年学会的马术恐怕根本应付不了今天的局面。她抱紧马脖子,耳边的风声飕飕而响,到了什么地方,奔跑了多久,她都不知道。
猛然,小红马“啾——”地嘶叫了一声,骤然停了下来,昭君几乎被它甩下去。小红马嘶叫着在原地打转,速度也很快,摇晃得昭君头昏眼花,双臂脱力,差点抱不住马脖子。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嗷嗷”地传来狼嚎声,接着风驰电掣般扑来一群恶狼。昭君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她可从来没有对付恶狼的本领啊。
那群恶狼越来越近了,昭君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眼一闭。“嗷——”一声惊悚的惨叫过后,接着是连续三声那样的惨叫。昭君只听得耳边飒飒风声,睁眼一看,正好看到一只箭从她背后飞射进一头恶狼的脑袋。地上,已经死了四头狼了。其余的五头狼遭遇强敌,一时没敢奔向昭君。
昭君回头一看——远远的,哥尔罕正在弯弓搭三箭,她心头一喜,抱马脖子的手松开了。哥尔罕的箭还没射出来,那剩下的五头恶狼已经一起冲向昭君。哥尔罕振臂发出三箭的同时,也催动坐骑奔向昭君。在离昭君大约十步远的地方,他猛地将马头转了个方向,然后腾身离鞍,如大鹏展翅一般飞向昭君。与此同时,他的箭射中了三头狼,另外两头却飞跃而起,锋利的爪子直扑昭君。
昭君的生死操在了哥尔罕手里,哥尔罕英勇相救,和昭君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发展?
二、情不自禁惹祸根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哥尔罕抢先一步将昭君抱离马鞍,同时飞起一脚踢飞了一头狼,落地时快速一蹲。哥尔罕等最后一头狼从他们的头顶跃过,返手从背上箭袋里抓出一支箭掷了过去。那头狼还没有来得及转身,那只箭就从它的屁股穿了进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昭君脱离了险境,身子一软。哥尔罕本能地一紧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但只一刹那,他就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做,于是赶紧松手。昭君反而把他抱紧了,虚弱地说:“不要——放开我。”“阏氏!”“不要叫我阏氏,我和你认识在前,你应该叫我的名字。”“阏氏,我……”“我要你叫我——小嫱妹妹。”
哥尔罕双腿一软,跌坐在草地上。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当年的小嫱妹妹已经成了匈奴的阏氏,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娇俏可人的少女,他有什么权力那么叫她?昭君却不同了,当初想出来锻炼做牧民,的确是为了躲避哥尔罕,同时躲避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几天,她没能躲开哥尔罕,延吉的存在又在时刻提醒她,那种想天天看到他的愿望如毒蛇一样啮咬着她的心,残酷的现实又像钢针一般穿刺着她每一根神经,因此,当哥尔罕说单于要她回去时,她根本不想回去。
昭君来做这个阏氏,并不是说她爱上了单于。她首先回味着当年的林更宣教她骑马的快乐和自由,向往着大草原可以纵横驰骋的豪气。她想过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单于的求亲恰好能满足她的愿望,不管怎样,昭君知道到了匈奴后,不会像在汉朝皇宫做妃子那样封闭。
此刻,昭君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暂时把单于忘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尔罕。她沉醉在哥尔罕这厚实而又温暖的怀抱里。
“阏氏——“哥尔罕正犹豫着该不该把昭君推开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了延吉的呼唤,接着便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哥尔罕顿时清醒。不能让延吉和他的手下看到他和昭君拥抱的场面,于是说:“他们赶上来了,我们快回去。”昭君悚然一惊,抬起头,泪花闪闪地望着哥尔罕道:“带我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哥尔罕的心为昭君的眼泪激烈地颤抖着,说声好,然后吹了声口哨。他的坐骑奔来后,他抱起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昭君的小红马也跟了上来。
他们到了一座土包附近,这里有一条小河,哥尔罕知道这里离刚才杀狼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昭君下了马,大胆而热烈地扑进哥尔罕怀里,哽咽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我到你家去找了你好几次。”
哥尔罕叹了口气道:“你以前就说过,我的相貌和皮肤与村子里那些兄弟完全不同,只因为我父亲是匈奴人。”原来在二十几年前,哥尔罕的父亲是乌孙国的一名武士,跟随乌孙国王到汉朝去娶公主。在路上,他父亲认识了他母亲,于是悄悄地离开了乌孙国王,化用汉名和他母亲成了亲。可是只有几年时间,他又思念起家乡来,于是要带他母亲到匈奴来,可他母亲怎么也不答应。随后,他就一个人回了匈奴。哥尔罕十八岁那年,他突然找到他们母子,不管他们答不答应,他都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哥尔罕又说:“也许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匈奴人的血,我来了没多久,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喜欢在草原上骑马纵横驰骋,喝多了马奶和烈酒,吃多了牛羊肉,渐渐地就更像匈奴人了。”
“我怎么办?”昭君哭道,“你离开时我才十四岁,那时候并不懂得对你的牵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时,我只是无比向往你曾经给我描述过的草原。十六岁那年,就在要被送进皇宫的那天,我才突然发现,我是多么思念你,多么痛恨去皇宫侍侯皇帝。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皇宫里的那五年,我天天都在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情景,盼望着你能突然出现将我带出皇宫,我不止一次梦见和你骑在同一匹马上,在茫茫草原上缓缓地走着……”
昭君的泪水流得更多了。哥尔罕教会了她骑马,然后他就失踪了。但是,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她要往陌生的匈奴王国来。昭君矛盾、痛苦,原本想放弃爱情,做一个为国家为民族的女英雄,现在,命运偏偏安排她和哥尔罕相遇,她该何去何从?她现在的身份不允许她跟他有私情,然而,她才二十一岁呀,真的就陪伴着老单于终老吗?
昭君期待地望着哥尔罕。她希望听到他说:“我马上带你离开匈奴。”可是,他说的却是:“一切已成定局,我——无力回天。”昭君哭成了泪人儿。是的,哥尔罕无力回天,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昭君出塞的故事已经传遍天下,从中原到匈奴,大家都知道她肩负着汉匈友好的重任,她的壮举已经写入史册,怎么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弃国家不顾?哥尔罕有他的无奈,上天也注定了她的悲哀。
昭君带着彷徨落寞的心情回到王庭后,脸上就失去了令单于迷醉的灿烂笑容。她天天愁眉深锁,唉声叹气。德美几次问她,她也不说。
哥尔罕回家后,话也少了,发呆的时间多了,平时他不当值的话,总会策马练习射箭,他是匈奴的神箭手,曾说过一天不练功,武艺就会退步。可是这回已经有三天没有练功了,就那么坐在毛毡上,望着窗户外的月亮发呆。
此刻,窗外的月亮移走了,哥尔罕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起另一个场景。也是在一个月亮暂时隐去的夜晚,十八岁的林更宣悄无声息地在左躲右闪,十四岁的少女小嫱脸上蒙了一块手帕,正在摸着寻找他。小嫱一直嚷着要学骑马,林更宣觉得她年纪小,身体又嬴弱,不适宜学骑马。但小嫱天天磨他,于是定下了这个赌注,如果她抓到他,他就教她骑马。
小嫱摸来摸去,林更宣总在她的手伸到时悄然避开。小嫱突然坐在地上,哭叫道:“我不摸了,你耍赖。”林更宣暗暗好笑,急忙去搀扶她。不料,小嫱一把抓住他叫:“我抓住你了,你输了。”林更宣上了当,并不生气,取下小嫱遮眼的手帕,爱怜地说:“小骗子,竟跟我使诈。”
小嫱顽皮地笑了。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神态是那样的娇憨可爱,林更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恰在此时,月亮隐进了一片云朵里,小嫱的眼睛更加清亮起来。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轻轻地亲吻着她的额心……
哥尔罕的神思还沉醉在那个梦幻般的世界里,延吉却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边。“大哥,夜深了,该歇息了。”哥尔罕睡前有喝热奶酒的习惯。看着他喝酒,延吉又道:“听说阏氏病了。”哥尔罕心里一慌。“大哥,那天你杀了狼后,在哪里找到阏氏的?”“我杀狼的时候,让她先走了,后来在一条河边找到她的。怎么了?”“她会不会喝了那河里的水,说不定那水不干净,不然她怎么一回到王宫就病了呢?”
昭君的确病了,几天几夜发着高烧。王宫里的大夫检查说昭君是由于水土不服而引起的,弄来很多药给她吃了,也老是不见效。昭君不是昏迷,就是喊着爹呀娘呀兄弟呀,喊着亲人,眼泪就涌流不止。单于急坏了,斥责那些大夫是废物,弄得整个王宫都紧张兮兮的。
这天,昭君突然喊了声“哥尔罕”,幸亏身边只有德美。德美虽然不知道昭君为什么要喊一个侍卫统领的名字,但还是去将哥尔罕找了来。
哥尔罕来后,恭敬地站在离毡床一丈的地方,德美和几个从中原来的侍女都在场。
昭君对汉朝来说,是和平使者;在单于面前,是美丽的汉家公主;在大臣面前,则是端庄的匈奴阏氏;在匈奴百姓面前,是上天赐来的天使。只有在哥尔罕面前,她才是柔弱的女子,而且是需要保护、疼爱和怜惜的小女子,何况此刻她还正病着。
昭君吸了吸鼻子,叫德美等人出去后,低声抽泣道:“我想回家了。”哥尔罕“哦”了一声,没有说话。昭君无助地欠起身子,哭泣着喊:“大哥——”“阏氏,不要——”哥尔罕走近床前,理智地说:“不要让单于知道你早就认识我。阏氏,你是匈奴的阏氏,这是再也无法改变的,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这一点。”
昭君流着泪凄惶地说:“我才二十一岁,两国交好的使命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是阏氏,可我首先是女人呀?大哥,我想我的爹娘,想我的兄弟,我多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啊。我更想——你、你能送我回家吗?”
