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闯祸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渭道,修道之渭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渭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夜静更深,皓月高悬,在四川省重庆路长江边上的一间孤院中,传出了郎郎的读书声。读的是儒家经典著作《中庸》中的首篇。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看到房中坐了两人,一长一少,不问可知是一对师徒了。
那先生儒巾长袍,举止文雅,一边写什么,一边说道:“少镖头,时间己经不早了,再晚只怕老镖头又要迁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原来这少年竟然是四川省最有名的威武镖局总镖头欧阳强的独子欧阳春。
提起欧阳强,整个四川省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年欧阳强独自接下一趟重镖,孤身一人北上京师,途经麒麟山下,遇到了一伙儿江洋大盗前来劫镖。这一伙儿人足足五、七十人之多,为首两人更是令江湖豪杰闻名丧胆的飞天神猫赵一龙和无影刀胡不同。欧阳强也是艺高人胆大,凭借祖传的五虎断门刀刀法,力战群盗,竟将赵一龙和胡不同一并击毙,从此一战成名,威震天下。回到重庆路后,便独自创建了威武镖局。自镖局成立,每回接镖从未失手,可谓是诚信著于四海了。不过仅仅数年功夫,威武镖局俨然己成四川省第一镖局。
古人常说‘虎父无犬子’。但生活偏偏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独子欧阳春生性懦弱,举止文雅,动不得刀枪,甚至连看人杀只鸡也觉心惊胆寒。每回随欧阳老镖头去练功,都缩手缩脚地蹲在一旁,仿佛是谁给他吃了多少气似的。若要强逼他练,一招一式也是软绵绵的,毫无生机可言。气得老镖头见他就不烦别人,几乎懒得理他。
欧阳强有位好朋友,姓龙名一清,练得一手好剑,时常来威武镖局做客,看到这情景便劝道:“春儿既然不爱习武,强逼是没用的,没准儿春儿是文曲星君下凡,学文能有成绩,将来考个状元封妻荫子也未可知。
欧阳强也知道老友是为他解烦,但欧阳春不愿习武的习性已无可改变,也只好让他弃武习文。这一改变,却给老镖头带来了希望,欧阳春学文兴趣浓厚,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贤广义文》的,只要先生给他讲一遍,立刻便倒背如流,才几年的功夫,便学到了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就连教学的先生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竟然没有先生敢再登威武镖局。
欧阳强正愁给儿子找不到好先生,不料欧阳春自己却找到了位好先生。
这位先生姓关名晟,可谓是满腹经纶,却不知为何没有走上仕图之路,反而窝在城外的一个小山村教私塾。欧阳春偶尔途经这儿里,听到这儿个小山村竟然有朗朗的读书声,心中奇怪,于是便走过来观看,一下子便被先生关晟的儒雅风范所吸引。等到下学,欧阳春走进私塾和他一交谈,更加被他的学识所倾倒,当即便拜关晟为师。关晟对欧阳春也颇为欣赏,就同收下了他。一问家事,这个学识不浅的后学居然是威武镖局总镖头欧阳强的独子。关晟脸儿上一青,受惊似的手中折扇险些落地。
欧阳春忙扶住关晟问道:“先生怎么了?”
关晟摆手说:“我是不敢相信威武镖局的欧阳老镖头会有一位学富五车的儒雅公子哥。”
欧阳春笑道:“学生从小就体弱多病,学不得武,所以一直在读圣贤文章,因此懂得几个典故。”
欧阳春回家对老镖头一说,老镖头异常高兴,便亲自带上礼物登门拜会关晟,并重金聘请为西席。关晟收了礼物,却执意不肯到威武镖局去教学。欧阳强礼让再三,也只好作罢了。从此欧阳春便风雨无阻,日日出城跟着关晟苦读圣贤书,甚至通宵达旦。
欧阳春向关晟深深一躬说道:“学生出城时,已经告知家父,晚了就不回去了。”
关晟仍专注笔下,突然间,手竟一抖,溅出一片墨汁。
欧阳春忙问:“您怎么了?”
