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养母说,初次见到我时,就知道我亲生父母一定是因为这女娃儿长得太丑,所以才选择丢弃我,任我自生自灭的。我皮肤生得像煤灰似的黑,眼睛只有一条门缝般大,左脸上还有一块暗色的胎记,着实是太丑了些。
我是养父拾荒时在废弃桥边发现的。养父养母三十好几了,一直未能生得子女,于是将我抱回了家收养。她们对于样貌丑陋的我居然无比宠爱,将他们所有的积蓄都用在了我身上,还给我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雪儿。
我一直想不明白像养父养母这种识字不多的人怎么能取出这么动听诗意的名字。后来听人说才知道,原来雪儿是养父家一个远方的亲戚家养的宠物狗叫的名字!那亲戚从没来过我们家串门。
我清楚的记得,七岁以前的我是非常幸福的,因为那时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长相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可怕的灾难。养父养母用疼爱包裹着我,努力供给我最好的吃穿,我也从来没有踏出过家里以外的任何一个城镇,童年的生活真是无忧无虑地单纯美满。
直到有一天,父亲微笑的对我说,雪儿呀,你长大了该去念书了,爸爸送你去学校吧,想去吗?
想!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读书,那是我多么向往的事情啊!
在我七岁的那年我进了学堂。那是一所简陋的村办民校,整个学校总共只有二个老师,两个学级班,学生也不超过三四十人。可我还是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兴奋的想多多结识这儿的同龄朋友,我友善的跟每一位见到的同学微笑。而我却接收到她(他)们投射过来像是看见脏东西般鄙视含带讽刺的眼神!又或是极力闪躲的眸光!
不明原因的我,鼓起勇气询问我的同桌女孩,“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们好像都讨厌我似的。”同桌斜了我一眼,“当然讨厌你了,因为你长得实在太丑了,那还是张人脸吗。哼”
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灵。放学回到家中,我开始仔细对着镜子审阅自己的脸,镜中的这张脸与其他人的脸比起来眼睛是小太多了点,肤色也比别人黝黑粗糙很多,左脸更是有一大块让人恶心碍眼的墨黑色胎记。我开始意识到能形容镜中这张脸,真的只有一个“丑”字。
那天以后,我认知到,因为自己长得丑所以已失去了平等交友的权力。
往后的日子里,在狭小的校园中,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人会同我聊天游戏,甚至连老师也从来不需要我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我!
同学们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正呼我那美丽的名字,喂,丑八怪,滚开啦,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叫我,识趣的让出道来,不要同他们正面交锋,本本份份的呆在角落沉默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我知道在这座小小的学校里不会有舞台让我可以跳跃。就在那个时段自卑悄悄划入我心间,牢牢的扎下根来!
几年之后,我以全县第六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县城中学,在毕业典礼上我仍然没能得到同学老师的祝贺。我难掩落寞回到家中,老父亲却给了我无尽安慰,他高兴得把我高高的举起,他对我说:“雪儿,爸爸没有白疼你,只要你好好学,爸爸就算拼了这条老条命也要供你去县城念书。”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的父亲,一个以捡垃圾为生的粗人,他却将他下半生所有的期盼全部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恩,爸爸,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不让外面那些人看不起我们。”
在我渐渐成长路途中那些刺耳的讽刺话语如影随形的跟踪着我,将我的自尊一刀一刀的割下践踏。我不想再受到这样无情的攻击,我承受不起!
最终还是在上初三时选择了辍学。
我善良的父亲啊,知道我选择辍学后,当场气晕了过去,他认定这一生一辈子都完了,他的期盼他的梦想全都没法实现了。寄以厚望的女儿没有骨气,无法承受屈辱,不能像他一样勇敢面对人生。凝视着父亲失望的脸,多想告诉她女儿已经尽力了女儿真的承受不了了。
一个月后,父亲忽然感染了呼吸道急病而撒手仁环。在他临行前,他死死的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我知道,父亲一定是不舍得我,放心不下今后的我。
雪儿,你一定要坚强,以后无论遇上多大的屈辱,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你长得很好看,爸爸就是这样认为的,是他们不懂欣赏。外形的美丑不是你想得那样重要,阿爹要离开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爸爸,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会回去学校的,我一定做出成绩来,让爸爸以后能过上最好的日子,只要爸爸好起来,女儿做什么都愿意,可是爸爸,你不能离开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如果连你也抛弃我,我就真的没法活了,如果你一定要走,把我也带走好么?带我走,我不想独自留在这个没你的世上……
父亲老泪纵横,那泪里一定有他对自己一生的哀怨!也一定有对我的怜悯与同情!