昭君的惨然和娇怜,使哥尔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那份激情,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刻,他抱的不是匈奴阏氏,而是心目中的小嫱妹妹。他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生怕一时冲动有不轨之举。他时时回忆和昭君昔日的欢乐时光,但又清楚地知道昭君的使命和立场,因此不能有半点差错。
可是,昭君毕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在没有看到她时,一切还好说,现在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朝夕相对,却又难以回到从前,这份痛苦已经压抑得他快承受不住了。试问,当看到昭君如此病态,如此一副让人倍感怜惜的模样儿,血气方刚的他怎么还能控制得住?
昭君娇弱地依靠在哥尔罕怀里,哑着嗓音说:“我要回家。大哥,带我回家吧。”“好。”
恰在这时,单于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屋子里的那副情景让单于惊呆了,哥尔罕也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放开昭君。昭君却沉浸在这种幸福里,混混沌沌的。突然,单于怒喝道:“哥尔罕!”哥尔罕顿时惊慌失措,急忙放开昭君,回身单膝跪下,叫道:“单于。”“你在干什么?”
哥尔罕一时语塞。对呀,他在干什么?他怎么可以抱着昭君答应送她回家?哥尔罕回头去看昭君,她虽然一脸惊恐地盯着单于,但根本还没清醒。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哥尔罕知道昭君的命比自己重要,于是大声道:“单于息怒,小人不该对阏氏无礼,小人该死。”
单于一脚踢在哥尔罕的胸口,暴怒道:“你竟敢调戏阏氏,你该死!——来人,将哥尔罕拉出去,乱箭射死。”立即从外面进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拽住了哥尔罕。
昭君在单于的怒喝声里回过神来,听到单于要乱箭射死哥尔罕,她奋力滚了下来,惨呼道:“单于——”单于将她抱到毡床上,道:“昭君,你是我的王后,是匈奴至高无上的阏氏,哥尔罕胆敢调戏你,他该死。你好好躺着休息,我亲自去射头一箭。”“不!单于,不要——”
“阏氏息怒!”哥尔罕挣开侍卫,扑跪在毡床前,说道:“小人对阏氏不敬,罪该万死。请你一定保重玉体,千万不要因小人的罪错生气。不管单于如何处置小人,小人都毫无怨言。”昭君听明白了他话中之话,张了张嘴,觉得嘴唇干裂,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单于抓起哥尔罕,吼道:“你虽然为我立下了无数功劳,但你冒犯我的阏氏,就是匈奴的罪人,就算我再怎么喜欢你,你都该死。我要亲手处决你。”单于的眉毛胡子因暴怒而乱颤着,牙齿磨得“叽嘎叽嘎”直响,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昭君几次想出声阻止,都被哥尔罕含义深远的眼神给制止了。
哥尔罕被拖了出去,绑缚在一根粗粗的杆子上。单于命一个侍卫给哥尔罕端去一碗烈酒,说道:“哥尔罕,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功劳,你放心地去,你的家人,我会好生照看。”匈奴的单于如果要亲手处决犯罪的人,说明犯罪的人与他有特殊的关系,这是那些犯罪的人得到的最后奖赏。
哥尔罕一口气喝干那碗酒,大声道:“谢谢单于的垂爱。小人的家人,就拜托单于照看了。二十年后,小人如果依然投生为男人的话,还是愿意为单于冲锋陷阵。”然后,他深情地望着昭君的寝帐方向,在心里和昭君道别。
在哥尔罕被绑上旗杆后,他的手下已经有好几十人赶来,个个单膝跪地,问单于哥尔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单于严肃地说:“哥尔罕冒犯阏氏,罪无可恕。你们给我滚远点,谁也不准替他求情。”“不会的,哥尔罕不会冒犯阏氏。”有个侍卫为哥尔罕辩解道。
“我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他?休得罗嗦!”单于已经在拉着弓弦了。那些侍卫知道哥尔罕的为人,都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因此纷纷请求单于把事情弄清楚。单于越发恼怒,喝令他们退下,说谁再求情谁就和哥尔罕一起死。哥尔罕阻止道:“兄弟们,是我哥尔罕忘恩负义,辜负了单于的信任。我看到阏氏美貌,动了邪念,冒犯阏氏,罪该万死,请不要再为我求情了。”
“单于,就算哥尔罕真的冒犯了阏氏,念着他往日的功劳,请不要——”先前说话的侍卫话还没说完,单于反转方向,一箭射进了说话人的胸口。众人惊愕相望,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了。哥尔罕看到那个同伴为他丧命,心如刀割,喊道:“单于,祸是我闯的,由我承担一切。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阏氏,对不起匈奴,请你把箭射进我的胸膛!”
单于两眼冒着熊熊怒火,重新将弓箭对准了哥尔罕。
哥尔罕在盛怒的单于面前是否能留下命来呢?昭君能看着哥尔罕为他而死吗?
三、北海煎熬美人心
“单于,不要杀哥尔罕——”就在单于要射出那致命的一箭时,昭君在德美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赶来了,一路呼叫着。她奔近了,清楚地看到单于的右手在往后拉的情景,身子一软,又跌了下去。她惊恐地瞪着哥尔罕,哥尔罕又朝她摇头示意,意思是不要她求情。
她不要哥尔罕为她去死!昭君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扑过去吊住单于的胳膊,尖叫道:“不要杀了哥尔罕!我不准你杀了他!”单于的手一软,弓箭掉在地上。他扶着她,神情顷刻间由暴怒转为温柔,说:“你不用来这里,我会替你出气的。——传令下去,二十名弓箭手速来听我号令……”“单于!你不能杀了哥尔罕。”“为什么?”
“因为……”昭君后面的话被噎住了。是啊,为什么?难道说自己和哥尔罕早有情意,刚才两人拥抱在一起是情不自禁?这不是依然要将哥尔罕送上绝路么。昭君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急得眼泪横流,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哥尔罕。他依然向她摆着头。但就是这一眼,使她急中生智,立即抹去脸上的泪水,换上笑容,柔声道:“单于,昭君刚刚成了匈奴的阏氏,我是要给匈奴人民带来安宁与和平的,要是在这个时候杀了你的得力干将,你的臣民将会怎么看待我?我说过要学已故大阏氏的仁义和宽容,因此请你饶了哥尔罕的死罪。”昭君说的大阏氏就是单于原来的王后,一个深受匈奴人民爱戴的女子。
单于听了昭君的话,怒气消了许多,答应了她:“好,我不杀哥尔罕。但是,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哥尔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哥尔罕,念在阏氏给你讲情,今天就饶你一命,从此刻起,你不再是统领,更不再是大将军,你这匹‘飞马’,立即给我飞到北海去。”一挥手,两个侍卫给哥尔罕解开绳索,押着他走了。
单于所说的北海,就是今天的俄国西伯利亚贝加尔湖一带,当时为匈奴北界,离呼韩邪单于的王庭有千里左右。汉朝名臣苏武当年被匈奴扣留,就是被囚禁在那个地方。那里十分荒凉,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异常寒冷,匈奴对那些犯了死罪又遭到赦免的人,都将他们发配到北海。有的人熬不住一个冬天就冻死了。
哥尔罕穿着不能保暖的衣服,就这样被押送到了北海,他的家里得到消息赶来求情时,他已经被押送好远了。
哥尔罕的母亲和妻子延吉哭哭啼啼来到王宫,请求昭君饶恕哥尔罕,求单于赦免他。哥尔罕的母亲名叫安瓶,是个美丽的中年妇人,她哭道:“尊贵的公主,请你无论如何宽恕我的儿子哥尔罕。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从知道你将要来匈奴开始,就对你充满敬意,绝对不会冒犯你。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安瓶叫昭君为“公主”,是想用“同是汉朝人”这一点去打动她。她相信,汉朝公主一定有宽广的胸怀,饶恕她的儿子。
延吉也一反她热情开朗的个性,匍匐在昭君脚前,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阏氏,哥尔罕喜欢喝酒,如果他真是冒犯了你,一定是他喝醉了。请你饶恕他,在单于那里说说情,把他赦免回来吧。北海那个地方是不能住人的,要是他不能回来,他会死在那里的呀,阏氏,求求你了!”
