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都市的又一段情感0621向日葵

发表于-2007年09月07日 下午4:30评论-25条

(一)

整整一个夏天,我独自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白天的时候,我蒙头大睡,晚上,我精神抖擞地在电脑上通宵地泡在联众里,跟许多个类似我这种白痴玩锄大地。

每一次去打牌,总遇到一个叫小布的女孩。对于她的性别断定,我很是花了一翻功夫,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从来不在打牌的时候,说脏话。有一次我对她说:“小布,你是我见过最有礼貌的女孩。”她回了一个笑脸,“老猫,你是我遇到的最会骂人的男人。”我没想到在她的印象里,我的形象竟然是如此恶劣。我厚着脸皮邀请她出来见面,她断然拒绝。我说:我的城市在下雨。她说:我的城市满天星光。我曾经用这种笨拙的方法试探过很多次,最后得出伤心的结论,我跟这个叫小布的女孩远隔千里。

最初的时候,我跟她常常在一张桌子上打牌,由于配合的实在太默契了,直接导致没有人愿意跟我们两坐一起。到后来,我干脆退出牌局,她打的时候,我就在一旁观战。我们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会整夜不说一句话,只是在天亮的时候,相互道别。

那是2001年的夏季。我记得那年的夏天特别的炎热,我呆在上海闸北的一间不足15个平方的小房子里,房间里闷热的如同火烧。现在,我依旧会常常想念起发生在那间小屋子里的故事,虽然有多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似乎越来越模糊了,就象是留在雪地上的一个脚印,总会在温暖的时候,慢慢地化去,变成液体,然后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我到是真的很希望,自己有时候,可以把一切都忘却,可是很奇怪,你越想忘却的东西,却往往是你最难忘记的。

那么,我想忘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答案。

(二)

很多时候,我总是怀疑自己命运。我的人生就象一付牌,我只是一个蹩脚的牌手,从不在正确的时间里出牌,有时候反到会让别人感觉到莫测高深。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我的母亲在怀胎的第八个月里就生下了我,据说我从子[gong]里出来的那一瞬间,没有发出嘹亮的哭泣声,当时接生的医生险些把我当做死婴处理,好在我的母亲忍受着产后的疼痛,坚持不懈地用她的唇轻轻地亲吻我,才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我一直不是个爱哭泣的男人,我坚信这是天生的。

在我八岁的那年,我的父母终于离异了。我的父亲一直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这种痛苦把他折磨得险些发疯。离婚后的父亲,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在以后的十几年里都没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在南方的一个很出名的寺庙里出家当了和尚,其实无论怎样,这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已经彻底激发不起我的兴趣,他在我的回忆里只是一张曝了光的底片,没有颜色,没有影象。

在成长的过程里,我的母亲常常会说我长的跟父亲很象。我美丽的母亲心里其实一直爱着那个离去的男人。爱上一个类似我父亲这种自私而且多疑的男人,也许是女人的悲剧。但是,更可悲的就是,我现在发现自己似乎完全遗传了父亲的这些人生缺憾,于是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也为那个我即将爱上的女人而忧心匆匆。

(三)

顾越进门的时候,我刚刚起床,没洗脸也没刷牙,坐在床上抽烟,然后听见房门嘎吱嘎吱地响着,我知道他来了。他抬手丢了支烟给我,“老猫,今天起的这么早啊。”我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估计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依旧未黑。我用眼角斜睨着他,“又要借地方啊?”。顾越厚颜无耻地笑着,一屁股坐在我的身边,伸手把床上的衣服递给我,“江湖救急,哥们,改天请你吃饭。”我穿上衣服离开,门口站着一个腼腆的女孩,我叹了口气,伸着脖子冲着屋子里说,“顾越,记得把这个月的水电费给我留下。”站的马路上,我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叫着,我穿过街道,走进了对面的麦当劳,要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和一杯热咖啡,端着盘子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四,五点钟的光景,夏日的阳光带着余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身上。我忽然对自己厌倦透了,我不知道这种昏昏噩噩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了,距离辞掉上一份工作已经快大半年了,我的母亲在几年前跟着一英国华侨出国去了,每个月我总会不定期地收到她从那个叫布来特的英国北方小镇汇来的英镑和明信片。我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也没有回过信,但是我并不拒绝把这些花花绿绿的英镑在黄牛那里变成厚厚的人民币。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吃起东西样子一点不比我夸张,我估计她饿了很久,她似乎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吃掉了两个巨无霸。她抬起头,发现我正张着嘴巴看她,她的眼睛很亮很清澈,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留在她瞳孔里自己的影象,“你在看什么?”她说话的样子有些肆无忌惮。我笑了笑,“我觉得你的胃口真好。”她看了看我面前的咖啡,一脸妩媚,她的牙齿是透明的白,让我想起一种食肉动物。她说:“你要是愿意请我喝杯咖啡的话,我会很感激你,因为我真的有点渴了。”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相信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下两个汉包而不喝水。

(四)

一个小时以后,我认识了这个叫殷殷的女孩,当我们坐在麦当劳里百无聊赖地说着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张桌子的长度。这段文字多少有些废话嫌疑,就象是王家卫电影里的独白。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的电影,其实我也说不出那些很出名的电影究竟坏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无论是看《重庆森林》还是《花样年华》,我都会鼾声四起。

殷殷在说话的时候,我的思想有些走神。我的脑海里如同闪电般地涌出了许多的念头,最龌龊最下流的想法就是: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女孩带回家去,然后象很多电影里的故事情节一样喝一点红酒,在意乱情迷的状况下,顺理成章地发生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殷殷似乎并没有意识在羊入狼口的危险,她表现出的是吃饱喝足的满足。她的头发是褐色的,裹在短裙里的大腿修长而白皙,脚指上涂着浅紫色的指甲油。她很随意地玩弄着手上的咖啡纸杯,眉眼之间的风情顾盼生姿。

趁她上洗手间的功夫,我拿出手机给顾越打了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我才听见他毫不掩饰地喘气声。

我对他说:只给你20分钟的时间,我马上要回家了。顾越在电话那头嘟囔地说着话,含糊不清。我不想再解释,于是挂掉了电话,因为这个时候,殷殷已经笑盈盈地走了回来。

(五)

我常常强迫自己回想起那个夜晚,当我和殷殷从麦当劳出来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印象真的有些模糊了。就象现在,我在北京初秋寒冷的夜里,喝着速溶的摩卡咖啡,在键盘上艰难地敲出这些文字的时候,头脑里浮现出无数个在我的生命缓慢演绎的过程中,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们的摸样,但是却已经无法随口叫出他们的名字了。

