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夏天，露天啤酒摊就像雨后春笋密布大街小巷。我经常光顾它们。我是个闲得无聊的人，除了工作，我不知该如何打发那八小时以外的时间。一下了班，我和几个单身聚到啤酒摊前，光着膀子，猜拳喝酒，我们边喝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喝足了，吃饱了，我们也不着急回家。直到深夜一、两点钟，街上乘凉的人渐渐散尽，我们才意犹未尽地作鸟散状。

可是今天，刚刚喝到夜幕降临，就有人抽身离去，说晚上有玫瑰之约，得提前回去准备准备，收拾收拾，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傻样！看美的。”有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有人眼中隐隐约约流露出或多或少的羡慕。剩下的我们几个又喝了一会儿，气氛已不如刚才，索性也提前散了。我发动汽车，朝回家的路奔去。快到家的时候，我低头无意看到车上的时间显示，九点过五分，时间尚早。我改变了主意，掉转头，朝市北驶去。我不想早回家，这时候回家，正是父母看电视的时间，他们一看到我，就不再看电视了，而是围着我要么问长问短，要么叹气。我知道他们着急，我老大不小了，就是不找女朋友，和我同龄的都抱上下一代了。他们也是的，看见小区里的老太太，老头儿抱着孙子，孙女，就一眼的羡慕，连连夸人家有福气。

我抬头看看三楼，亮着灯，不错，在家。我泊好车。上楼。“哟，又喝酒了。”晓敏用手在鼻子前扇着，把我让进屋。我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怎么？不在家？”我问。“他今晚有个宴会。”“噢。”我止步，坐到沙发上。晓敏沏了一杯清茶，递给我。“喝吧，醒醒酒。”“茶起不到醒酒的作用。报纸上，电视里都是这样说的。”“是吗？你以后少喝点酒，酒后驾车，多危险。”晓敏一脸担忧。“你要嫁给我，管着我，我肯定滴酒不沾。”“没正经的。我去洗几件衣服。”晓敏不再理我，把我一人扔在客厅看电视。

我换来换去，找不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现在的电视剧太烂了，无病呻吟，只适合腻腻歪歪的小姑娘，小媳妇看。从卫生间传来洗洗涮涮的声音。“哎，帮我到阳台上拿衣架。”我拿上衣架递给她，等着她抻好衣服，然后帮她搭到晾衣架上。未拧干的水嘀嘀呖呖滴在木质地板上。我拿起拖布将湿了的地板偕干。“哎，挺会干活儿。”晓敏站在我身后，夸赞道。“以后谁嫁给　你，可要享清福。”“是吗？那你给我介绍一个享清福的。”“你眼界太高，给你介绍那么多，哪一个中你意了？我说你别挑剔了，再挑，就得找有代沟的小姑娘了。”“现在不是流行老少配吗？我正好赶赶时尚。”“没正经的。哎，我们还得继续为你操心。要么，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表妹。”“说说看。”“牙科医生，今年25岁，身高1米66，长相嘛，应该配得上你。”“你怎么早不介绍给我？”“你挑三拣四的，害怕你看不上呗。你以为你是谁呀，别挑花了眼，最后找个丑婆娘。”“你诅咒我？！”晓敏抿嘴嘻嘻地笑。“去，给我再加杯水来。”我说。

听到钥匙开门，云尔回来了。晓敏忙迎上去，接过云尔手里的包。“老公，辛苦了。”像韩国、日本女人一样鞠躬。云尔一样酸，“老婆，你也辛苦了。”“别，别，别，别晒幸福。这儿还有一个大活人呢，别把我当空气啊。”我忙大喊。“让你感受感受婚姻的甜蜜，也能加快你迈进婚姻殿堂的步伐。”云尔说。“是啊，我们就是如此幸福，你要是羡慕呢，就快快找个女朋友。”晓敏倚在云尔身上，云尔搂住晓敏，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少儿不宜啊，别刺激我了！”我捂住眼睛，大叫。

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起身告别，云尔礼节性挽留，“别走了吧，给伯父伯母打个电话。”“好啊。”我痛快答应。云尔和晓敏对视，那眼神分明说“怎么说这句话呢，灯泡又不走了。”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反正这儿比我家清净，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瞌睡了啊，我要先睡了。”我又返回来，走到他们跟前，“我警告你们，晚上声音轻一点，我可还是花骨朵呢。”看着他们一脸无奈，我哈哈大笑。