昭君是有苦说不出。要说呢,她只有后悔那天的失态,自己稀里糊涂就害了哥尔罕,弄到这尴尬的境地。她读过苏武牧羊的故事,可以想象北海的荒凉和哥尔罕的状况。她何尝不想让哥尔罕回来呢,只是这不能操之过急,单于那里是需要慢慢疏通的。昭君转过头去悄悄地擦了擦眼睛,然后认真地说:“延吉,我会找机会在单于面前替你丈夫求情。但是,你要耐心等待。你赶快派人给他送些吃的穿的东西去吧。”
昭君留下了安瓶,拉着她道:“林大娘,你看看我是谁。”“你不是汉朝派来和亲的昭君公主吗?”“我是昭君公主没错,你看看是不是认识我?”安瓶仔细看了看昭君道:“你的样子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大娘,我就是小嫱啊。”
“小嫱?——你就是宣儿心心念念的小嫱?”安瓶惊愕不已:“小嫱,你你你……”昭君一头扑进安瓶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安瓶的泪水再次簌簌而落。一切都明白了。他的儿子和小嫱在这里相遇,要是不出乱子才怪呢。
“大娘,当年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带着大哥离开啊?他不离开,我也不会被选进皇宫,那么,此刻我跟他应该在家乡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你们一走,一切都改变了。大娘,我……”昭君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安瓶抚摩着昭君的头发,叹息着说,当年离开时是相当匆忙,因为哥尔罕的父亲要急着赶回来参加单于与郅支单于的战斗。当时安瓶要哥尔罕给昭君留一封信,哥尔罕却决定匈奴的战斗一结束就回去找昭君,到时候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就在那一次,宣儿作战勇敢,在乱军中还救了单于,单于打了胜仗,要赏赐宣儿几个女奴。”安瓶说道,“当时,延吉是所有女奴中最美丽的,她原本是一个部族的公主,本来她该由单于留在身边,但单于却把她给了宣儿。宣儿推迟不掉,不得不勉强接受。小嫱,莫怪宣儿背弃了你,他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单于信任他,他父亲在前些年战死时又要他发了誓,一生一世都要他忠于呼韩邪单于。”
送走了安瓶,昭君让德美拿来琵琶,调了调弦,却觉得手里使不上劲,弹的是愤曲,但没有表达出她的心意。昭君抱着琵琶,泪水串串而落。
几天后,昭君又在哀伤地弹琵琶。她的眼前,浮现起当年哥尔罕教她骑马的情景:她拍马放肆地奔跑,哥尔罕就紧紧地跟随着,在她出现危险时,他就及时救她。在那个不能和匈奴的草原相比的地方,那块还算宽阔的平地上空,总是回响着她清脆的笑声。
“公主!”德美唤了一声,疾步进来。昭君的遐想被打断,有些恼火,问:“有事吗?”“中原来人了。”“谁呀?”“毛延寿。”
昭君惊了一跳。毛延寿来匈奴干什么?
第二天,昭君打起精神,和单于一起接见了毛延寿。毛延寿带来很多珠宝,说是汉元帝送给昭君公主的,又说汉元帝派他来匈奴,是为了了解昭君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身体怎么样,总之是汉元帝对昭君的关坏之情。单于十分高兴,设宴款待了毛延寿。
宴会过后,毛延寿请求单独见昭君,单于也允准了。毛延寿来到昭君寝宫里。他带来了一个叫余震花的美貌女子。他说:“公主,皇上知道你不能一下子适应匈奴的生活,怕你生病,因此让小臣带来余震花,她是杏林高手,有独特的医术,可以保证你的健康。”
余震花二十三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侠气。她不大爱笑,眼神显得复杂而又深邃。她深深一拜,然后说:“公主,奴婢观你的气色不佳,一定是病了,让奴婢给你把把脉。”她给昭君把脉后,说匈奴的大夫真是没本事,连个小病都医不好,之后给昭君吃了一颗药丸。
昭君服药后躺回床上。过了半个时辰,她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一下子就清爽了,只觉得脑子清明,虽然手脚还有些乏力,但已经好了很多了。昭君经过余震花的医治和调养,三天后,病就完全好了,只是比起以前消瘦了一些。
这日,昭君和毛延寿、余震花出了王宫,因为毛延寿说有重要的事跟她私下商量。他们在一个土丘边下了马。昭君在王宫里闷了这许多天,现在处于空旷的野外,感觉心情好了很多。蓝天白云下的草原美丽极了,一望无垠的绿色,远处的牛羊在悠闲地吃着嫩草,间或传来几声喝彩,想必是某个村子的牧民在进行着某项愉快的活动吧。
昭君走到土丘顶上,张开双臂仰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毛延寿将一块白绢交给她。那是一封信,信竟是汉元帝写来的。在信中,汉元帝诉说着他对昭君的思念,梦想着和她双宿双飞。末了,汉元帝让昭君听从毛延寿和余震花的安排。
昭君羞红了脸,愤然将白绢掷给毛延寿,冷冰冰地道:“一个堂堂天子,太不自重了。我是他昭告天下封的和亲公主,我到匈奴才几个月,他就……”毛延寿连忙道:“自从公主的美貌震惊朝野后,皇上一直后悔不已,几次都要杀了奴婢。后来,皇上思念公主都病倒了,奴婢就献了一计,说可以让公主回到中原。”
毛延寿说,余震花是他的远房亲戚,医道高手,擅长炼制丹药。余震花有一种神奇的丹药,人吃了后会假死,事后可以救活。毛延寿给汉元帝献计,就是让昭君服药假死,然后他们秘密救活她,再秘密带她回中原。
昭君听完这一席话,顿时柳眉倒竖,怒道:“你这厮真是恶性不改,变本加厉,为皇上出这等馊主意。我若想要荣华富贵,还用等到现在?毛延寿,你赶紧给我离开匈奴,否则,我让单于杀了你这佞臣小人。”
昭君回到寝宫,想起毛延寿的话,真是又气又恨。一连几天,毛延寿不敢来见她,只有余震花以照顾她的名义死活不走。昭君不喜欢余震花,她觉得她也是个助纣为虐的人。可是,余震花不但不走,反而天天催问她什么时候按照计划行事,并且劝昭君说:“在匈奴有什么好?只要你回去,皇上会对你恩宠有加,你一家都跟着沾光。再说,你来和亲,名扬天下了,你已经青史留名了。服用我的药假死后,没有谁会知道真相,名声保得住,荣华富贵能享受,何乐而不为呢?”
昭君冷漠地对待余震花,想让她知难而退,结果未能如愿。最让她愤怒的是余震花寸步不离监视着她。一天,余震花可能去找毛延寿了,于是,昭君跟单于说她又要到牧民中去,然后迅速带着德美一人出了王宫。
其实,昭君直向北海奔去。前几天,延吉又来哭诉,她已经去过北海,说哥尔罕在北海的日子真不好过,那里雪花飘飘,寒冷彻骨,哥尔罕住在山洞里,皮肤干裂,才一个月的时间,就瘦了一圈了。
第二天黄昏,昭君和德美正要支起帐篷休息,余震花突然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问她们要去哪里。昭君怒道:“你居然敢跟踪我?”余震花道:“不是跟踪,而是保护公主。皇上交代了,要是公主在匈奴发生意外,要唯我是问。公主说是要跟牧民生活,为什么朝北边走?这里越走越冷,越走越荒凉,公主打算去哪里?”
德美连忙将余震花叫到一边,问她是不是真心想保护公主,余震花说那还有假。德美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昨天还能见到的牛羊马群,到今天下午就什么没见到了,但风声里偶尔夹杂着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在这昏暗的时候,让人感到几分恐怖。德美想了想,对昭君道:“公主,咱们真的越走越荒凉,也越来越冷。这些倒也罢了,要是像上次那样遇到狼群,咱们该怎么办?余震花有医术,有武艺,正好保护你。否则,你要有个闪失,我也没法跟单于交代呀。”
昭君看了看德美,想起了上次的遇险,如果真的遇到狼群,可没有哥尔罕来救她了,于是叫过余震花,警告她不要做违背她意愿的事。一路上幸好有余震花,昭君她们果真遇到过狼群,还遇到过几个小贼,但都被余震花给收拾了。
几天有,她们终于到达了北海。北海的荒凉和寒冷,大大超出昭君的想象力,这里积雪成冰,莫说草,连树都找不到几棵。发配来这里的犯人都住在冰冷的山洞里,靠着雪水止渴,干粮充饥。管理那些犯人的毡房提供的食物,根本解决不了多少问题,要是干粮吃完了,家里还没人送去,就只有想办法捉一种雪鼠吃。
哥尔罕的妻子给他送来很多吃的,可是,在来的时候几乎被别的犯人抢光了。哥尔罕知道那些人饥饿难耐,还将到手的食物分给了他们。哥尔罕毕竟身强力壮,没有了干粮,他就捉老鼠。北海有一种狡猾的雪鼠,浑身雪白,虽和麻雀差不多大,但因为它们长期在冰天雪地里行动,躲避犯人的捕获,练就了发达的肌肉。在这里根本没有办法生火,不管吃什么都吃生的,这对于曾经茹毛饮血的游牧民族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因此饥饿的犯人天天都在捉雪鼠。但雪鼠很不好捉,要捉住它需要眼快,手快,因此哥尔罕在所有犯人中最会捉雪鼠。
此刻,哥尔罕在一处冰壁下又捉到了一只雪鼠。他还没有站起来,在他附近找雪鼠的五个人就扑了上去抢了,冰地滑溜,哥尔罕被他们扑倒在地时,还是紧紧抓住那只雪鼠。他不能再将雪鼠分给他们了,否则他吃不到东西就会饿死。当初单于要射死他,他的确是心甘情愿去死,但如今既然可以不死,就要想方设法活下去。
哥尔罕见那五个人拼命来抢,叹了口气,把雪鼠给他们了。顿时,五双手一起抓住小小的雪鼠,雪鼠刹那间被撕裂得血淋淋的。突然,他们中有一人看到了昭君等三个女子,立即喊了一声:“有人来了,快去抢啊——”率先朝昭君等人扑去。
哥尔罕眼尖,昭君穿了一件蓝色斗篷,帽子把头遮住了,但他还是从她走路的姿势认出了她。而那些犯人却不认识昭君。如果昭君带了食物还好,否则,她们就算不被他们咬死,也会被咬去几块肉。
昭君并不知道眼前的险境,人一旦饿极了,并不亚于饿虎饿狼。而且,那五个人还没跑到她们跟前,周围已经又有几个人朝她们扑去了。光滑的冰地虽然使他们连连摔跤,却并未减少速度。
哥尔罕怎么也不会想到,昭君的到来差点使他命丧北海。
四、情海风云成恨事
昭君被突然出现的一群饥饿的犯人给吓住了。她哪里想得到,被送到北海这个地方的犯人都是生不如死,当哥尔罕来后,他们都知道哥尔罕地位高,他的家人必定会常常给他送吃的来,就算不送来,凭他的本事也不会饿肚子,因此都聚集在他附近,一旦出现吃的,他们就上前哄抢。如果哥尔罕不肯给他们,谁也抢不到,可他宁肯自己饿肚子也从不为难那些人。
前两次,延吉送来食物时也遭到了哄抢,昭君一出现,他们本能地知道是哥尔罕的家人又送东西来了,因此都涌了上去。
昭君和德美都因惊骇而没动,余震花见势不妙,飞身挡在昭君前面,但是她还是没能阻挡那些人的同时扑击。余震花一摔倒,身后的昭君和德美也摔倒在地。刹那间,十几个饿鬼一起朝她们扑下去。
“噗噗噗”几声过后,哥尔罕神兵天将般飞腾而至,在空中就使出连环腿,相继踢开几个饿鬼。落地后双手好像长了数尺,一抓一个准,将另外几个饿鬼掼了出去,转回身来,长臂一伸,一手抱起昭君,一手拉起德美向外飞纵出去,落身在安全地带。余震花毕竟有武功在身,哥尔罕一抓开几个人,她立刻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两掌同时出击,拍开最后两个饿鬼。
但是,那些饿鬼爬起来又分别朝她们扑去,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她们身上的包袱。德美惊魂未定,急忙挡在昭君身前,叫道:“将军快带公主离开。”哥尔罕本来想叫大家住手并说出昭君的身份,但很快就想到不能暴露她的身份。他看出余震花有能力抵挡那些饿鬼,于是就将昭君和德美带走了。
昭君的出现使哥尔罕吃惊不已,在他居住的冰洞里,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叹道:“你何苦来这个地方呢。”昭君凝视着哥尔罕,心在痛,泪在流,嘴唇在颤抖。此刻的哥尔罕虽然依然神勇,但已经瘦了很多,衣裳也很单薄,双手上还有很多血泡。才多久没见啊,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哥,是我害了你啊!”昭君冲动地喊着,晃了晃,扑到哥尔罕身上。哥尔罕痛惜道:“你刚到匈奴,还不完全适应匈奴的气候,干吗跑到北海来?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匈奴——”昭君从他怀抱里站好,背转身去闭上美丽绝伦的眼睛,咬了咬嘴唇说:“你的心里只有匈奴吗?”
