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记得有一种声音离我已经很远了,它来自老屋青灰色的瓦片,在西部潮湿的空气里,装满了每一个角落——忙忙碌碌,犹如千万颗水晶敲打着玉盘。有时,它从远方飘来,稍作停留便又随风而去;有时,它羞涩地躲进寂静的夜色中,在我正要忘记它的时候,冷不丁地把我从梦中惊醒。然后,它又偷偷地走进我的梦中,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找到了一小块最为安宁的地方。多少年后,它仍旧光亮着,简简单单地把我带回我的童年,一如从今天走到昨天。
雨声,那是故乡传来的雨声。
我的故乡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它因雨水而滋润。村庄四周是流淌不息的小河,它流经古老的岁月,依旧青春的笑颜。雨,洒向小河,便有了无数的水泡,在平缓的河面上摆动起风中的舞蹈。看似零乱的舞步,却涌动着一种无名的妖娆。瞬间的美丽也算美丽过的,总不会是枉然来我故乡吧?
所有动人的故事悄然来临。岸边已铺满了青草,雨珠儿挂在嫩芽上,它在告诉我春天的脚步正向小村款款而来。不必回头,不必眺望。看,一群白鸭悦耳的歌声穿过果园,桃花红了;穿过田野,菜花黄了;穿过苇荡,芦叶绿了。终于,它找到了它要去的地方。听,“嘎嘎嘎﹑嘎嘎嘎。”一阵阵﹑一片片,时而贴着水面沿着河道摇动几只过往的渔船;时而爬到河滩淹没孩童的欢笑;时而绕着牧鸭人挥动那根长长的竹竿。村庄不再清冷,雨声不再幽凉。我的心呢,生长起浓浓的绿荫,只等着阳光灿烂的日子。
最热烈的阳光是在故乡的夏天。早上还在水雾中鲜嫩得滴油的南瓜叶,转瞬间匍匐在地等待太阳落山。知了钻进了枫杨树的叶丛中,大声叫嚷着“要死啦……要死啦……”只有几个村上的老人光着膀子坐在热烘烘的泥地上,在闲聊着什么。他们时不时地抬头望望这几棵枫杨树的树冠,生怕上面会掉下几条毛毛虫来。这种虫子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茸毛,茸毛上布满有毒的黑刺,多数村民都知道这毛毛虫的厉害。在他们坐着的那块泥地上已落满了毛毛虫分泌的虫屎,一粒一粒的黑压压一片。一位老人目无眼神地望着远方。火辣辣的太阳依旧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一些年轻人挑着担子走在一条光秃秃的机耕路上。他们的脚下,竟然像煮开的水壶一样冒着热气。透过这热气,老人看到的整个田野都在摇晃﹑抖动。他眯起眼睛恍入梦境。我似乎能听见那从记忆深处跑步而来的呼噜声了。年年有个同样的梦,夏日的梦竟然被烧烤得如此心焦——丝丝凉爽呢?只盼秋来早。
故乡的秋天是挂在夜色中的竹篮,它迷蒙却又深邃,富足而又妩媚。走在田埂上,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你沉醉一整个的季节。月亮升起来,悬在空中。秋虫唱着银色的歌,有如一条硕大无朋的云丝被披向大地,抖落几缕清凉的风,从这里飘向天外。夜已深了,农家的窗户还透着亮光。这样的景致告诉了我,辛劳是他们的本分。无论是蹲着还是站着,总是那么手脚麻利。蚕宝宝是没有夜晚的。我已记不得一个晚上要给它们喂上几顿,可有一种声音却离我那么的近,就像落雨。其实,故乡的秋天还是少雨的。我总认为老天有眼,要不然,秋色就不会那么光彩夺目了吧。都说秋水长呀,然而,一眨眼的工夫,它便凝固了,只有春意在冰下流动。
还记得我童年的冬天是多雪的,我能经常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飘飘扬扬装点着村落与田野。冬日里的农民是安逸的,除了给小麦压土保暖之外,好像没什么农活了。这样的记忆是零碎的。至少,我的父辈们听着我这么说来,会不高兴的。流经我故乡的河,有几条是他们一锹锹挖出来的。这样的场景,我是亲眼目睹过的。几盏父辈们称之为“太阳灯”的,其实就是大瓦数的电灯,再加上扁担﹑箩筐和铁锹便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雪在冷峭的北风中漫无边际地狂舞着。我能知道他们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但我不敢想象,这些冰冷的风吹进他们的身体该是怎样的不爽呢?或许是麻木了吧?身体可以麻木。但,心是不能麻木的。
严寒的冬天,雪落在我的故乡。
二十年前,我听到了来自南方的一声春雷,在我童年的眼睛里,一枝乡野间绚烂的花朵正在雪地的下面孕育着真正的春天。
雨,又是一场故乡的雨,那是一场故乡春天的雨——如丝如线绣着这块土地呀。听,温暖的雨﹑幸福的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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