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发了一篇《反驳胡兰成》的文字。本来胡已经去世，入土为安，我在这里八卦很不地道。可是因为最近读书看过他的《今生今世》等几本书，爱不释手，觉得《反驳》一文言犹未尽，且陆续又生出一些感想，“爱而不揣其烦”，即又复在此补发一文，以尽吾意。

我曾经引用《小马过河》的寓言，来说明阅读中的感受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小马要过河，不知河水深浅，问松鼠松鼠说深，问老牛老牛说浅，且松鼠与老牛皆赌咒发誓说自己说的是真的。小马犹豫再三，终于决定亲自下水摸着石头过河。原来河水对于小马来说，不算深也不算浅。

松鼠、老牛和小马，对于同一条河流，得出不同的结论，却都是正确的。从这里可以看出，阅读和真理一样：具有个性性。

联想到胡兰成的书，仁智互见就更明显。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本完美的书，任何书都能引来不同读者的褒贬，因角度和观点各异使然。胡兰成的亦如此。而且争论性愈大，其容涵的弹性和张力就愈大。在此，我想如那个亲自去试水的小马，说说自己的个人感受。

习惯了毛式语言和鲁迅风格的文风后，忽然读到胡兰成一类文字，顿有拨云见青山的一重感受。战斗的环境中的文字虽然有阳刚之美，可是小家儿女类的文字亦自具有另一番风情。如果生活允许，谁又天生就爱好硝烟弥漫、大发牢骚了？所以，周作人之类的闲适的散文会越来越有更多的人喜欢，其原因盖在于此。

兰成的书可牵扯到三个方面：一是文辞艺术；二是他的为人；三是他和张爱玲之间的感情纠葛。

除《今生今世》外，其他的如《禅是一枝花》，《山河岁月》等，可以说是百味回甘。胡的文字无高深道理，却化深奥道理于浅淡文字中，有禅意。赞赏甚至崇拜的都不乏其人，他人和文一样扑朔迷离。当过汉奸的经历是其抹不掉的一笔。或许是因为他当过汉奸，又和大才女张爱玲有过一段情缘，更增添了他文字的传奇色彩。

就个人而言，我觉得他的文字清新，时有灵气一闪，你就如饮了一杯红酒，陶然欲醉。天下爱好写文章者众矣，自命才子者众矣，然大都如我之辈半桶子水，世间知音自然不乏，所欠者独在弹奏不妙。除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毫无保留的全盘赞美、对西方文化的全盘贬低之外，其他的我觉得找不出什么让人诟病之处。至于说他的文字夹生，半文不白，说这话者必然于文字功底上欠缺，不知文字跌宕之美。

他讲究“弊尽不见其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从中看出一个好来。就算日本打中国，他也以“慈悲和礼义之美”来完全赞美，不说半句不好听的话——除了西方文化不好之外。

胡兰成妙笔生花，再坏的事到了他，也真的变成象鲁迅先生说的那样：“红肿之处灿若鲜花”，他尽力赞美中国古文明，韵味十足，圆融无阻，道理透彻，充满文字之美。尽管你觉得偏颇，却总是想不出适当的驳斥的理由来。

我在网络上搜索了很多对胡兰成持反驳观点的人，却没有一个的驳斥观点让我满意。虽然虽然见解各异，可是拿出的振振有辞的道理和胡兰成的“胡说”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胡兰成几句话就可以勾勒成一种观点，而且言之成理，持之有据。他通融儒、佛、道和诸子百家，精通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并能独出机纾，另出新见。一些观点洞微烛幽，想人之想，发人之所未发，其学识之渊博、其为文之佻达、其对世态人情之慧悟，确实让人觉得胡兰成是一个异数，一个真才子，一个独特的于众不同的怪人。他的行为和他的思想，很自然的另人想起贾宝玉，不过，那不具备贾的深情和佛家般的大爱。与张爱玲“高贵的单纯、伟大的静穆”相比，宛如是石头和美玉之比。