哥尔罕道:“我到了匈奴后,经历了几十次战争,我们南匈奴和郅支单于的北匈奴打得最激烈。我带领人马冲锋陷阵,杀了很多人,但我对身边的人,都尽力保护。匈奴也是我的祖国,你说我能不想着它,保护它吗?”
昭君凄然道:“那你怎么看待我?”“你虽然没有冲锋陷阵的本领,但是你敢以弱质之身,义无返顾地来做这个和亲公主,你的英雄气概,胜过无数男儿。”“你说得不错,我最先失去的,是爱情。在我被选美进了皇宫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获得爱情的机会了。可是,命运安排我在匈奴遇到你——大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哥尔罕默然了。他完全明白昭君的心情。她牺牲了爱情,牺牲了舒适的中原生活,来到这边荒之地,本来是打算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匈奴的,用她柔弱的身躯,维系边疆的和平与安宁。可是,他的存在,使她那已经枯死的心,重新燃起一点希望。
哥尔罕到底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知道昭君肩负的使命,明白自己的立场,为了两个国家的人民,只能牺牲个人的感情,因此他扶着昭君的双肩,动情地说:“谢谢你到北海来看我。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要为未来而活。我在这里也好,免得我们会再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小嫱,回去吧。”
哥尔罕一声“小嫱”,唤出了昭君汪洋一般的眼泪。她“哇”地哭出声来,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
“余震花,你不能进去!”外面的德美突然高叫着。余震花已经冲进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叫道:“好一个昭君公主,我以为你真的喜欢匈奴这蛮荒之地,却原来是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皇上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在这里和另一个男人幽会——好!我就杀了这个男人!”
余震花手上纸缝间夹了十几根给病人针灸用的银针,作势要射向哥尔罕。昭君迅速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怒道:“你敢。”挡在哥尔罕前面。哥尔罕将昭君拉开,盯着余震花道:“你不是她的侍女?”德美抢步进来答道:“她是刚刚从中原来的,是皇上秘密派来害公主的人。”
哥尔罕愤怒地斥道:“昭君公主为大汉朝如此牺牲,汉朝皇帝竟然还要害她,天下还有没有公理?”余震花冷笑:“我余震花杀该死的人时从来没有手软过,昭君公主,你也认为我是来害你的吗?”“你把外面那些人杀了?”“全杀了。那些人妄图攻击公主,死有余辜。阁下到底什么人?我看你神情举止,应该不是普通人。”
德美知道昭君不可能再回到汉朝皇宫去,余震花手段毒辣,在昭君不肯答应实施她和毛延寿的计划时,她一定会采取强硬手段逼迫昭君服从,为了昭君的安全着想,余震花必须死。于是,德美说:“将军,皇上懊悔放公主来了匈奴,毛延寿献技,让余震花用什么假死药给公主吃,以便悄悄将公主带回中原去。你快杀了余震花。”
哥尔罕闻听此言,眼睛里顿时血红一片。他突然挥出一拳向余震花击去,余震花灵巧地闪避开了,随即想发银针,又怕伤到他身后的昭君,叫了声“跟我到外面去打”,率先奔出了山洞。
随后跟出的哥尔罕远远地看到了那些饿鬼的尸体。余震花果然好毒辣,十几个饿鬼竟然都死在她手里,就算她不是汉元帝派来逼迫昭君服用假死药的人,单凭她杀了那些匈奴人,他就非得杀了她不可。哥尔罕身材魁梧,行动却快如闪电,真不愧是匈奴的一匹“飞马”,身手矫健得让余震花震惊。她是内行,知道哥尔罕不但有匈奴武士特有的摔跤本领,而且中原武功也十分高强。在勇猛方面,她不敌哥尔罕,但是在灵巧方面,她却略胜一筹。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但见雪块冰块漫天飞舞,给荒凉的北海增添了几分异样的凶险。昭君和德美追上去,但始终没有他们的脚步快。昭君虽然不喜欢余震花,但也不希望她被哥尔罕杀死,她害怕余震花一死,汉元帝会因得不到她而迁怒于她的家人。昭君一路追一路喊着哥尔罕不要杀了余震花,德美却说余震花该死,尽力把她往后拖。
他们打到看不到人影了,昭君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知道追不上了,跌坐在雪地里。德美一个劲地宽慰着她。
天快黑的时候,哥尔罕回来了,接着余震花也回来了。哥尔罕没什么异样,余震花却捂着胸口,显然受伤了。本来,哥尔罕可以杀死余震花的,但他却因佩服余震花的武艺而打消了杀死她的念头,最后警告她不要为难昭君。余震花也无比佩服哥尔罕,于是说了一句:“难怪公主要不远千里来这里探望你,如果公主不是那身份,唉……”
昭君失落地回到王宫后,沉默了好多。余震花知道了昭君和哥尔罕的关系,觉得计划越快实施越好,因此天天催问什么时候实施计划,搞得昭君更加心烦意乱。同时,昭君几次想向单于开口放哥尔罕回来,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知道,如果不能一次奏效的话,最好别提起,以免弄巧成拙。
一天,毛延寿又来催问昭君何时行动,余震花在一旁帮腔。昭君发火了,说:“毛延寿,你这个辱没斯文的败类,趁早给我滚回中原去,告诉那个昏君,我就算有一天真的回到了中原,也誓死不进他的未央宫。我王昭君甘愿把身子交给匈奴的老单于,是为了边疆那些经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要为了他,我宁可死了。”毛延寿被骂得灰溜溜地出了王宫。
余震花严肃地说:“公主何必发这么大火呢?皇上有密旨,你必须服从。我希望你及早做出决定。否则,我就将你和哥尔罕的事禀报给呼韩邪单于,到时候……”“你最好拿真的死药给我吃,免得我活在这个世上禁受这么多的痛苦。”昭君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怒气。
“公主,公主,边关告急了。”德美风风火火地跑来道。
原来,北匈奴的郅支单于前几年被哥尔罕父子打败后,他带着部族逃到了北方进行休整。这次,郅支单于得到哥尔罕被发配北海的消息,觉得是他翻身的时候了。呼韩邪单于年事已高,他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有他们老子的心机和胆色,只要哥尔罕不带兵出战,郅支单于觉得胜算更大。于是,他派出左贤王领兵五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兵马带到了边境上。
此刻,呼韩邪单于正与大臣们在商量应敌之策。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结果。单于的儿子们主张迎战,能彻底消灭郅支单于部族最好,但有几个大臣却说郅支单于经过几年的休整,既然发兵,势力自然很大。而呼韩邪的人马虽然多,却缺少让郅支单于畏惧的主帅。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弄得单于十分头痛。
单于的雄风已然不在,这些日子又沉醉在昭君的美色里,身体也亏了很多,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帐时,昭君已经在等候他了。昭君一边给单于揉捏着双肩,一边问起边境的情况。单于叹了口气,将大臣们的意见说了。
“单于打算怎么办呢?”昭君问。“我当然想应战。我和郅支单于打了几十年仗了,没有统一他的部族,一直是我的遗憾。但是,郅支单于部族的力量强大,他有乌孙国、莎车国等西域小国相助,一直想吞并我们南匈奴。本来,郅支单于很畏惧哥尔罕父子,但如今哥尔罕父亲已经死了,哥尔罕又在北海服刑,如果应战的话,我没有绝对的胜算。”“单于为什么不召回哥尔罕,让他去对付郅支单于呢?”单于犹豫:“哥尔罕是个罪人,罪人是不能再带兵的。”“我们中原对犯罪的将士有句话叫‘戴罪立功’,用在哥尔罕身上也应该能行。”
单于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在征求了大臣们的意见后,终于下令恢复哥尔罕的将军之职,命他火速离开北海,但不许回家,直接去边境,接替原来的将领。
哥尔罕果然神勇,郅支单于的左贤王一听说他去的消息,先就退了几十里。哥尔罕不光有匈奴将军的勇猛,还有汉人将军的睿智,他因地制宜,活用所学的兵法,兵分几路,跟郅支单于部族大战了一个多月,左贤王损失惨重,郅支单于不得不要求讲和。哥尔罕按照规矩,派人将俘虏全部送回来给单于发落。
在几十个年轻的女俘虏中,有一个名叫爱玛的女子长得特别漂亮,一双黑亮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单于一眼就看中了她。
当天夜里,爱玛在单于的寝帐里,施尽手段赢得了单于的欢心。年老的单于喜欢昭君的似水温柔,同时也喜欢草原女人的剽悍和热烈,爱玛是他的战利品,这更能满足他的占有欲。因此,当爱玛匍匐在他的胸膛上向他讨赏时,他大方地说:“你要什么,尽管说,除了阏氏的地位不能给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爱玛娇媚地说,她想去做昭君的侍女。单于诧异极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捏着她的下巴,问她为什么要做昭君的侍女。爱玛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她一直很钦佩汉朝的女人,想学汉朝女人的温柔哇,贤淑哇之类的性情。
单于笑道:“你一个草原女子,有的是自己的美,去学汉朝女人干什么?”“奴婢既然做了单于的女人,就要想方设法服侍好单于。奴婢想,如果自己除了草原的美之外,还能兼有汉朝女人的性情,一定能更加博得单于的欢心。求单于成全奴婢吧。”