此刻,我记忆是空白与混乱的,让我感觉到恐惧。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时光流逝的太快,还是因为我的身体机能开始彻底衰退。我知道自己正在日益地变得更加神经质而且多疑。那些年少时,拼命渴望着去忘却的东西,而现在,确是我正在努力要挽留住的。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的矛盾,在人生起起落落的虚无里,做着如此无聊且无用的挣扎。

我怀念起已经皈依佛门的父亲,现在想想,也许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智者。一个能够毅然决然地割断红尘的千丝万缕,遁入一个寂寞空灵的世界的人,所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勇气。

北京的夜晚是孤独的。电视里黄键翔正在解说沙特与伊朗的小组之战。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热情却又满是疲惫。中国人在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以后,足球似乎终于可以走向世界了,这种喜悦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以致于它真正降临的时候,带给我们的东西里更多的应该是反思与苦难的怀念。

我喜欢北京的秋天。喜欢北京秋天里那些浸润在空气中甜蜜的味道。

我对一座城市的喜恶从来就是如此地坚决,就象我至今只喜欢那些有着褐色长发的美丽女人。我常常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询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所钟爱的究竟是那些褐色的长发,还是那些女人的本身?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荒诞,经不起推敲。虽然,我的记忆力已经很坏了,但是,我相信确实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自己。其实这是个我们每天都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但是更多的情况下,问题出现的方式是这样的:我究竟爱他(她)什么?

如果你不幸地看到了这段文字,我倒是非常希望,此刻你冷静地闭上眼睛,想象着你爱着的那个人的样子,在心里,用最真诚最纯净的声音问自己:我究竟爱他(她)什么?

在2001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夜晚,当我和殷殷跨出麦当劳的时候,我很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问我:老猫,你爱着谁?

这是个非常倒胃口的问题。后来,我曾经问过小布,“2001年的x日的x时刻,你有没有想过我?”因为正是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小布的名字,而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那个整天跟我在联众里打牌,叫小布的女孩是否只是一个熟悉的符号。

有时候,一个人太清楚太明白自己所需要的是什么,真的是一种痛苦。

我现在可以肯定那个晚上,自己没有把殷殷带回我的住所。那个晚上,我和殷殷只是不断地聊天,然后不停地走路,最后,殷殷说她累了。

当她脱掉鞋子坐在马路边上的栏杆上的时候,我蹲在她的身边抽烟。她晃动的大腿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刺眼的白。我的心里忽然没有了一丝的欲念,抽完第五根烟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我永远无法跟顾越一样,对肉体的渴望,超越了爱情。

(六)

其实在电脑前敲出这篇小说标题的时候,我心里闪过一丝的不安。“都市情色”,很显然这是充满暧昧的字眼,我不希望那些点击它的读者,在某种意义上的心态如同浏览色情网站。

如果你仅仅是抱着一种猎奇的目光来阅读我所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如果你仅仅是幻想着从中找出一些黄色的片段来满足你臆淫的思想,那么你错了。

因为你的意念在侮辱我的同时,也正在亵渎你的心灵。我知道一个无论人格多么低下多么卑鄙的人,在他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总会有那么一小块温暖的地方,我希望它永远是可以看见阳光的窗口。

而在2001年的那个混乱炎热的季节里,我并不这么认为。那个时候,我对于没有把殷殷领到我的床上去,而被顾越毫不留情地耻笑的那一刻,我真的是有些后悔。

顾越问我:老猫,你还是个处男吗?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叼着烟,坐在高高的窗台上。我当时很希望他会一不小心就那么掉下去,免得我如此尴尬地回答他这个难堪的问题。

我想了想,还是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顾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的眼神里满是忧伤,他叹了口气,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出了房门。他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以后,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丝忧伤的含义。我正想叫住他追问。然后,我听见了顾越在楼道里爆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笑声,在阴暗干燥的过道里如同雷鸣一般轰隆隆地响着。这确实是一件叫人非常沮丧的事情,我的雄性的自尊彻底受挫。我象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在屋子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我是一个处男,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但是遗憾的是,我生活在这么一个道德沦陷的时代,那么我的纯净就显得格格不入,异常可笑了。

想通这个问题以后,我并不开心。

(七)

晚上,我去了联众找到小布,象往常一样,我没有说话,在一旁观战。小布的手气奇顺,接二连三地把对手关的灰头灰脸。小布在屏幕上得意地做着各种愉快的表情,顺便还给了我一个飞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在网上的初吻,但是我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虽然这只是一个如此不真实的吻,一个远隔千里的吻,在那一刻却依旧让我兴奋了半天。

我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女孩的,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着她什么,在我对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如同飞蛾一般坠入情网。也许你会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也许你会认为象我这样如同弱智似的爱情一定是没有结果的,最初的想法,我和你一样。

北京的凌晨依旧下着雨,我赤着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写这个故事,秋天的风已经有些寒意了,它们静静地穿过窗帘,如同那些飘舞的精灵,缓慢地盘旋着,然后消失在满屋子的烟雾里。我的嗓子已经开始疼痛,由于长时间大量的吸烟,我的咽喉时常会出现各种炎症。我的身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像框,小布在里面如同春天的花朵般地微笑着。

远处的天空,有飞机轰鸣着飞过。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在窗外的鸟鸣声里,我站在窗口,任凭冰凉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眺望着那硕大无比的机身,在我的视野里,愈来愈小,穿进云层里不见了踪迹。我的眼泪忽然就这么不可阻挡地流了出来。

时光就如同这些雨水在我的心灵里滴答滴答地流过。

我回过身来,弯下腰去拣起小布的照片,把它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个故事写完,也许有一天,我无法忍住悲伤,无法再这样坚强地在键盘面前,用如此轻松而晦涩的文字表达一种情感,我亲爱的读者,无论你是否有兴趣看下去,无论你是否觉得这个故事是多么的虚假与煽情,我都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只是写给一个人看的,我知道她一定看的懂。我的小布,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些文字,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在我睡着的时候,在寂寞如同洪水般淹没我的时候,我希望你象天使一样飞进我的梦里来,轻轻地告诉我,“老猫,我看过了,所以我来了。”小布,我多么希望你说话的那一刻,我可以清醒地抓着你的手,就象从前一样,我是那么一次次地渴望着把你搂在怀里,用我的唇吻你的发香,吻你洁白的额头,无论你多么地怕痒,这一次,我决不松手。

小布,你就这么飞进来吧,我整夜地开着窗,我害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途。北京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可是,为什么,我的思维依旧停留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呢?

