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年的欢笑，陌生如江头的桃花，少了多少年沧桑，多少年世事茫茫，一片片地凋零

——题记　

其实总是知道结果会是那样的，只是没有想到，一个人，走得那么寂寞。　

天使离开得很安静，如万年寒冰，如他英俊却冰冷的容颜，如他深邃却又僵直的眼睛。　

天使在第一年冬天和我相遇，然后在第二年冬天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匆匆而去，有时候我仰望寒月，是否老天，也忌恨着天使的寂寞？　

他其实不是真正的天使，他的真名是安格，和英文的angel有点谐音。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安格是在学校的星月广场。那时天空飘着雪，我刚和恋爱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一个人静静地倚在石柱上发呆，偌大的广场，一个人在其他季节通常是不会引人注目的。　

安格从我面前经过，走得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的样子。他在离我十几步远处停下。　

我无神地望着雪花，眼角噙着闪闪的泪滴。我是在想，三年前那个冬天第一次下雪的时候，男朋友买了一条长长的围巾送我，在我脖颈上温柔地围好，然后吻着我的面颊，“蓝雪，让我来照顾你。”我娇羞着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地说“嗯”。　

安格回过头，“失恋了？”　

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色彩，似冬雪里的寒冰，似乎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感情波折，　

我一个激灵，侧过身去，看着安格。　

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冰冷却那么深邃明亮的眸子，仿佛多年冰窖里面的黑色火焰，冰澈刺骨，却又那么炽热难当。　

“为了男人，不值得。”　

安格说完回过头，黑色风衣遮去了差不多他的整个身体，几屡凌乱的发丝在大雪中张扬地舞动着。　

“等等。”我站直了身体，像小孩般无辜。　

其实安格没有走，他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说，我是安格。为了爱情而付出一切不值得。　

安格静静的睡在床上，雪白的床单仿佛那年的雪花。安格等待着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可是他始终没有等到我们的最后一面，他还是走了，安静地走了。原来，他的冰冷只是强作的面具，独自掩饰着生命的脆弱。　

“为了爱情而付出一切，不值得。”安格头也不回地冰冷地说。　

我从此喜欢上安格的哲学。　

“不要相信三种男人。”安格说，我没有打断他，我知道他自己会继续。　

“英俊的男人，温柔的男人，还有，像男人的男人。”　

安格的黑风衣，像个屏障，一直挡在我们中间，我看不见他的脸，即使我清楚，他的脸与雪花一样苍白冰凉，不过我能听清他的声音，穿透一切世俗的冰冷，清高。　

安格整个冬天只穿黑色的风衣，不过他绝对不止一件衣服，他很爱干净，从他洁白的公寓，就可以看出。　

安格接我到他在校外租借的公寓里休息。　

安格的公寓不算大，不过至少是学校寝室的两倍。里面有两间寝室，一个小客厅，少许家具，不过没有厨房。　

“安格，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有没有感觉到孤独？”　

安格帮我倒了一杯热开水，然后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看电视。　

“不只我一个人！”他静静地说。　

我吃惊地东张西望，没有其他人。　

“还有我的事业，我的生活。”安格补充说。　

我不怀疑安格的话，因为他不会骗我。后来我知道，安格的爸爸抛弃了他的妈妈许多年，他只给安格寄过钱，从没给他们母子一丝温暖的话语。安格给他妈妈寄过很多钱，是自己撰文赚来的。　

这里的家，便是安格的一切，安格说得没错。　

我到学校办了外住证明，搬进了安格的公寓。　

我抚摸着安格的电脑，看着安格曾经写下的一摞摞手稿，眼泪禁不住地留了下来。冰冷的外表，孝顺的孩子，善良的男生。　

我开始对我和安格那段无所谓有无的感情重新审视，开始原谅安格在我眼里的一切错误。原来安格，真的是一个天使，就像他文字里写下的，我是一个黑色的天使，静静地来到这冰冷的世界，冰冷地看遍所有，安静地离去。　

安格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为了生活，我开始是这么认为，他除了完成学业，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写作中去。　

我帮安格买好饭，然后叫安格吃饭。　

“我还早，你先吃。”他冷冷地说。　

安格在创作，他用笔在16开的稿纸上划来划去，似乎在寻找灵感。　

对于文学人来说，没有灵感的痛苦，远远大于死去。安格痛苦地说。　

我去了商店，帮安格买了包香烟。　

安格抽出烟，点燃，对我说谢谢。　

我第一次听安格说谢谢，即使他以前或者以后说过很多次，可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谢谢，即使那两个字冰冷，陌生僵硬无比。　

