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盛大到堪称繁华。海天集团董事长欧阳明的独生女欧阳甜甜二十五岁生日，他在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下了房间，不仅邀请了公司的高层职员，还通知了他生意场上的众多商界精英来参加女儿的生日聚会，一些平时渴望与海天集团合作，却连欧阳明的面也见不上的生意人，得知这个消息立马把握了这个机会，全都涌到了酒店。七点不到，酒店车场就依次排满了车辆。一时间，酒店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林会作为海天集团财务部的一份子，自然也属于被邀的行列。她在六点一刻就抵达了酒店。欧阳明所订的房间是该酒店的贵宾室，政府部门的接待、会议、合同签约仪式大部分就是在这里举行。洒店负责人对这位商界财神爷自然是不敢怠慢，早早地将食品，酒水饮品准备得妥妥当当。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等待着客人们的差遣。林会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四周耀眼交错着的灯光，房间的布局高贵而雅致，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里。不到一会儿，主客宾客都入场了，欧阳明和主角欧阳甜甜走到麦克风前，进行礼节性的答谢。

林会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隔着人群，她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欧阳甜甜。这真是一个密罐里长大的女孩，长相自然是相当漂亮，据说许多的商界名流，都想结识这位千金大小姐，无奈她心高气傲，竟然一个也瞧不上眼。当晚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娇滴滴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开来，更是显得无比的妩媚动人。

林会打心里看不惯这种依靠着父母的富贵生存的女子，不像她，高中毕业后，就一个人开始了闯荡。她凭着自己的努力，通过自学考到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任职于海天集团的财务部。林会对海天集团这个跨国公司充满了兴趣，她觉得只有在这里，才可以挖掘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然，当晚的晚会是成功的。主持人幽默机智，节目繁多而丰富，许多的客人醉意朦胧，却又意犹未尽。歌声，祝贺声，酒令声，络绎不绝。林会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喝酒，在众人齐举杯之后，她就躲到一个角落里独自着喝起酒来。在服务生第七次为她打开瓶盖的之后，她已经醉了。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的方向去，走了几步，两腿一软，身子陷入了旁边的沙发上。

二

孙际看到一个满身酒味的年轻女子倒在她的身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想换个位置坐下来，看到在她不远处有几个秃顶男人，端着酒杯在笑意吟吟地看着醉倒的女子。他低头沉思了一会，最终把她扶了起来，放在沙发上。拍了几下她的肩膀，试图叫醒她。谁知道她睁开眼睛，醉醺醺地看着他，然后捂住胸口，竟然吐了他一身，还抓住他的衣角，又沉昏过去。

孙际开始后悔来参加这个无聊的宴会。他从日本回来才一个星期，就被父母安排了这个差使。父亲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欧阳明既然透露了她女儿生日的消息，无非是想我们去捧个场。不去的话，就有些不妥了。他的母亲对他说，际儿，去见识见识生意场上的规则也好，等你爸爸老了，家里的事业还是要交给你的。

孙际敌不过母亲的唠叨，只得遂了他们的意。谁知道到了这里，了无生趣，处处都是虚言假意。不仅如此，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吐了一身。

他本想拂袖而去，但想起父母的教诲，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风度。孙际不禁摇摇头，风度？风度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看了看这个女子，没有人来管她，似乎也是一个人。他朝她“喂”了几声，还是没有反应，看来真的喝多了。这时候，晚会已接近尾声，那个高傲的女主角已经乘坐私家车离开，有宾客也开始陆续离场。

看着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厅，倾刻冷清起来。孙际没法，只得抱她扶到自己的车内，把她平放在后座上，让她躺一下。他想过把他送回去，但又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既不想把她带回家，又不敢把她送回酒店，只得坐在车里，等着她醒。

她在沉睡的时候，坐在驾驶位上的孙际回过头去看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庞红润红润的，睡得很安稳，像个孩子。

过了将近五个小时，她才醒过来。孙际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向五点。她看着他，我这是在哪里？