就这样,爱玛在做单于女人的同时,兼做昭君的侍女。其实,昭君也没什么要她服侍的,她身边有德美一人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另外几个从中原带来的侍女,有心不要爱玛留在身边,但又不好违拗单于。余震花对爱玛没有好感,提醒昭君提防她。昭君不屑道:“为什么要提防爱玛?”余震花一本正经道:“爱玛长了一副狐媚相,她那双眼睛会勾人。何况,她已经做了单于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来做公主的侍女?此举值得怀疑。”“我看最该提防的是你吧。”昭君不冷不热地回敬了一句。
一个月后,单于决定带昭君去犒劳三军,不巧的是他在出发前病了,于是让昭君去边境。昭君有些犹豫。她救回了哥尔罕,虽然他不能回到家里,但已经不是罪人的身份,对他的家人有个交代了。她很想和哥尔罕见面,可又明白自己的身份,哥尔罕时时刻刻为匈奴而战的决心,决不允许有人破坏匈奴的那份豪气,也时时提醒着她不要忘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果去了边境,没有单于在身边,万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做出出格的事来,那不天下大乱了吗?上次害得哥尔罕成了罪人,还是小事,要是惹怒了单于,撕毁和汉朝交好的合约,自己的牺牲不是白费了?
因此,昭君表示不想去边境。单于说:“你是我的阏氏,边境上的将士和牧民也该瞻仰到你的风采。”
这样一说,昭君还能不答应吗?于是,她带着德美、爱玛和余震花来到了哥尔罕这里。昭君的到来使将士们振奋不已,那些牧民穿起节日的盛装,一来欢庆胜利,二来欢迎昭君,他们唱啊,跳啊,说不出有多高兴。昭君受到感染,暂时忘记了自己内心的悲伤,把自己融入到欢乐的气氛里。
昭君在牧民中了解他们的生活需要,接见将领时又很关心地问起他们的家人情况,她的亲切、善意和她的美丽一样,使所有的人都深深倾倒。哥尔罕看到昭君的笑容,也暗自为她高兴,他还是在昭君初到匈奴时见过她灿烂的笑容。哥尔罕不愧是匈奴的英雄,他全心全意为了国家,根本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只要昭君在做阏氏的时候快乐,他也就快乐了。
返程的前一天,昭君在送别她的篝火晚会上突然晕倒,余震花赶紧将她送回帐篷。经过把脉,余震花微微有些惊愕,因为昭君怀孕了。当哥尔罕听余震花说起时,不知怎么的,他的心还是一阵绞痛。
昭君醒来后知道自己怀孕,顿时傻了。她没有惊喜,也没有说话,眼睛里跳动着说不清的光点。然后,她让德美她们离开帐篷。等到德美她们出去了一会儿后回来,已经不见了昭君的人影。德美急忙去通知哥尔罕,余震花则赶紧骑上马去找昭君。
其实,哥尔罕已经悄悄的跟在了昭君后面。不过,他并非是刻意追踪昭君,而是发现了一个黑影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昭君身后。刚才,他回到大帐里,想着昭君已经怀孕的事实,心中真是百味杂陈。他觉得不放心,就想再来看看她,碰巧看到她独自出了帐篷。她没有骑马,料想走不多远,哥尔罕想远远地跟着暗中保护她就行了。谁知就在这时,他发现了那个黑影。
突然,昭君停住不走了。那黑影立即加快步子,扑了上去。哥尔罕“嗖”的一声射出了随身短刀的刀鞘。那黑影听风辨声,急忙舍了昭君来抓刀鞘。他刚刚抓到刀鞘,哥尔罕已经飞纵到了,但是慢了一步,那黑影“啪”地将刀鞘回掷过来,也不管打不打得中对方,急速遁去。
昭君也听到动静了,转头看到哥尔罕,呆立着。哥尔罕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这多危险呀,刚才差点出了事。”“那人想杀我吗?”“看他的动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去追刺客?”“现在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昭君听得这句,再也控制不住,靠进了他的怀里,哭道:“我——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单于的孩子,我一点都没有准备好。”
哥尔罕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给了她一个怀抱让她依靠一下。昭君感到无助极了,来匈奴还不到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每一件都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这对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女子来说,而且是在陌生的地方,她该承受多少悲苦和矛盾?
但只一会儿,昭君自己抹了眼泪道:“我自从见到你后,总忍不住要胡思乱想,现在我有了孩子,即将做母亲了,我——我再也不想别的。大哥,我们私下里见面,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哥尔罕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应该始终保持理智。”
突然,余震花和爱玛一前一后出现在他们身后。昭君沉浸在那种离别的愁伤里,连她们的马蹄声都没有听见。
余震花是早就知道昭君和哥尔罕之间的事,但爱玛看到了那副情景,她会不会将秘密泄露给单于呢?
五、阏氏流产谁作怪
哥尔罕知道有人要刺杀昭君后,次日就派人将昭君送回了王庭,他则加紧追查那个凶手。
昭君回到王宫后,单于知道她怀了孕,高兴不已,又加派了人手来照顾她的起居。昭君再想出王宫,那是很难了。安瓶和延吉婆媳俩得到消息,还特意来向昭君道过贺。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昭君一个人在午睡,余震花没有看到爱玛,随即将德美支开。等昭君一睡醒,余震花将一粒药丸放在昭君手心里,要她吃下去。昭君道:“我不吃假死药。”“这不是假死药,是堕胎药。”“堕胎药?”“对,我要给你堕胎,只有你没有怀孕,才能服用假死药。你放心,这堕胎药会造成正常流产的假象。”
昭君愤怒地将药丸扔在地上,命令余震花即刻离开匈奴。余震花捡起药丸,冷然道:“公主的心里,还放不下那匹‘飞马’吗?皇上在那里望眼欲穿,你却为了一个不能得到的男人而死守匈奴,你值得吗?你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能留。”昭君愤恨了,她没有爱过单于,但她是自愿嫁给他的,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余震花是个女人,怎么会如此残忍?昭君盯着余震花那张冷漠的脸,猛然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怒叫:“滚——”
余震花却将药丸融进了昭君喝的茶水里,然后跪下去请求昭君喝:“公主,你可以骂我打我,但是,我不能不完成皇上交给我的任务。毛延寿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曾有恩于我家。”原来,余震花的父亲也是个大夫,十年前不慎医死了两个人,吃了官司,苦主指控余父故事杀人,被判斩刑。余震花的母亲不得已变卖了家产到京城,找到了毛延寿。最后,毛延寿给汉元帝画了一幅画,巧妙地得到了汉元帝不杀余父的话。余父免于一死,对毛延寿感恩戴德。
余震花从父亲那里学了一身医术后并不满足,又去拜访了一个世外高人,因此学会了炼制丹药。昭君离开长安后,汉元帝本来要杀了毛延寿,毛延寿想到了余震花,于是为了弥补他造成皇上失去昭君的过失,保证尽快将昭君从匈奴秘密带回去。余震花为了报恩,就跟毛延寿来了。汉元帝还许诺余震花,只要把昭君带回去,他就封余父为“第一医父”,否则就要杀了余父。
“公主,我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吃堕胎药,但是我敬重你为国家做出的牺牲,不想背着你做手脚,因此这药你必须吃。”余震花道。
昭君颓然坐了下去,抖着双手接过那碗茶水。但是,她怎么也不肯喝下去。余震花跳起来道:“看来,公主不是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而是舍不得哥尔罕。好,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公主应该知道,我虽然打不过哥尔罕,但是我会下毒。”余震花的坚决使昭君豁然醒悟,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她真的会毒死哥尔罕。昭君的手一松,那碗茶水泼到地上,碗也掉了。她扑通朝余震花一跪,凄然道:“余震花,我活得实在太痛苦了,你就给我一粒真死药丸,让我解脱吧。”
余震花被昭君的举动吓懵了。恰在这时,德美慌慌张张跑回来,结结巴巴地说出一件让昭君和余震花都不相信的事:哥尔罕竟然亲手杀死了妻子延吉。
哥尔罕为什么要杀死延吉呢?原来,延吉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哥尔罕和昭君之间有私情的消息,立即跑到边境上找哥尔罕。延吉原本一个部族的公主,在成为俘虏后,如果只是做哥尔罕的女奴,她本身的骄傲或许就不存在了。但哥尔罕给了她妻子的身份,等于保留了她公主的骄傲,因此,她真心地爱着哥尔罕,把他作为自己今生唯一的依靠。哥尔罕可以拥有很多女奴,但她不能允许哥尔罕和别的女人有私情,尤其是和昭君那样美丽的、高贵的女人有私情。
哥尔罕当然不承认,延吉是个急性子,说:“你不承认没关系,我去找阏氏问清楚。”说完出了营帐,骑马就走。哥尔罕去追她,延吉狠狠地抽打着马屁股,催马快跑,哥尔罕追得快,她也跑得快。哥尔罕先还认为她不会那么做,待看到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想到以她的个性,一定会冒冒失失跑到王庭找昭君的。
哥尔罕立即飞马赶上她,在她身后高叫:“延吉,你回来听我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我要听阏氏说。”哥尔罕急忙腾身脱离马鞍,飞跃到前面去抱住延吉,两人一起滚到草地上。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军营,处在一群因两匹马狂奔过来而正受惊乱跑的羊群里。赶羊的牧民认出了哥尔罕,高兴地叫了几声“飞马”后去追他的羊群了。延吉从地上爬起来,恼怒地叫:“哥尔罕,你给我说实话,你跟阏氏到底有没有私情?”