二

我、晓敏、云尔，我们是初中、高中同学，虽然上的不是一所大学，但我们的友情从没间断过。我们三人形影不离，我们一起逃过学，一起去郊游，一起去看望我们的老师，一起做作业，一起逛街……我们有相同的过去，我们有属于我们的美好的回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俩走得更近了些。不过，晓敏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嫁给其他人，我还真不放心。

快下班的时候，我接了晓敏的电话。晓敏通知我晚上8点在新开的“一品香”茶楼和她表妹见面，并一再嘱咐我，看着差不多，要多接触接触，了解了解，别见一面，就不了了之。有些女孩是内秀的，不多了解，是看不到她优秀的品质的。记住啊，你们每人拿一本《读者》。什么年代了，还拿本书接头，俗不俗啊。可听到她真诚的关切，我诺诺答应。

我赶在7：50到了茶楼，我站在茶楼门口，等待着那姑娘。离8点还差两分，一个高挑苗条的姑娘出现了，手里拿着本杂志，在东张西望。没错，除了她，在这快信息时代，谁现在还拿杂志。我举起我的杂志，“喂，在这呢。”那姑娘走近了，我怔了一下，她太像一个人了。那姑娘微笑，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李丽萍，魏晓敏的表妹。”并伸出手来，主动和我握手。

我们进了“茶韵”包间。

喜欢喝什么茶？

我不喜欢喝茶，茶喝多了，皮肤暗淡。我就来瓶西瓜汁吧。

好，来杯绿茶，来杯西瓜汁。我对服务员说。

茶楼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音乐。

我见过你。

噢？

在我表姐家的照片上，听说你和我姐他们特铁？

是啊。我们是发小。

怪不得呢。我姐他们把你渲染得天花乱坠，敢情他们和你比和我关系还近呢。

见了面，失望了？

不，比我想像得要好多了。

你把我想成了丑八怪？

有点，我想你年龄也不小了，既然条件那么好，怎么还是王老五呢？

这姑娘倒是口直心快，有什么说什么。

……

我把李丽萍送到她家门口。刚掉转车头，晓敏的电话就打来了。

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

主动处处，行吗？

好。

三

我渐渐也淡出了原来的“单身联盟”，工作之余，和李丽萍看看电影，蹦蹦迪厅，去去酒吧，唱唱卡拉ok，有时，我们就漫无目的地在公园，林阴小道散步。

转眼溽热难当的夏天过去了，天高云淡，气温适宜的秋天来到了。每每到了这个季节，我、晓敏、云尔是要结伴秋游的，这个习惯从上初中一直延续到了他们结婚以后。我和李丽萍说了，她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

好啊，好啊。这个星期天我们就去。你快联系他们吧。

我拨通云尔的手机，云尔说他这段时间太忙，顾不上，问能不能改天。我用手捂住手机，轻声问李丽萍，可不可以改时间。

不嘛，我急着要去，再说，过段时间，我说不定有事呢。

我只好重色轻友了。哎，我说，你要顾不上，那我们带上晓敏和孩子去。

好啊，一定啊，让晓敏散散心，她天天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家，也够心烦的。

我拨通晓敏手机，跟她说了郊游的事。

算了吧，我去，不是给你们当灯泡？我可不想遭人白眼。

去吧，借此，也体会体会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也让我心理平衡平衡。说定了啊，星期天，我去接你们去。

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熟透了的果实、庄稼的味道，淡淡的，甜甜的，沁人心脾，路边金黄色的稻子，在风中一漾一漾的，绿色的玉米，大豆也在风中曼舞，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色彩或浓或淡。真像一幅油彩画。

李丽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面坐着晓敏和珍珍。四岁的珍珍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美景，不时大呼小叫，啊，妈妈，玉米棒子老了，长了胡须了！妈妈，紫色的花儿！啊，那么多的花儿！谁种的？……

我们听着珍珍天真、好奇的童言，不时开怀大笑。

看来，就是为了我们的后一代，这活动也要一直坚持下去。我说。

对呀，每次郊游回去，我的心情能持续明朗好些日子。不能一直在家待着，时间长了，不利于身心健康。晓敏由衷感慨。

看来早该认识你们。李丽萍说。

不是我们，是和陈冉相见恨晚吧。

“姐……”李丽萍羞红了脸。

到了田野，我把车停在路边。

野草萋萋，五彩缤纷的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像块色彩斑斓的上乘地毯，美丽的花蝴蝶在草丛中翩跹起舞，一条清浅的小溪从田野中间穿过。

好地方，你们经常来这里？

是啊，这是云尔找到的世外桃源。我和晓敏不约而同答道。

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吗？你采了一大束花，手都拿不了了。我和云尔催你回去，你依依不舍。结果害我们回去晚了，遭大人埋怨。

