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名医之死广雨辰

发表于-2007年08月28日 清晨6:05评论-0条

九月的骄阳并不仅仅属于农民,当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淡紫色的大地时,整个世界,整个宇宙都会被心灵感应所笼罩。这个时候,你就会听到另一个世界对你的忠告,只有在这个时候,你的生命才会升华……请你不要把它当成是天方夜谭,当你相信了它的存在时,你就会感到无处不在的心灵感应在召唤着你。市人民医院外科主治医师鲍于斯就是在这个时候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震摄力量。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而这个时候的鲍于斯大夫,刚好走出他的诊室,由一名青年女护士带路去张好古院长的办公室。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那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震摄力量盘踞在鲍于斯大夫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窝。

“不,不,不……”

鲍于斯倾尽心力,和强大的心灵感应抗争。那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天旋地转的含义,随之身躯如一朽木,轰然倒地……

“不,不,不……”

鲍于斯大夫圆睁双目,他看到女护士扭曲的脸,他看到医院所有的人都向他围拢过来,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脑海之中充满了那个强大的力量。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不,不,不……”鲍于斯倔犟地抗争。

“死是你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鲍于斯大夫整张脸都扭曲了,那一刻苦闷仿佛是一座要喷发的火山……

“死是你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鲍于斯用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他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的空洞。再也无法和那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震慑力量相抗争……

郎菊山大夫缓慢地替鲍于斯大夫合上两眼,站起身,长长叹了口气……

张好古院长呆呆注视着郎菊山大夫的脸儿发愣,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鲍于斯大夫感到很奇怪,他的巨幅嵌黑边的像片高高地悬在头顶,脚下放了无数花蓝花圈,那气氛好象他己经死了。妻子贝莉泪人儿一般,年方五岁的儿子腰间缠着白孝带,身上披重孝。来的人大都对贝莉说一些“忍痛节哀”、“善保身体”之类的话儿。每来一伙儿人,贝莉便落下一些泪,仿佛是在拍电影儿一样。一想到拍电影,鲍于斯大夫兴奋起来,这年月,当明星是最时髦的了……

正想着,郎菊山大夫来了。鲍于斯大夫和郎菊山大夫是最要好的朋友了。鲍于斯大夫就想站起来迎接,却看到贝莉放开了五岁的儿子,一头扎进了郎菊山的怀中。鲍于斯明白了,一定是在演戏。不知道郎菊山这小子和贝莉什么时候当上演员了,一会儿要好好地问问他们……郎菊山轻轻揽着贝莉的肩头说:“好了,好了,其实于斯这样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这样总比身败名裂好多了。”

“菊山、菊山,以后,我可怎么办啊?”贝莉抽抽泣泣地说。

“有我你怕什么?”

鲍于斯看得直想叫好,中国人真是太不注重人才了,他认为他妻子的演技足可以和好莱坞大明星玛丽莲•夏露相比美。

郎菊山劝了一会儿贝莉,坐下来说:“你准备好了,一会儿张院长和南书记要提前来一趟。趁机你多提些要求。”

贝莉抹去泪儿说:“他们会答应么?”

郎菊山说:“你还记得中央有位高级首长么?他听说于斯英年早逝,亲自来参加于斯的葬礼,昨天刚到的咱市,有他在,你提什么张院长、南书记都会答应的。”

贝莉想了片刻问:“是魏子明?”

郎菊山点头说:“就是他。一会儿张院长、南书记来,你只管提条件,如果他们不答应,你就只管哭。看我的眼色,如果我点头,你就收,我不动声色,你只管哭。”

贝莉点了点头。

张好古和南郭果然提前而来,见了郎菊山很是高兴地说:“于斯没什么亲戚,你就在这儿多帮着忙忙。”郎菊山连声应了。南郭便拿出组织上口吻劝了贝莉几句,最后问还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解决的。郎菊山忙向贝莉抛个眼色。贝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了看他。郎菊山就急了,指了指自己的嘴。贝莉一张嘴却哭出声来。慌得张好古、南郭连说有什么困难只管说。贝莉一急,揽过儿子用力捏了把。五岁的孩子见了生人本来就有些怕,见母亲哭自己也想哭,又给捏了把,那还能不哭?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鲍于斯应刻心痛了。想访起来哄儿子,但一想到演戏便忍住了。小孩子,不受些磨炼怎么成呢?

