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媒

这是发生在淮北平原上的真实故事，为了叙述的方便，隐去了故事发生的真实时间，地点和人物姓名。

却说马沟北大朱家东头住着一户农民叫朱九志。有个老伴张氏。二人都年过半百了。朱老头老实巴交，就知道干活，老伴张氏能说会道。她当闺女时，就经常接触送汤气的人，有时也跟着学。不久就学会了。

“送汤气”是淮北一带的迷信活动。从前，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去看医生，认为是家鬼野鬼缠身所至。只有请道妈子占卜烧纸焚香，磕头送鬼。治好病是道妈子显灵，送鬼成功。没有治好病，鬼不愿走，是你东家心不诚……

陈氏到了婆家，亲邻找上了，她也就披挂上阵。平时帮助老头操持家务，喂猪养鸡，几亩薄地，经她精打细算，可勉强维持生活。老夫妻最愁的还是儿子们的婚事。

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儿子，眼看就到了娶亲的年龄。可是几亩薄地，谁家肯把闺女嫁给他家？越等越无望了。张妈妈就下了狠心。凭着她的能说会道，只用一石六斗粮食就说好了外乡逃荒的女子姓唐的。因她讲话侉腔侉调的，人们都爱叫她唐侉子。申子和她结婚后，二人过得还挺和美。张氏尝到了甜头，想再找一个给二儿子。可是，可遇不可求，逃荒的外乡人再多，就是没有合适的。就算条件差不多，人家要礼过多，要不起。后来，总算一石粮食买了个十岁的小刘给小儿子做童养媳。那时，季儿才十二岁。老二谷子才十五岁。虽说没找到媳妇。却因年龄还小，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家里的地太少，不够做的。妈妈就给老二找个饭门，跟着人家学焊锡匠去了。

季儿和小刘年龄虽小，但耳鬓厮磨，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起玩，感情越来越深，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了。

那是个军阀混战、兵荒马乱的时代。各路军阀为了扩大势力，到处抓壮丁，抓不足兵源，有的少年也不能幸免。十六岁的季子那天去赶集，被抓去当兵了。这一去音信全无。全家度日如年，熬过了几年，张妈妈可受不了了！想儿子，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眼看小刘已出落得成了美丽的大姑娘。总得给人家个明确交代吧！就为这，她终日心事重重。茶不思，饭不想。总是作恶梦。一下子就显得老了许多。

这天早上，大媳妇突然生病了，哼哼叽叽的，说是头昏眼花，不想吃东西，而且越过越重，简直是卧床不起了。家里人都慌了神。

到了晚上，婆婆就拿着镜子铜钱到床前施法了。她唤遍了死去亲人的名字，钱在镜面上就是站不住。当唤到季儿名字时，钱却稳稳当当站住不动了。老妈妈一看，“啊”地一声哭起来，并数落起来，：“我的乖儿子，你在哪？你怎么回来的？可把娘想坏了……”她还没说完，就见大媳妇突然坐起来，闭着眼说话了，声音也变了，又粗又哑：“俺娘，我是你季儿，打仗时被打死了。小刘也不小了，她在我们家过了那么多年，你就做……”话未说完，就听“扑通”一声，大家赶紧寻声一看，却原来是小刘听到日夜思念的未婚夫死了，突然晕倒了。于是急忙抢救。这一闹腾，四邻八舍都知道季儿确实死了。而且是他的鬼魂伏在大嫂身上，通过大嫂的嘴亲口说的。第二天，托人写个朱季的牌位供起来。

最悲伤的还是季儿的未婚妻。她哭着想，想着哭，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眼睛肿了，嗓子哑了，似呼一下子老了十岁。　