还说我呢，高二那年，你骑的自行车车胎暴了，害我们尽兴而来，败兴而归，走了回去。

……

你们的故事还真多。李丽萍站在我身边小声嘀咕。

珍珍像一只蝴蝶已飞到了花丛中。

干爸，快来，有只小虫子飞我身上了。

我急奔过去，粉雕玉琢的珍珍花容失色，一动不动，惊恐地看着身上的虫子。

我把虫子捏住。对她说：“这是七星瓢虫，是益虫。你瞧，它身上有七个小圆点。”

珍珍用她肉乎乎的小手指着七星瓢虫，一二三四五六七，真的噢，真有七个圆点呢？！，干爸，我们张老师说要保护益虫，那我们放了它吧。

好啊。我们珍珍真有爱心。我轻轻吹了口气，把七星瓢虫吹飞了。

看陈冉，多有耐心，以后准是个好父亲。晓敏赞道。

四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逝。

下了班，我去接李丽萍。李丽萍已在医院门口等候。她身着一袭紧身的毛衣套裙，更显得亭亭玉立，凹凸有致。

她拉开车门，一阵淡淡的清香扑进来。她发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眼里闪过一丝娇羞，一丝慌乱，但马上镇静下来，娇嗔地瞪着我：“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笑了笑，收回目光。有人说医生、护士是很少有羞涩感的，因为他们对人体，对人的生理太熟悉了。她们即使没有体验过爱情、婚姻，但她们也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早，就送你回家？我问。

那，去哪儿？

去咱家，怎么样？

讨厌，谁和你是一个家。

不是吗？迟早的事。

车厢里弥漫着两情相悦的甜蜜，温馨，窗外的梧桐叶不时地打着旋儿轻盈地飞到车玻璃上，又轻轻地飞走。

一曲悦耳动听的彩铃响起，打破了甜蜜的宁静。

我看了看来电显示。

是我，有事儿？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件事。听晓敏情绪不佳。

好啊，我们在哪见面？

到我家附近的“久久”茶楼，好吗？

好的。不见不散。

谁啊？李丽萍问。

晓敏，她好象出了什么事。我把你送回家吧，过后，我再和你联系。

进了“久久”茶楼，晓敏就站在大厅里等，多日不见，她面色憔悴，眉头紧锁。我们要了包间。晓敏等服务生出去带上门，未语泪先流，她呜咽着，单薄的身子颤动着。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忙把纸巾递过去。

晓敏好容易止住哭泣，拿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

云尔他……他……

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快说。

云尔近段时间老不回家，偶尔回到家里，满身酒气。我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说他讨厌看到我，他一天都不想和我多待，让我快快和他离婚。

不可能吧？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云尔他那么喜欢你，你们夫妻感情又好，怎么会出这事呢？我持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啊。他那么喜欢我们这个家，他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变得像另外一个人。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云尔发生了什么事？我得问问他。

好吧，也只有你问最合适了，他会和你说实话的。我原来想我们会白头偕老，相伴一生，没想到……陈冉，不是有很多人都说，同学成为夫妻，经久吗？我们这是怎么了？晓敏的大眼睛里满是无助和痛苦。

我想，云尔是一时鬼迷心窍，他没真想和你怎么样的，我约约他，没事的。我安慰着晓敏，心里其实恨不得马上见到云尔，教训教训他。

五

送了晓敏，我就给云尔打电话，接通了，手机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很多人的说话声。我没好气地吼，你在哪？

啊，是——老弟，我——亲密——的老——弟，我在——迪厅。听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他一定又喝醉了。我下意识厌恶地把手机离耳朵远了些，那醉醺醺的酒气好象要从话筒穿过来。

在哪个迪厅？

在……我忘了，在哪个呢？……小姐，小姐，我叫你呢？你给——我过来！这是——哪个迪厅呢？恩……是梦幻迪厅，还真——是梦幻呢？哈哈哈……

我啪一声关掉手机。看来这个云尔真有问题了，他好日子不过，疯了吗？

我驱车前去。在灯红酒绿，光线忽明忽暗，声嘶力竭的摇滚乐中，我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成一瘫烂泥的云尔。

云尔，云尔。我边大声叫他，边用手扳他趴在桌子上的头。他努力抬起头，看着是我，说，老弟，来，咱们——今——天——好好喝，要一醉——方休。然后又趴到桌子上。

我给他买了单，把他使劲拽起来，和一个男服务生左右搀着他架到了我车上。我上了车，给晓敏打了电话，告诉她云尔在我这里。

我把云尔带回家。我父母看了，忙和我齐心协力地把他扔到我床上。我守护着他，他一晚上吐了好几回，我不敢睡觉，只顾给他收拾。满屋都是他吐出的秽物发出的恶臭，我打开窗户，企望臭气飘走。