关晟放下笔,语重心长地说道:“少镖头家境殷实,用不着学古人悬梁刺股的,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欧阳春笑道:“古人说:‘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还年青,正该早晚苦读圣贤书,才不负活在世上一回。
关晟叹了口气,半晌无言。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幅手帕说:“刚才不小心,溅到少镖头脸上一些墨汁,快擦一擦吧。”
欧阳春接过手帕,往脸上抹了一抹,拿到眼前一看,却丝毫不见墨迹,便把手帕交还给关晟。
关晟竟不接,反推开他的手说:“少镖头继续读吧。”
话音未落,突听外面传来一阵阵怪笑,笑声尖锐刺耳,令人胆寒。
欧阳春只觉浑身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声问:“谁?”
外边突然又静可下来,连根针落地能听得清清楚楚。
关晟笑说:“外面哪儿有声音,是少镖头听错了。
话音未落,外边那怪笑声又起,随即又有两人怪笑相应,声音直接钻入耳膜,摄人心胆,夺人魂魄。
突然笑声“嘎”然而止。有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少他妈的装相,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
欧阳春打开窗户,只见月光下站立三人。中间之人又瘦又高,满脸儿的晦气;左面之人满身油泥,手中拎了一把杀猪刀;右面却是个女人,看年纪少说也有五十岁以上,头上戴了朵大红花,腰间挂了把柳叶刀,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欧阳春又惊又怕道:“你们到底是谁?
三人如同哑巴,谁也不说话。
欧阳春不由将身子靠向了关晟。
关晟轻轻揽过欧阳春,拍了拍他肩头,提着笔慢步走出房外说道:“不知三位有找我有何事。”
那女人一阵尖笑说道:“哎唷,玉面判官铁岩铁判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连我媚三刀媚大娘也忘了。”
那拎杀猪刀的说道:“还有我胡大猛。”
关晟笑道:学生乃重庆路酸儒关晟,不认得什么玉面铁判官,更不认得两位。“
媚三娘骂道:“放你娘的屁。”
胡大猛大怒道:“你不认识我和三娘,这位尸王你总该认识吧?”
关晟道:“我是活人,怎么会认识死尸?”
尸王仍面无表情,把手一伸道:“拿来。”
关晟道:“你是要我写的文章吗?”
胡大猛杀猪刀一横道:“你找死。”
欧阳春一见大惊,连忙从房中跑出来,上前拦住胡大猛说道:“不许欺负先生。”他还道关晟手无缚鸡之力,好歹自己也随着父亲练过几天武艺,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抢到了关晟的身前。
关晟道:“少镖头,这是误会,请你让开。”
欧阳春回头道:“先生,我来拦住他们,你先走。”
胡大猛气极反笑道:“你是那儿来的浑小子,老子刀下不死无名鼠辈,快滚。”大步地向关晟走来。
欧阳春心中害怕,但为了救师心切,也不顾许多,迎上来就是一拳。他虽不精通武功,毕竟是威武镖局总镖头欧阳强的独生子,每天耳闻目染,也懂得几招花拳绣腿,这一拳打出到也中规中矩。
胡一猛乃练武行家,一眼便看出欧阳春的武术根底,随手一推,推个正着。欧阳春被他内力一震,立足不稳,身子横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下。
这一跌委实不轻,欧阳春只觉嗓口发咸,胸口发闷,一声干咳,吐出了一大滩污血,还要挣扎起来,只觉浑身乏力,四肢酸痛,起了两起,竟没爬起来,边咳边断断续续道:“先…生…快…走。”
关晟点了点头道:“少镖头,您是好人。”
媚三娘道:“你少他娘的婆婆妈妈的,到底交不交出东西来?”
关晟笑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不瞒三位,这东西不在我手上。”只这一句话,他便是承认自己叫玉面判官铁岩了。
媚三娘道:“铁判官就不用隐瞒了,要是不打听清楚,我们也不会来这儿找你。识相的就赶快把东西交出来。
铁岩道:“我说没在我这儿,你们说在我这儿,恐怕这个官司不太好打。”心中却想,事到如今,拿出来你们也饶我不得。
胡一猛道:“你要再不交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铁岩道:“自家兄弟,伤和气不好吧?”