下面我分开来说说对他的看法：

一、胡兰成的文辞艺术

胡兰成文字晓畅，指草言花，拈花论禅，时有所悟，灵气一闪，浪谑轻笑，纵蹄而过，说他是才子并不过分。但空山无人，缺少张爱玲的故事托着，胡兰成的书写得再好，读它的人也少。

胡兰成的自传《今生今世》有止庵的序，称之为“才子文章”，与林语堂、梁实秋、钱锺书、董桥辈并提，“从林语堂、梁实秋、钱锺书到余秋雨，才子散文，胡兰成堪称翘楚。……附带说一句，近年来散文领域整理发掘之功甚伟，有所成就者大都已经出土，大概够这个档次的，也只剩下这么一本了。该书面世，庶几功德圆满。”

余光中也说：“《今生今世》文笔轻灵圆润，用字遣词别具韵味，形容词下得尤为脱俗。胡兰成于中国文字，锻炼极见功夫，句法开阖吞吐，转折回旋，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一点不费力气，‘清嘉’而又‘婉媚’。”卜少夫甚至竟然认为：“都说张爱玲才气高，其实胡兰成才气更高。”——不管这话公允否。从这些专门和文字打交道的人的极度推崇上，也可以看出胡的文章不一般。虽然有很多人在挑他的毛病，比如有错别字啊、有病句啊、标点符号不怎么对啊、或者文气萎靡啊等等，我觉得都是些枝节，无伤大雅，白璧微瑕的情况总是免不了的。读完胡的文字，那种感觉如新喝佳茶，清冽回甘，的确有种新天地，其行文的微妙、优美和朴实中带华丽的感觉，还有那点搔到痒处的骚和逗人的轻浮妙笔，可以算是“绝妙好辞”。

林语堂、梁实秋、钱锺书、董桥等人的文字，美则美矣，和胡的一比，书生气就很明显的出来了。胡兰成说他是用他的人生经历作成学问和文字的，就他颠簸的一生来看，确实如此。流离江湖、婚姻爱情两不顺，无情到当汉奸都无所谓，就这样一个有自鸣不凡的凡鸡，在文字中却时常可见凤毛麟角。虽然他七十多岁还老买弄情场得意，给人老无赖感觉，但是文如其人，他给人可悲可叹之感。

胡兰成喜欢谈论打江山，认为“打江山亦只是闲情”，这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的调调如出一辙。“历来打江山者皆是豁达豪爽之人，打江山亦只如渔樵闲话”。他就是以这样不经意般的通俗而深刻的见解，赢得了大多数自诩为“文化闲人”的芳心。

他谈论中国文化，谈论日本文化，谈论印度文化，谈论对西洋文化的感悟，这些见解低是“以自己的生活经理和见闻来写”，于一些文字理论功底深厚，但是阅历浅薄的人比较，的确内里潜藏一股真气。其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文化深厚的功底，令人感觉别开生面。他的文字有士大夫气，又有江湖气，有雅致的经典文化，又有通俗泼辣的民间文化。他对民间文化的吸收和喜爱，使他文字具有一种活泼的气味。他似是一个典型的“文化流氓”，流民、流氓、流浪，斑斓色彩，却对自身的身世亦有一种苍凉，这种苍凉和张爱玲贵族性的苍凉不同，它是绝大多数普通人生活经历的无奈和残酷。有纯粹文人的脾气，又带有政治的内容，有文学气息，又有学术味道。就是这样拉杂融合而出的文字，构成了幻化生姿的胡兰成。

在毛式语言一统天下之后，与绝大多数缺乏语言特色的作家作品相较，胡兰成的文风很象是宋朝诗中打破平仄的拗体，翻旧为新，翻新为奇，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诗歌也如时尚。唐诗非不善，然多则滥，多则厌，多则不新奇。是以唐诗到宋朝，学唐已无出路，黄庭坚等人以生新出奇来变易诗歌，打破平仄，多用拗体，多用生僻险怪之字，结果使诗歌为之一变，使人惊叹诗歌原来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胡兰成的文字风格也是如此，跌宕灵轻，似是那块顽石，却又有点通灵。