凌晨三点多，云尔终于酒醒了。哎，我怎么在你家？

我给他讲了事情的始末。他听完后，说，你睡觉吧，我没事了。

不。我给他端过一杯水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

明知顾问，你说呢？

他不语。沉默了很久。决绝地说，我不喜欢她了，就这么简单。

我怒视着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特别讨厌她，不想和她再在一起过日子了。

她多好的女人，你怎么就不珍惜她！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她因为你人都瘦了一圈，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你这么关心她，这么懂她，为什么当初不追她呢？

你这个混蛋，等我想追她的时候，你已经把她追到手了。

现在也不迟呀，我不要她了，你要了她吧。

晓敏和我说你的时候，我还真不相信你变了。今天，我才发现，我低估你了。你怎么一下子成了混蛋呢？！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我爸爸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和云尔大吵大闹的？

我让爸爸回房间，爸爸疑惑地看看我，看看他，叹了声气，说，好好说话，别伤了和气。

后半夜，不管我怎么追问他变心的原因，他也闭口不谈。不管我怎么劝他，他也毫不动心。看来他已下了决心，要和晓敏离婚。

这个陈四美，这个睁眼瞎，这个王八羔子，这个遭天杀的……我红着双眼在脑海里搜寻着骂人的词狠狠地在心里诅咒他。

早上，我们坐在饭桌前吃早餐的时候，我没有搭理他。我们一起出去上班，走到我车前，他等着我开车。我毫不客气，冷冷地说，你自己打车走！他很无趣地讪讪地说，你顺便把我捎到迪厅，让我开上我的车。我不理他。他只好看着我兀自开车走了。

六

晓敏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知道他决定了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晓敏喃喃地说。不要因为我，你们也搞僵了。

云尔他父母知道这事吗？

还没呢？我不想让二老伤心，所以就没说。

云尔还是听父母的话的。要么你让二老劝劝他。再说，你现在不说，二老终究要知道的，到时候还是生气。

那我说说？也许事情还有余地。她眼里泛出一丝希望。

再和晓敏见面的时候，她向我述说了那天的事。

晓敏把云尔父母接到了她家，和公婆说了他们的事。云尔父母听了，非常气愤。给云尔挂了电话，让他火速回家。

云尔一踏进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尔父母骂了云尔一顿，然后问他，还离不离婚了。云尔坚决地不容置疑地说：离！

云尔父母恨云尔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偏要往那死胡同里钻，俩人伸手就打云尔。云尔任凭他们打，还是不改初衷。云尔父母气得浑身颤抖，说，你不认你的孩子老婆，我们也不认你。

云尔说，不要浪费口舌了，我是铁定了心要离，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要离。

陈冉，看来，无法挽回了。也许是我哪儿做得不好。我真的这么令人讨厌吗？晓敏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看到她绝望的样子，我的心也疼起来。不是的，不是你的错。是云尔这个混蛋有眼不识金镶玉，背叛了你。

我现在都不想见人了，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害怕别人得知我离婚后，会嘲笑我。

别这样，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现在离婚的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长长久久一辈子。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别这样，慢慢的，一切会好起来的。也许云尔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晓敏的情绪极差，我有时间就给她打电话，或约她出来坐坐。我想作为朋友，她现在最需要我。无形之间，忽略了李丽萍，那天刚离开晓敏，李丽萍就打来电话，忙吗？怎么好几天不见你的影子。

我有点事需处理一下。

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晓敏的事说出去。免得她和她家人说，她家人保不准会把话传到晓敏的爸妈那儿，这是晓敏极不情愿的。也没什么事，就是单位忙。

噢，好多天没见，你不想我？李丽萍调皮地问。

想。其实我忙得真没想起她，可我又不想让她不高兴。反正在手机里说话，她又看不到我的表情，谎还是很好撒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见面，我可想死你了。

好，我一有时间，和你联系。

七

周末，我电话约好李丽萍，便去她家接她。

到她家楼下，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等了一会儿，李丽萍下来了。她今天穿了一身套裙，显得干练，洒脱，脸上略施粉黛，长发披肩，青春扑面而来。