尸王历声道:那就拿来。“
铁岩道:“假如东西真在我这儿,我又双手奉出,总不能你们三人均分了吧?”
三人一醒,互相看了看,不由都暗自出了口长气。
原来三人也是为了眼前的利益,临时凑到一起,东西真的到手之后,三人之间的火并也是情理中的事。
铁岩老于事故,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道:“要不这么办,请三位进屋,咱们喝杯凉茶,聊上一聊如何?”
尸王冷冷道:“别中他奸计。”
媚三娘一醒,拨出柳叶刀道:“少说废话,你到底交不交出来?老娘可没耐性。”
胡一猛道:“对,你到底交不交?”
铁岩双手一摊道:“你们到底让我交什么?”
胡一猛勃然大怒道:“你是消遣老子吗?”也不见他身子动,蓦地已逼近铁岩,举刀便砍。
吓得欧阳春急忙闭上双眼。
铁岩身形不动,大袖一挥,竟然用手中的毛笔去拦刀锋,耳中只听得“叮当”数声,硬生生把胡一猛力大刀沉的一招三式封了回去。
却原来铁岩手中的毛笔笔杆是精钢所铸,因此并不怕刀剑。这支笔竟然就是玉面判官铁岩当年威震江湖的武器一一判官笔。
欧阳春听到金属的撞击之声,睁开双眼一看,先生居然毫发未损,心中疑虑重重,强忍着痛,扶着墙站了起来。
胡一猛见一击不中,迅即变招,杀猪刀舞成了一团。铁岩却不慌不忙,舞动判官笔沉着应战。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本来就是短兵刃,给外行人一看,险象环生,但内行人看来,胡一猛力大刀沉,看似攻的凶猛,其实并无多少攻势,反到是铁岩沉着稳重,占尽了上风。
媚三娘格格笑道:“玉面铁判官当了这么多年孩子王,武艺到也没荒废,老娘也来领教领教。”一跃而上,加入战团。
欧阳春急道:“以多欺人,不是好汉行径。”
媚三娘道:“老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
铁岩冷“哼”一声道:“你们三个一起上我也不怕。”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心中却暗暗地叫苦不迭。要知道尸王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单打独斗虽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要三个一等一的高手联手,他就非占下风不可了。瞧目前的局面,三人势在必得,三人联手是早晚的事。饶得玉面铁判官以足智多谋闻名江湖,事到如今也束手无计。
转瞬间,三人便战了百十回合,铁岩逐渐摸透两人的路数。看似两人攻的凶猛,实际上两人出招处处留着情面,唯恐一不小心伤到铁岩。
铁岩猛然一醒,暗想:他们必是怕不小心伤到我,无法得到东西。再偷眼看尸王,见他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上来助战,若不尽快解决两人中的一个,尸王再一上来助战,就再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铁岩把心一横,眼见胡一猛挥刀直奔脖颈横斩过来,竟然不管不顾突然一声长啸,挥判官笔直刺向媚三娘小腹。
媚三娘做梦也没想到,铁岩会对胡一猛的攻其必救的一招而不顾,反而突然对他痛下杀手,想躲己经来不及了,慌乱中柳叶刀急忙一封,虽碰到笔锋,毕竟女人家气力短,又是急切间使不上力,被刺个正着,尖叫一声扑到在地。
胡一猛也没料到铁岩会对攻其必救的一招不管不顾,慌乱中硬生生地收回招术。
铁岩哪肯放过机会,笔锋一转,回扫过来。胡一猛急退己来不及了,用刀胡乱一拦,笔锋划在虎口之上,顿时鲜血迸流,杀猪刀跌落下去。
就在这时,铁岩背后亦遭了一记重击。
原来尸王见铁岩突然变招,料定胡一刀和媚三娘难以幸免。这才突然出手,一掌击在铁岩的背上。铁岩一个踉跄,向前扑出,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媚三娘捂着小腹强站起来,咬牙对尸王道:“你好狠。”