(八)

我记得很久以前有过一个叫艾敬的女孩,写过这样一首歌,歌名是《我的1997》。她披散着长发,在mtv里,弹着吉他,用一种很平淡沙哑的声音歌唱的时候,我常常会变得很忧伤。我喜欢一切随意而天性,没有被雕琢过的,却充满激情东西。也许是因为我的性格里有着太多阴性的东西,柔弱而且感性,所以我一直如此渴望改变自我,就象生长在沼泽里的矮小的灌木,拼命努力地舒展着身体,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如同那些高大的树木,自由地在阳光下舞蹈。而现在,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班驳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叶子的遮挡,落在我的身边,也许近在咫尺,而我却依旧在阴暗的角落里寂寞的生长。很多时候,生命就是这么的无奈,在眼中触手可及的距离,却是我们永远无法到达的另外一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阴暗而且颓废,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独自坐着地铁来回地穿越这座城市,我面无表情,戴着墨镜,注视着每一个出现在我视野里的人们,我喜欢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如何象蝼蚁般地生存。有时候一些陌生的脸孔会让我想起那些私曾相识的人们。但是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一次遇到那些在我生命里匆匆走过的人了,尽管我是如此执着地渴望着再一次遭遇他们。

我的2001年。我是如此地害怕回到那个时间里去,那些快乐忧伤的日子,无时无刻都在静静地侵蚀我的心灵,让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我头脑里回忆的片段似乎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个炎热的季节里了。

现在,我多么希望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是虚构的,这些在我记忆里如同烙印的名字,只是我的想象,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他们就象天上云,水里的泡末,那么地虚无飘渺,那么地不真实。可是,我知道自己心房的剧烈疼痛,正在一遍遍地告诉我,他们曾经和我一样享受过阳光,微笑过,然后刻骨铭心地爱过。

也许,在我遇到殷殷的那一刻起,这个故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

(九)

我曾经怀疑过自己,有没有在第一次遇见殷殷的时候,就爱上了她。我也曾经绞尽脑汁地回忆我和她之间那些为数很少的对白中,相互有没有流露过更深层次的信息,比如一句赤luo裸的表白,或者是一次含情脉脉地深情凝视。

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的是一片空白,我从来就没爱上过那个有着修长大腿,褐色长发的美丽女孩。虽然她也让我不止一次地yu火中烧,想入非非,但是在更多的时间里她是顾越的女朋友。

我一直想不明白顾越是如何认识殷殷的,然后那么疯狂地不惜一切地爱上了她。我记得似乎是在我和殷殷相遇后的一个星期,在顾越的捣鼓下,我主动约殷殷再一次见面,按着她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的时候,她在电话的那头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我相信最初的时候,顾越那么不遗余力地鼓励我约殷殷见面,是希望我早日告别处男的行列,但是当他在第一眼见到殷殷的那一分钟里,他的初衷已经被他自己无情地抛在了脑后。我并不想用这些语言来描写这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他丑恶的典型的重色轻友的行为,让我无比厌恶。各位读者一定可以想象的出那次晚餐的场景,顾越与殷殷热烈地交谈着,相互之间频繁地目送秋波,而我就已经从这出戏的主角沦陷为了灯泡。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十)

在那次见面以后,顾越与殷殷开始他们的热恋。我一直冷眼旁观着他们在一见钟情之后,表露出来的丑态。根据顾越以往的经历来看,我保守的估计这场短命的爱情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但是,很快地我发现自己错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之火愈燃愈旺,丝毫没有任何即将灰飞烟灭的迹象。

顾越就象从我生活里突然消失了一样,他不再厚着脸皮来找我借房子了,仅有的几次通话也是在电话里,他对爱情表现出来的狂热,让我不得不必须重新来审视他。在顾越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感觉到特别的孤独。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想念。

2001年的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我和小布的沟通方式依旧只是在联众见面,或者是在qq里简短地交谈,每一次我都很想问她:小布,你有没有爱上我?但是,每一次话到嘴边都变成了沉默。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害怕什么,也许是恐惧,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这种爱慕只是单相思,如果我轻易地表白出来,而被小布拒绝的话,或许从此以后,我永远都无法那么真切地面对她。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是那么不真实地活着,我的爱情如同荒芜的野草,那么迅速地在网络上寂寞地蔓延着,没有边际地生长。

在某种意义上我渴望着成为象顾越那样的一个男人。至少他可以那么随心所欲地去爱,不管那些爱情有没有结果,他所追寻的只是过程带给他的快乐。难道这就是世纪末的爱情?

最后一次见到顾越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个有着暴风雨的夜里。他踉跄地推开门的时候,我几乎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遮盖住了眼睛,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很迅速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当他光着背靠着墙角坐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腰上别着一把刀。那是一把很长很锋利的藏刀,有着华丽精美的刀壳。是一个朋友去西藏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在更多的时间里,我见过顾越用它来削水果,或者是切西瓜。

顾越坐在地上开始抽烟,他一直固定地保留着这个姿势,我看见那些燃尽的烟灰从烟头上掉下来,落在他赤luo的胸膛上。

我蹲下身子,面对着他,“顾越,你怎么了?”他抬起眼角看了看我,然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殷殷呢?”我接着问。在我心里已经感觉到他的这种状态似乎应该和殷殷有关。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从顾越眼里流出的那一滴眼泪。它就象是一部电影里特写的镜头,缓缓地推近,在我的瞳孔里逐渐地放大。当你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哭泣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反应是否象我当时那样手足无措。

我忽然想狠狠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当我的手举到半空的时候,我听见顾越那么清晰那么沉着地告诉我说:“殷殷死了。”我整个身体,所有的思维都如同在空气中一点点石化,最后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十一)

年轻的殷殷也许从来就没想过爱情会成为了她的坟墓。她很任性地放纵,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象这个城市里绝大多数的女孩一样,把自己的青春与美貌当作了换取幸福的唯一条件。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上过顾越。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只是一场都市的爱情游戏,只是可怜的顾越从一开始,就忘记了那些应该遵循的游戏规则,他表现的象个初恋的小男孩,简直与以前的他判若两人。而殷殷呢,她正准备着和一个大胡子的美国人出国,签证很快就要办下来了,在临走之前,她需要这样的一场游戏,也许仅仅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况且,顾越本身就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她把所有的细节都盘衡过了,而她却忘记了最致命的一条,那就是:顾越是一个从来就没有把爱情当真的男人,而这一次,他开始认真了。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这句话绝对是真理。

我真的很想知道,当殷殷惊恐万状地看着顾越把锋利的刀子插入她的心脏的那一刻,在她的脑海里究竟想着些什么呢?用最宝贵的生命来玩一场游戏,也许真的是太不值得了。我永远都无法洞悉殷殷最真实的想法了,她象这个季节里最后开放的一朵鲜花,在极段的时间里绽放出美丽,然后迅速地枯萎,甚至连芳香都没来得及弥漫。

我问顾越:“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因为她背叛了爱情。”他回答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好象他刚刚杀死的不是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而只是路边随手无意折断的一朵野花。