“没有。”“你跟阏氏在夜里偷偷幽会拥抱在一起的情景都已经被人瞧见了,竟然还不承认你们之间有私情?我终于明白了,当初你调戏阏氏是假的,其实是你们两个在她的寝帐里偷情被单于发现了,否则单于为什么会那么震怒要亲手射杀你?哥尔罕哪哥尔罕,我瞧不起你。王昭君哪王昭君,我更瞧不起你——”
哥尔罕一把捏着延吉的手腕,严肃地道:“不许你瞧不起她。她是这世上最无私最高尚的女子。”延吉双眼喷着烈火,鄙夷地笑道:“高尚?无私?哥尔罕,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必也是你的吧。她是匈奴至高无上的阏氏,可是来匈奴才几个月就与你珠胎暗结,这也叫高尚?哼!我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单于。”
延吉撮唇呼哨一声,她的坐骑飞跑过来。延吉要上马,哥尔罕拉着她痛苦地问:“在你去之前,你能否听我说个故事?”“我不听你的谎话。”哥尔罕强行拖下延吉,含着眼泪沉痛地讲述了他和昭君的一切。
延吉震惊不已,她没想到自己热爱的丈夫会如此铭心刻骨地牵挂着爱着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让她发自内心钦佩的阏氏。昭君的高贵,典雅,美丽,无一不让她都心动。她恨恨地瞪着哥尔罕,泪水涌流着,道:“这么说来,你让我喊你‘大哥’,是因为她从前一直是这么喊你的?”“不错。”“你教我学汉语,也是把我当成她?”“是——的。”
“我受不了了——”延吉疯了般地大叫起来,“原来我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哥尔罕,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做你的妻子?你让我成为你的奴隶,我也不会有这几年的骄傲。在所有女奴都羡慕我的时候,我竟然还为自己是别人的影子而沾沾自喜。哥尔罕,你欺骗了我,更欺骗了单于,我要去告发你们——”
哥尔罕的心像被饿狼撕裂着,眼睛里的火焰越烧越旺。他已经说明了真相,没想到延吉非但不理解,还是要去告发他和昭君。延吉已经疯狂了,她的个性从来是说得到做得到,如果任由她去告发,他和昭君就必死无疑了。死,对他和昭君来说并不可怕,他所担心的是昭君一死,汉匈两国刚刚结成的联盟就要土崩瓦解。于公于私,他哥尔罕可以死一百次,但昭君绝对不能死。
延吉已经爬上了马背。哥尔罕奋力扑上去,用平时切割牛羊肉的牛耳尖刀,刺进了延吉的后背。延吉转回身来,惊疑地望着她又爱又恨的丈夫,只说了几个字就歪倒在哥尔罕怀里。她说的是:“我说——告发……是——气话……”
哥尔罕的泪水翻腾着,悲怆地向天惨呼:“延吉——”
延吉死了,昭君为延吉、为哥尔罕、为自己,那颗心痛到极点,当德美从哥尔罕那里回来后,她流着泪给德美和余震花讲述了她和哥尔罕的故事。她的语调是那样的悲凉,神情是那样的悲戚。德美虽然知道昭君和哥尔罕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但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是如此惨烈,因此跟着昭君哭。余震花却震惊于昭君的无边痛苦。
德美哽咽道:“公主,我去的时候,哥尔罕将军守在延吉尸体旁,一副衰老的样子。可是他还对我说,你是维系汉朝和匈奴的和平使者,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准备为保护你而牺牲一切。尽管错杀了延吉,但他并不后悔。他还说,汉朝是他的祖国,匈奴也是他的祖国,为了这两个祖国,他可以做出任何牺牲。”
哥尔罕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抛开了儿女私情,用一腔热血热爱着他心目中的两个祖国,把任何委屈都视作等闲,和昭君一起经受着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痛苦折磨,那是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啊!余震花想到这里,直挺挺地跪在昭君面前,流泪道:“公主,我不该为了救自己的父亲而做违背良心的事。皇上贪恋你的美色,毛延寿助纣为虐,而我却差点成了他们的帮凶。你大仁大义,忍常人之不能忍,痛常人之不能痛,而我……公主,对不起。”
昭君决定把自己真正变成匈奴阏氏,这样才对得起哥尔罕,对得起延吉的牺牲。她从此穿匈奴阏氏的衣裳,将汉家女儿的漂亮衣服都锁进了箱子里。可是,还住在匈奴的毛延寿三番五次地来逼她答应配合余震花,服下假死药好回汉朝去交差。余震花却反过来说昭君身怀有孕,不能使用那种药。昭君怒斥了毛延寿几次,他仍然厚颜无耻地呆着不走。
这次,毛延寿竟然说:“公主要是不按照皇上的旨意去做,就不怕你的家人被……”他的话还没说完,昭君已经将琵琶猛力砸了过去。毛延寿低头躲开了,琵琶撞在柱子上摔碎了。昭君柳眉倒竖,喝道:“毛延寿,你这个无耻小人,赶快给我滚出匈奴去,否则,我就要把你来匈奴的目的告诉单于,让他将你五马分尸。”
昭君骂走了毛延寿,余震花追了出去。昭君怒气未消,吃了药睡下不久,忽然腹中绞痛,在床上不停地打滚。宫中大夫还没来得及开药,她已经流产了。单于勃然大怒,让人将昭君吃剩下的东西和餐具都拿去检验。
昭君屏退所有侍女,留下余震花,很生气地说:“余震花,是不是你干的?”余震花急忙跪好:“公主,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药害你的孩子。不错,我原先是想那么做,但是从那天听了你的故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我已经私下里劝过毛延寿,要他放弃那个计划。刚才,我还追到外面去逼迫他马上离开匈奴呢。”
昭君慢慢坐起来,疑惑地问:“既然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余震花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床边来轻声道:“公主还记得那次有人要刺杀你吗?”昭君点点头。“公主的药虽然是匈奴大夫配制的,却是我亲手煎的。刚才你骂走了毛延寿后,我就追出去劝他放弃计划,可能就在那个时候,有人下了药。”昭君心惊不已,这么说这个想害她的人就在王宫里。
余震花到外面去看了看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然后回来说,知道昭君和哥尔罕有关系的人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就只有她和德美、爱玛。德美是昭君在汉朝未央宫时的好姐妹,她自然不会出卖昭君,那么就只有爱玛值得怀疑。
余震花没有猜错,那堕胎药的确是爱玛下的。原来,爱玛是郅支单于派来的奸细,上次在出兵前,郅支单于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于是安排了好几个美貌女子作为俘虏进了南匈奴,不管她们中任何一个得以接近单于或昭君,都要想法除掉单于、昭君和哥尔罕。哥尔罕勇猛,是他们的克星,昭君的到来,匈奴有了汉朝作为后盾,势力更加强大了,因此,除掉昭君就等于断了单于和汉朝的结盟。只要没有汉朝作为呼韩邪单于的后盾,呼韩邪部族就没那么可怕了。
于是,爱玛决定先除掉昭君和哥尔罕,因此才提出要做昭君的侍女。昭君去犒劳哥尔罕的军队时,那晚独自外出,跟随着想杀了她的人就是爱玛。爱玛没有杀到昭君,反而让她看到了昭君和哥尔罕的私情,于是,就去找了延吉,利用延吉的冲动将事态扩大,使单于杀了他们,至少要杀了哥尔罕。但是,哥尔罕反倒将延吉杀了,使她的计划失败。
刚才,毛延寿来催逼昭君,爱玛躲在外面偷听到他们说什么假死假死的话,趁余震花去追毛延寿的时候,她利用这个时机在昭君的药里下了堕胎药。
此刻,爱玛在盛怒的单于身边坐下,勾魂摄魄的眼睛收敛了一些,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问检验有结果没有。单于说没有结果。“余震花也太辣手了,单于老来能得子是祖先的福荫,没想到她……”爱玛的话没说完就被单于紧紧地抓住了手腕:“你的意思是余震花下了堕胎药?”“难道不是吗?”
“不许胡说。”单于甩开爱玛,警告道,“余震花是阏氏的随身侍女,是汉朝皇帝特意派来贴身保护她的,她怎么会害阏氏肚子里的孩子?”“哼,如果有人要给阏氏打了胎再让她假死呢?”