她仔细端详了我片刻。瞧你忙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没事的。

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家的人看看你？

看我？我丑媳妇怕见公婆。见我一个老女婿干吗？

你呀你，这么自卑？

那当然了。不是怎么到现在了也讨不上一个媳妇呢？

那是你眼光太挑剔。你可不显老啊。李丽萍认真地说。

只要你认为我不老，和你没代沟，就行。

说真的，我父母想见见你。你看能不能去我们家一趟。

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好吗？

我们去哪？李丽萍问。

你说呢？你想去哪咱就去哪？

李丽萍想了想，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我们驱车去影剧院。看电影的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影剧院里到处是空位置。今天上映的是印度片《宝莱坞生死恋》。演了一对恋人惊心动魄的生死恋情，情节感人，场面华丽。印度的舞蹈，音乐真是美得无以伦比。

李丽萍感动得一塌糊涂，把一块块湿了的纸巾往我手里扔。

演到男主角戴维在生命垂危的时刻，尽量往已嫁的女主角帕罗家赶，最后，终于在生命终结的时候赶到了帕罗的家门口，他的灵魂在呼唤着他的恋人，帕罗冥冥之中听到戴维熟悉的声音在深切地召唤她，她不顾一切朝戴维狂奔而去，可是帕罗的丈夫严令仆人关上大门，门里门外，帕罗和戴维阴阳相隔……戴维死在了帕罗的门外，死在了异国他乡。树叶飘零，聚在戴维身边看热闹的人渐渐离去。

李丽萍把头依在我怀里，抽噎起来。我感到怀里热乎乎的，但双手失去知觉似的垂着，也想过用双臂抱她，但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任由她的泪、鼻涕流在我的怀里。

好感人哪，我要是帕罗，就好了。你会不会和戴维一样爱我？她扬起头轻轻问我。

我，也许吧。我摸棱两可地说。也许我不会，也许我会。

我为什么爱你，河水为什么流向大海？向日葵为什么朝向太阳？为什么帕罗不顾她的名誉深夜独自来到这里？为什么我跪在你的双脚前乞求你的庇护？

她背诵着台词，赞叹道：好美呀！

是啊，电影里，小说里演绎的爱情多美啊，可是生活中呢？我想到了云尔和晓敏，曾经多么恩爱的夫妻，不是即将也分道扬镳了吗？他们的分手让我对我的将来都没了信心。

在送李丽萍回家的路上，她沉浸在刚才唯美的电影里，默不作声。而我在想云尔他到底怎么了，他的做法让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分手，晓敏今后的日子怎么过，终日以泪洗面吗？

八

又好久不回家的云尔在一天傍晚回到家中。那天是周末，晓敏从幼儿园接回了女儿，女儿办得是周托，一周接一次。晓敏正在和女儿吃饭。晓敏看见云尔回来，忙招呼他吃饭。云尔说他已吃过，让她们吃。云尔兀自在客厅看电视，虽然云尔开的音量不高，但晓敏已被那声音弄得心烦气燥，她胡乱吃了一点，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地吃。别噎着，慢慢吃。妈妈，你做的菜真好吃，可比幼儿园的好吃。珍珍嘴里塞的都是饭菜，含糊不清地说。好吃，你就慢慢吃，你看，妈妈做了这么多菜，足够你吃。晓敏看着珍珍，满眼怜惜。晓敏看着女儿，心里想着心思，眼睛里悄悄蓄满泪水。珍珍猛抬头，怔怔看着妈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不哭，妈妈，你生我气了？没有，我的珍珍这么懂事，怎么会呢？晓敏努力挤出笑容。孩子，你不知愁滋味，你爸爸就不要我们了。妈妈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知道吗？晓敏越想越伤心，但压抑着自己，不想让孩子难过。对于自己的父母、孩子，晓敏采取能拖便拖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晓敏把孩子哄睡。晓敏把孩子的卧室门关严实。她到客厅来坐下。她心不在焉看着电视屏幕，不知说什么。

躺在沙发上的云尔起身坐起来，关掉电视，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今晚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

离婚！

非得离？你忍心我们的女儿没有爸爸吗？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可是我们的女儿呢？她那么乖巧，你也不爱她了吗？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我求你了。

你可以再给她找个爸爸。

你这个混蛋！再找十个爸爸能顶得上你一个亲爸爸吗？云尔平静的语气惹恼了晓敏。晓敏声嘶力竭地说，我敢再找吗？你都要背叛我，我还能相信谁？晓敏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掉下来。你知道你让我有多绝望，你知道你让我多失望，你知道你会让我的心死的。你会让我如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当初你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记得了吗？

你别激动，我今天回来就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

我能不激动吗？这对于你来说是小事，你把我们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一块抹布？随手扔。

你别激动，你要是这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你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无言的沉默。晓敏渐渐安静下来。