背叛了爱情。如果这句话是出现在某一部电影里的精彩对白,也许我会为它的经典而痛哭流涕,但是现在只是做为一句杀人的借口,它又显得是那么可笑与苍白无力。

屋子外面雨依旧在下着,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瑟瑟的凉意。灯光在昏暗中摇曳着,顾越的面容在光影中阴晴不定。我就这么注视着他,仿佛看着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正在远离自己,顾越身体犹如幻化出无数的碎片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漂浮不定。

天快亮的时候,顾越离开了。他脱去昨夜穿着的衣物,从我的衣柜里挑了干净的衣服换上,站在镜子面前长时间地梳着头发。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的脚步在楼道里消失的那一刻,我竟然听见了鸡叫。很嘹亮的公鸡打鸣的声音,穿过雨雾传递到我的耳朵里。谁家养了一只大公鸡,真好。我想着想着,便开始微笑。

雨停了以后,我把顾越昨夜换下来的衣物用塑料袋包好,衣服依旧未干,可以看见被雨水冲洗过后鲜血飞溅留下的痕迹。我迟疑了一下,把它拿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已经没有任何血腥的气味了。

我走进厨房,拿了把钢勺,便下楼了,来到院子里,开始用勺子挖坑。勺子很短很钝,我用双手握着很费力,我的指甲直接接触在那些坚硬的土地上,逐渐变得血肉模糊。我把顾越的衣服埋葬了以后,靠在路边的树上抽了根烟。天空中开始出现太阳,阳光明晃晃的有些耀眼。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殷殷的那个下午,阳光何其的相似,然后,我蹲下身子,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嚎啕大哭。

(十二)

在那些夏末的日子里,我经常会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的地板上仰望苍穹。天空是湛蓝色的,云彩是洁白色的,而我的心是空荡荡的。我喜欢那些从木板墙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灰尘漂浮在半空,伸手去抓,那些轻尘却又如同精灵般地飘散开去,消失在没有阳光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是如此地未知,我们就象这些漂浮的灰尘,没有预定的方向,不知道未来的结果,在人世的红尘里,在都市的喧嚣中那么寂寞地游荡。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在更多的时间里,我开始学着象一个哲人一般的思考,这个比喻多少显得有些愚昧和荒诞。我也曾试着去进一步地了解死亡,我查阅了大量的书籍想知道更多的陌生人关于对死亡的看法,结果很失望,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对死亡的描写只是停留在表面,只是空洞而乏味地叙述那些黑暗的场景,这些描述,我只需要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可以构想的出来。可见,人类的想象力在某些人身上是多么的匮乏与平庸。

我很失望。在殷殷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沮丧地几乎要自杀。那种沮丧的感觉很难用文字描绘出来,它实实在在地存在我的心头,象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迫着我喘不过气来。晚上,我几乎无法入睡,我的眼前总是会浮现殷殷的身体血花飞溅的场面,她刺耳的尖叫声和顾越冷冷地眼神那么鲜明地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滚动,永无休止。

顾越从我这里离开一个星期后,在郊区的一所破败的建筑物里被抓,也有人说他是自首的,我宁愿相信后者。他在被关在拘留所,等待审判的日子里,我没有去看他。我知道自己对他的所有痛恨来源于殷殷的死亡。

假如没有我和殷殷那次该死的邂逅,假如殷殷选择的是我,而不是顾越,那么这所有的故事是否都会改写?我情愿在这场游戏中做唯一的悲剧角色,殷殷依旧可以那么义无返顾地抛弃我,去美国实现她年轻亮丽的梦想,而顾越依旧可以自在逍遥地在温柔乡里徘徊,顺便讥笑我的纯情与自尊,找寻他精神意义上的真爱。可是一切都无法重来,这就是命运。

我不知道顾越和殷殷在另外一个莫测的世界里是否会再一次相遇,也许到时候他们已经忘记了彼此之间的纠葛。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再一次相爱,前生的孽缘何必在来世继续。

对于殷殷的死亡,我一直怀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我到是很希望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在白日做的一场噩梦。我会象往常一样在傍晚的时候,坐在麦当劳等待她的出现,期待着一个有着褐色长发和修长大腿的女孩问我要一杯不加糖的咖啡。但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晚上,我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喝着啤酒,把那些空的啤酒罐捏扁,用力把它们扔出去,然后快乐地听见它们在夜晚的路面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寂寞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小布没有在qq里挂着,我独自在联众里打了一会牌。牌很差,精神也无法集中,被对家喋喋不休地骂成笨猪,我对着屏幕冷笑了三秒钟,毅然退出。下线的时候,我在qq里给小布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和一句话,“总有一天,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我要对你唱到:我以前在大地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见过你了。”这是泰戈尔的一句诗,但是在我眼里,它更象一句遗言。后来小布告诉我,看到这句留言的时候,吓了一跳,急忙地按着我留的号码打电话。听到小布声音的那一刻,我正坐在顶楼的平台上等待日出,我对她说:“活着真好,可以看见太阳,可以听见你说话,小布,我要见你。”

(十三)

我通常会在黎明时分开始写作,享受着整个世界沉浸在昏睡中带我的那些宁静。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真正是快乐与愉悦的,这种单纯的快乐,就象是一杯苦的咖啡,细细地品尝,那些浓醇的香味在我的心底如同物质般地沉淀下来,就象一些回忆永远无法那么轻易地抹去。我曾经天真地以为遭遇小布或许可以改变我的一生,我就象一个盼望着过年的孩子一样,等待着和她见面。

小布始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会同意我的要求,我也没有追问过,因为我害怕从她口里说出的答案,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小布说:我在北京。你可以来看我。明天下午三点钟有一班飞机从日本的大坂至北京,中途经停上海浦东,如果来的及的话,你可以乘那趟班机,那么我就有时间去机场接你。

我问:那你怎么知道哪一个人才是我呢?

小布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说:老猫,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眼认出你,如果认不出来的话,我们就此错过吧。

要那么决绝地离开一座生活多年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遭遇一个陌生的人,有时候并不容易。挂了小布的电话以后,我看着清晨在东方缓缓升起的太阳,看着这座城市从睡梦中逐渐苏醒,我问自己:老猫,你还有留下来的理由吗?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够找到一个借口来说服自己。我是那么渴望着逃离,我就象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在不停地振动着翅膀,想要高飞。

当我把所有的衣物放进行囊里的时候,我忽然有些难过。虽然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间小屋,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它已经是我的家了。我的父母那么盲目地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然后他们匆匆地离去。从我懂事的那天起,在那些细数光阴的日子里,我就幻想可以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房门轻轻地锁上,发出清脆的喀哒声,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我咬着牙,走下楼,没有回头。

飞机如同怪鸟一般从浦东机场轰然起飞,我的耳膜肿胀般地疼痛,我闭上眼睛,不想着看着这座灰蒙蒙地城市,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消失。整个机仓里,满是一脸疲惫的日本游客。空中小姐在飞机平稳之后,开始推着小车提供饮料与食品,时不时地用英文与日语俯下身来询问。我并不希望她们把我当成日本人,由于战争的原因,我是那么地仇恨与鄙视日本人,就象是因为足球的关系,我痛恨韩国人一样,但是在心里,我尊重韩国人,在排日的立场上,他们有着中国人所缺乏的民族气节。

我对空中小姐说:我需要一杯咖啡。

那个穿着兰色制服,短发的高个女孩,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递给我一杯热的咖啡,问我:“老猫,需要加糖吗?”

