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前闷闷不乐地徘徊在帝京汴梁的护城河边，心中乱成一团麻，有什么比仕途失意让他萎靡不振啊！

学富五车的房子前乡试、省考一路闯关拔寨，然而一到殿试考场却尿了裤子，满腹经文的才子一个字也迸不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金榜题名。

但房子前百思不得其解：一进殿试考场，他的魂魄就被提溜起来，怎么费力也是徒劳，莫非考场有什么妖魔鬼怪……

房子前心存芥荠地向前走去，护城河边的绿树林中却有一个猎人出售山珍野味。猎人满脸煞气，莽壮的身躯扭缠着虎皮豹尾，目光仿佛鹰隼的眼睛左顾右盼。面前摆着天山雪莲，贡嘎灵芝，长白山参；还有锦鸡、狐狸、山猫、麂子……关在木笼里的是只香獐，神情黯然，目光呆滞，看见房子前，竟然落下乞求的泪水。

房子前怦然心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将香獐放生，也算积点阴德……主意拿定，走上前打问价钱，猎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伸出五根指头道：“少五两银子不买！”

房子前打个寒噤：现在是宋朝，五两银子够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一只香獐要卖这多钱，真是个凶悍猎人……

房子前打算离去，香獐突然哀鸣起来，仿佛房子前离去它就得上杀场。房子前于心不忍了，说了声“罢罢罢”，掏出五两银子付给凶悍猎人，连同木笼一起买下，雇了个挑夫把香獐送到悦来客栈，店老板却正等着他交付房租呢！

店老板是个山羊胡，对房子前的仁慈之心先是一番恭维，然后才说：“客官，房屋租期到咧，请把下月的房租交了吧！”

房子前摸摸身上才知空空如也，涎着脸乞求宽限几天，山羊胡脱裤子变脸：“我们是生意人，认钱不认人，客官既然无钱续交房租，那就请搬出去住吧……”

房子前幽怨地哀叹一声，从木笼放出香獐，不无动情地说：“我不能在这里住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香獐从木笼走出来却无去意，站在房子前身边一动不动。房子前将它抱到门外，神情黯然地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倘若不逃，就有刀剑之灾……”

香獐用脑袋在方之前身上摩擦着，就是不离左右。房子前哀叹一声：“不愿离去也好，那就跟着我浪迹天涯吧……”

香獐用脑袋顶羝房子前，房子前心想小家伙准是饿了，悲悯之心陡起，抱着香獐去郊外寻找青草。一到郊外，香獐却挣出房子前怀抱蹦到地上，继续用脑袋顶他，顶了几下，便朝西南方向一溜烟去了。

房子前潸然泪下：真是个机敏的家伙，知道城内人龙混杂性命难保，一到郊外便就自由了。但房子前理解错了，香獐跑了一阵见房子前没有跟上来，从新跑回他身边用脑袋顶他，一边顶羝一边鸣叫。

房子前恍然大悟：香獐这是示意，要带我去一个什么地方呀！寻思甫定，便跟着香獐向前奔跑。房子前跑得气喘吁吁，那轮红日已经落山，香獐打住步子站在山梁上鸣叫几声，突然没入山谷。

房子前诧异，拾步追到山谷，但见鲜花盛开，绿树成荫，一座庄严肃穆的院落出现眼前，香獐却不见踪影。

房子前震惊不已：这是什么地方，竟有如此金碧辉煌的建筑？走上前去定睛观看，只见门楣上写着四个楷书大字“淡泊山庄”。心下不禁疑惑起来：怎会冒出个淡泊山庄，该不是海市蜃楼吧？正在寻思，却见一个白发老翁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房子前哈哈大笑：“房生别来无恙，老夫在此等候多时，请到大堂用茶！”

房子前懵懵懂懂：老翁怎知我的拙姓？在下与他素昧平生呀！白发老翁也不客套，一把执了房子前的手臂：“愣怔甚么，还不跟老夫进去？”

老翁将房子前拖进大堂，里面古朴典雅，清静幽香，墙壁上挂着不知名称的奇禽异兽；脚地上栽满香气馥郁的名花珍草。小僮送上热茶，房子前饮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禁不住问道：“老丈高姓？”

老翁哈哈笑道：“在下姓章，房生就喊老夫章公吧！”未等房子前答话，章公又道：“小女灵儿不谙世事，若非房生出手相助，定会命丧他乡……”