张好古怕误了事,忙说:“贝莉同志,于斯同志英年早逝,我们也深感悲痛。你也不用太悲伤了,有什么条件只管提,组织上一定给予考虑的。”

贝莉仍是哭,郎菊山便急了,重重地咳了一声,贝莉才止住了哭声,抽泣说:“于斯这么早就去了,丢下俺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

郎菊山说:“也是够嫂子难的,物价一年高似一年,孩子一年大似一年。不说穿了,就只是吃也够嫂子忙了。”

张好古说:“这好办,孩子由院方负责供养到成年。”

贝莉哭得更痛了,说:“这不是花于斯用命换来的钱么?”

南郭说:“贝莉同志,不要这样说嘛。”

张好古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郎菊山忙说:“嫂子刚对我说,于斯生前一直希望大侄儿能继承他的医术。但这事儿又实在不好……”

南郭瞪了他一眼说:“于斯同志的愿望是好的,但是大夫不是谁都能干的。”

贝莉听了,搂着儿子叫开于斯了。搞得南郭脸“刷”就红了……

张好古一咬牙,点头说:“于斯同志在工作岗位上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离我们去了,他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生前的这点愿望我们将给与考虑。”

贝莉哭昏了头,仍是哭个不停。急得郎菊山直搓手。张好古心更急,他还要去接魏子明,忙示意郎菊山说话。郎菊山苦于刚才无法开口,得到张好古的允许,忙说了几句套话,一边示意贝莉见好就收……

鲍于斯大声叫好,他本想和贝莉、郎菊山谈谈,可他们和张好古、南郭出去再也没回来,他便一个人静静地躺着。一会儿功夫,屋中便挤满了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面容清瘦,满头白发的魏子明,心中好一阵高兴,真想站起来问一问他的病厦发了没有。张好古、南郭以及省市有关部门领导带了数十人,一个个满面悲痛地在他身边走过,然后默默地与贝莉一一握手。鲍于斯也想去凑个热闹,看看没人理会他,兴趣便没了。

鲍于斯听到妻儿嚎啕哭声,随之,四人抬了块木板向他盖来,他便被封入一个封闭严密的木棺中,被人抬了起来。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妻儿的哭嚎一声高过一声,一种可笑的感觉油然而生。戏演得真是逼真。他想。

鲍于斯被放下来,撤去面前的木扳,他看到两个美貌的少妇,胸脯高耸,只是脸上带了个大大的口罩,给他留下了一串串遗憾。他有一种雄性的冲动,想去抚摸少妇的ru*房。他看到少妇向他弯下腰,把他抬到一辆推车上。他感到一种被女性抚摸所产生的惬意,静静地躺在那儿,忘却了演戏的妻儿。 

一少妇拿了桶油,劈头盖脸地倒下,他嗅到一股刺鼻的油味儿,但他仍不愿动,他渴望再次得到少妇的抚摸。

另一少妇打了一挡门,把他推了进去,门随即被重重地关上了。

鲍于斯慌了,想问这是为什么,身边突然起火,吓得他张大了嘴巴想喊,嗓子眼中却象给塞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喊不出来声。他拼命地挣扎,想逃出火的包围,却怎么也脱不掉,他感觉温度在急剧地升高,皮肤火烧火燎地难受……

这时两名少妇正悠闲地打着毛衣,唠着家常。她们从丈夫、孩子一直唠到社会上的不正之风、物价上涨,从宠物市场、豪华商场一直唠到当前的国内形势、国际时局,中间加上笑料做调料,嘻嘻哈哈如一曲玩世不恭的交响乐。最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差不多了吧?”一少妇问。

另一少妇放下毛衣,走过来,打开拉门,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那少妇也便浑身抖了起来,哆哆嗦嗦靠近来,向拉门内一瞥,尖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鲍于斯终于挣脱出来,很抱歉地对少妇说:“我吓坏你了。对不起。”要来扶少妇,突然那股强大的心灵感应又将他笼罩进去,茫茫宇宙中有个声音在向他呼喊: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四下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人。往拉门里一看,只见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手持招魂牌从一具黑乎乎的尸体上爬起来,一齐向他走来。

鲍于斯吓了一大跳,回想近日的经历,莫非……鲍于斯不敢再想了,拔腿就跑,奇迹般地穿墙而过。一口气跑出几里路,竟丝毫没觉到累,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回家问问老婆贝莉这是怎么回事?