尸王冷声道:“不要胡乱猜疑。”
却原来以尸王的武功,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此一变故化解,但他却并不急于出手,直到媚、胡二人中招,才突然出手,不问可知,是想借刀杀人,得到东西后,便少了两个强劲的对手。
其实还有令媚三娘想不到的,尸王之所以称尸王,是因为他一生最善于使毒,每每一招便可毙敌,刚才那一掌要不是他留有三分的余地,铁岩早就毙命了。
胡一猛性直,到没想到这一层,急忙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上在手上,撕下一块儿衣襟,缠在手腕上,怒骂道:“好你个死判官,老子和你拼了。”
铁岩只感到后背痒痛难忍,用手抹下嘴角血液,拿到眼前一看,淤黑腥臭,心知是中了毒,冷冷笑道:“你找我拼命,就不怕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力。
媚三娘道:“不错,咱三人只有他没受伤,得到东西后,谁还能抢过他。”
尸王道:“胡一猛,不要听铁判官的挑拨。”
胡一猛点头道:“我明白。”大吼一声,突然向尸王扑去,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尸王的胸口。
尸王猝不及防,被打个正着。这一拳足有千斤之力,尸王哪承受的起,身子腾空而起,向后跌去。
习武之人遇到危险,防卫是本能,尸王身子虽飞出,但两手仍能自由活动,本能地用力一推,手掌正巧抓到胡一猛的伤口处,掌上毒气立刻传到胡一猛手臂上。
毒素一见血液,行走更快。胡一猛只觉整条膀子又肿又胀,惊恐万分,急忙从地下捡起一把刀,“咔嚓”一声将整条右臂砍了下来。
尸王一连吐了几大口血,挣扎着爬了起来,狂笑道:“你中了尸王的毒掌,没有尸王的解药,难道一条手臂就能买一条命么?”
胡大猛果然感到肩头仍然麻痒难耐,知道尸王所言不虚,大怒道:“老子先杀了你。”但脚已不听使唤,免强以刀拄地,强走几步,慢慢跌倒下去。
原来胡一猛虎口中刀,伤的是动脉,动脉血流最快,因此他挥刀断臂亦来不及了。
媚一娘被眼前的事吓得花容色变,后悔不该动贪念来趟这浑水,一时腿软无力,立足不稳,摊软地下,昏死过去。
尸王仰天大笑,本来他就生了一张晦气脸,嘴边又多了一摊血迹,借着月光,更加显得阴森可憎。
铁岩道:“你笑什么?”
尸王一伸手道:“拿来。”
铁岩道:“你中了胡一猛一拳,受了内伤,伤势之重,亦不在我之下。”
尸王道:“我受伤虽重,但静养几天就会过来,而你中了毒,要是没有我的独门解药,料你也活不到天亮。”
铁岩笑道:“你既然有解药,我怎么会死。”
尸王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铁岩是要在毒发之前先杀死自己,一阵冷笑道:“还不知道谁杀谁呢?”
铁岩心知自己身中剧毒,必需在毒发之前杀了尸王,一出手便连下手。
尸王身受内伤,五腑六脏被震出血来,吃不得力,只能坐等铁岩毒发。
两大高手各有胜算,一出手便不同凡响,铁岩恨不得一招笑毙敌,尸王施展轻功躲闪,丝毫没有拼死一绝的样子。
其实正好相反,两人都是险象环生,暗自吃惊。铁岩以为尸王中了胡一猛一掌,必然不能久支,想在短时间内毙杀尸王,夺取解药,不料尸王身体轻盈灵活,似乎受的内伤并不太重。尸王以为铁岩中毒已久,越是动动,毒发就越快,谁知铁岩脚步沉稳,招招狠毒,丝毫没有中毒之像。
实际上两人都在暗自叫苦不迭,铁岩只觉头重脚轻,手臂麻木,其实中毒已深,一直在咬牙强挺。尸王也越来越觉脚下没根,嗓子发咸,全凭意志支撑。
百余合一过,两人在也强装不住了,铁岩连脸上都青了。
尸王喘息道:“拿……来。”一句话没说完,又连喷了几大口血。
铁岩道:“我看你有多少血可吐。”
尸王道:“看谁能熬过谁?”
