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什么？是围城还是一座鲜花盛开的空中花园？我没结过婚，我不知道。但错的婚姻是什么？我知道。
老王是我的高中老师，他其实并不老，三十来岁，但他喜欢别人叫他老王，也许那样资格要显得老一些吧！
他教语文，我第一次认识他并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一个酒吧。他一个人坐在一个很偏僻的位子猛烈地喝酒，我走到他的身边好奇地看着他，王老师，你怎么了？我问他。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无奈地笑笑然后拿起酒瓶又独自喝起来。我悄悄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奇怪地看着他，我想他心中一定很苦吧！，不然就不会喝这种我认为很苦的酒了，所以我没有再问。
他一瓶接着一瓶，不停地喝，根本忘了我是他的学生而且还在他的身边，一个老师最怕学生看见他不好的一面，他不怕，我当时心里真的很好奇。他喝了很多酒，喝得很醉，趴在了桌子上，我急忙扶起他，我说，王老师，你醉了，走，你该回家了。他趴着直不停地摇手，我没有醉，没有醉，我还要喝，还要喝。他朝我喊。醉了，你都醉了。我说。然后就把他硬拉着出了酒吧。
我说，王老师，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他一下挣脱我的手，醉醺醺地说，家？家？然后就是苦涩的大笑，接着转身一个人在大街上摇摇晃晃往前走去，身子倾斜得像影子。我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担心，就只好在后面静静跟着他。
我没料到他竟然走进了一个歌吧！要了一个包间，一个人在里面大吼大叫，吼着叫着一些我从来没听过的歌曲。呵呵！一个老师，深夜不归家，在歌吧里大吼大叫，说了谁都不会相信。我抱着那种学生特有的心理跟了进去。想看看他还会做些什么？他看见我进来，一点都不吃惊反而拉我坐下，夹着很浓的酒气对我喊道，来，陪我唱一曲。我摇摇头，我不会。我说。
我会唱的歌很少，所以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唱，他嗓音并不好，又喝了很多酒，一句很好的歌词被他唱走了调，像古代书童念书一样，可他还是在那里唱，唱得很投入。
他唱得很累了，就走过来坐在我身边，然后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唱？我笑笑说我不会。这么好听的歌，你不会？他很惊奇，转而又叹道，对，像你这种年龄，没什么苦恼，唱这些歌干嘛？
没什么苦恼！我的苦恼多得很，只是你不会明白，我心里不服气，不过看着他感伤的样子，那些话我没有说出口。我说，王老师，你心中有什么不快，说出来说不定会好受些。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人，我看见电视里安慰人都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也这样说。他却苦笑着说，你一个小孩子是不会懂的。这下我的倔劲就来了，我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他笑着看着我说，婚姻是什么？你懂吗？这下把我难住了，我摇了摇头但还是说，虽然我不懂，但我可以听，听你说，那样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他还是没说，只是对我的好意报一个苦笑，那种笑容我想也许我今生都不会明白。
他转过身去又拿起话筒继续唱起歌来，也许是酒醉消了一些吧！他唱起来有些上调了，但那首歌挺悲的，我不知它叫什么，但我把歌词记下来了：
‘被一个念头所累/有一点机会便反悔/期待再原谅机会/反复犯错累不累/爱单纯像杯清水/若爱令你无法飞/直接一点去说/不是更干脆/哦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什么时候说过我完美/再挑拨弄眉骗不了谁/像两只受伤刺猬/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恨不得一把火烧毁/满身的戒备赤luo裸面对/到底谁没有所谓’
他唱得很慢，很慢，背对着我唱，待歌曲结束时，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光，他很快地用手拭拭然后拿出烟迅速抽了起来，看见我在看他，就掩饰着说，你看这烟挺呛的，眼泪都呛出来了。我没有揭穿他，我只笑笑。
可，王老师，既然烟这样呛，你为什么还要抽？
那一晚我陪他在歌吧里过了一夜，他唱了很多歌，但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首他唱出眼泪的歌。
我明白一个男人的眼泪有多么贵重，所以那一夜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对王老师说，我会忘了这一夜，当从不发生。他笑笑说，你很懂事，但记住别叫我王老师，叫我老王。老王，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怪怪的。
第二次接触他是他给我们班的一趟演讲歌，他讲了很多关于婚姻和学生早恋这个话题，因为那晚的缘故我听得特别认真。他说他不反对学生早恋，但恋爱要对学习有利。他说他也许说的一些道理我们也许不会很明白，他说他自己其实也不很明白，比如说爱，比如说婚姻，所以他说他都不明白的事情我们也就不一定会明白，所以他劝我们还是把爱放一旁，好好学习。但他又笑笑说他不反对恋爱，因为还有明白的人。他是主张独身主义者，他说。我们很多人就问他为什么他要结婚，他笑笑，不明白，如果明白我也就知道婚姻是什么了，他说。
那趟课后很多同学就讲了他的一些故事，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婚姻并不顺利，他娶的不是他所爱的人，他所爱的人却背叛了他，而他现在这场婚姻却是风雨飘摇，也许那天就在风雨中隐没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他既然不爱他现在的妻子为什么当初还要娶她呢？不止我，很多人都不明白。
我也逐渐明白那一晚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而那首歌中的一些意思我也逐渐明白。