父亲走了,我趴在他棺材上呼唤了三天三夜,也未能感动上天,上天没把爸爸还给我。
棺材被抬了出去,我拼命追赶,一路追到墓地了,抱着父亲的墓碑死活不肯离去。母亲把我从墓地里拉了回来,我将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不声不响。母亲再将我拉出屋子时,我的面前站着一个衣着整洁,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身后还有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小轿车。
母亲对那女人说:“琴姐,这就是雪儿,她人很听话,很聪明,就是长得丑了点。以后就麻烦你们照顾她了,她是个好孩子啊!”
母亲使劲地抱了我一下:“雪儿,这是琴姨,你爸的远房亲属。从今以后你就去她们家帮忙做事,她们会供你吃住的,妈妈养不活你,妈妈也要找个男人嫁了来养活自己。”母亲的眼里有泪,我无助乞求母亲让我同她一起走,我不愿去陌生人的家里生活,但母亲还是狠心把我推向了那个女人。
那一刻,我开始憎恨生下我的人,生下我,抛弃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受了这样多罪的那俩个人,那一刻,我开始有恨,对于我命运不公的恨!
琴姨家很大,很漂亮,很豪华,有沙发,有电视,有大大的床,大大的衣柜,漂亮的吊灯,有许许多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装饰品,我站在门口不敢往屋里挪动一步,怕自己会弄脏这如童话城堡式的一切。
我惶恐的望着空荡荡的大房子,不知道这里等待我的未来又将是什么?没有了父亲的安慰我还能撑多久。那年我十六岁!
我开始在琴姨的家里做保姆,每天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洗厕所,将家里布置得干干净净,只有如此我才有得吃,有得住,有得穿!
而这种平和的日子在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彻底结束……
琴姨家来了客人,说是从远方农村来城里找活干的,可怜兮兮的来巴结琴姨,琴姨不好强加推辞,只好留下他过夜。
那个男人三十多岁,样貌同我一样又黑又丑,身高不及一米六五,一双眼睛像贼似的四处乱窜。
琴姨的脸色告诉我,她大概八辈子也不会同这种亲戚来往吧,就像我长到十六岁才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我忽然想起,那时妈妈一定是苦苦相求琴姨才勉强收下我这个免费劳力的吧。
吃完饭,琴姨将那个男人安排在了客厅,并吩咐我,丢床被子给他过夜就行了。
冬天,很冷的冬天!
晚上躲在被窝里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妈妈。两年了,爸爸的坟前应该都长出郁郁葱葱青草了吧,我都没去看他,他会寂寞吧。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爸爸啊,妈妈呢,妈妈过得好吗?有没有找到好人家嫁?冬天有没有暖和的被子,暖和的床……
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将冬天冰冷的夜变得更加寒冷,我住在杂物间里,琴姨没有给我房门配门锁。我打了个哆嗦,将被子拉高头顶。隐约间我听到一声声响将我惊醒,我想可能是风吹树叶的响声吧,被窝外面太冷我不愿起身查看。
猛然间,一双又粗又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用被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拼命挣扎起来,想大声呼救,可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猛的我胸前感到一阵冷风,温热的皮肤接触到空间的冷空气,害怕至极的我全身发抖。我的衣服就要被这恶徒扒光了,惊慌中,我的两只手到处胡乱的抓,希望可以找到救命的稻草。
我摸到一件冰冷冷的东西,是什么,管不了了,我抓起就刺向了那个身处黑暗中的恶徒。只听那人闷闷哼了一声,接着我身上的压力没了,我快速挣脱,把灯拉亮,眼前的情景令我恐惧尖叫。
琴姨一家人被我的尖叫声惊醒冲进我房间时,一切都晚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已躺在血泊中,他居然是琴姨的那个远房亲戚。
血流了一地,污浊的血染得我一身,我杀了他,用那把慌乱中摸到的水果刀杀了他,直刺心脏……
我全身瘫软地呆立在那里,手里的刀在不停颤抖,天下起了倾盆大雨,风都在咆哮,为我悲,连老天都为我悲,我大声哭喊,为什么,老天爷既然待我着实不公,我为何要存活于世!
为什么不干脆将我这可怜的的烂命,拿走还好些,十八年前就该拿走了,不是吗,何苦留我于世承受这一场接一场的苦难。
爸爸,爸爸,爸爸,我的爸爸,你在哪里,谁来救我……
十天后,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姓名,雪儿,年龄,18岁,因属自卫行为,故意杀人罪名不成立……
走出法院,直奔爸爸的坟墓,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只有他会真心疼我,只有他才是我唯一的依靠,我该去找他,只有他那里才有温暖的怀抱,宽宽的肩膀给我依偎……
在我见爸爸之前,我该写下这烂命在世间所受的罪,所遭的苦。留给自己一抹存在过的气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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