二、胡兰成的为人和文化观

胡兰成最受人诟病的就是他的为人。轻薄才子，无行为人，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我素来不喜欢摆出一副道德的嘴脸，以高尚者、不食人间烟火者自居，也无力对一个人的处境和生活妄加指点和评论。说到胡兰成，不管我怎么的温和善良、与人为善、不喜欢八卦和说三道四，但对他投降日本人，并讨好日本人，粉饰日本攻打中国的“神圣性和帮助性”，熟视日本鬼子对自己民族的伤害和残杀，无视日本给中华民族生活和心灵上造成的巨大创伤，并且以残酷和血腥为美，这样的法西斯性格，我再怎么开通，也无法认可。

也许从永恒的角度来说，没有绝对对错，只有最终虚无，人都是要死的，而且中国人对于那些被他侵略过的人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鸟，人类每天吃动物，一个人的一生，葬身在他腹中的动物生命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待其他生命不见得比日本鬼子仁慈。

涉及到这类问题，我们无法越过的一个鸿沟是：大节问题可以逾越吗？大节重要，还是先活下去再说？

胡兰成和很多所谓的“文化高僧”一样，喜欢谈禅。禅以无相为名，实际上很多在为胡作非为张目。很多文化人、文化学者，以禅悟之妙不可言说为借口，为自己的懒、坏、无赖、无行找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借口，真的就象胡兰成一样，不论什么事情，即使是糟糕透顶的事情，“也可以看出一个好来”，看出“禅的机锋”来。

这类文化人高举文化的幌子，实际上是最坏的无耻文人，半瓶醋还要批怕吧年别人，唯一不洁身自好，不自我反省。印度的佛教有很多教义和教规、功修，需要每天都进行功课。到了中国的禅僧那里，好，这些形式的东西何必讲究，只要你心里是悟道了，那么，不但不需要修养，而且“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就象说，一个学生只要悟性高，学会了知识，每天做功课和每天温习都是多余的，只要考试时候考得好就行了。道理如此，但是形式真的不重要？？？

在胡兰成那里，这类流氓禅僧式的见地在胡兰成上习以为常。胡兰成对投降日本为日本做事这类事一点不觉得没什么不对，而且还得意洋洋，吹捧日本文明，这是无论如何我都难以认可的。现代的所谓小资派，痛恨虚伪的政治，讲究真性情，认为胡兰成具有叛逆的精神，象鲁迅说的：“中国缺乏的是勇敢的叛徒”。我觉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虽然人嘴两张皮，翻上去一个道理，翻下来一个道理，但是叛逆到厚颜无耻，到极端和变态、无所顾忌的程度，美之云：真性情，我怎么也接受不了。从理想的角度来说，天下一家，人对人要仁慈友爱，互相理解，打战的人都是可耻的人；可是从现实的角度，人生活在矛盾和互相影响甚至是敌对当中，是不以人的美好愿望为转移的，特别是在民族存亡生死关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更是没有任何仁慈的余地。对毒蛇一样的人讲仁慈，无异于与狼谈经，开门揖盗。

日本不是一面打出“睦邻友好”的旗帜，一面大杀中国人、大量侵占中国领土吗？在胡兰成的笔下，中国人人人都是好人，日本人个个也是好人，中国和日本文明一派和乐安睦，中国的官吏与民同乐，友好相善，中国的帝王替天行道，顺乎自然，所以凡是中国人个个都是得了性命之正，生活在文明最合理最和谐最正常的环境当中。只有西洋人什么都不文明，所以是半人半兽的。他嘲笑西方人的严肃治学，不知道好玩，他推崇的所有的文化，优良与否，只在于是否具备这两个字：“好玩”。他解释禅和中国文化，也不是从责任心和严肃的入时态度上来谈论的，而是——“好玩”。他不知道真正的科学家、艺术家和大师巨匠，还是正直的有责任心的人，内心的深处都是严肃的。非严肃不得真谛。