(十四)

2002年国庆节过后的北京,天空是阴霾的。我住在离首都机场很近的一个叫南平里的小区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我想,当北方的寒冷来临的的时候,我会象候鸟一样怀念南方那些温暖疏离的空气。

在离我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连锁超市,我每天唯一接触外界的事情就是去那里给自己买足够的食品。我会长时间的呆在里面,喝着可乐,看着来往的人流发呆。我一直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包括在网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孤傲得难以接触,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着严重抑郁症,自我封闭,无法跟别人沟通。我不停地写字,也许仅仅是为了可以让自己宣泄,我喜欢这种方式。我从来不指望自己有一天会比那些所谓的写手更出名,我在网上看别人的文章,我喜欢那些阴郁孤独的文字,比如安妮宝贝。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着和我类似的人,我们在彼此的角落里冷眼对视,然后用文字来相互温暖。

写作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我绝对不会为生存而写作。

有人在网上问我:顾越,你设想过五年以后的样子吗?我沉默着,没有回答,五年是一个不长不短的日子,但是会改变很多的东西。我不知道五年以后我会在哪里,也许会不再流浪,也许会不再写字,但是我知道自己,五年以后一定还会记得小布。

小布,我的小布。

我从来没想到会这样遭遇小布。虽然在准备见面之前,心里假设过很多的未知的场景。但是当小布微笑着把方糖放进我的咖啡里的那一刻,我感觉到眼前有些晕眩。我转过头去看着机舱外面的蓝天,白云近在咫尺,而我一刹那间险些掉下眼泪。我忽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一句对白:也许有一天,我会驾着五彩的祥云来娶你。

然后,我回过头来,给了小布我这一生最灿烂的笑脸。

小布独自住在机场附近的一套两居室的公寓里。每次飞行之后,小布都可以充分享受到国际航空公司所规定的两天的休息日。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这么认为这个常常跟我在联众激战到天亮的女孩,和我一样是无业游民。我亲爱的读者,此时你一定以为我幸福得就象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毕竟如此地偶然性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其实当我明白她的真实身份以后,还是有些失落,在我想象中的小布应该是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发,成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长得有些类似艾敬的女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精致的容妆,留着乌黑的短发的美丽的空中小姐。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网络与现实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我跟着小布回家,在路上,她牵着我的手,象牵着一个羞涩的孩子。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注视,然后不停地微笑,如同热恋中的情侣。

回到家里,当小布在黑暗中靠近我的时候,我多少显得有些慌乱,我可以那么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呼吸轻柔地落在我的脸上,我试图着想躲避,但是在闭上眼睛以后,我还是很坚决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顾越,他似乎一直就坐在床边上看着我和小布疯狂地亲热,我很想对他说:你再也不会嘲笑我了吧。但是他的表情满是忧伤,没有说话,只是冲我挥了挥手,象风一样就不见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我酣畅淋漓地结束处男生涯的那个晚上,远在上海看守所里的顾越用他的外套在铁窗上打了个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十五)

小布有着同殷殷一样美丽修长的大腿,我喜欢看着她沐浴之后穿着短短的白色浴袍在屋子里安静地走来走去,或者当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我常常会陷入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在相处的最初阶段,我们不知疲倦地做爱,不分昼夜。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会感觉到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我不得不在外出的时候,哪怕是阴云密布,我都戴着墨镜,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纵欲过度导致的黑眼圈。

有一次在电视里看见采访王家卫,看着他在镜头前戴着墨镜的神态,我会很想知道,在薄薄的镜片后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有着松弛下垂的眼袋。

我曾经一度很怀疑自己对小布的爱意仅仅是停留在对她肉体的迷恋,在潜意识里我会把她与殷殷做比较,虽然这种比较,会让我对自己充满仇视,但是我却一次次在不断地重复着无聊的对比。

我给小布讲殷殷跟顾越的故事。小布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对顾越的行为表现出的不屑让我吃惊。她对故事这两个主人公的评价是:一个愚蠢的男人遇到一个愚蠢的女人,两人发生了一件更加愚蠢的事情。她冷冷地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爱情的,如果把毁灭当做对爱情背叛的惩罚,是非常荒诞和幼稚的。最后,她问我:“老猫如果你是顾越,你会怎么做?”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不知道。”小布叹了口气,接着又笑着说:“但是,也许我会是殷殷。”我不明白小布说这话的意思,我的头脑很混乱。我无话可说。

当我想不通问题的时候,我就会跟小布开始做爱,用不同的姿势,在不同的地方,比如沙发上,比如厨房,比如浴缸里。也许当我真正感觉到疲乏不堪以后,我才会不去想太多的东西。最怕的就是夜晚失眠,瞪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在小布均匀的呼吸声中等待天明。我会静静地在黑夜里端详着她熟睡的面容,恍惚中感觉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这个真的是我曾经在联众里那么深爱过的女孩吗?可是当她沉默着躺在我身边的时候,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她的呓语,触手可及,可是我却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远到彼此依旧陌生的如同路人。真的很奇怪,为什么如此亲近,而灵魂却始终交错而过。我不希望自己跟小布之间的感觉是这样的,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

那个时候,我开始了写作。有人说:只有爱情和孤独才会让一个作家产生灵感。可是我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忘记孤独,我不停地写,疯狂地写,越写越觉得自己象跌入网中的飞蛾,努力挣扎却愈发感觉无望。

我不再去联众打牌。因为小布已经在我身边。而我却常常怀念起在联众里度过的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也许我爱的只是网络上的那个熟悉的id。

爱情让我困惑。我忽然明白顾越在遭受抛弃之后的反常的举动,他无法从那些困惑里挣脱出来,导致丧失了理智。顾越是可悲的,他以为全心的付出就应该有回报,也许他把殷殷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一旦失去,必将毁灭。有些东西看透以后,就会觉得很没劲。我知道这种大澈大悟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努力不去想它。我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步父亲的后尘。