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一位中年知识分子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中年人他认得,是他的同事外科副主任医师仲庸大夫。鲍于斯转身就想走。他平时最怕见到的就是仲庸大夫。这事说起来还是在五年前,他最走红的那一段历史。仲庸大夫写了一篇非常有价值的学术论文,准备邮给国家某权威医学杂志发表。写完后,感觉埋论不是很强的,就来找鲍于斯大夫探讨一下。鲍于斯正在为该杂志向他约稿一事犯愁,一看仲庸大夫的论文,喜得愁云飞上了九宵,就说:“我拿回去好好拜读一下可以么?”仲庸正想这样,便满口应允下来。鲍于斯回家真下了大功夫,仔细看完之后,更觉它的学术价值决非可估量的。立即着手加力更加充分的论据,遍读古今中外的医学名著,改完之后,立即投稿,一面稳住仲庸大夫,继续探讨。等到仲庸大夫认为可以的时候,一篇署有鲍于斯大名的论文已经正式刊发,并且在中外医学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被称为一篇有着不可估量价值的医学论文。仲庸大夫知道后,乞得大骂鲍于斯是文贼无赖。并声称要揭发鲍于斯的偷窃行为。事情便闹到了张好古院长、南郭书记耳中。张好古便想严肃处理。南郭说:“鲍于斯是全国知名的名医,传出去有损我院名誉。”张好古说:“学术上是应该严肃的。”南郭说:“这事闹大了,恐怕市里也会不干,不如请示一下。”张好古同意了,往市里一报,市委书记说:“鲍于斯大夫是名医,名誉上不能有半点损害。损害了鲍于斯大夫的名誉,就等于损害了市里的名誉。”张好古就没词了,回来和南郭找仲庸大夫做说服工作,要他以大局为重,以市和人民医院的名誉为重。最后做出决定,给仲庸浮动两级工资了事。鲍于斯则安安稳稳当上了主任医师。他虽是个大赢家,毕竟是做贼心虚,见了仲庸大夫难免要气短了。

鲍于斯匹没挪动脚步,就听到一个女人声音:“老仲,还不出来吃饭?”

仲庸放下报纸,长长吁了口气说:“你先吃吧。”

门一开,仲庸大夫的妻子走进来说:“老仲,你平时不是恨鲍于斯恨得牙根直痒么?你怎么又为他唉声叹气了呢?”

“我是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干什么?鲍于斯这人的确是不怎么样,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职业流氓,他生前臭名、美名都有,无疑他是为了生存才这样做的,可是他死后又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我刚得到他的死讯的时,我高兴过。我想他盗去的我的那篇论文该翻案了。但我清醒后仔细一想,我这样对待一个死者良心上过得去么?人们开始重新认识所谓的一代名医鲍于斯时,我却成了名医,等我死后,别人又怎么样看待我呢?

“他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去惊扰一个死去的人呢?再说……”仲庸大夫笑说:“算了,不去提他了。咱们吃饭去。”

仲庸大夫豁达地挥了挥手,起身挽起妻子走了……

鲍于斯被仲庸的一番话打动了,他感到内心深处产生了一股极大的不安。他真想走过去向仲庸道一声歉意,然后再由他站出来把仲庸的论文还给他。

鲍于斯向前挪动了一步,伸出手掌。刚要呼喊,那个强大的心灵感应又笼罩来: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缓缓而来……

火葬场场长皱起眉头,对着两名男火化工说:“浇汽油。”

……

鲍于斯唬了一大跳,顾不得道歉,愣头愣脑地闯了出去。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避瘟神般地飞跑,一会儿功夫便把那声音远远抛在脑后。

他稳了稳心神,发觉前面的一幢房子好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但又不是他家,心想:贝莉会不会在这儿呢?便迈步走了过去……

房中小夫妻正在吃饭,一看果然来过这儿,这家年轻的户主曾是他的患者。提起这件事儿,鲍于斯还真有几分难堪呢。

一个下午,鲍于斯正在和护士金莲斗嘴,一位老同学走了进来,一问才知道这位老同学家的亲戚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想请他主刀。鲍于斯便笑着说:“这手术随便那个大夫都会做的,巴用得着你满医院找我?”老同学笑道:“有熟人不是好办事么?有这么个大主任医师主刀,不是也让人放心么?”说着硬足塞给了鲍于斯一个红包。鲍于斯佯做客气一番,便概然收下……