胡兰成和有过七个妻子，还有女儿，但是他对任何一个都没有尽到为夫之职责、为父之义务。晚年在文字中大吹其恋爱和为他倾心的众芳，这是典型的才子心态，和贾宝玉类似，但是贾宝玉是“爱博而心劳”，是出于对人世和被毁灭众芳的一种彻底的大悲悯，带有极度的悲伤和无奈，而不是元慎式胡兰成式的“始乱终弃”的赏玩。

胡兰成转移视线，决口不论自己事仇事敌，利用当时国人仇外和日本人仇西的心理，玩弄花样文章。他对于再怎么不堪的事情里，也总得看出一个好来，“他看玫瑰，绝不把刺当作重点，而是看到花瓣。”我们何尝不喜欢这样的太平世界，可是，事实是这样的吗？

很多人由于讨厌政客表面漂亮实则卑鄙的言辞，就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泼出去了，采取全部否定的态度。极端的甚至以丑为美。且不说政治，在现实生活当中，是存在是和非的，这类是非和恶意的卑劣的毁谤不同。文人和才子往往存在一个共性，就是：是非观念不强，荣辱观念淡薄。大是大非前不立足，可以说是胡兰成的特点。很多人认同这样的评论：“其人可废，其文可宝”。

历史上文字写的好，为人让人否定的人很多，象明朝的奸臣严嵩就是例子。严嵩是写文章高手，明朝大才子王世贞非常推崇其文，他的文章被很多人收藏，但是他的为人却让人痛恨。周作人也是文好人品被非议。中国人是讲究德才兼备的，而且德总是放在第一位的。胡兰成为人受到诟病，德上被否定，文章却传世，并且为众多读者喜欢，这也是很不简单的一种现象。

从胡兰成的文字里看得出，胡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他一直处在动乱之中，又乏术可救，四面楚歌和走投无路的感觉处处显现。他不是走到投降日本人这条路上，在自己人的阵营里也未必混得开。他的处世实际上很虚弱，虽然能得女人欢欣，但是总拿征服女人来赢得一点自我，而且轻薄无自情、自私无义。我想起汪精卫和林彪，他们原先都是英勇的革命志士，后来都在顶头上司的压迫下被迫叛逃投敌。历史上很多的同志，在战场上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却倒在自己人的糖衣炮弹下。现实生活的残酷，不是光凭道理可以说得清楚的。胡兰成投靠日本，是疯狂了，被逼迫的，还是象当今人们评论妓女一样，是“社会逼的”，还是“自甘堕落的人才会堕落”。这我不清楚，我记得张爱玲只对胡兰成的行为淡淡的说了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从艺术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才子和文人都有小孩子的特点，是长不大的顽童。这使他们的心智不成熟。而且才子和文人的共同弱点是：个性强，伦理道德意识淡薄。伦理道德是我们形成秩序的力量和规范。一说到伦理道德，我们容易想起的就是“礼教杀人”，可是伦理道德的正面作用远比这方面的大得多，你想，夫妻之间、父子之见、朋友之间，没有一定的伦理道德约束规范，人人可以任性而为，人对人的事情，不知道要乱成什么程度？伦理道德意识不是完全可以全盘否定或批判的东西，我们真的要有两好的生活习惯，那是离不开伦理道德的。伦理道德淡薄，就带来责任心差，是非观念、荣辱观念、原则立场等不清楚，不尽责任，不管舆论，所谓“文人无行”，的确是具有有这些特征的。古代文人被叫做“骚人”，也不是没道理，原因就是太骚。这使我想起《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贫穷难耐凄凉，有时似傻若狂。行为乖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三、胡兰成和大才女张爱玲之间的感情纠葛