房子前瞠目结舌，方知眼前的老翁是千年香獐，而被他营救的獐子却是老翁的女儿灵儿。房子前惴惴不安地再问一声：“灵儿和我一道赶来，咋不见她的踪影……”

章公笑道：“此女道行不足，刚有一点修行便想飞黄腾达，不慎落入猎人设下的圈套，差点丢了性命。她一回来就被老夫关了禁闭，正在苦心修炼。”说着话头一转：“房生救灵儿水火之中，老夫要重重谢你！”

房子前哀叹一声：怪不得灵儿不能脱成人形，原来修行不到……心中正想，童儿抬着三只大葫芦走上厅堂，房子前不知嘛事，章公嘿嘿笑道：“这是老夫送你的物事！”这么说着，从身后的葫芦架上摘下一黄、一红、一绿三只小葫芦放在桌面，尔后从三只大葫芦中分别捧出三捧物事装进黄、红、绿三只小葫芦，递给房子前道：“老夫穷其毕生精力研制出三味圣药，一曰‘千灵香’；二曰百毒散；三曰火青虹，送给房生做个念存！”

房子前惊心不已：千灵香、百毒散准是药物不疑，但火青虹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儿……正待询问，便听“吱”地一声鸣响，酒瓶大的葫芦变成三颗“枸杞豆”。

房子前目瞪口呆，前瞧后看，章公却已不见，宫殿式的建筑也荡然无存，看看四周竟是荒凉山谷，自己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只有三只枸杞豆大小的葫芦捧在手中。

房子前知道遇上神仙，感激涕零地伏地磕头，香獐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奔蹿出来跑到他跟前来了。

房子前又惊又喜，一把抱住香獐：“你就是灵儿？原来你带我来见神仙……”香獐用脑袋顶顶房子前，默默站立半天挣开他的怀抱，一走三回头地消失在绿草丛中去了……

房子前放声大哭，望着寂静的山谷呆呆坐了一天，直到日头落山，突然心有灵动：殿试不准，定是心窍不通，既得圣物，不妨一试，但三只葫芦那一个才能灵通心窍，房子前犯了嘀咕。

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房子前在山谷里生起一堆篝火，把三只葫芦放在火堆旁仔细端详，红、绿葫芦原地不动，黄葫芦“吱”地一声跳到他的手掌心来了。

房子前疾呼高叫：“黄的，是这只黄的。”立即将黄葫芦揭盖去看，竟是千年麝香配制的药丸。房子前大喜过望：“这就是千灵香？服了它一定会七窍开通……”

于是找到一条小溪，捧着溪水将药丸冲下肚去，一个时辰过后，身体便飘飘欲仙，眼睛也能射出两道红光，在暗夜里仿佛两条舞动的火龙。房子前狂喜不禁，守着篝火栖息一晚，第二天便要苦读再考，但喜讯却从京城传来：朝廷破例开科，凡落榜举子三天后在考试院重新殿试。

这真是山重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房子前立即赶往考试院，殿试落榜的考生已经纷纷赶到。

考场还是上次的考场，座位还是上次的座位，但这一次房子前一坐下来，一道红光便从眼睛喷射出来，向大殿正梁冲去。只听“噗啪”一声震响，一条花斑大蛇从上面跌落下来，举子们吓得鬼哭狼嚎，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纷纷向外逃窜。

房子前没有逃跑，但也惊魂不定：自己的眼神怎会射落大蛇，对了，这是千灵香的神力。想起上次一进考场手足无措意象全无，原来是花斑大蛇口喷气雾迷惑自己。杀千刀的家伙盘踞梁上仿佛浮雕，却在暗中作怪要坏举子前程？其他举子似乎没受影响，倒霉的只是房子前。这么说花斑大蛇冲自己而来……房子前怒不可遏，掂起板凳向花斑大蛇砸去，畜生反应灵敏，闪过板凳，鳞身扭动，很快遁身。

大蛇遁去，殿试从新开始，命题竟是《强国轮》，房子前没费吹灰之力便就做出锦秀文章，皇榜颁布，房子前中了头名状元，授予开封府府尹官职。

房子前走马上任，在府尹位上掌印一月，便接到上百份告状信，冤情大都牵扯到当朝太师蔡京。

房子前愁眉不展：蔡京执掌朝政二十多年，和人称“六贼”的朱勔、童贯一伙狼狈为奸，鹰犬爪牙遍布京城各处。但房子前不想做缩头乌龟，连夜写好奏本去参蔡京，徽宗却以蔡京是老臣予以搪塞，房子前郁怒不平……