其实两人都已经无力再战,只是怕对方知晓,仍然强撑着恶斗,但明显招术步伐都慢了下来。
不过数十合,铁岩眼前一片模糊,心知不能再打了,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
尸王大喜,向前迈了一步,再也走不动了。但他知道铁岩中毒已深,有解药也不可能救活他了,必需在他中毒前拿到东西。摇摇晃晃地强撑着不倒,伸手道:“你要不想死,把东西给我,我给你解药。”
铁岩自知毒已攻心,就是有仙丹也不可能活命了,暗想:我死也要拉上你。将全身的力气都聚到右手道:“真的?”
尸王还道铁岩求生心切,真要拿东西换解药,忍不住声音都颤了起来,摸摸索索拿出一个小瓶道:“解药在这儿。”
铁岩道:“我信不过你,把解药拿来我闻闻。”
尸王明知铁岩已无药可救,所以拿的是真解药,也不怕他闻,便一步一挪地走到铁岩面前道:“铁判官请闻。”
他哪知道铁岩双目已盲,怕一击不中,是故意骗他近前的。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铁岩突然一跃而起,手中判官笔迅速地插入尸王的心脏。
尸王一声未吭,摇晃几下,一头栽了下去。
(二) 灭门
铁岩双手向天,连声大笑。
终于他杀死了所有对手。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发笑。
笑着笑着,声音“嘎”然而止,突然间摇晃了几下,如一尊神像般向后仰去。只听得“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欧阳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大绝世高手在这儿一刹之间,竟然同时毙命。
一一尤其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受业恩师铁岩。
他心目中的典学学究。
居然也是武学高手。
呆了半晌,毕竟是师徒间情深义重,急忙跑到铁岩身边,抱起铁岩,连声叫“先生”不止。
铁岩己气若游丝,干张嘴说不出话儿来,竟然急出一身大汗。
欧阳春已慌乱无计,抱起铁岩要进屋。却不知铁岩已身心俱疲,被他一扯,把持不住,“哇”地声又吐出口淤血,奇臭无比。
欧阳春已顾不得许多,一口气把铁岩抱进屋内,放到了床上。
铁岩面青如铁,只有出气的份儿,没了进气的份儿,干着急说不出话来。
欧阳春终于明白了,先生是有话儿对他说,忙把耳朵凑了过去。
铁岩拼了最后一口气道:“手……手……帕……”
欧阳春急忙到桌上,拿过手帕道:“先生,手帕在这儿。”
他却不知道铁岩是想告诉他一个惊天密秘,只因他心无杂念,没有多想,铁岩急怒攻心,竟然一口气没上来,僵死过去。
欧阳春连叫数声,铁岩毫无反映,更加慌乱了,摇晃着铁岩连声大叫,却哪儿里还有反映。急忙用手一拭鼻息,早已没了热气。
欧阳春大惊,从小长这么大,他连看杀鸡都胆寒,哪儿经过一日之间连死了四大高手,尤其身边还没有一人。慢慢地向后退去,房屋本来就不大,正撞到墙上,居然没觉到痛,呆了一呆,夺门便跑。
这儿一夜,连惊带吓委实不轻。到了现在,他连一点儿注意也没了,只有一个心念,赶快回家告诉父亲。
欧阳春一口气跑到城下。
此时,天尚未亮,城门紧闭,兀自未开。
但欧阳春已顾不了这些儿了,抡起拳头边砸门边沙哑着声音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太平年间,守城官军哪儿有尽职尽责的。被欧阳一通乱喊乱砸,惊醒了几个,有一人大骂道:“奶奶的,嚎丧呢?还让不让老爷睡觉了?”