小布不在家的时候,我开始彻夜地去三里屯酒吧里喝酒,在刺耳的音乐里,用酒精麻醉自己,夜晚的北京是喧嚣的,带着堕落的混乱,各色男女粉墨登场,在夜幕中毫无掩饰地狂欢或者纵欲。那是2001年的冬天,整个城市笼罩着莫名的悲剧情结。也许这仅仅是我的个人感受,一个悲观的人眼里的世界必定是灰暗的,没有生气,没有希望。我很想虚伪地掩饰一下自己的感情,但是我无法写出更激动人心的文字,包括现在,两年以后的今天,我回想那些日子,在我的手指间流淌出来的字符依旧是这么的晦涩而且沉闷。我亲爱的读者,我希望你可以快速地跳阅过去,我不想让这些毫无生气的字眼,影响着你的思维,左右着你阅读的情绪。

(十六)

北京秋天的夜色如同水般的冰凉,我会长时间地坐在窗台上抽着烟,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楼群,那些如同萤火虫般闪烁着的灯光,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模糊起来,我可以听见风从耳边掠过,呼啸不知去向,如同迷途的野兽。

我的身体在时间的静默里仿佛正在冷却。我一点点的呼吸,用我的鼻,用我的口,用我充满辛辣烟草味道的肺。我用手去抚摩自己的心房,依旧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跳动,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至少我的生命是那么没有意义地存在着。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月光下,企图站到这栋18楼公寓的窗沿上去,我设想过自己伸开双臂,象鸟一样地俯瞰大地,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胆量那样做过,也许是因为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小布说:老猫,你知道吗?每一次飞行之前,在走上旋仓的那一刻,我的心会跳的很快。其实准确地说是害怕。我总是担心自己在天上回不来了。老人们说,一个人的灵魂在天空中飘荡,来世只会变成一只鸟。我可不想变成老鹰或者乌鸦之类的东西。

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认真,她的手指在地毯上不停地划着圈。我坐在窗台上抽烟,我发现自己有些动作越来越象顾越,比如喜欢不断地晃动着双腿,眯着眼睛看人,这种相似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说:如果变成鸟的话,我知道你会是一只美丽的鸟,跟所有的鸟都不一样,你会说话,你会唱歌,你会叫我的名字,无论你飞的多高,在云层里,我都可以一眼认出你。

小布回过头来,却突然摔手丢了一个杯子,我没有闪躲。杯子在我脸旁的墙壁上飞溅开来,我的脸被玻璃的碎片划过,火辣辣地疼。小布愣愣地看着我,也许她以为我会躲闪,其实我到是真的很希望被她掷中。我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到流出了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开心,也许只是为了装的很开心。一个整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其实比一般正常的人更惧怕死亡。小布就是这样,她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视,收看新闻,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空难更加恐怖的了。

我问她: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从事这份职业?

她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那个时候,我大概是在读小学吧,我记得有个邻居的女孩,叫天天,跟我年纪相仿,在夏天来临以后,我们常常会去郊外的野桑树上,摘桑葚吃。那些树长的很粗很高大,每一次都是天天爬上去摘,然后丢下来。而我呢,就仰着头站在下面,不停地捡。

那个时候,真的是很穷,这些红色的桑葚,就是我们唯一的零嘴了。我现在还可以想起那些桑葚在嘴巴里叽嚼后甜甜的感觉,说起来好笑,那段时间里,我最盼望的就是放暑假,那样的话,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摘桑葚了。

小布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已经沉浸在童年的追忆里。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但是我没有打断她,因为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跟我谈起小时候的事情。“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天天就死了。”她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一种淡漠的哀伤。

天天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我和她同年,因为比我大几个月,我就叫她姐姐。我记得她死的那天太阳很好,风很大,我看见她在树顶的枝桠上摇摇晃晃的,她在上面叫我的名字,那是她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然后,她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小布说完以后低下头去抽烟,久久不再言语。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重新点燃一根烟。

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飞行会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说:我希望有一个男人可以把我带走,去很远的地方,走很多的路,然后我每天可以很安静地睡觉,不再做噩梦。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仿佛那个她想象中的男人正骑着马从夜幕中哒哒地走来。她神态很古怪,眼睛茫然,似乎有些落寞。让我很伤心。真的。我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不是她心目中所爱的那个男人。

小布在沙发上蜷缩着睡去了。夜已经很深,我可以清晰地听见墙上的挂钟缓慢走动的脚步。

我高高的坐在12楼公寓的窗台上,抱着双腿,象个木偶。天空一直是浑浊着半透明的黑色,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会天亮,我是那么渴望着明天的到来,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又是那么慌乱的无所适从。幸福,有时候,就如同这些无谓的等待一样。在我们来不及细细感受它的时候,它就象一个多情的女人,迅速地,不打一声招呼,在我们的心房破碎的一瞬间,厚颜无耻地投奔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这就是命运。我们一生都被它玩弄与股掌之中。

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在所有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出乎的我的想象之余,我开始失望了,彻彻底底地失望。

在我没有完全崩溃,还有勇气离开的时候,也许我应该走了。

我看着小布在梦中微笑的脸,对自己说。

(十七)

离开房间的时候,小布似乎还在梦乡里。外面天已经亮了。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整夜没睡觉,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应该很憔悴,我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在我的视野里天空是灰暗的。

有一架飞机呼啸地从我头顶飞过,它飞的很低,简直就要撞到那些高耸的楼群。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一架东方航空公司的747班机。

我的行囊很简单,但是很沉。里面装满了书。我顺着马路走着,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我几乎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北京初冬的清晨还是非常寒冷的,我的耳朵在风中暴露着,感觉要冻掉。我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领子往上拉了拉。

有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飞驶而过,顺便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看我,我试着想努力给她一个微笑,结果她似乎吓了一跳,自行车如同箭一般地消失在十字路口。

马路两旁种着成排成排的扬树。我记得小布告诉过我,这些扬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春天杨。在这之前,对于一个象我这样在南方长大的人来说,分清扬树与桦树确实是一切很难的事情。但是现在,当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这些高大的树木,想着它们的名字,忽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我决定回去。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也许是因为我的行囊太重了,天气太冷,我无法背着它走的更远。于是,我开始顺着来路往回走。

这个决定看起来很愚蠢。上楼的时候,我在脑子里盘算了无数遍如何回答小布的疑问。

伸手想敲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有些意外,我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了。没有时间多想,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暖和,温暖地差点让我掉下眼泪。

我把旅行包丢在了客厅的角落里,然后走进卧室。小布还在床上,她并没有回过身来看我。她侧卧着,我无法判断她是否醒着。

我脱去衣服钻进被窝里,她的身体是赤luo着的,温热的。我从后面伸出手去搂住了她。她哆嗦了一下,并没有回避。我把冻僵的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不停地摩擦着。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握着我的手,然后用干燥的嘴唇亲吻着它。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答。她问我:老猫,跟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我说:我刚才见到杨树了,那种叫春天的杨树。于是,我就回来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我想看看那些杨树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小布回过头来,她的眼里竟然满是泪水。