此时孙际耐心全失。再也顾不上风度，转过脸来，几乎向她吼道：“家在哪里？

她抬起头看他，一眼幽静，虽然睡眼惺松，但却是深不见底。“桔子路，十二号”。说完她又靠着车窗，吹起风来。看起来一脸的心事。

孙际的心一动。桔子路，十二号。这个地名，似乎在哪儿听过。

三

林会清醒后，看到自己满身的脏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她没有道歉，一贯的冷漠让她说不出向别人道歉的话。她看着窗外昏暗的街灯，看着街道的两旁，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将自己送回家。

过了十几分钟，林会朝驾驶位上的他喊到：“我到了。”孙际在路边停了车，林会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如果说先前的孙际，态度是极为不情愿不耐烦的话，那么此时，只能用恼怒来形容。他以为，她至少会问一句，她为何为在自己的车里，谁知道她竟然什么也不说，连致谢的话也那么吝啬。恼怒的同时，他感到非常的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驱车返回家里。

林会回到家里，到洗手间洗漱了一回，然后陷在沙发上，抱着单薄的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她每月花近半的工资租来的房子，空荡而又冷清。他的父母如今在邻市的一栋旧的居民楼里，过着屈辱的日子。她想起头天晚上，欧阳明的风光，欧阳甜甜的幸福，和她们家的处境，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由来已久的念头，在她的心里，像一团火焰一般，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强烈。

她丝毫没有想起送他回家的男子。她只是觉得，他送自己回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或者是别有用心。毕竟，自己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子，毕竟自己，容貌也不俗。

四

林会到公司上班。公司的同事夸张地说着晚会上的趣事，好不快乐。对于这些简单的快乐，林会有时候会很羡慕。很多时候她会试着说服自己，生活要单纯一点，但她做不到。当她想快乐一点的时候，许多的黑点，就向她一步一步地逼近。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其间林会照旧上班，下班，喝酒，打发日子。

这天，林会正在整理单据的时候，财务总监派给她一个任务，让她随同公司的采购部，以及董事长的千金欧阳甜甜一道去本市的孙氏公司进行考察，如果考察通过，公司就会考虑和他们合作。在林会疑惑的目光下，总监告诉他，欧阳甜甜两天前回公司上班了。

一路上，欧阳甜甜一脸笑意，不停地和随同人员说话。林会很冷漠，欧阳甜甜主动找她说话的时候，她才会应上一声。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停了下来。一下车，就看到欢迎的红色牌匾，两旁的鲜花为她们开道，孙氏的工作人员站在公司大门口。

首先他们相互交换名片，当林会走到一个青年男子身边的时候，她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思来想去，发现他竟是那天送自己回家的人。生为女子的天性让她觉得难为情，但还是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没错，这个青年男子正是孙际。他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当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他仔细地看清了她，深得不可见底的眼睛，干净的皮肤，有一张精美却又冷漠的脸孔。他感到心跳莫名地加速。

孙际知道今天是海天集团的工作人员过来考察，父亲说很重要，便让他到公司帮忙。看到欧阳甜甜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也来了？他还不知道，欧阳甜甜正是冲着他来的。她在酒会上一直在注意着他，他的英俊和沉静，让她沉迷。回到家中，她就向父亲欧阳明打听他是哪家的公子。欧阳明遂了女儿的意，打了几个电话便问清楚了。欧阳明明就缠着父亲和孙家合作，这不，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谈合作来了。

欧阳甜甜走到孙际面前，娇羞地和他握手，用甜美的声音介绍到：“你好，我是欧阳甜甜。”

林会是个聪明人，她看着欧阳甜甜的表情就已经明白，原来是欧阳家的千金大小姐，看上了孙家的公子哥。

“有意思”。林会在心里想。

五

欧阳甜甜以考察的名义，三天两头往孙家公司这边跑，只不过是她不再要人陪同。连孙际的父母也看出了端倪，只是好像儿子孙际这边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们提醒孙际，孙际一脸轻松，根本不当作一回事。海天集团流传着欧阳甜甜喜欢上孙氏公司的孙际，似乎孙际对董事长的这位千金，似乎不感冒。