你有什么你说吧。

我还是说离婚。我们离婚吧。反正你强留下我，也留不住我的心。离婚后，房子及房子里的一切归你。存款，我拿三分之一，剩下的归你。

晓敏眼泪迷朦地看云尔，看到云尔一脸的坚决。

既然这样，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办离婚？

明天。

晓敏又惊诧地看云尔，这么急？这个男人一下子变得这么陌生，冷酷，想想和做梦一样，自己怎么会和这样无情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好几年呢？

好吧，明天我就让你如愿。晓敏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第二天，他们把孩子放在邻居家，平静地去办了离婚手续。晓敏看着曾经是自己最亲的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都碎了。

晓敏平静地诉说着，大眼睛已失去以往的神采，空洞无物。

九

我和云尔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是云尔约我来的。我得知他们离婚后，我气都不打一处来，我曾发誓再不理他了。

他看着我不友好的目光，垂下了头。我仍然怒视着他，我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虽然我从来没动手打过人。

他低着头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拜托你照顾好她们娘儿俩。

你就是不拜托我，你知道我不会不管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你曾经也是。

不是一般的拜托。我知道，他看看我，胆怯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我们今天放下一切恩怨，开诚布公地说，好不好？他近乎哀求。

我的心最柔软的地方动了动，我受不了他这种低三下四，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哥们，我们好得真是经常换穿一条裤子。但我脸上，我相信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我知道你喜欢她，你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心仪的人，你为什么愿意和李丽萍拍拖，因为她长得太像晓敏了。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不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诚恳地说。

因为我娶了她，所以你把她放到了心底，你潜意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因为你不想伤害我们俩。但你骗不了自己，别的女孩再也走不进你的内心。

他看我不言语，又说，你好好想想吧，我了解你，我懂你。

可我也觉得了解你，懂你。可你怎么做这样的事呢？我生气地说。你怎么解释呢？

我和晓敏说过，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比当年爱晓敏还要热烈，那女孩子是外地人，我想和女孩子到她家乡去。可晓敏总也不相信。

是吗？她可从来没和我说过。

她不愿意相信，她在骗自己，她在逃避现实。我准备尽快辞职，然后离开这熟悉的城市。

你到哪个城市？

原谅我不想告诉你们，我想和这个城市断了一切联系，但我不会忘了你的，我会和你联系的。你们就忘了我吧。我希望你和晓敏能走到一起，你比我更适合她。

为了一个女孩子，你至于吗？至于抛弃老婆、孩子以及父母吗？至于丢掉一份不错的工作吗？至于扔掉熟悉的一切，从头开始吗？我生气地质问他，你真是疯了！你会后悔的！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他说，我这段时间忙着打点一下，很快就离开，走之前，我就不再见你了，这次权当你为我践行吧。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这家伙，自作自受！他接着说，你别忘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拜托了。

十

云尔真的匆匆离开了这座他熟悉的城市，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做了对不起晓敏的事，也许他再无脸面对这熟悉的一切。

我在努力忘掉他，我想晓敏也一样。晓敏的父母最终知道了晓敏的事，生气又无奈。李丽萍也知道了她表姐的事，在给我的电话里痛骂了云尔一通。自从那次和她看电影后，就再也没和她约会。自从云尔告别说了那番话，我也在梳理自己的情感，我真的如云尔所说的吗？不过，我不管爱不爱晓敏，我清楚我是看不得她过得不好，她幸福我高兴，她痛苦我心疼，也许这就是爱吧。

我逢周末的时候给她接回珍珍去，周一早上，我起个大早，去接上珍珍送到幼儿园，然后再去上班。我有时间就去她家，陪她聊天，帮她修水管，帮她修理电器，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去帮。晓敏绝口不提云尔，但我知道他永远是她心中的痛，永远是她心中的牵挂。她的脸色渐渐活泛起来，脸上有了红晕。

我从幼儿园接上珍珍送到晓敏家的时候，晓敏已做好饭菜。吃了饭再走吧。她说。

干爸，我不让你走。珍珍过来拉住我手，仰着头说。这孩子很精，听晓敏说珍珍有天问她，怎么好久不见爸爸了，是不是爸爸不要她们了。

还没等我说话，珍珍又说，干爸，我不想让你走，我想和你一起吃。

好，我就往你们家吃。

我们三口围着桌子坐下，晓敏不时往我碗里，珍珍碗里夹菜。

陈冉，这段时间，多亏你了。

说的什么话，见外了啊。

真的。我很感激你，没有你，我不知我怎么度过这段时间。

应该的，咱们什么关系呀，我是珍珍的干爸呀。我看着埋头吃饭的珍珍，笑着说。

你和丽萍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冷落她了吧？

恩，我仔细想了想，我和她不太合适。我琢磨近段时间和她谈谈呢。

为什么？丽萍挺好的一姑娘。人家对你可是很满意呀。

我有中意的了。你就别问了。吃饭吃饭。我给她夹了一筷子酸菜肉丝。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和李丽萍再见面说这事了。我拨通了她的手机。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想和你说，我们不合适，我们分手吧。