欧阳春不听,仍旧边砸门边喊。
守城将大怒,把十几个屎盆倒在一处,顺着声音倒了下去。
欧阳春本来就不通人情事故,又不会多少武功,毫不提防,被这一盆屎尿兜头洒在身上。也幸亏这儿一盆屎尿把他身上的血污遮了个严实。
守城将骂道:“你奶奶的,还不快滚?惹恼了老子把刀枪也一并扔下去,砍死你个龟儿子养的杂种。”
欧阳春仍是声嘶力竭地大叫。
守城将怒道:“你他妈的真以为老子是病猫,不敢往下扔刀枪么?来呀,瞧准了,把手中的家伙都给老子扔下去。”
有几个大胆的就要往下扔兵器,有一个机灵的守城兵忙道:“下边那人的声音好熟,好像是威武镖局的少镖头。”
威武镖局名震天下,守城的兵将有哪个没得到威武镖局的好处?
守城被人一提醒,也听出城下人的声音耳熟了,急忙叱住兵将道:“城下的,是欧阳少镖头吗?”
欧阳春竟没听到问话,仍旧叫喊着开门。
守城将可吓坏了,官场上的规拘,不回答便是默认。想到自己把财神爷给得罪了,胆子都破了,急忙跑下城楼,亲自把门打开。
欧阳春一身恶臭,径直往家中跑去。
守城将忙不迭地率十余心腹亲兵随后保护,一边还连声赔礼讨好说道:“你瞧这事儿闹的,少镖头也不言语一声,否则哪会有这儿事儿。少镖头是不是遇到劫路的了,你不用怕,他奶奶的,有老子在,看谁敢动少镖头一根汗毛。”
欧阳春又一气跑回了威武镖局,边敲门边喊人。
看门的两个武师听出是少镖头的声音,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个去开门,另一个急忙跑进内院去报告老镖头。
门一开,恶臭扑鼻。那武师见少镖头一身污物,后面还跟了十几个官军,惊道:“少镖头,出什么事了?”
欧阳春竟没听见,一头闯了进去,直奔内室。
欧阳强仅披了件衣袍便跑了出来,见到爱子模样,不由大怒,一把抓住欧阳春的肩头道:“春儿,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欺负你?”
欧阳春又惊又吓,嘴唇动了半晌才说出话来,道:“先生他死了。”
欧阳强身子一颤,又惊又怒,又是焦虑,追问道:“你说什么?”
欧阳春被他用力一抓肩头,痛入骨髓道:“先生死了。”便昏死过去。
欧阳强面色大变,忙唤管家叫人。
守城将连忙跟着叫唤兵将道:“赶快点齐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奶奶的,竟敢欺负到欧阳老镖头的头上了,欺负威武镖局,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欧阳强猛然一醒,察觉到自己有几分失态,尤其还是在外人面前,急忙叫住管家,一边吩咐人抬下欧阳春换件干净衣服,一边亲手包了一大包银子,亲手递过去道:“将军息怒,犬子受到惊吓,语无伦次,信不得的。这点儿小意思还请收下。”
守城将眼睛就没离开过银包,满脸堆笑道:“平常还少麻烦您了,您这……您这儿不是太……”
欧阳强赔笑道:“将军每日辛苦,才使我们有安逸的生活。今天又亲自将犬子送回家,这儿还怕拿不出手呢。”
守城将忙不迭接过银包,客气一番,才告辞去了。
此时,欧阳春己被诸武师七手八脚地救醒了。
欧阳强急匆匆地赶过来,慈爱地坐在床上,揽过欧阳春的头,一边抚摸一边道:“少镖头受了惊吓,需要安静一会儿。”
诸武师这才退了出去。
欧阳强和声细语地道:“春儿,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春“哇”地声哭了出来道:“先生他死了。”
欧阳强轻轻拍了拍他道:“春儿,别激动,别激动,慢慢说。”
欧阳春道:“爹爹,我不明白,先生不是姓关讳晟么?怎么就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什么玉面判官铁岩了呢?”
欧阳强嘴角挂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道:“江湖凶险,人心不古,或许是他得罪了什么人吧。”
欧阳春道:“后来来了三个形容古怪的怪人,一个叫胡大猛,一个叫媚三娘,还有一个叫尸王。”
欧阳强面色大变道:“什么?尸王也来了。”
欧阳春道:“爹爹认识尸王?”