对于欧阳甜甜，孙际是能躲则躲，不能躲了就应付几句乘机溜之大吉。事实上，孙际的心里，一直在惦念着林会。虽然名片上印了她的各种联络方式，他也曾多次想给她打电话，但按了号码后又立马挂断了。孙际在想，什么时候和她联系才是最适宜的。如果这样冒失的话，会不会有些唐突？

不料还没等到自己主动联系他，林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林会在电话里竟然说请他吃晚饭。他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地点约在一家西餐厅内。林会看到孙际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轻微的笑意。晚餐吃得很愉快，他们谈天说地，甚至把海子的诗歌也拿出来讨论。饭罢，孙际送林会回到家。

桔子路，十二路。林会打开车门，孙际叫住了她。

“明天，我可以约你吗？”

林会心里一惊，沉思了一会，转过脸来，展示出很美好的笑容。

“可以。”

孙际在得到林会肯定的答复后，高兴得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跳起了手指舞。看着林会上楼的背影，他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际常常邀林会在一起吃饭。两个年轻人，几乎是无话不谈。从历史，到文学，再到生活，都是他们在餐桌上激烈争论的话题。孙际有时候与林会一起步行去看电影。原本洁白的荧屏上，播放着充满血腥的杀戮场景，孙际往往会在此时将林会揽到自己的里怀里，他说：“你不要看这些，晚上会睡不着。”

林会就会倔强地别过头来，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就要看。

孙际的心一紧，把她揽得更紧。

六

时间过了两个月，孙际和林会的交往一直很密切。欧阳甜甜在得知此消息后，气急败坏。她央求父亲欧阳明将林会从公司开除，这下欧阳明并没有依这个宝贝女儿。因为欧阳明知道，林会早在半年前就知道海天集团的一个秘密。如果为了这件事惹火她，说不定她会捅出什么篓子。

财务人员掌握公司的机密，当然跟公司的账务有关联。没错，林会就是在半年前发觉海天集团存在着严重的偷税漏税现象。那天，税务局的工作人员上门例行检查公司，财务总监将一叠单据交给她，让她帮忙清理。没想到总监由于慌乱，拿错了他与董事长核对的单据。这个发现让林会欣喜不已，十分钟之后总监急急忙忙地来找林会，说是弄错了，让林会把单据还给他。林会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叠单据一张不少地还给总监，但精明的她早已经将那些单据通过办公桌上的速效复印机复印下来。

虽说欧阳明和总监有些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得作罢。但他们对林会的态度明显地好转起来，发季度将金的时候特地给林会多了一份。林会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林会在等待时机。

此时的林会也在为一件事情烦恼。如果说当初她与孙际的交往是想扰乱欧阳甜甜的美梦，那么到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心爱上了孙际。他的细腻和真情，正将自己一点点一滴地融化。她也时常在想要不要停止她所进行的报复，但想起年迈的父母，他们的落魄和屈辱，她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林会违心地安慰自己，她与孙际，只不过是一时间的情不自禁罢了。她只要做完自己想做的，就会很快地疏远他。

七

孙际此时也在作难。林会让他感到爱怜而疼惜。这样的女子，不应该生活在仇恨的阴影下。自打第一次与林会结识，林会告诉她的住所后，他便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事故。八年前，本市的一家大型公司宣告破产，警方成功在桔子路十二号的住宅里抓获了该公司的总经理，此后便没了消息。

那时候孙际还是个学生，他的父亲时常长吁短叹，说商场如战场，一不小心，就会满盘皆输。据说此家公司的总经理因为税务上面的事，被公司员工举报。而举报的人员，恰好是另一家竞争公司用高薪派来的，他在财务部不动声色地干了二年，并参与了公司的偷税工作。待时机成熟后，就向警方举报……自己虽然也有几年的牢狱之灾，但却得到了一笔无比丰富的报酬。

孙际再一次向父亲问起八年前的事，父亲感慨良多。他说，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可能那家公司在今日可以海天集团不分高下。