已是晚秋季节，哗哗下落的枯叶四处飘荡。房子前处理完公务，让衙役远远跟着，行走在汴梁阔卓的大街上。近来常有金兵奸细潜进京城搜集情报，房子前便服私访想抓几个奸细了解金兵动向。

来到悦来客栈，这里却是人声沸津，山羊胡新开的悦来酒楼正举行开业庆典，山羊胡披红挂彩，正在门口迎接客人，一见房子前，以为前来贺喜，立即打躬作揖恭维谦让：“房先生贵客，请上正堂打坐！”

房子前走进正堂，里面已是宾客满座，东京城走红歌女一品香和爹爹老一香也赶来助兴。房子前选定临窗的位子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跃入眼帘：“凶悍猎人！”房子前暗叫一声，去看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汉子，划拳猜令，声声暴耳，心中不禁一凛：这都是些甚么人……正在寻思，老一香已拉响胡琴，一品香亮出歌喉唱起唐朝张说的乐府词：“金天诞圣千秋节，玉醴还分万寿觞。试听紫骝歌乐府，何如騄骥舞华冈……”

一曲未了，凶悍猎人扑上前将一品香抱住，硬要拉她陪酒。一品香苦苦挣扎，老一香急忙上前阻挠，却被凶悍猎人一拳打倒。老一香怒目喝喊：“天子脚下，难道就没王法？”

凶悍猎人霍地拔出腰刀向老一香砍去，手腕却被房子前拧了。房子前服用千灵香后膂力陡增，这一手拧得凶悍猎人哇哇大叫。凶悍猎人见房子前就是五两银子买走香獐的那个书生，不禁勃然大怒：“酸儒秀才也敢大胆？”说着抡刀乱砍，那刀却到房子前手中，房子前手起刀落，凶悍猎人一只耳朵便落地上。

食客们见凶悍猎人丢了耳朵，全都亮出刀枪向房子前逼来。房子前大喝一声：“开封府尹在此，哪个敢动？”

衙役们听见老爷喝喊，哗啦啦冲将进来拳脚并用，将逼进房子前的“食客”一古脑儿拿下。山羊胡见大事不妙，慌忙赶去蔡府报信。

山羊胡本来就是蔡京的亲信，依仗权势在东京开堂弄馆为主子敛财，去不多时，便见蔡京带着禁卫军赶到，不由分说喝退衙役，将房子前拿了。

房子前极力抗争：“本府尹是朝廷命官，蔡太师怎能越俎代庖？”蔡京哈哈大笑：“朝廷命官就可滥杀我的客人？你一个二品官胆子不小，竟在皇上跟前参奏老夫？老夫三朝老臣，还办不了你个开封府尹……”

房子前被戴上脚镣手铐关进天牢，方知大宋已是蔡京天下，哀声叹气，自认倒霉。天牢里伸手不见五指，房子前面壁而坐，聊以自慰地吟诵李太白的诗句：“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一诗吟完，忽见眼前一片红光，章公赠与的红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迸出衣兜跳到他眼前放起光来。房子前揭开盖子，里面竟然蹦出两颗石头，一颗椭圆形的白石头突然裂开，拖出一方丝绢。房子前抢在手中去看，丝绢上竟有墨迹：

“淡泊山庄情难却，老爹送汝三捧药。一品之香灵儿身，胡琴伴奏探敌音。考场斑蛇翰离不，山羊胡子是奸细，凶悍猎户女真人，悦来酒楼金狗集。汴梁眼见兵血刃，懵懂皇帝不御敌，青虹宝剑为君执，斩杀魔酋振国威。”

房子前张目结舌，原来灵儿和章公装扮成卖唱人窥探敌情，一切都写在丝绢上，这么说灵儿已修炼成人……房子前悲喜交加，却见另一颗红石起火燃烧，一把宝剑从火中蹦了出来。房子前不知所措地拿在手中，果然是把青虹宝剑。