“看你那么冷，你对生活有过谢意吗？”　

安格吸着烟，不说话。如万年浮雕，亘古不变，除了一丝从他嘴里吐出的冉冉升起的烟圈。　

安格的沉思代表着默认，我看过很多安格的文字，那么纯洁的文字，丝毫没有商业的气息，而且他，完全拥有不出卖文字的资本，他爸爸寄给他的钱足够他过上小资生活。　

这就是生活，安格在有篇文章里写。　

只有我知道，安格是善良的孩子，他出卖自己的文字，不是为了自己，他得到的钱，全部寄给了母亲。　]

我去商场里买了微波炉，还联系好了天然气，我决定要在这里帮安格或者说帮我过得像一个家的样子。　

早晨我开始起来很早，到离公寓几里的农贸市场买菜买米，然后赶回公寓做饭。中午和下午我都早早地翘课，一样的程序，回公寓做饭。　

安格第一次吃我做的饭时，紧锁着双眉，他的脸永远是那么苍白冰冷。　

“不好吃？”我看安格很痛苦的样子。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安格是对我私自做事的不满。　

“我看你那么忙，整天忙学业又忙写作，怕你忙不过来，我才自己决定的。”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知道为什么，在安格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安格看着我，忽然笑了，仿佛缕缕阳光突然洒进冰谷，把所有的寒冰融化成溪流，一股股地剥落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安格笑。安格笑着说：“蓝雪，吃饭！”　

我一直在怀疑，我为什么对安格第一次笑那么深刻，一直抓不着原因，直到他离去我才明白，从那以后，安格再没有笑过。　

安格在电脑上留下了两封遗书，第一封很长，是留给妈妈的，安格说，对不起，妈妈，我还没有让你享受到天伦之乐，我就离开，对不起……　

第二封遗书是留给我的　，上面写，这世界变化无常，而今我又在何方，原谅我不能陪你那么长，别人的天堂不是我的远方！蓝雪，很多事情，是命运安排好了的，我们只有默默承受，这是生活。泪如落花，眼前刹那间模糊，安格的冰冷仿佛一直伴随着我，直到那一刻霎那间融化，包括他僵直的眼神，黑色的风衣，还有苍白的脸庞……　

那个冬天十分短暂，在我还没来得及留下点什么时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一如安格。　

安格在春天来临时却越来越憔悴，脸色越来越苍白。我问过安格很多次，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安格总是冰冷地看我，像我这种人，会得什么病？　

我以为安格的模样是我做菜营养搭配不均，于是我买了很多关于营养方面的书，专心研究。　

一天晚上，我回到公寓时已经很晚了，安格依旧没有睡，安格是文学人，他总喜欢在夜最深的时候醒着，酝酿着自己的文字。　

安格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里攥着破碎的茶杯，脚下，一片狼籍。　

安格撕碎了我所有的关于营养学的书籍，然后头发凌乱地坐在那里，等着我回来，等着我回来让他大发脾气。　

我曾经看见过安格生气，不过他的情绪似乎如永远的枯井，丝毫不波，他总是像个过客，冷冷地说你的不是，冷冷地听你解释，似乎你，与他无关。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只是过客。他曾这样写。　

“安格，怎么了？”　

安格终于等到了一个完美的爆发点，他跳起来把茶杯使劲摔在地上，然后肆意地蹂躏着地上的书籍。　

“为什么我当初会留下你，为什么？”安格咆哮着。　

我像吓坏了的羔羊，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安格，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安格咆哮了许久，最后安静下来，冷冷地背对着我，“不要对我好，蓝雪，不要关心我，知道吗？”　

我茫然地点头，脑子里一片凌乱，对啊，安格当初你为什么留下我，难道完全出于可怜！我为什么还要搬到这里来住呢？为什么？为什么？　

安格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着我，像恋人一般火热的眼神，我知道，后面，安格会像电影里一样，抱着我热吻，直到我们都沉沉睡去。我闭上眼。　

安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蓝雪。”　

我睁开眼，傻傻地看着他，一脸无辜。我看见的，是他冰冷的目光，英俊却苍白的面容，黑色的风衣。　

“怎么了？”　

“蓝雪，明天开始，你从这里消失。”　