患者姓胡,双名得男,瘦小如一根排骨。陪他来的还有他刚处的女朋友,小巧玲珑的模样煞是让人喜爱。鲍于斯的眼睛就难自主了。进了手术室,他的脑海中仍是充满了那个小巧玲珑的小女孩的模样。好在阑尾炎手术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也没出什么差错。之后,他便借去病房走访病人的机会假意去关心胡得男,实际上是为了胡得男的女朋友。通过聊天知道小女孩叫晓华。

胡得男手术后腹部痛胀的厉害,满头大汗地发高烧。鲍于斯解释说是他的身体太弱,心中却也划了个弧。一连五、六天仍不见好转,鲍于斯有些坐不住了,主动提出二次上手术台。结果他竟把一团医用胶布遗忘在病人的肚子中。取出时,腹肚已经开始糜烂。鲍于斯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位老同学对鲍于斯表示出强烈的不满。鲍于斯只得连声陪罪,说这回准保没事了。谁知上天好像是故事愚弄他,胡得男的腹腔仍是痛得厉害。第三次上了手术台一看,他便自知理亏,乱糜烂之处时,没有处理干净。

鲍于斯再也沉不住气了,主动提出退还红包。胡得男很是大方地摆了下手说:“这就不必了。反正是公费冶疗,至于花多少钱,都是共[chan*]党的钱,和咱老百姓没什么关系。本来我好了还要请鲍大夫一顿,这就算我请你的吧。”说得鲍于斯浑身上下不舒服。

经过两人戏剧性地接触,后来关系居然相处得十分不错,胡得男经常地来找鲍于斯办事,鲍于斯一律倾力相助,而鲍于斯有什么事呢,只要胡得男知道,肯定跑在前面……

……

鲍于斯很是激动,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一位不错的朋友,对于他来说,心情当然要激动了。他向前走了两步,脸正对着胡得男的脸。他在等待着胡得男热情地向他伸出手,请他一块儿坐下来吃饭……

他的期望值使他兴奋,他心中如一团烈火就要喷发,他要把心底的话儿全说出来,他要问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他要他的妻子在哪儿?他的儿子在哪儿?……

他向胡得男伸出了手掌,他看到胡得男抬起了头,眼睛注视着他……

然而,胡得男并没有象他期望那样热情接待他。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叹了口气,使他的心骤然冷了下去……

“怎么了?”媳妇问。

“你说鲍大夫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说完就完了呢?是不是太突然了?”

鲍手斯的心一凉,难道他真的……他上下看了看自己,怎么可能呢?

“那个庸医啊,早死早好,一个阑尾炎手术让他给做的,上了三次手术台,要是什么大手术,还不知下不下得来手术台呢。”

“你别这么说,鲍大夫对咱是够朋友的。”

“我听说鲍大夫有不少事儿都露馅了。现在社会都传说他是自杀的。”

“你少编派人。”

“这哪儿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外面人说的。”

“那是他们嫉妒鲍大夫。咱市哪儿还有比鲍大夫更隆重的了,连中央也来人了,大车小车加一块儿足足有七、八十辆。”

媳妇就笑了,说:“瞧你羡慕的,那有什么用?他鲍大夫能知道么?”

“人生前也够荣耀的,要不死后也不会这么隆重的。”

“那是他会死。死在了单位,你让他死在家里试一试。据说他有一篇什么文章还是抄袭别人的呢?其实越是上面的人物,越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胡得男就笑了,打她了一下说:“你嘴积点德吧。”

鲍于斯的心暗淡下来,他不明白,他的事唯传得这么快。

他瞥了一眼昔日患者、昔日的好友,一声不响转身走了出去……

他产生了一缕淡淡的忧伤,他能去哪儿呢?他的家在哪儿呢?