我开始渐渐关注他，关注这个脸上爱泛起沧桑笑容的老王，也许他忘了那一夜，很多时候我们对面相逢他都认不出我，不过很多时候我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棵最大的榕树下，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神，我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但我老爸最爱说人到中年，最爱回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再苦都是甜的。也许他就在望他年轻的时候，像这棵榕树样，呆呆地望。
叶青的时候，他望，叶落的时候，他也望。
真正了解他是在高三的时候，那时他做了我们的班主任，上每节语文课他就爱讲他的一些过去的事，那些在他们听来很乏味的事，他讲得很有趣，而我听得也很有趣。
我的写作还算可以，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浮云君，然后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他也就开始注意我，我的每篇作文他都要给评语，而且是一些我不很懂的评语。但我知道他还是没有记起我就是那个看他不归家的人。
有一天他把他的一部正在写的长篇小说《风雪夜归人》给我看，他希望我能从中得到好处。我从那部小说中开始真正了解他。他写了一个男人的故事，那个男人曾经爱上一个女人，他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了教师的职业，独自到商海中去打拼，几年的沉浮，他成功了，可回家那个女人却已经嫁给他人了。他一气之下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了，可他并不幸福，他开始与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在外面频频约会。而结局他写到也许家中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可我的心却该回到哪里？
两个女人？两份爱？谁真谁假？一份是过去，一份是现在，一份是自己爱过而飘渺的，一份是从没爱过却实在的？心该归何处？我终于明白那夜他真正不归家的原因。
婚姻是什么？城堡？花园？我把那部小说久久没有放下。
几天后，我果然听到一些谣言，原来他与同样教高三的一个语文女老师有暧昧关系，听说他们还经常在一起。原来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就是这个女老师。我很好奇，跑去偷偷看了看，她果然长得很漂亮，与他果然是一对。
可谣言越来越大，最后大到了学校也出来处理。我不知道学校怎样处理这件事情的？但我知道那几天他一直没来给我们上课，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独自跑到上次他去的那个酒吧，他没在那里面，最后我在歌吧里找到了他，他一个人醉到在沙发上，可那首悲伤的歌还在放着，他的衣服湿了，我知道那是眼泪流过。我轻轻把他唤醒，他一看是我，急忙整理好衣衫，吃惊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急忙掩饰说，我这里面有个朋友，他告诉我的。他就沉默。我说，老王，你怎么了？这几天都不来上课，大家急死了。他依旧沉默。
我陪着他走到外面城市的高桥上，夜里家家都燃着灯，我说，老王，虽然你的心情我不很明白，但我明白你小说里那个男人的心情，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应该有一个家。
他望着那一盏盏灯火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想过有个家，想那样舒服地躺在温暖之中，可当你找到一个家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如果你走错了门，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风呼呼吹过他的脸旁，我陡然发觉他好老，原来他的老不是身体而是心里。他说，一个男人，有时候真的很为难和无助，你只能靠你自己，可有时候没人能明白那种孤独和岁月磨成的沧桑，守着一份错误，就爱回忆，知道吗？
是啊！那种沧桑我也不明白，我望着他在心里说，可是我还是明白一个男人的孤独。
那一晚，我陪他在灯火下走了又一夜，他给我讲了很多他的故事和很多道理，是很多人生的道理。
男人，我开始明白它含有的意义。可男人累了，还是要回家？不是吗？
接着就是我们的高考，那几天我们再也没听到过关于老王的事情，我们的回忆录他题了词，那词中满是祝语，离开学校的那天，我在心里对他说，老王，保重！
他带着沧桑的笑容用沧桑的手给我们作了一个很沧桑的告别式。
再遇见老王是在一年后我回到母校，那天我在学校外面遇见了他，他正往学校赶，一脸疲惫和憔悴，显得真的有点老了，他看见我就急忙迎过来，我也走过去开玩笑地说，怎么？老王，你昨晚又没回家？还在那里？他急忙避开这个话题说，别说这个了，你这小子，现在在哪里？这么久了也不给我联系一声。我说，我这不是在和你联系吗？专门来看你。他就呵呵笑个不停，很久都没看见他这种笑容了，我不禁想起那个夜晚，那首歌。我说，老王，那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喝两杯，然后在唱两曲，现在我可会唱歌了。他说，好啊！看不出来你小子长能耐了。我说，老王，你那部《风雪夜归人》结局了吗？他摇摇头，还没，我还在考虑该怎样结局？接着上课铃就响了，他也就急急忙忙去上课了。他说，你小子，等我哈！中午我请客，一起去喝两杯，然后就笑呵呵地赶向教室了。
我没等到他下课就走了，我始终发觉他身上有那么一股悲，是自己眼泪所不明白的，但我知道那首歌叫刺猬，以后我在网上也就爱次次听，从来没厌倦过。
后来在网上遇见曾经的老同学，我们再讨论到老王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现在夜夜不归家，正在和他妻子准备离婚。
我想他也许明白他的小说该怎样结尾了？至少，至少该有个结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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