孙际心一紧，他想起了林会。

八

这两天林会听到了一个对公司不利的消息，公司生产的产品因为不符合国际环保要求，将面临着一笔数额很大的罚款，据说业务部已经收到对方的索赔函。林会轻轻一笑，心里作了一个打算。

下午上班的时候，林会径直往欧阳明的办公室走去。欧阳明正和业务部、工程、生产部的工作人员在讨论，不时有指责和怒骂声传出。她待其他人员都陆续出来之后，她才轻笑着走进去。

“董事长，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欧阳明见是林会，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林，你找我有事么？”

“有啊，我想谈谈关于八年前的事。我想告诉你，八年前你用什么方法将我父亲打败，今天我就用什么方法将你打败。”林会冷笑。

欧阳明神色一禀，你父亲？

“董事长，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的父亲邱于生吧？对了，我本名叫邱念，而不是林会。海天集团的纳税情况，你比我要清楚，你从国外走私进来的廉价劣质材料，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单据我手里也有一份。当然，那些单据现在不在我这，而是在在税务局的工作人员手上。你别以为你可以拿钱打发他，如果他不是廉政之人，我不会轻易交给他。你就等着和我父亲一样，宣告破产吧。

说完，林会走出了欧阳明的办公室，只留下欧阳明一个人错愕不已。他想着，八年前他的私心，终于招来了报复。

九

一个星期后，市税务局成立稽查小组，对海天集团的帐务作了彻查。其实他们早就怀疑海天集团的帐务存在猫腻，但苦于没有证据。林会，不，应该是邱念提供给他们的证据，详细而又关键，让他们如获至宝。

商场就是这样，你今天可以风光，明天也可能会落魄。当欧阳明像八年前的邱于生一样，被警方带走的时候，所有在商场上打拼的人们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被警方一起带走的，还有邱念。警方在调查过程中查出，邱念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公司的内部的网络联机支持，更改了工程部的材料清单上让不人易察觉的部分，便得生产出来成品不符合要求，导致了海天集团面临着巨额赔偿。她这种做法是违法的，当然也要面临着法律的制裁。

邱念被带上警车的时候，孙际就在人群之中，痛心地看着她。她还是做了自己要做的事，当初他反复地提醒她，不可越位，她还是做了。仇恨像火焰一般，没有及时地熄灭。她最终越位了，做了不在自己范围内的事情。

邱念的老父亲邱于生得知女儿的消息，回到了这座城市。八年前，他也曾属于这个城市上流阶层的一份子。后来被公司内部人员举报，他面临了六年的牢狱之灾。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他出狱后看到欧阳明频频出现在媒体，报纸、杂志上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是觉得不平衡。自己虽然触犯法律，但欧阳明以竞争对手的身份来陷害他，更是件不光彩的事。但他没有想过复仇这个词，自己老了，也没有那份能力。没想到个性极强的女儿，竟然瞒着自己化名林会，应聘进入海天集团，成功地击败了昔日的仇家欧阳明。

邱于生老泪纵横。她的女儿，可能会付出青春的代价。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仇恨从来不曾在内心滋长过。

十

欧阳明进了监狱，意外的是，他要求公司不追究邱念的责任，他对女儿欧阳甜甜说，那笔赔款，他认了，就当是买一个教训。这个商界的风云人物，也许是经历了许多，他不想再让后一辈为上一辈的过往纠缠不清。

邱念和父亲一起，去了邻市，那儿，她的母亲在等他们父女。她很想念孙际，想念到疼痛。她常常觉得内疚和自责。他是一个完美的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仇恨吞噬过的女子。自己与他，或许真的不适合。

孙际征得了父亲的同意，买下了邱念租住的房子，那也是八年前，邱于生一家居住的地方。孙际常常坐在车上，他常常感觉到后座上分明躺着一位美丽的人儿，睡着时候的表情，很安静，很好看。他在等她醒来，然后送她回家。

他问她：“家在哪里？

她会抬起头看他，告诉他，桔子路，十二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