在今天，读张爱玲成了时尚，很多人读她。但许多想不乖的孩子，读了也白读，除了记住一句"出名要早啊"，竟什么也没读出来。

对于胡张之恋，盲目推崇的人多，静心分析的少。张爱玲是宽容的，虽然胡兰成到处沾花惹草，只要他肯收一收心，张爱玲肯定是会原谅的。无奈胡兰成喜欢看不同女人对他吃醋，爱上一个这样的万人迷，实在是大不幸，他是才子，是顽童嘛。

胡兰成到晚年，津津乐道他的好几个女人，不顾什么忌讳，他沾沾自喜于生活在万花丛中，这样的心态其实是小男人的心态。小资最喜欢的类型。一个男人总是在女人堆里讨脸面，这样的人是不可靠的，嫁给这样的人等于选择一种最漫长的死法。

无奈张爱玲中了爱情大魔咒。在爱情里，一切道理等于零，爱情本身就具有很荒唐的特征，理智在爱情里就象废墟在城市里。爱情一讲理，上帝就发笑，就是这个意思。

从爱情的角度来看待胡张，总之，没道理，许多人骂胡兰成是个骗子，说张爱玲眼睛瞎了。很少有人深想，张爱玲为什么要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还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胡是不成熟的，而且缺乏起码的责任心，他性格实际上脆弱，不是脆弱，就不会枪法那么乱，什么事也做出来。他和唐磺是一样的人，风流无行！

只是张爱玲遇到胡后，以后再没有佳作，他真的萎谢了，想象一朵风中的花，在烟花绽放之后，终于忍不住的一地凋零，再也没有振作过。

不论我们怎么鄙视胡兰成，但是有一点是真实的，女人不一定喜欢道德君子、优秀人才，能得女人欢欣的人，和理所当然的很多东西都不沾边。这还应了一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张爱玲孤傲如鹤，从不谦虚，不委屈自己。今人常把张爱玲想得很高很高，胡兰成很低很低，甚至有癞蛤蟆与天鹅之比。张爱玲的高，是因心地的洁净，一点点高上去的。只有她才说自己是从"尘埃"中开花，其他民国的共和国的女子，花都要开在荷塘月色里的。

二十出头的张爱玲，见了胡兰成，她看重什么呢？上面她说了，"因为懂得"。其时她进入一生中最壮丽的创作状态，有人懂得她吗？现在还能找到傅雷先生指导她的意见，张爱玲读到，一定不会觉得傅先生是"懂得"的。从左翼或右翼的立场出发，从日本的大东亚立场出发，从文学的规范出发，都无法懂得张爱玲的文章，更不要说她本人。这时候，冒出来一个人，他却懂得，张爱玲就开出花来。

许多正义在手的女性，口齿不清地为张爱玲的爱情惋惜。她们站在所谓"女性的立场"，当然地指责那个"负心郎"──他竟连张爱玲的心都敢负！可惜，天下并无什么"女性的立场"，正如没什么"男性的立场"。人都是一个一个的，又不抱团去打天下，又不去群婚群配，何苦牵出那么多人来壮胆。

为张爱玲惋惜的人，可能应该先为自己惋惜。无数人的一生，所缺的就是这"懂得"的目光啊。多少才女活得风头无限写得花枝招展，却没遭遇高手写真，宿命地被岁月催老。胡兰成能看出道出张爱玲的好，吉光片羽，林林总总，好得分明，好得华丽。他随处指点，点出的正是风景，能让她永远地活。张的好，好到让人看了叹气。以前的才女都是听说而已，张爱玲的才，那么真切。青年张爱玲爱上这个"懂得"二字，因而心里欢喜。

张爱玲把"懂得"和"慈悲"联在一起说。她没说"欢爱"之类动作性较强感情较浓的词，只挑了一个"慈悲"。胡兰成的出现、注视，是命运的慈悲，她所以开花了。她说得那么欢喜，映衬她一生的寂寞。

到了最后，我们还再为胡张惋惜的话，只能说张爱玲很不幸。对于胡兰成，也只有一句话了“随他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