欧阳强笑道:“尸王是邪派宵小,我怎么会认识。”
欧阳春道:“他们见面就向先生要东西……”
欧阳强急问:“他们提什么东西没有?关先生给了吗?”
欧阳春道:“没有。”
欧阳强暗自想笑,心说:玉面判官苦心积虑地躲藏了近二十余年,怎么会轻易地交出东西呢?
欧阳春突然想到一事,忙坐起来找手帕,一看手帕被放在了枕边,心中稍安,忙一把把手帕抓到手中。
欧阳强目放精光,一把夺过手帕道:“是关先生给你的吗?”
欧阳春又抽泣道:“先生到死也没和我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哪留下什么遗物?”
欧阳强仔细看了看手帕,不过是汉末的一件遗物,也值几个钱,便还给欧阳春道:“既然是先生唯一的遗物,你留着作个记念吧。”
欧阳春这才把昨夜之事告知了欧阳强。
欧阳强听得极细,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细细地问了一遍,这才叹息道:“你和铁判官师生一场,怎么也得给他修一座坟,也算对的起他。”
欧阳春一醒道:“要不是爹爹提醒,我都忘了。”
欧阳强道:“铁判官也算是一号人物,又交过你几年文章,我也该去祭奠一下,咱们一块儿去。”
不知不觉,天已渐亮,欧阳强叫来了十数武艺高强的镖师,抬出他为自己百年后准备的棺木,乘马出城。
不一时,来到铁岩居住的小院,院内一地血迹,兀自躺着三具尸体。
欧阳春领着欧阳强等人进了内屋,不由大吃了一惊,但见满屋狼籍,被翻了个底儿朝上,玉面判官铁岩的尸体却不见了。
欧阳春急切道:“爹爹,你……”
欧阳强早己一个箭步跃了出去,拨出刀来,朗声道:“老夫乃威武镖局总镖头欧阳强,敢问来的是哪位英雄好汉?能否出来一见?”
诸镖师见老镖头亮出兵刃,也纷纷亮起家伙,跳出屋外,准备拒敌。
但四壁寂静,哪儿有一个人影儿?
欧阳强一跃上房,四下观看,亦是不见一人。心中疑惑不解。复跃下来,叫出欧阳春道:“春儿,这到底是是么回事?”
欧阳春也是一头雾水,迟疑道:“我明明亲手把先生的尸体抱进屋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欧阳强道:“你再好好想想,铁判官是不是根本没有死?”一想到这儿,头上渗出汗来,暗想:坏了,中人圈套了。
欧阳春却一口咬定道:“先生连鼻息都没了,哪还能活?”
欧阳强暗暗叫苦不迭,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跟着跑到了这里。但此时后悔为时已晚,苦笑道:“尸王三人也算是豪杰了得,不料却落了个命丧荒郊的下场,想来也颇可怜可叹,铁判官的尸身既然已经不见踪影,就用这口棺材将尸王三个草草地安葬了吧。”
欧阳春虽然已经知道铁岩可能背负重大的隐情,但毕竟对他没有造成任何份伤害,若不是尸王三人突然出现,师徒二人仍是其乐融融,因此对尸王三人极其仇视,咬牙切齿道:“就是把棺木劈了烧火,也不给他们。”
欧阳强想解释,续一想,欧阳春从小长这么大,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儿知道江湖的险恶,说也白说,便说:“棺材既然已经从威武镖局抬了出来,再抬回去,太不吉利了,就扔在这儿吧。咱们走。”
欧阳春道:“我和关先生一场,不想先生死后连尸骨都没了,我好歹也给先生立个衣冠冢。”
他已明知先生并不姓关,其实乃是江湖豪客玉面判官铁岩,但师生情深义重,仍称铁岩为“关先生”。
欧阳强挥手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率领诸武师走出院外,一想把欧阳春一个人儿扔到这儿,一旦遇到危险,他毫无应变能力,怕要吃亏,便吩咐留下了赵虎等四名武功最好的武师。
欧阳春独自回到屋内,不由泪流满面,从怀中取出手帕,铁岩的音容笑貌便又出现在了眼前。
如今已物是人非,斯人已去,又怎么能不令人感伤?