他没等辩认一下方位,两个风风火火的小鬼远远地朝他跑来,那个可怕的强大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叫了声“不好”,头也不回地飞跑,那声音仍身后呼唤着: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用功地摇晃着脑袋,直到摆脱那个声音才长出吁了一口气。他辩了下方位,看到眼前现出一幢高大的建筑物,门前两尊青石塑像,一个是张仲景,一个是李时诊。正门上方正中有一个红大的“十”字,两边还有四个大字,写得是“人民医院”。竟然无意中来到了单位……

鲍于斯感到一阵辛酸。他怕见到昔日的同事们,见了面,他能说些什么呢?转身刚要走,突然想起了金莲,心想:今天是不是她的班?顾不得许多,迈步进了人民医院……

鲍于斯心头鹿撞,生怕碰到昔日的同事,贼一般地张望着寻找。前面值班大夫办公室的门一开,走出一位女护士,果然是金莲。高兴得鲍于斯差点喊出声来。

鲍于斯跟女护士金莲的事儿在人民医院是无人不晓的公开事儿。反正大伙儿都知道了,却也不去说破。有几次,张好古公开在大会上含沙射影地说过,但鲍于斯依旧我行我素。并在他的干预下,金莲当上了护士长。南郭私下曾找过鲍于斯说:“院里准备提一名主任医师当副院长,市里也批了,希望你今后注意些影响。”鲍于斯听了很是振奋,好像他真的快成了副院长一样,守起规矩来。但由于种种原因,副院长并没有在主任医师中提,而是从别处调来了一位。鲍于斯产生了一种被愚弄感,和金莲又恢复了关系。后来为了给金莲报酬,在长工资、评先进、评劳模等时都受到了鲍于斯的格外照顾。直到最近一段日子,她才突然对鲍于斯冷淡下来。 

鲍于斯浑身发热,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接近金莲了……

金莲似乎根本没发现他,手中拎了个保温杯,正向水房走去。鲍于斯便想到他和金莲值班的时候,每次都是金莲去给他打水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坐在值班室,正惬意地等着金莲……

金莲进了水房……

金莲出了水房……

金莲朝他走来……

金莲满面堆笑……

鲍于斯陶醉了,他立在值班室门前,喜气洋洋地迎接着他的公主,迎接着他的情妇……

金莲依旧笑着,依旧迈着女性独有的步子朝他走来……

鲍于斯笑了,笑得很甜,向金莲伸出了手……

金莲将杯双手送过……

鲍于斯一接,接了个空,金莲在他身边轻盈地走了过去。

鲍于斯一愣,回身看着金莲走进了值班室,心中沉了下来,默默地想走,突然听到一阵调笑之声,心中奇怪,顺声走了进去。

金莲坐在郎菊山的怀中正相拥相抱着亲吻、调笑。他看到金莲正把火红如蛇信一般的舌头伸进郎菊山的嘴中……

一刹那,鲍于斯感到一种背叛的耻辱,浑身毛细血管似乎也要胀裂……

他握紧了拳头……

就在那一刻,他又听到了那个让他东奔西跑的可怕声音。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火葬场扬长头皮直冒凉风,紧锁着眉头,注视着那具仍然完好无损的尸体暗暗地骂了声:狗b*子养的。 

“多浇油。”

几名火化工浇油的时候,手竟颤抖起来……

鲍于斯猛然醒了过来,刚才的那股醋意抛到了九宵云外,匆匆忙忙夺路而逃。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逃了一程,把声音远远地甩开,抬头一看,竟到了市宾馆。此刻天色已晚,客房中已亮起了灯。他一眼便看到一间客房中满头白发的中央首长魏子明。心中一阵亲切,当年要不是魏子明,他是不会有五年的辉煌的。

当时,他鲍于斯在人民医院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在人民医院还没有人注意他。也许是注定了他要走向辉煌,一位中央首长得了怪病,全国各地名医如云,竟没有一个人能冶好他的病。

那时,鲍于斯并不知道这位中央首长叫魏子明,甚至不知道会有一位中央级首长得了如此怪疾,他只知道有几位主任医生会于京都,给中央首长会诊,病没有医好,但却得到了一个共识,中央首长来到本市会有助于他的身体早日康复的。因为这里的空气是最适合治疗这种怪病的。

于是,中央首长住了进来,许多外省市的名医也住了进来。

鲍于斯每天都看到许许多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医专家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通过小道消息,他知道是住了位大人物,似乎是得了一种怪病,至于是什么病,这位大人物是谁,他就不清楚了。

那天非常偶然,他正坐在人民医院花园的一株树下研读《黄帝内经》,一位性情温顺,慈祥和蔼的老人来到了他身边。

那天,他的心情格外地好,抬起头,看了眼穿着病人服装的老人浅浅地笑了。

“是医生?”老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

“嗯。”

“你们是人类真正的保护神啊。”老人感慨地说:“看的是什么书?”