我有些恍然不知所措。

她用双臂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对我说:老猫,下次走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用力地把小布搂在了怀里。

2001年,北京的冬天是如此地漫长。我记得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季节。但是,那个清晨,当我重新回到小布身边的这个清晨,我却以为春天真的就象我所希望的那样转眼就要来到了。

(十八)

在我重新回到小布身边的最初的日子。我幻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跟她结婚。我是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我甚至试图着写信告诉远在英国的母亲,信写的很长,那是我第一次给自己的母亲写信,虽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摸样,但是我知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我的人,就是母亲了。

现在我却已经记不得那封信的内容了,好象我在信里是这样告诉母亲的: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我希望她能够成为我的妻子。同时,我也盼望着母亲有空的话,可以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那封信迟迟未能寄出去。它最终的命运是在抽水马桶里变成了灰烬。

因为我不能够那么确定,小布是否真实地爱着我。

爱着一个你无法看清思想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当你狂乱地坠入情网,她却无动于衷,而你绝望地决定放弃的时候,她又含情脉脉。这种爱情会让你疯掉。

我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小布,就象一个惧怕严寒的人在冬天里离不开火炉。那些温暖的气息,至少可以让我获得短暂的快乐,片刻的安宁。

我也许是一条缺氧的鱼,一个垂死的病人,一棵无法开花结果的植物,我的生命在虚幻的空间存在太久,回到现实里已经恍若迷途的孩子。

小布是我的氧气,是我的守护天使,是我生命的春天,是引领着我返回精神家园的向导。

在2001年的冬天里,小布是我的一切。

我亲爱的读者,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体会我所描述的这些语言。如果你曾经象我这样爱过一个人,或者现在你正沉浸在爱情的幸福里,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明察秋毫地洞悉这个故事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记得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在写给她少女时代的中国情人的小说里,在页首,有这样一句话:我一生都不会停止爱你,至死不渝。

也许正是因为这句话打动了我,以至于我那么痴迷地去阅读她的文字。我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文字可以象她那样,如同一只温暖的手,在每一个深夜,抚摩着你伤痕累累的心灵,在不经意之中让你凄然泪下。

我无法用更直接,更表露的方式诉说我对小布的爱情。

在两年后的今天,我知道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爱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我们的这一生也许会爱很多的人,但是总有一个人,会耗尽你全部的爱情。

我想起了顾越,那个曾经把爱情当成游戏的男人,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个游戏里。他的生命是为爱情而存在的。

人是矛盾的动物,渴望着彼此接触,却又自我封闭。我们永远无法相信对方,是害怕再一次受到伤害?既然害怕,为什么又要相爱?

因为寂寞?或许是孤独?

两年前的冬天,当小布问我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瞠目结舌。现在,我坐在电脑面前抽着烟,苦思冥想,却依旧无法回答。

很多事情永远不会有答案。就算真的有,那些答案也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

于是,我拒绝进一步思考。我必须把这个故事写完,我没有时间去想的更多,我的思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混沌,没有头绪。那些记忆的画面一旦打开,就象永不退潮的海水扑面而来。在我还可以保留住那些潮湿的痕迹的时间里,我必须真实地把它们记录下来,无论苦涩还是甜美。

2001年圣诞节来临的前夕,我是幸福的,一种单纯的幸福。

(十九)

2001年的圣诞节在一场大雪过后即将到来。小布的工作进入了繁忙的阶段,她开始取消了休假,在天空中,从一个城市飞往另外一个城市。我记得她说也许今天会回家。

我象一条鱼一样流离在首都机场的免税商场里,我希望可以找到一样东西做为礼物,在新年的时候送给小布。我记得那天机场里挤满了人,由于天气的原因,班机的延误,人们在大厅里开始抱怨,远处跑道上的飞机正在小心翼翼地起飞或者降落,引擎发出的轰鸣震得落地玻璃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在法国香水专柜买了一瓶“rememberme”。心型的瓶子,里面装着粉红色的液体,瓶壁上凸现的是一张长发女人的脸,那是一张晶莹剔透的面容,我盯着她看,似乎迷恋上她脸上的微笑,那确实是一种无法让人忘却的笑脸。她让我感觉如此地熟悉,好象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夏日的夜晚,曾经悄悄地拨动过我的心弦,她让我怀念起最初遇到殷殷的场景。rememberme,生命里有些记忆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我拿着包装好的香水离开,落地玻璃门外白雪皑皑的世界,象头饥饿的野兽很快地把我吞没。

晚上六点,我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等待小布回家。我开着电视,电视里在放着一部老电影《滚滚红尘》。据说,是根据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改编的。男主角是我最厌恶的秦汉,而女主人公却是最爱的林青霞。这是一部假戏真做的电影。电影的画面上男女主人公在阳台上接吻,他们的头上盖着很大的一块围巾。我无法看到他们狂热的状态,所以我坚决地用遥控器转台,进入一个更无聊的频道,一大堆弱智的明星正在闹烘烘地玩游戏,多少显得有些智障和白痴。

晚上七点,我把餐桌上的食物重新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窗外的夜色在白雪的映射下,发出青灰的光。

电视里男女主人公在码头上失散,原来打算一起离开的情侣,被汹涌的人流隔在了海的两岸。也许这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陈淑华的歌声在画面之外,如诉如泣地响起: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

在歌声里我仿佛要睡去,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雪,那些洁白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在宇宙的空隙里飞舞。我期待着小布清脆的脚步在黑暗的楼道里响起,而期待在这样一种氛围里显得分外的漫长与忧伤。

晚上9点30分,我尝试着拨打小布的手机,手机永远是盲音。录音电话上绿色的指示灯在忽明忽暗地闪烁,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打开了它。小布的声音在留言机里模糊而遥远。

“老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你听见录音的时候,我已经在万里之外了。不要找我,不要问我去哪里了,更不要难过。我想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北京,你别等我,对不起了,老猫·······”2001年的那个夜晚,小布没有回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象在留言里所说的那样,辞去了职,独自去了奥地利。

那个晚上,是殷殷死后的第三个月零七天。我抱着那瓶“rememberme”香水,在客厅地毯上睡着了,半夜醒过来以后,发现香水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整瓶的香水流在我的身体上,浸透在手工地毯里,屋子里洋溢着浓郁的茉莉花香的味道。我白色的睡衣上有着红色液体流过的痕迹,已经干涸,淡淡的如同血迹。

