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年间，湖南常宁州有个叫薛贵的秀才，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但孝顺不当饭吃，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别说鸡鸭鱼肉，就是盛糠的缸子也快要见底了。这天晚上，愁眉不展的他来到城外的一个梅园，望着月光下盛开的梅花凄然泪下。忽然，薛贵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定睛一看，在一棵梅树旁，有一个女子在往篮子里采摘着梅花。他感到很奇怪，但却不敢上前去问。正在他转身欲走时，那个姑娘也看到了他，提着竹篮走了过来。

“这位大哥，你也是来采梅花的？”姑娘柔声问道。

薛贵不敢抬头，说：“不是，小生是来逛逛的。不过，请问大姐，你夜采梅花是入药啊还是观赏？”姑娘说：“我以为你知道呢。”说着，看看四周，确信无人才说：“你不知道前天菩萨显灵的事啊？”薛贵说：“惭愧，小生不知。”姑娘说：“我看你也是老实人，就告诉你吧。”

姑娘说，菩萨显灵时，她正在寺里，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如果采摘子夜前带露的梅花放到枕头里，枕着睡觉，就会睡前想什么梦里梦到什么。所以，她才来采摘。

薛贵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好奇心驱使着他，也采了一些，用长袍兜着，回家悄悄放到枕头里。薛贵躺在枕头上，首先想到了过年的东西，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果然，他梦到一个老者对他说：“孩子，明天来我这里，过年的东西就有了。”

第二天早上，薛贵早早起来，按着梦中的路线，来到城外的一座山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半山腰找到了梦中的那个山洞。他试探着进了洞，立即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他刚想转身出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呀？”薛贵只好循着声音走过去，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躺在一堆稻草中间。

老人说，他原是山下的猎户，因为生病借了高利贷，被迫将房子给了人家。现在，无儿无女的他已在山上住了七年。前几天，他突然生病……原以为会烂在山洞里，没想到菩萨给他送来了好人。说完，老人便咽了气。

薛贵只得跑下山，借了一把铁锨，用自己的长袍将老人裹起来，背到一个向阳的山坡，找了一块有土的洼地，准备将老人掩埋。想想自己是来寻过年的东西的，现在却搭上了自己的长袍，薛贵苦笑着，开始挖坑。但他不是后悔，后悔他就不挖了，他只是觉得好笑，自己老大不小的了，竟信一个姑娘编的瞎话。

忽然，他觉得铁锨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用手摸了摸，不是石头。他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挖了几十下，露出一个普通的陶罐。取出来晃晃，里面还有声响。薛贵小心地打开盖子，伸手一摸，里面竟是一串铜钱。虽然不多，但一家人过年买肉还是绰绰有余。

薛贵喜不自禁，他掩埋了老人，又给老人磕了三个头，才带着铜钱下了山。

晚上，薛贵又来到梅园，想看看那个姑娘还来不来，但等了下半夜，也不见一个人影，只好回了家。以后，薛贵又三番五次地来，依然没有姑娘的影子。

很快到了春节，薛贵家破天荒地包了猪肉水饺，又在除夕夜放了一挂鞭炮。邻居很奇怪，初一拜年的时候就问薛贵的父母，薛贵在哪里发了财。薛贵的父母也是老实人，就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邻居不信，说：“骗三岁小孩子啊？梅花装到枕头里就能梦到钱？你让薛贵再梦一次？”薛贵的母亲只是听儿子说的，自己心里也没谱，只好尴尬的笑笑。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天，薛贵刚出大门，就听街上人声喧哗，一问，说皇上不知啥原因，正在派兵血洗湖南，腿脚好的都跑了，来不及跑得都被屠杀，湖南北部已是血流成河。再有几天，就杀到常宁州了。

看到别人都争着逃命，薛贵的父母也劝儿子快跑。薛贵想，自己的父母都年龄大了，已受不了颠簸之苦，如果自己跑了，父母咋办？一想父母被官兵杀死，薛贵觉得肝肠寸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独自苟且。

这天晚上，薛贵躺在炕上，辗转难眠。自从那次梦到过年的钱后，薛贵告诫自己不能贪心，于是，他就将那个梅花枕头放到了柜子里。今晚，他忽然有了冲动，悄悄打开柜子，拿出了那个枕头。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来到了京城，正站在金銮殿前。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正冲着一些人大喊大叫：“胡闹！谁让你们血洗湖南的？快马传朕的旨意，立即停止杀戮！”见手下人跑出去了，那人又说：“我只是听说湖南街上有人辱骂皇后，才一气之下说了‘湖南街杀’四字，这些酒囊饭袋，竟将朕的意思理解成‘湖南皆杀’，真乃荒谬至极！”薛贵想，说话的人应该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了。