爱玛一说毛延寿和余震花是来要昭君假死,单于就完全相信了,当初在汉朝的金殿上初次见到昭君时,他看见汉元帝也被昭君的美貌惊呆了。他事后打听过是因为毛延寿画像时丑化了昭君。
“单于,奴婢还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爱玛察言观色,斜着头道。“说。”“奴婢在跟阏氏去犒劳哥尔罕将军时,有一天晚上看到阏氏和哥尔罕将军在野外亲热……”“哇呀!”单于一脚踢翻了案桌,死死地卡着爱玛的脖子,怒吼道:“不许你污蔑我的阏氏!”“单于,延吉就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想向你告发,所以被哥尔罕残忍地杀害了。你要相信奴婢。”
单于的手慢慢松开了,暴怒的目光渐渐转为疑惑。在他得到延吉的死讯时,也很不明白,哥尔罕这几年本来该拥有很多女奴,但他却只要了延吉一个,因此他对她的喜爱是有目共睹的。他为什么要杀死延吉,成了悬案。现在听爱玛这么一说,回想起当初哥尔罕调戏昭君的事件,不由得越发怀疑了。
单于的脸色在急剧变化着。爱玛揉了揉生痛的脖子,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毕竟阏氏是汉朝嫁来的高贵公主,她在匈奴的地位这么高,应该不会和哥尔罕又什么关系。可是,她那么美丽,年轻,哥尔罕相貌出众,年轻力壮,而单于已经……哥尔罕在南匈奴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几个王子,匈奴各部族乃至西域诸国,都在谈论哥尔罕,奴婢很少听到有人谈及单于。”说到这里,她看到了单于眼睛里“腾”地串起两团烈火,心中窃喜。
单于完全相信了。昭君年轻美丽,哥尔罕年轻力壮,而自己,已经六十岁出头了,尽管戎马一生,但这几个月与昭君在一起,明显地感到精力不够,也因此脾气变得有些暴躁。再说,爱玛的话没有错,哥尔罕的威望已经传至西域诸国,要命的是他才二十五岁,正是初升的太阳。
爱玛不失时机地附在单于耳边,如此这般献上一个检验真伪的计策。
两天后的夜里,哥尔罕悄悄进了昭君的寝帐。昭君正由德美服侍着吃药,看见一身黑衣的哥尔罕时,她非常吃惊,问:“你怎么来了?”哥尔罕诧异地道:“不是你差人到边疆,说你病危吗?”“我只不过是被人下药流产了,何来病危之说?何况我并没有派人去你那里呀?——哎呀,不好——德美,赶紧送他离开,咱们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这一瞬间,哥尔罕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昭君那么一说,也感到此事蹊跷,急忙跟德美出去。但是,他们刚走出去,就被单于给堵了回来。
单于的身后跟着爱玛。单于听信了爱玛的话后,爱玛就派人去找来了哥尔罕,好让单于来个捉奸捉双。当下,单于不听昭君和哥尔罕的任何申辩,下令将哥尔罕及德美等人全部关了起来。随后,单于抓住昭君柔弱的身子,愤怒地叫道:“你们中原人怎么可以如此欺骗我?你们践踏了我的尊严,就等于使整个匈奴蒙受耻辱,王昭君哪王昭君,我哪一点对不起你?”
昭君知道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因此也就不说什么,只是打定主意,如果哥尔罕、德美等人被杀了的话,她也不想活下去了。单于正在盛怒中,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要的是你的笑容,不是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单于吼道。昭君勉强笑了一下道:“单于已经听信了爱玛的话,我还说什么呢?我国的皇帝有没有欺骗你,我不敢断定,但是,我没有欺骗单于。至少,我的身子是完完全全属于单于的,那个被人害了的孩子,也是单于的亲骨肉。”
“我们这里没有你们汉人的贞操观,我不管你曾经是汉朝的妃子,还是别人的妻子,只要你嫁给了我,你就是我的阏氏,至少再我活着时,不能容忍我的阏氏再和别的男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王昭君,我要杀了你身边每一个人。”
单于已然动了杀机,哥尔罕和德美等人此次是凶多吉少了。昭君出乎意料地没有哭,她真的想死了。
六、塞外悲情何时了
这个夜里,草原上吹起了罕见的的大风,“呜呜呜”的,像是专门为哥尔罕和昭君发出的悲鸣。单于来到关押哥尔罕的大牢帐篷里审问哥尔罕。哥尔罕被粗绳绑缚着,心里倒异常平静,不用审问就伏地认罪,说他自从见到昭君阏氏后,就被她的绝世美容给迷倒了,因此起了坏心。
哥尔罕道:“单于,罪臣那次调戏阏氏后,被发配北海,并没有得到教训,蒙阏氏不计前嫌,让罪臣回来带兵迎战郅支单于部族后,阏氏去犒劳将士,罪臣再次在野外想调戏阏氏,当时爱玛和余震花都看见了。这次,听说阏氏病重,罪臣忍不住想回来看看她,因此冒着杀头的罪回来了。单于,一切都是罪臣的错,罪臣死不足惜,可你千万不要错怪了阏氏啊。不管单于怎么处置,罪臣都决无怨言。只请求单于将那个挑拨离间的爱玛处死,免得她危害阏氏。”
这当口,哥尔罕母亲安瓶闻讯急冲冲赶来,跪在单于面前请求他的饶恕。单于阴沉着脸,道:“许多人都说汉人狡猾,是靠不住的,我一直不信,现在总算相信了。想我呼韩邪戎马一生,最后竟被几个汉人欺骗到如此地步。哥尔罕,你虽然只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但是,你依然让我失望了。你说吧,念在你以往的功劳上,我准许你自己选择死法。”
安瓶哭喊着,模样十分凄惨,她哀求单于放哥尔罕一条生路,他们可以从此离开匈奴。单于冷笑道:“离开匈奴?难道要我给你儿子去建立自己王国的机会吗?”安瓶还待再哀求,哥尔罕已经从单于刚才那句话里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因此平静地对母亲道:“算了,娘,不要为难单于。儿子犯了罪,是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儿子曾经答应有朝一日和你一起回中原的家乡,现在儿子要食言了。”
安瓶被人拖了出去,但是她依旧哭喊着不肯离开。哥尔罕请求单于给他一把短刀。哥尔罕拿到短刀后,望着单于,认真地说:“罪臣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是,阏氏是无辜的,请求单于不要再怪罪阏氏。单于迎娶阏氏,汉朝下嫁阏氏,双方的目的是一样的,念在哥尔罕以往的功劳上,请单于不要忘记了这次和亲的初衷。哥尔罕——去了!”最后一个字吐出来后,哥尔罕已经高高举起那把短刀——
“大哥!不要——”昭君披散着头发奔来,正好看到哥尔罕举刀,她撕心裂肺地呼叫着,哥尔罕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耳听着母亲的声声断肠呼喊,目睹着昭君凄惨的模样,双臂猛地用力扎下去……
“大哥——”昭君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痛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撑住了他的右胳膊,但那短刀还是扎进了哥尔罕的肚子里。
昭君无力地滑跌下去,她绝望地看着他,抬手想抚摩一下他的脸,但已经力不从心,微笑道:“大哥,你等我……”说着拼尽全力爬起来去拔哥尔罕身后那个侍卫腰间的刀。单于惊骇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还没断气的哥尔罕却明白了。他闪电般扑过去,一把扯回昭君。
哥尔罕因为这一用力,伤口处的血汩汩地往外流着。昭君悲苦地捧着他的脸,哀绝地凝视着他。安瓶也疯了一般冲进来扑在儿子身上。哥尔罕的目光从昭君脸上移到母亲脸上,然后望着单于,断断续续道:“单于,一定要……杀了爱玛。她是奸细,那样的人留在匈奴,终究是个……祸害。阏氏是天底下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子,她一定是匈奴的守护神,请你……善待她。单于,请饶恕阏氏的侍女……以及罪臣的……母亲……”他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弱,最后头一歪,慢慢闭上了眼睛。
昭君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昏倒在哥尔罕身边。安瓶努力控制着扭过头,凄绝地望着单于。
单于见哥尔罕死得壮烈,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哥尔罕死了,他的气也消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对昭君的怨恨。昭君口口声声地喊哥尔罕为“大哥”,使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她。不过,他还是抱起昏迷的昭君,看着她的脸,突然间相信了哥尔罕的话。昭君此刻一副形神俱毁的哀楚模样,却依然楚楚动人,她的美丽足以令所有男人痴迷和疯狂的,就算汉元帝想让昭君假死以便将她带回去,也是说得过去的。哥尔罕是匈奴人人称颂的英雄,他被昭君的美貌迷住一点不奇怪,既然他都死了,就不用追究他的过错了。
单于让安瓶将哥尔罕的尸体带回家里,随后又下令将德美和余震花等侍女放了出来。余震花和德美知道是哥尔罕用死了结了一切,都深深地敬慕着他,于是向单于请求去祭奠哥尔罕的亡灵,单于也答应了。
昭君被送回寝帐后,昏睡了好一阵子。醒过来后,她想到哥尔罕的死,竟然想哭也哭不出来。她到底把哥尔罕给害死了。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人,来做匈奴的阏氏,却巧遇了哥尔罕,自己内心里迷恋着他,遇到事情,却只有他独立承担。做这个阏氏这么痛苦,还要被人陷害,那还做什么呢?
