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挡夜话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身份，竟请我吃大排挡。整日价西装革履，现在却舍得扒了你的金利来领带，光了膀子，把个大排挡吃得呼吆嗨吆。我知道，你在找一种感觉，约我出来，也主要是为了谈谈你发给我的文章，吃完这个龙虾，就说说我的看法。

题目是《偏不封阳台》，是个与老婆赌气的题目。劈头就给出了一个西方谚语：人在飞机上，智商会变高。你的潜台词我明白，暗含自己经商挣了钱，现在回归搞文学，是站在了一个较高的台阶，所以写出的文章来会有较高水平。其实，这不符合艺术规律，特别是文学艺术讲究“穷苦之言兮易好”。不过你文中提到的一些体验和思想，显而易见是生活富足支撑下的结果，倒也让人觉得是现身说法，比较真实。

你说，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时代，人们抓住了时间，得到了金钱，却丢掉了季节。这话说得很精辟，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比如现在的反季节蔬菜、瓜果，就吃得我们忘了一年四季的存在。小的时候在老家干农活，在炎炎的烈日下，钻进高粱地，除草、喷药、捉害虫，大汗淋漓时，打开一个西瓜，连口啃了，内容是多么地丰富。而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可以随时吃到西瓜。但是西瓜只是西瓜了，它再也不表示汗流浃背了，再也不表示向天拔节的红高粱了，再也不表示七月流火的炎炎夏日了。

你说，如今，吃得没有季节感了，穿得也没季节感了。打开自己的衣橱，衣服确实不少，各种品牌都有，就是没有时令区别，一概的西装西裤加领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天侯西装西裤扎领带，冷热炎凉全没了感觉。为什么？因为在家有空调，路上宝马车有空调，班上办公室里有空调。是啊，上帝创造了四季，人类发明了空调。在空调面前，上帝输得一踏糊涂。你注意到没有，如你等身份的人，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出汗了。汗味是主要的人味标志。一个人身上，一年四季不带人味，这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情，蚊子都不肖咬你！

你的文章说，反季节现像，如今不仅对物，也开始对人自己。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人生有童年、青年、壮年、老年。所谓青春，那就是指人生的春天。大概是春天太好的缘故，一些人明明已徐娘半老，却要打扮得花枝招展，问问她们的年龄，还要用手遮面，嗲声嗲气地说，女孩子的年龄要保密。装嫩之余，还要欺骗自己。或者动刀拉皮，或者吃药弄个“女人挺好”。还有些老男人，明明垂垂老矣，如果让鬓角自然而然地挂霜，倒也不失年龄的尊严，偏偏地要把几根稀疏的头发这局那油，弄成乌发做青春派。你这样写，写得有些刻薄。人有着爱美的本能，即使骗着高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我也害怕这样的情景——当大街上人流涌动的时候，没有年龄段的区分，谁都是少男少女。这样青春是青春了，但人类自身却没了年龄的链条，没了过去，没了未来，有的只是骚动的现实。

于是，你把200多平新房按老婆的意愿，豪装了室内后，但接下来就不听老婆话了——偏不封阳台。你说，不封阳台，是为了露天接见太阳，接见月亮，是为了零距离感受风，感受雨；是为了真真切切地触摸春夏秋冬，享受一年四季的况味。你说，没了季节感的生活，舒服是舒服，但一点味道都没有，就像塑料花，一年四季都鲜艳着，但一点香味都没有。我相信这是你的真实心态，但未免有些故作姿态。就像你出入坐专车，忘了怎样走路，就去练跑步机；手不提、肩不扛，连个手机、文件袋都要秘书拿，却又要每天练哑铃……太矫情！你看，天要下雨了，说也说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趁你吃最后一只小龙虾的机会再说一句——其实人要不脱轨大自然，并不在乎封不封楼房的阳台，关键是不要封住心灵的阳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