不管这次梦里之事是真是假，薛贵都决定不再逃命，第二天依旧出门去找事做。但大街上人去店空，已找不到糊口的活计。他只好回到家陪父母说话。

这时，薛贵听到街上有马的嘶鸣声，知道是屠城的官兵到了。父母让他躲一躲，他不光不躲，反而开大门来到街上。指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大声说：“大人不要乱杀无辜了！”那官员一见有人竟敢阻拦，提马来到薛贵的面前，把嘴一撇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老子杀人是听皇上的旨意……”“可皇上并没说将湖南人全杀掉！”薛贵大声说，“皇上是说杀京城湖南街上那些肇事的人！”

那官员哪听这些，嘴里骂着举刀要砍。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上之人高喊：“袁天增听旨！”那官员连忙收了刀，滚鞍下马，跪在大街上。薛贵一听，果然是皇上下旨停止杀戮。

袁天增接完旨，重新上马，对手下人说：“来呀，将这个小子带走！”

来到县衙，袁天增喝退左右，问薛贵：“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皇上的意思的？”薛贵说梦到的，袁天增哈哈大笑。他说：“老实告诉你，就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如果告诉皇上，你将有灭门之灾！我知道，民间奇人异士很多，我是个爱才的人，不愿看到你被灭九族。如果你肯与我合作，我保证，不会将你的事告诉第三个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贵只好将自己怎么得到的梅花枕，又是如何梦到此事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袁天增。袁天增让人去薛贵家取来那个枕头，打开一看，里面的梅花鲜艳的好像是今天刚采的。因为当时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这些鲜艳的梅花已经足以说明薛贵说的是真的。

今天以后，袁天增又找薛贵密谈，薛贵才知道袁天增的用心。原来，成吉思汗南下的时候，曾将一批珍宝藏在附近的山上，但很多人寻找，都没有找到，袁天增听说薛贵的梅花枕有此功效，就要挟薛贵替他找到宝藏。

薛贵恨透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官，怎肯替他办事？但一想到家中的二老，薛贵又没了主意。当晚，薛贵又来到那个梅园，对着那棵梅树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不一会儿，姑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微笑着站在薛贵的面前。借着朦胧的月光，薛贵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美貌少女。

薛贵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姑娘想了想说：“你不用怕，明天你就带袁天增到麒麟山，那里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个山洞，你只管带他上去，待他进洞后，你立即顺原路返回。记住，你手里的梅花不要丢掉，不然，你也会困在洞里。”说完，姑娘一下不见了，薛贵的手里多了一朵鲜艳的红梅花。

第二天，薛贵带着袁天增来到麒麟山，按照姑娘说的，找到了悬崖峭壁上的一个山洞，从山脚到山洞，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路。薛贵说：“就是这里了。”说完，顺着山路往上爬。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寻宝的事，袁天增没有带随从。他紧紧跟在薛贵的后面，右手紧紧攥着刀把。

没有任何意外，两个人很顺利地爬到洞边。袁天增探头往洞里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里面金光灿灿。

见袁天增冲进洞中，对着那些宝贝哈哈大笑。薛贵立即转身往回走。走了一段，他听见袁天增大声在后面骂：“死小子，你用的什么障眼法？那些金子怎么变成石头了？想跑？看我不宰了你！……哎？妈的，路呢？路哪去了？”薛贵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他身后哪里有路，袁天增正站在洞口，隔着万丈深渊指着他骂。

薛贵惊出一身冷汗。他赶紧下山，到山下一看，他也是站在悬崖边上，对面悬崖上袁天增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崖上晃动着。

当晚，薛贵迫不及待地来到梅园，对着手里的梅花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朵梅花在他手心里动了动，一个声音说：“我没有名字，我就是一朵梅花。本来，我修炼千年可以变成人形了，这次发功又损失了五百年的功力。还是祖师说的对，我是花你是人，即使我有意你也未必有情，即使你有情，我们也未必有这个缘分……五百年后我又可以变成人形了，但那时你又不知转世去了何方？……”

薛贵禁不住泪流满面。他俯下身去，对着梅花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泪眼婆娑地看着那朵梅花在自己的手中慢慢枯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