我再一次打开留言机,小布的声音在寂寥的空气中,缓慢地响着。然后,我重新睡去,很奇怪,那个晚上,我竟然没有流泪,也没有做梦。

(二十)

小布离开的最初日子,我开始感到孤独。这种感觉我原本是应该熟悉的,在上海闸北区的那间屋子里,孤独如同我的影子。而现在,当它再一次悄悄地回到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它是陌生的。

我在房间里彻夜不眠地开着电视,象许久以前遭遇小布的那段时光一样,我重新回到网络上,回到联众战火纷纭的牌桌上,我义无返顾的信心,如同一个刚刚出狱的黑社会老大重返江湖。

我不知道小布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通常在夜里开着门,我害怕自己会在昏睡中听不见她急促的敲门声。

我去书店里买回整版墙那么大的地图,把它贴在床头上,然后在上面找寻小布的足迹。奥地利,一个如同指甲盖般大小的国家,我对它唯一的了解就是维也纳的新年音乐节。小布的选择让我有些迷惑,其实她完全可以去一些更美丽的国家,比如法国或者意大利。奥地利的冬天也许比北京更寒冷更荒凉。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这种叫做春天的杨树。

时间在季节的变化中交替,当北方厚厚的积雪在初春温暖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融化的时候,我已经确信,小布彻底消失了。

2002年的春天,在我经历了人生最寒冷的那些日子以后,终于跚跚到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象候鸟一样飞回南方。但是每一次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莫明的伤感和留恋,这些情愫如同毒药,让我日益无法坚定地离去。我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在这些悲伤里,慢慢地如同花一般地枯萎。

我的记忆似乎开始衰退,我常常会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会在洗澡的时候,忘记了开煤气,在吃饭的时候,找不到碗。我不得不把钥匙牢牢地系在皮带上,为了防止出门以后,无法回家。更让我痛苦的是,我脑海里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地淡化,就象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在太阳的照射下,水分正在缓慢地蒸发。起初,我只是感觉很可笑,但是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坐在床上,无论怎样也回忆不起小布的摸样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失忆有多可怕。于是,我把小布所有的照片都从像册里翻了出来,贴在房间里的墙上。只要我睁着眼睛,我就可以从任何角度一目了然地看见小布对我微笑。

与此同时,我开始写这篇小说。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留驻那些在记忆里忽然闪过的片段,它们如同夜晚海面上的灯塔,持续着闪烁,在明亮清晰的时候,我是那么急切而仓促地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记住这些在我年轻生命里有过特殊含义的人物。

我在艰难回想的过程里,发现自己曾经是那么真心地关爱过他们。这些发现让我偶尔会变得温情脉脉,毕竟在爱的背面,是些可以让我们落泪的真实人性。

(二十一)

早上起床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雨,整个屋子里是阴暗寒冷而且潮湿的,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觉了,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睡的那么早。

我冒着雨出去吃早餐,我听见飞机在云层里轰鸣着飞过,我抬起头来张望,却无法穿透厚厚的阴霾。

我通常喜欢在楼下吃一碗榨菜肉丝面,但是今天,我的胃口不是很好。昨晚,在睡梦中我再一次梦到小布,她的摸样已经有些改变,她的短发已经留长了,越来越象殷殷的样子。我注视着她从窗口里飞进来,很奇怪她的身体上已经长出了翅膀,那是一对金黄色的,满是羽毛的翅膀,象阳光般的耀眼。她在屋子里盘旋着飞舞,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微笑。

我喊着她的名字,很大声地喊:小布。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头,重新振动着翅膀,飞了出去。

我忽然很难过,我放下筷子,跑到了门口,开始呕吐,我的胃里是空的,那些酸酸的胃液从我的嘴角里流了出来,那些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流了出来,那些疼痛从我的心底迸裂出来。我靠着餐馆门口油腻的墙壁蹲下来,大口地呼吸着,带着雨水冰凉的空气从我的口腔中进入身体里面,我所有的血脉似乎都在缓慢地凝结,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么微弱而遥远的跳动。

远远的,在雨中有人在歌唱,声音很清晰,我努力地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雨越下越大,我站起身来,走进餐馆里,我问老板,“我该怎么回家呢?”看着他满脸的茫然,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就如同我不知道小布去了哪里。

本文已被编辑[饶饶]于2008-8-6 14:52:20修改过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0621向日葵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常玉点评:

如流水般的心理描写,细腻周到地刻画了一个年轻人的一段情感历程。文笔老到,问好。
您的文章题目如能修改一下可以推荐,甚至精华。
如果修改,请联系常玉。谢谢合作。

小痕繁华点评:

平静而忧伤的叙述,读到心痛。
什么是爱情?哪里是精神的家园?迷惘而飘渺。
第一次听到《滚滚红尘》的时候我哭泣了,读这篇文章再一次哭泣!

文章评论共[25]个
湘西南箫剑-评论

字眼有点那个!at:2007年09月07日 下午6:26

飞跃红尘-评论

很喜欢这种伤感的故事!写的太好拉!at:2007年09月07日 晚上9:29

孤独月夜枫-评论

文字能叙述一件事,同样也能表达一种心情。而你的文字却在朴素中透出了感情,让人佩服。爱情的永恒,却无力回首;但是前面的深处一定要有座灯塔at:2007年09月08日 中午12:36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评论

文章让你读懂什么是爱情~at:2007年09月08日 下午5:21

自残-评论

写得好,
不过我还是有点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哦!!!

因为结果呀???

at:2007年09月09日 凌晨3:35

仅有余温-评论

细腻的笔端浅浅的疼。at:2007年09月09日 下午4:48

秦园-评论

写的很好,让我们珍惜爱情,不要让她悄悄地溜走,把握每一分钟!at:2007年09月09日 晚上8:25

碧莹-评论

看完后,我觉的你的爱情很悲凉也很奈。如果是你的真实写照,我希望你能活的充满希望。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还有我们自己。at:2007年09月09日 晚上10:17

碧莹-评论

男人,女人,都怕寂寞和孤单,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多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伴自己,爱护自己,他或她与自己心身能融于一体,永远不背弃自己。一起来面对人生旅途上的一切风风雨雨。我想你也不例外,多希望你能碰到一个懂的你,爱你并愿意一生陪伴你的女人。因为,看到你的文字,透露出一股"凉" ,一股"冷",好像你的生命已经没有了温度。好好爱惜自己!at:2007年09月09日 晚上10:35

黑风老妖-评论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作品了!!!!!!!为什么没有人早告诉我!!!!!!埋没啊!!!!!!!!!!!!!at:2007年09月10日 上午10:24

掠杀-评论

   写得很好哦,呵呵。关于爱情,我觉得这东西是被现在的人堕落了。我有《堕落的爱情》,请各位指教。at:2007年09月10日 中午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