昭君挣扎着想爬起来时,爱玛不知何时站在毡床前,得意地笑道:“尊贵的汉朝公主,南匈奴的阏氏,现在你还想去哪里呀?”“是——你?”“你不远万里来到这边荒大漠,身边的亲信死了,所爱的男人死了,你应该很绝望吧。你想去哪里?去死吗?我瞧你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让我帮帮你吧。”
说着,爱玛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些紫色粉末。她坐下后,一手搀扶起昭君,一手将粉末递到她嘴边,说道:“这是我们匈奴特有的紫莲香花粉,花的名字是很好听,但是它的花粉经过烈日暴晒,就是一种剧毒。你吃了它,很快就会到天堂里和哥尔罕相会了。”
“爱玛,谢谢你成全我,我早就不想活了。不过,你想毒死我,就不怕单于杀了你?”“你应该是自杀吧。余震花是大夫,她也会制毒嘛,单于会相信这毒药是她留给你的。而你——尊贵的阏氏,你在亲信和爱人相继死亡的情况下,走上自杀的路是很正常的。哥尔罕死了,你也死了,单于就不足为虑了。——来,吃了它。”爱玛的口气陡然转恶。
昭君张开嘴,她笑了。爱玛得意地正要将毒药往她嘴里倒时,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一把锋利的短刀飞快地插进了爱玛的背心。爱玛手中的毒药撒了,昭君倒在床上,从外面进来的,正是单于。爱玛指着单于,一脸的不相信。单于一把将她扯开,抱起了昭君,懊悔道:“昭君,对不起,我错怪你和哥尔罕了。”
“单于没有错,我和哥尔罕的确早就相识。”
昭君豁出去了,她坦诚相告,无非是想使单于发怒,让他处死自己,那样她既可以去追随哥尔罕,又不至于让单于迁怒于汉朝。单于听完后,惊疑地问:“你跟哥尔罕真的少年时代就相识?”“昭君句句是实。”
单于落寞极了,道:“昭君,自古英雄爱美女,我也明白这句话的道理,我在这边荒之地纵横几十年,与死去的大阏氏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大阏氏临死前,吩咐我为了和汉朝修好,主动去汉朝请求联姻,于是我去了。我本来想,娶回来的只不过是一个起政治联盟作用的女人。可是,你的美貌使我倾倒,你对我的子民的那份热情,使我感动,于是我把对大阏氏的感情,全部都给了你。没想到,你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
单于的心情复杂极了,他相信昭君的话,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许他知道一个女人心目中的第一个男人的分量有多重,而哥尔罕为了昭君甘愿一死的行为,也使他深深震撼。哥尔罕的死,必定会在昭君的心里留一辈子,昭君心里装着已经死去的哥尔罕,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此后,单于好几天都没有到昭君这里来,只派人好好调理昭君的身体。昭君没有被单于处死,也感到很意外,难道是单于年老了,以致失去了该有的锐气?
余震花从去吊唁过哥尔罕后,找到毛延寿,要他取消计划。毛延寿询问原因,余震花便讲述了昭君和哥尔罕的故事。毛延寿答应考虑考虑。
没想到,毛延寿借看望昭君为名,前来逼迫昭君服用假死药。昭君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余震花怒道:“姓毛的,你还有没有人性?”“震花,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完不成任务,你爹就别想活了。哥尔罕死得好,趁现在给她吃假死药,单于才不会怀疑是我们动了手脚。——快把假死药给我。”
余震花说什么也不给他药。毛延寿恼羞成怒,叫道:“好,我就回中原去。公主,看来你真是不想要你家人的性命了。余震花,你呢?”余震花伸臂拦着他,铁青着脸道:“皇上不仁不义,公主为他的臣民做出如此牺牲,他却只想着公主的美丽,他是个昏君。家父身为大汉朝的一分子,为了天下苍生,公主可以牺牲,他同样可以牺牲。但是你毛延寿就不同了,你由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私利。如果真想回去告密的话,我就杀了你。”“你敢——”余震花手掌一翻,一把银针直插进毛延寿的咽喉。毛延寿惊恐地瞪着眼睛,仰面倒了下去。
昭君惊愕地坐起来,不相信似的看着余震花,颤声道:“你真的——杀了他?”“他死有余辜。否则让他回到中原,你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会遭殃。这种人死了更好,免得有更多的人被他害了。”
昭君感激着,急忙要拜谢她。余震花拉住她,动情地说:“公主一个弱女子,毅然挑起两国修好的重任,远离故土来到这边荒之地,还要经受感情上的折磨,已经被人恶意陷害,如果再让你的家人做出无谓的牺牲,那你岂不是太冤了吗?毛延寿那家伙一心想卸掉当年在画像里丑化你的罪责,哪顾别人的死活,再多几个他这样的人,我照样杀了。至于家父,倘若被那昏君杀了,算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另外,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公主。”
余震花附耳说道:“哥尔罕并没有死。”昭君“啊”地轻呼出口,迷惑地望着她。余震花说,哥尔罕的尸体被送回去后,也许是他在举刀自尽时被昭君撑着胳膊阻挡了一下,因此安瓶发现儿子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急忙将他藏在隐秘的房间,秘密请来大夫治疗,同时命人搭起了灵堂。
余震花和德美去吊唁,安瓶知道余震花医术高超,又是昭君的亲信,便将她们带进密室。哥尔罕的伤口是包扎好了,但还是昏迷着,仍然只有那微弱的一丝气息。余震花施展她的神医妙手,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将他抢救过来。
余震花道:“公主,我先让他母亲将他埋葬,然后我又将他从坟墓里挖了出来,安置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昭君颤声问:“他能走动么?”“当然不能。他只能坐一会儿,身子还弱得很。”昭君抱着余震花激动地流着泪。
突然,昭君抹了眼泪,问:“你那假死药还在吗?”“在。公主想通了?”“你给我吃了吧,但不是跟你回汉朝,而是去跟哥尔罕在一起。”“你要跟哥尔罕……”“他为了我,甘愿一死,我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这个匈奴阏氏才做了几个月,可是我觉得好累,好苦,超出了我当初的想象。单于只知道你们让我假死是装死,不知道你有那种神奇的药。我服药假死后,他必定不会怀疑,那么就不会迁怒于汉朝。震花,只有你能帮我了。”
余震花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她们只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德美,因为在昭君走后,德美还可以应付一下局面。余震花又去哥尔罕那里,将昭君的决定告诉了他。哥尔罕震惊不已,当场吐血,然后让余震花给昭君带回一封信。
与此同时,单于冷落了昭君几天,终于来到她这里,单膝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手,动情地说:“尊敬的昭君公主——我的阏氏,我对不起你。我细想了几天,终于想明白了,你和哥尔罕的感情是纯真的,我不该怪罪你们。哥尔罕是我匈奴的英雄,他处处维护着你,其实就是维护着我们整个南匈奴,也许我是老了,一下子没能理解你们的那种感情。我的阏氏,请你原谅我。”
单于还说,他年轻时也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人,后来娶了大阏氏,性情才慢慢改变。大阏氏贤德,大度,对一切伤害她的事都采取宽容的态度,所以在邻国都很有声望,同时,他还记着大阏氏临终时说的话。大阏氏要他娶来汉朝公主后,好好地对待她,说汉朝与匈奴的礼仪不一样,如果汉朝公主有什么行为与匈奴习俗相违,要用一颗宽容的心去看待那些事。
昭君泪水翻滚,一颗心激荡不止,拉起单于,说:“你是君主,不能跪女人的。”“男人不能跪女人,但能跪神,哥尔罕说得对,你是我们匈奴的守护神,只要有你在,匈奴与汉朝边界一带的老百姓就不会互相仇杀。”
单于最后这句话使昭君猛地一震。是的,她是匈奴的守护神,难道不是汉朝人民的守护神么?在她离开边境的时候,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对她渴求的目光,沧桑的脸庞,时时萦绕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她是来和亲的公主,汉朝为了巩固边陲,和亲的公主岂止她一个,在成为和亲公主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今生没有拥有自己想要的爱情的权力,就算有,也只能与所嫁国君去尽力培养出来,她怎能奢望与哥尔罕去过幸福日子呢?
余震花一回来,昭君就告诉她,她放弃了那个计划。余震花和德美都问原因,昭君只悲婉地说了一句:“我是和亲公主。”德美只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余震花将哥尔罕的信拿出来。昭君展开绢布一看,上面只有两句诗:
飞马折翅兮护佳人,佳人跋涉兮为何人?
昭君捧着信,喃喃道:“大哥,你用生命维护我,我就用生命维护你我都热爱的百姓。”
尾声
昭君从此安心地做着她的匈奴阏氏。过了一年,她与呼韩邪单于生了一子,取名伊督智牙师,封为右日逐王。她和单于共同生活了三年,单于死后,按照匈奴的规矩,她又嫁给了继任君主——单于和大阏氏生的儿子雕陶莫皋,再次做了阏氏,并生下了一对女儿。
十一年后,汉朝被王莽篡权,西汉王朝瓦解,王莽建立了“新”朝。雕陶莫皋认为王莽的政权不是汉朝,于是发兵进攻。昭君阻止不了雕陶莫皋向王莽的讨伐,一时间战争连续不断,使她辛苦建立起来的两国修好基业毁于一旦,因此忧心不已。
据史料记载,在眼看自己创造的和平岁月毁于一旦时,王昭君在幽怨凄清的绝望中死去,葬在大黑河南岸,墓地至今尚在,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南五十里的黄河岸边。据说入秋以后塞外草色枯黄,惟王昭君墓上草色青葱一片,所以叫“青冢”,成为塞外的一道景观。
其实,昭君那时根本没有死,在她对两国的局势控制不了的时候,她在余震花的帮助下,服食了假死药。埋葬前,余震花和德美巧妙地将她转移,然后护送她回到她的家乡。哥尔罕早就回了家乡,直到昭君回来。二人不再过问凡尘俗事,双双隐入深山,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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