什么？刚才欢快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冷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伤害这么好的姑娘。

沉默。

你想追我表姐？她语气很冷。

你怎么知道？

第六感觉，你知道吗？第六感觉！她“啪”关掉了手机。

十一

你和丽萍说什么了？你疯了吗？！晓敏责怪道，你和她比和我合适，她才能配上你，而我一个结过婚的人，而且还有孩子。你一时心血来潮吧。要么，你在可怜我？

我知道我和谁最合适。我怎么能拿婚姻大事当儿戏呢？

别人会笑话你的，你的父母也不会答应的。

这是我的事，我管别人干吗？只要我们相爱，我父母会妥协的。

哎，你让我怎么说你，你何苦呢？

我知道你和珍珍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们。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陈冉，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急着作决定。丽萍是好姑娘，她很欣赏你。

丽萍是好姑娘，我不否认，但不适合我。而你，早在我心里了。只是我以前不便于向你表白。我不想向你发誓，我要陪你一生一世，但我要努力做到。相信我吧。

果然如晓敏所说，当我把我要娶晓敏的决定告诉二老时，我父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晓敏这姑娘好是好，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她毕竟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我们条件也不错，你为什么要找一个离婚的女人，那个丽萍就很不错吗？我父亲唉声叹气地说。

你让我们把脸都丢尽了！我母亲摇着头说。

可是除了她，我谁也不娶。你们就忍心我一辈子打光棍吗？我亮明我的观点，我知道我的父母是最爱我的，他们因为爱我，就会向我妥协。

果然，我父亲说，你也这么大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我们也管不了你。我们以后只好躲着人走了。

我想尽快办婚事，一来，我也不小了。二来，我想尽快给晓敏以家庭的温暖，让她尽快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紧锣密鼓操办起我的婚事，我们家早给我准备有新房，我要把她们娘俩接过来住，让他们尽量忘掉云尔，重新开始新生活。我请来装潢公司给我装潢新房，我一有时间，就往新房跑，监督装潢，订好家具，购买日常用品。我要把家布置得漂漂亮亮，准备得齐齐全全。我想象着新生活，虽忙碌而快乐。

晓敏几次要求来看看新房，我不答应，我想给她个惊喜。

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我精心为晓敏挑选了一枚白金镶有钻石的戒指，是款被服务小姐称为“一心一意”的戒指，简洁的白金线条中镶嵌着一颗心型的璀璨夺目的钻石。

我把晓敏接到新房，晓敏一进门，就像燕子似的飞来飞去，太漂亮了！陈冉，太漂亮了！是真的吗？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得到了预想的效果，看见她高兴的样子，我觉得我两个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我把晓敏拥入怀，我说，你闭上眼睛，我要给你变戏法。

晓敏乖乖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一漾一漾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轻轻戴在她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晓敏睁开眼睛，看着戒指，娇羞地说，好漂亮啊。我把她搂得更紧，她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忽然感觉她的身体微微地颤动，我松开她，轻轻捧起她的脸，我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陈冉，太谢谢你了。

十二

紧赶慢赶，我们的婚礼定在了腊月二十八。

我去接晓敏，她在家静静地等我，她虽年过三十，但更有一股成熟的风韵，有人说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是最美的。她身着洁白的婚纱，经美容小姐专业的化妆，她的脸更加精致完美，弯弯的眉，澄澈而又透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高耸的鼻梁，湿润如花瓣的嘴唇。长发已盘起，显得脖子修长，如优雅高傲的鹿。她没让任何人陪她，她让朋友、亲戚都直接到了我们举办婚礼的酒店。她和我说她要很好很好地准备，做我的新娘。我知道她是在做心理准备，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她离婚、结婚，速度是快了点。