村里的大娘婶子们，既疼张氏丧子之苦；也疼这无依无靠的小刘。见了张婆就嘀咕：“她大嫂，这可苦了小刘了，你可想好了主意？”张妈妈说：“还是姐妹们识热知疼呀，我也没啥好主意，反正肥水不能往外流。”说到这，她看看大家，他们没有反对的表示，就接着说：“正想向姐妹们讨个主意呢？好在老二还没人，我想，就让小刘跟了老二，谷子不错，也算对得起她。你们知道，我待她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大嫂待她也好。老二大小会个手艺。”大家听了，啧啧嘴点点头　也就告辞了。

小刘先是死不开口，后来经不住婆婆说嫂子劝，心也就活了。她想，我外乡外路的，一个亲人也没有，爱的季子也死了。婆婆嫂嫂对我不错，何必再闯上个生地方呢？谁知道还会碰上什么坏事呢？认命吧。于是第三天也就点头了。婆婆趁热打铁，不久就给他们办了喜事。　又过了一年多。那天中午，从村西头来了个陌生人。只见他雄纠纠武大三粗。说话夹杂着外地口音。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大包，沉甸甸的。淮北人老实忠厚好客，碰到了这个人，首先打招呼。那青年一面回答，一面仔细辨认。突然一个老汉大声说：“我看你，象……”又仔细瞧了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错了不要怪，你是不是朱家老二——”“我是季儿。”老汉大手一拍：“对对对！你可真变了，有出息了。”老汉认出了季儿，庄上的人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于是大家前呼后拥，一路向家里走来。

季儿到家以前，家里的人听到了消息，早弄得晕头转向、目瞪口呆了。不是死几年了吗？怎么却活着回来了？人们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就见活生生的季儿走进屋里。于是老夫妇抱住季儿，儿呀肉的痛哭起来。小刘本来不相信，现在真地看到了心上人，却觉得没脸见他。于是趁着大家在哭，一扭身到自己屋里蒙头大哭起来。等大家不哭了，季儿抬头找一个人：他时刻思念的小刘，就是没有。急忙问：“妈，怎么不见小刘呢？”“这个——”他娘张开嘴说了两个字就没有词了。季儿却抢着说：“我和她可是未婚夫妻，我被迫当兵出生入死，在最困难的时候，想到她就有了勇气；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到她就有了活下去的信心。我可真不能没有她……”他娘听到这里早掉泪了，接着就打自己的脸说：“都是娘不好，坑了你。因为你走后音信全无，小刘又大了，娘怕她变心——”“变心？小刘不会的。”季儿打断妈的话，插进来为小刘辩护了。：“是的，我也知道小刘不会变，可你无音无信的，万一回不来呢？于是我和你嫂子就以你的鬼魂编了个故事，把小刘配给你二哥了。”话刚说到这里，就听门一响，小刘已站在大家面前发话了：“原来是你们装鬼骗我的。我坚决不同意。只要季哥不嫌我，我一定跟季哥。”这是咋回事呢？原来小刘哭了一会就想到，他们一定会说到我的事，我倒要听一下。于是跑到窗下偷听，当听到季哥为她辩护时，她勇气大增，又听到婆婆嫂嫂装神弄鬼骗自己时，再也忍不住了，就冲进屋里，干脆表了态。她这一表态，可把婆婆难住了。这一下子满屋人的嘴都僵住了。

老二听到三人的讲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味？可有一点他清楚：小刘和自己都是受骗的。小刘的心并没有嫁给我，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也不能强求。我何必夹在里边受气呢？干脆我也表个态吧。他说：“妈，别犯难了。弟弟小刘，我虽对不起你们，可是你们也知道，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现在，我郑重表个态，小刘本是弟弟的未婚妻。只要有弟弟在，任何人也不能当中插杠子。正好，我师傅邀我到蚌埠开店，我马上就走，请弟弟和小刘接受我的祝贺，祝愿你们白头到老。”说完，收拾好行装就走了。

这事本来很难办，想不到几句话就解决了。不过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婆媳借“送汤气”骗人的故事，连自己亲儿子死活都骗，那就别提其他人了。从此，张氏借“送汤气”装神弄鬼说媒骗婚的故事流传开来。听过的人们再也不信什么“送汤气”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