我目瞪口呆！“安格，你说什么！这个冬天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刚在另一个男人身旁得到一丝慰藉，你却在我创伤初愈的心口狠狠地插上一刀，然后叫我滚，安格，你在做什么？”　

泪水充满着眼眶，盈盈欲坠，我强忍着，这么冷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格，你说你爸爸是三种不能相信的男人的集合，那么你呢？难道你也不能相信？”　

其实从一开始，安格就没有叫我相信他什么，是我自己太傻，是我自己作贱自己。　

安格的脸绯红，我从没见过那么红的脸，他扶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想上去扶他，安格伸出左手挡住我，“记得——明天，你离开这里。”　

安格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卧室，再没有动静。　

第二天，我走得很早，把公寓清洁过一遍之后离开了安格，离开了给我一丝温暖的公寓，搬回了原来的宿舍。我把微波炉留给了安格，我想他肯定用得着。　

安格，冷酷的孩子，保重。　

我数着时间一天天的熬着，没有了安格的冰冷，没有了两个人吃饭的气氛，我总觉得不习惯，很多夜晚，我骑自行车到安格的楼下，想去看看他，但我只看到公寓的窗帘，和安格映在窗帘上的投影，和他风衣一样漆黑的身影。　

其实至今我似乎也不知道安格在我们学校哪个系哪个班，我只知道，在偌大的一所校园里，曾经有一个伴我走过一个冬天的男孩，冷酷得不近人情的男孩。

每天晚上睡在床上，我总是第一个想起安格，想起那个用文字赡养母亲的男孩，想起他满怀哲理的话语，想起他的点点滴滴，想起……我含着微笑沉沉睡去。　

可是安格，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呢？难道仅仅因为我买了几本你不喜欢的书？　

光阴似箭，因为毕业和找工作的缘故，我对第二年夏天和秋天已经没有了回忆。　

也许，没有了安格，也就失去了记忆。　

我知道或许当安格走近我的那一霎那，我就爱上了他，不然，我不会为了他无怨无悔地做许多事情，我不会在他生气时像个小孩一声不吭，甚至我不会在有他的日子里一点也不怀念以前的男友。　

第二年冬天虽珊珊来迟，不过它的寒冷，依旧如去年，依旧如记忆中安格的眼神。　

我再到那所公寓时已是深冬，整个公寓被白皑皑地覆盖着，像座坟墓。我敲门，没人回答。　

我轻轻推开门，门应声而开。　

“安格。”我叫道。　

屋内阴森森的，几张稿纸被雪风抽打着在地上翻滚。　

“安格！”我又叫道。　

安格的卧室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安格不在，只是电脑桌上的电脑主机依然开着。我打开显示器，屏幕闪动着，泪水霎那间再也止不住倾流而出。　

我看见了安格的两封遗书！　

我抚摸着电脑，抚摸着安格的床头，抚摸安格创作的稿纸，物是人非，可是安格，这一切，为什么？　

学校的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安格想见你。　

我兴奋极了，飞快地赶往医院。　

安格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面容依然如雪一般寒冷、苍白，他已经走了。　

一个老妇人坐在安格床头，如安格一样憔悴。　

我是安格的母亲。妇人流着泪说。　

安格从小就体弱多病，那时家里没钱，没法给他治病。妇人哽咽着。　

后来他父亲到外面打工，挣了很多钱，可那个时候，安格已经病入膏肓了。他父亲在外面那么多年，他不再是当年的父亲，虽然他一直给安格寄钱，可他除了寄钱，就没有别的，他撇下了我们，杳无音信。　

安格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总是给我寄钱，他说妈妈，我自己能挣钱了，你自己要保重身体。　

去年冬天安格去检查了一次身体，回家时他把化验单藏到了床下，可是他上学没有带走。那天我整理房间看见的。原来，他孩提时的病，是他生命的克星。　

他把他爸爸寄的钱装在了密码箱里，他说全部留下给我过晚年，好孝顺的孩子，自己的生命不要，还想着妈妈……说到这里，大妈已泪如雨下。　

我陪大妈坐下，安格躺在床上，安静得有如万年古木，亘古不化。　

我看着安格发呆。　

那年冬天依旧如去年一般冰冷刺骨。我裹着围巾，在星月广场漫步。大雪依旧下着，把校园修饰得像个坟墓。漫天的雪花，怀念起安格。　

我是黑色的天使　

静静地来到这冰冷的世界　

冰冷地看一遍所有　

安静的离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