我牵起我美丽的新娘的手，我们温柔对视，但谁也没说什么。我们就静静地下楼，我的新娘坐到我的车里来，她的衣裙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当我们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啧啧称赞我们是对俊男靓女。我们举行完婚礼，晓敏换上了一件火红有暗花的旗袍，她身材的曲线恰当地展现出来，玲珑有致。我们一桌一桌敬酒，走到丽萍身边，（我还以为她没来呢？奇怪，怎么就没发现她呢？）她大大方方站起来，姐夫，来，我敬你一杯。她端起酒一饮而下，我先干为敬。姐，我能和我姐夫说句悄悄话吗？晓敏只好点头。丽萍不顾周围复杂的眼光，凑近我，小声地说，我恨你！我很尴尬，但看着大家好奇探询的目光，我笑着拍拍丽萍，没事似的说，一定吃好喝好。赶紧逃离开这桌。

到吃完喜宴，送完客人，我们回到新家，已是傍晚时分。我们换上了家居服，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给手机充电。我无意中打开手机，发现有条新信息，我打开是一陌生的号码，“我给你发有邮件，你注意接收。”我看了看发过来的时间，是中午１２点多，正是喜宴的时间。

我打开电脑，和晓敏并肩坐下，打开邮箱，邮箱里居然三封邮件。我打开邮件一：

陈冉，我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陌生的城市，（我侧头看晓敏，晓敏也会意地看着我，我们已知道这是谁发来的邮件。）我熟悉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我慈祥的父母，我贤惠美丽的妻子，我可爱至极的女儿，还有你，我的好兄弟。还有我的工作，我的温馨的家，都只能在我梦里再现。当我踏上去远方的路，想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们时，我的心开始动摇，亲爱的你们，我是多么不想舍弃呀。失去你们，我的生命等于提前结束了，我的日子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不得不离开你们。

我说我喜欢上了别的女孩，那是我编造的一个谎言。我除晓敏之外，再没喜欢过别的女人。晓敏是我的初恋，也是我一生的女人，虽然我不能陪她走完人生，但是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一次单位组织体检，体检的结果是我患了直肠癌，而且还是晚期，医生说，我的日子不多了，也就是几个月时间。听到这个消息，对于我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说，不啻晴天霹雳。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我的好日子刚刚开始，我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我的家庭幸福美满。为什么即刻给我判了死刑。我绝望了，我快疯了。但是，我又想，我不能告诉我的亲人，他们会伤心的。晓敏，我不想让她来分担我的痛苦，尤其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生命渐渐枯萎，那是多么残忍的事。

我在想，我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安排好他们娘俩的生活。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地走开。可是，这时候你已和丽萍交往，我担心你们会结婚，那晓敏托付于你，就是不可能的事。只能乘你和丽萍还没敲定婚事，我以这种你们憎恨的角色走开，才会促使你和她走到一起，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深深的爱她，不亚于我对她的爱。

老天让我对不起我的父母，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我不能给父母尽孝，不能再给我妻子和女儿幸福和欢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和晓敏以后要经常去看看我的父母，帮我尽一点孝心吧。

拜托你了！我爱你们！

我哽咽着打开邮件二：

在同病房里，住着一个也是患直肠癌的病人，他们家的人走马灯似的围绕在病人身旁，嘘寒问暖。他们奇怪地问我，你的家人呢？怎么没有人管你呢？

我拿出钱夹，让他们看我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的照片。他们只夸他们长得漂亮。我告诉他们我妻子、女儿在国外，我对她们隐瞒着我的病情。

这段时间，我排便次数增多，排便不尽、便意频繁，我知道我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了。化疗让我更加痛苦，恶心、呕吐，头发也快掉光了。看着镜中的自己，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我庆幸没有让你们看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快撑不下去了，其实我多么想念我的家人。在夜里，我拿出钱夹，看我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他们笑得多灿烂，我用手抚摩照片，回忆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多少次，在梦中我见到了她们，多少次，我又在梦中惊醒，我回味着我女儿叫我爸爸的童稚的声音，那是人世间最美的声音啊。我多么想再听一声我女儿甜甜地唤我。

我们国家也应该提倡“安乐死”了。我如今生不如死，延长一天，就是延缓一天的痛苦，快快结束这无用的生命吧，让我多一点尊严离开吧。

我已想好了，我要把遗体捐赠给医学组织，再为社会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吧。

邮件三：

我想方设法打听到你们终于如我所愿走到一起的好消息，我高兴极了，已很久不能吃东西的我，竟喝了一小杯的牛奶。我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

陈冉，好兄弟，我再次谢谢你！

我克制自己不和你们联系，我担心我过早的联系会影响我的计划，今天，听到你们结婚的消息，我终于可以把这些邮件一股脑发出去了。

祝福你们幸福安康！

我还想和你们多说一会儿，但体力不支，这小巧的手提电脑竟和巨石般重，我的手每敲击一个字，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别了！

身旁的晓敏已泣不成声，我搂住哭成泪人的她，轻轻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明天就去找他，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