房子前惊魂不定地观看半天，这才明白红葫芦里的药物为什么叫火青虹，原来有青虹宝剑隐藏其中。房子前痴呆呆看着宝剑，禁不住挥了一挥，便见寒光闪闪，天牢被耀得一片通亮。

执剑在手，房子前砍断脚镣手铐，冲出天牢。守卫兵士向前阻拦，被他一顿砍杀冲将出去。杀出天牢，房子前径直上了太子赵恒府邸。

也是天遂人愿，徽宗已把皇位传给太子，太子登基后是为钦宗，年号靖康。听完房子前禀告，即令他带领御林军包围悦来酒楼。

房子前率领御林军赶到悦来酒楼，凶悍猎人和数名金兵探子正在吃酒取乐，房子前手起剑落，将凶悍猎人挥为两段；金兵奸细悉数被捉，山羊胡也做了瓮中之鳖。

山羊胡招供，凶悍猎人用山珍野味贿赂蔡京，说是北边来的皮货商，蔡京让他住进悦来客栈，给自己提供野味。凶悍猎人计谋成功，招来喽啰落脚悦来客栈，频繁搜集情报，送给东路元帅翰离不。翰离不得知宋庭昏庸，奸臣当道，惊叹这是灭宋立金的大好时机，立即率领大军逼近汴梁。

汴梁城危在旦夕，钦宗命李刚和房子前率领军民御敌。但在这时，蔡京带上家眷向南逃命去了。钦宗大怒，即令房子前追捕缉拿。房子前赶到潭州将蔡京擒获，蔡京惧怕身亡。

房子前令百姓将老贼就地掩埋，速率军队返回汴京，东京保卫战已经打响。翰离不指挥金兵频繁攻城，都被宋军打退，但守城宋军也伤亡惨重。国难当头，东京百姓纷纷加入。缺少武器，揭瓦为刀，操棒为枪，金兵十几万人马，竟然攻不下一座城池。

房子前感慨不已，杀开一条血路冲进城去，李刚却执了他的手老泪横溢。原来，翰离不攻城不下，竟使阴招，将一群羊驱赶进来。城内缺粮，军民宰羊充饥，殊不知这些羊身染病毒，凡食用羊肉的军民皮肤溃烂，称为“烂皮疮”。

房子前瞠目结舌，慌随李刚查看军营，见“烂皮疮”还在蔓延，不禁仰天长叹：“这比几万大军屠城还厉害呀，老天真要亡我大宋……”

言犹未了，忽听绿葫芦在衣兜内不撞自鸣。房子前这才想起：绿葫芦不是装有“百毒散”吗？何不用来一试……

房子前即令健壮军士扛来几十口大锅点火烧水，将水烧得滚烫，加入“百毒散”熬成鲜汤分发给染疾之人服用。一个时辰止血，两个时辰结茄，三个时辰皮肤光鲜，半天之后便可执枪杀敌。汴梁城一片欢呼，抗金御敌的士气再次高涨。

再说翰离不把羊群赶入城后只待好消息传来，但等来的却是“烂皮疮”被房子前根除，汴梁城宋兵同仇敌忾众志重重。

翰离不气得脸色发青，怒不可遏地狂吼：“又是这个房子前？当年便知他不是凡物，每每阻挠事与愿违，现在果然成气候哪……”翰离不独自骑马赶到城下，只喊房子前出城和他单挑。

房子前哈哈大笑：“翰离不的死期到咧！”便要出城迎战。李刚拦住他道：“将军不可冒险，翰离不是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完颜宗望，这厮从小修炼妖术，遁身隐迹神出鬼没，加之手中的狼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将军此去不是白丢性命吗……”

房子前胸有成竹：“老将军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壅，房子前手中的青虹宝剑绝不是吃素的……”

房子前不顾李刚阻拦，打马出城，果然见翰离不不同凡响：双眼鼓突，射出两道阴光，脑袋一会是人，一会儿是蛇，手中的狼牙棒暗暗使力，只待对房子前致命一击。

房子前先礼后兵：“来者可是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翰离不并不答话，恶雕击兔般向房子前扑来。说时迟那时快，青虹宝剑携带一道红光向翰离不项颈刴去，翰离不还没弄明嘛事，脑袋便滚落地上，竟是一颗蛇脑……

金兵见主帅阵亡，哪里还有心恋战？呐一声喊四散逃去。房子前正欲追击，却见路旁闪出一品香和老一香。

房子前疾声惊叫：“灵儿——章公——”滚鞍下马，奔跑过去纳头便拜。章公扶起房子前哈哈大笑：“方生果然没有辜负老夫期望！”说着看看灵儿：“灵儿已修成正果，从今往后便是你的拙荆……”

首发于《中外故事》2007年8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