赵虎道:“少镖头,时间不早了。”
欧阳春一醒,忙拭去腮边的泪水,在杂乱满地的衣物中选出两件铁岩最爱穿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入棺中。
赵虎四人便抬棺盖去盖。
欧阳春突然推开棺盖,抚在棺上痛哭不已。
赵虎拉住他道:“少镖头节哀,坟地还没有找到,天也不早了,还是让铁判官尽快入土为安吧?”
欧阳春点头。这才由四个镖师盖上棺盖。
由于事起仓促,又没有人给铁岩主事,只能找了个土山,浅浅地挖了个坑,将铁岩的衣冠埋了。
欧阳春暗想:至从我认识关先生以来,就从没听说过关先生有过什么亲朋好友,更不知道原籍祖地,也只好暂时将先生埋藏在此,等日后得知了先生的原藉祖地,再将先生的遗骨迁回。
想着想着,悲从心来,不由又落下泪来。
赵虎道:“天快黑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欧阳春道:“我再陪先生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赵虎道:“少镖头回去晚了,老镖头该惦念了。”
欧阳春垂泪道:“关先生在重庆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又走的如此仓促,在去阴间的路上也必然孤单无依,让我这个做学生的于心何忍?”
赵虎道:“可是……”
欧阳春道:“我再陪先生一会儿就走。”
赵虎四人又劝了一阵,欧阳春只是不听,看看天色已晚,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只好先走一步。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欧阳春坐在坟前,掏出手帕展开,铺在坟上道:“关先生一生生活艰辛,从没见先生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想必这幅后汉手帕是先生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我本想留下做个记念,但想到先生一生结拘,还是把它留给先生吧。”
借着月光,欧阳春看到手帕上绣了只苍鹰,那鹰威武雄壮,昂首凝视,栩栩如生。不由又拿在手中,看了一回,爱不释手,同时也想留个记念,便又放入怀中。
无意中,欧阳春往重庆路方向看去,猛然间看到自家方向大火熊熊而起,直冲九天。不知为何,一股不祥之兆油然而生,忙跪到铁岩坟头磕了三个头,急匆匆地一口气跑了城下。
说来也巧,守城将还是昨天那人。
这回守城将听出了欧阳春的声音,急忙亲自跑下城楼,打开门道:“少镖头,怎么又是您啊。”
欧阳春连连作揖道:“打搅将军了。”
守城将道:“您这是哪儿去了?还不赶快回去,贵府的大火已烧了两个时辰了。”
欧阳春大惊失色,不想预感竟然成了事实。
但见城南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乎将半个重庆照如白昼一般。
欧阳春哪见过这儿阵势,顿时感到双足发软,险些跌倒。
守城将手快,一把将他扶住道:“少镖头,少镖头,您大家大业的,只当是失了回镖。”
欧阳春道:“我爹爹怎样了?”
守城将道:“我一直在把守城门,哪儿能知情?不过欧阳老镖头武功绝伦,应该没事。少镖头快回府看看去吧。”
欧阳春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镖局。
但他连逢凶象,早已惊吓过度,几乎是拖着身子一步一挨地走近威武镖局。
威武镖局院周早已经密密地围满了人,挤的是风雨不透。
欧阳春声嘶力竭地叫喊,拼命地想挤过去,哪儿还能做到?耳听得旁边一人叹惜道:“欧阳老爷多好的人啊。”
欧阳春心头大振,忙拉那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连头都没回道:“你还不知道,可怜欧阳老爷那么好的好人,一家一百多口人竟然惨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又一人接过话儿道:“可惜欧阳老爷的一身好武功了。”
那人道:“可不是嘛,欧阳老爷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被大火烧死呢?真是怪事啊。”
欧阳春听到这里,大脑“翁”地一声,再什么也不知道了,身子摇晃了几下,缓缓地栽了下去。
本文已被编辑[枯叶蝴蝶]于2007-7-26 11:37:4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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