“《黄帝内经》。”

“是传统的中医学吧?”老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你得的什么病?”

“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

鲍于斯笑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呢?真是好笑。”

“不是好笑,是病太怪了。”

鲍于斯感到了老人身上有一股很强的磁力吸引着他,轻轻地合上了书本。

“魏老,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还没等说话,几名陌生的女护士走了过来。

“我有点闷,随便走一走,散散心。”被称“魏老”的老人笑着站了起来。

“魏老,您要注意身体。”

女护士说着要来搀他。魏老缓慢地摆了摆手,回身冲鲍于斯说:“好好地学习医术,要争取攻克所有的疑难杂症。”便由几名女护士搀扶着向干部高级病防走去……

凭直觉,鲍于斯感觉老人决不会是一名普通的患者,但他并没有想到,也不敢想,他的人生就是由于这次偶遇改变了意义。

第二天开早班会,张好古面色冷峻地问:“昨天是谁在花园和一位老患者说话的?”

鲍于斯心中一惊,直到张好古问到第三遍,他才怯生生地站起来。南郭十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立即宣布散会,鲍于斯留下。

那位老人便是魏子明,他向张好古、南郭严厉地提出,为什么不能让年轻人来拭拭,并且提到鲍于斯(他那时还不知道鲍于斯的名字)。张好古、南郭便把鲍于斯推举出来……

鲍于斯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会去给中央首长去看病?他对自己半点信心也没有。每次去魏子明的病房,心中都上七上八下的。倒是魏子明十分配合,主动地和他谈话,谁也没有料想到,竟然给他歪打正着医好了……

于是,他成了名医,接着而来的是评职称,分住房,长工资……

……

俱往矣!

如今的鲍于斯也只能这样叹息了……

他走近宾馆,看到省有关部门、市委政府机关的人,张好古、南郭站了满满一屋子,魏子明和善地在发表着他的意见和指示:

“……于斯大夫英年旱逝,使我国医学界又蒙受了一次巨大的损失。这样好的同志,还要受到社会上的一些冷言冷语的诽谤,成何体统?于斯大夫的最后一息是在工作岗位上度过的,他难道不应该受到人们的怀念嘛?我们要让同志们有干劲儿,就必需让真正的英雄人物得到他应有的报酬,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嘛。我认为,我们要动员所有的宣传机构,如实的向人民群众宣传于斯大夫的先进事迹,号召全国人民向于斯大夫学习,做一名于斯大夫似的好医生……”

鲍于斯感到一丝辛酸,他想进去安抚一下魏子明等人,告诉他们他没事儿。他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他怕吓坏了里面的人,里面的人物多是首长,是吓不得的。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一回头,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已接近了他。

鲍于斯刚才太投入了,没有发觉小鬼会不知不觉地赶来了……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鲍于斯一步跳出丈许,捂着耳朵便跑,那声音仍魔一样地钻进耳鼓,一口气跑了数里地,那声音才渐渐地小了。他来到了一户普通的人家,透达玻璃看到一个女人正抽抽泣泣的,仔细一看,竟是他半个月前的一个女患者。

女患者住院那天,她的丈夫塞给了鲍于斯一个红纸包,希望鲍于斯能主刀手术。鲍于斯满口答应了。

鲍于斯去病房探病,一眼看上了女患者,假意借口照顾病人方便,把女患者安排进高级病房,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强j*了她……

鲍于斯记起来了,这个女患者到张好古那儿告了他。

鲍于斯终于想明白了,人是不会穿墙而过的,也不会使人看不到他的。

他的心彻底寒了,见了妻儿又能怎样?她们还会认得自己么?

他走进屋去,原来女患者的丈夫正把一份儿离婚书推到她的面前。

鲍于斯苦笑丁一声便走了出来,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回来是你唯一的选择,唯一的选择,唯一的选择……”小鬼又追了上来……

这回他没跑,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十一

“化了,化了,化了……”火化工打开炉,惊喜地喊着。

火葬场场不动声色地说:“大惊小怪的,哪儿有允不了的人。”看也不看一眼,背着手走出了火化间。他的心中却恶毒地骂着: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广雨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衾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