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七十多岁的刘老汉论起辈份来,可能还是曾经的小学课文里所描述的那个让小学生们恨得咬牙切齿的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的长辈了,因为刘老汉的两个儿子和比刘老汉长孙女还小一岁的自己在五十岁时才生育的女儿都是“文”字辈儿的,不过刘老汉可不是一个像刘文彩那样十恶不赦招人愤恨的人,他绝对是一个一辈子也不曾主动招惹过别人,普通得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同时记住他的名和姓的好好先生。据同样有些年纪的那些街坊们说,刘老汉曾经特别想有一个女儿,所以在已是知命之年了还没有放弃这个希望,如愿以偿了,自然就对自己得之不易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还给爱女起了一个听起来就十分妩媚和动人的名字,叫刘文媚。
文媚自上初中开始,她那只长到一米五的个头儿,根本没商量地就再也没有往上窜过,但也没有横着长,虽然并非刻意保持但却一直只有四十公斤重的身材,尽管不象别的美少女那样个头高挑,身段阿娜,不过也不失丰韵,这种匀称苗条、小巧玲珑的美感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各方面都按照相应比例进行稍微浓缩过的动感美人。按现在一些人的说法,“浓缩的都是精华”,文媚不仅是美女料子,而且从小聪明乖巧,特别是那甜甜的小嘴儿,除了能说会道,还会唱会叫,街邻老少没有不喜欢这小女孩的。倒是她的犟性与她的漂亮成了反比,父母和哥哥都说她是犟得不能再犟了,老父亲越是惯着她,她就越是依着自己的个性,就这一点来说,倒是少了一些妩媚,多了一些粗野,与那些淘气的男孩儿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越是犟性的人越有自主能力,常常以自我为中心,为人处事敢做敢为,天大的事情从小就敢自己一人扛着,就是后来长成大姑娘了,也难见其温文尔雅的那一面,就像自己那过早就不再往上窜的个头儿一样,同任何人都没得商量,从不为他人所左右。
一
望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和自家那满目疮痍而又班驳陆离的已居住过几辈人的临街祖屋,个性要强的文媚只有在心里悄悄地落泪,特别是看到父母亲茶饭不思的神情,她现在连一句体贴的安慰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和父母明天就要从这里搬出去,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这祖屋临街的门面还能值些钱,被变卖以后可以替她抵作实为“赎身”的四十万元债务。想想自己曾经因一意孤行的婚姻弄得现在家不成家,风烛残年的老父老母到了晚年还不得不因为自己而颠沛奔波,不得不在承受了生活上无言痛苦的同时,还要受尽精神上的无尽折磨,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点能够谅解自己的理由,的的确确是想不出一句能够真正宽慰一下老父和老母的话来。真是世上无后悔药,说什么都晚了,无论怎样都是于事无补。
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美好而幸福的,不过对于文媚来说或许就是一场过眼云烟的白日梦,似乎还有些过之而不及,甚至简单就是一场噩梦,因早恋而错爱、因错爱而自食苦果,使她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多太大,等到自己从噩梦中醒来,终于能明白婚姻乃人生大事的道理时一切都太晚太晚。
此时此刻,文媚无助的暗自责备和不知所措,其实还是有人可以给她一些安慰的,那就是一直等着她的大生。大生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送过杜鹃花给文媚了,于是专门到县城城北最高的松山采来一束鲜艳的杜鹃花送了过来。可能因为文媚是出生在杜鹃花开的那个季节的缘故,只要看见了红红的杜鹃花,就不由自主地会有一种神情愉悦的感觉,特别是现在这六神无主、左右无助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她和大生是初中同学,又因他们是住在同一街道的街坊邻居,加上大生的父亲是她的干爹,因此在班上得到了大生如同同胞兄长的保护。因为有了这个大生哥哥,班上谁也不敢欺负她,虽然她只是这个县城里一个微乎其微的临街小商贩的女儿。大生的父亲是县政府办公大楼里上班的局长,在这巴掌大的县城无论如何,都可谓权高位重,或许就是这个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就连班主任也对文媚她另眼相看,尽管她有时在学校比大生惹出的麻烦事情还要多。
在初中阶段的三年时间里,因为干爹经常要她去帮大生哥哥辅导作业,所以进出他们家就如同进出自家的大门一样。大生虽然学习成绩不算好,也不爱说话,但总能记住她的生日。每年过生日时,他都要悄悄地叫上他爸爸单位的小车司机把他们送到县城北边的松山去开心地玩一天,最让她留恋的事情,莫过于去采摘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只要是文媚喜欢的杜鹃花,不论长在多高的山崖边,大生都会想方设法摘来送到她面前。或许顺其自然,没有双方的家人在中间掺和,他们或许早就建立了自己幸福的家庭。
二
大生至今仍是独身一人,去年才从部队转业回来。已经身处逆境和苦海的文媚,自此又有了大生哥哥对她久违的朝夕相伴,作为过来人,她不敢否认自己已经把大生当成现在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也体会到他们相互之间已经超越过去干兄妹关系的情感所在,更让已被婚姻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文媚感觉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但不知什么原因,文媚虽然有着对这种迟来幸福的渴求,的确对大生有种不由自主的依恋,但她确实没有想过,至少是没有认真去想过要与大生做真正的夫妻,大生越是苦苦追求,文媚就越是茫然,好像是铁了心不愿意与大生一起过日子。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他们初中毕业时,虽然许多同学不再热衷去考中专,除非那些家在农村想因此跳出“农门”的同学外。但文媚不同,父母已经快到七十岁了,而且两个哥哥都在省外工作,实质上已经没有更优越的条件允许她继续上高中,然后再去园自己的大学梦,尽管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还不错,而且父母和哥哥,包括大生和大生的父亲,都不支持她上中专。
成绩本来就一般,考大学是绝对没有指望的大生,在文媚考上省属幼儿师范后,就更加无心读书,高中还没有毕业就参军去部队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双方父母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让他们马上订立婚约,确定恋爱关系,当时,一直都很犟性而且又善于自作主张的文媚一时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个她从来想就没有想过的现实,但最主要的还是不善言语的大生一直也没有向她表示过这种意思,如果在大生没有明确表示之前,文媚应了婚事,肯定少了世人那种攀高枝的世俗嫌疑,在这种心理作用的支配下,文媚的倔劲不仅使婚约没订下来,而且双方两家至此便少了往来。
已经出落得小鸟依人般模样的文媚,加上自幼养成的那种多数女孩子少有的阳刚气质美,不知不觉成了那条街道、乃至整个县城公认的小美人,是被那些春心萌动的少男少爷们儿在私下里打了高分的靓妹儿。但追求得最努力的还得要数那位在那条街道租了门面修理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小义。
小义虽然是城郊农村长大的,也没读过多少书,据说就只上过四年小学,但人长得高大而帅气,也是一个认死理的性情中人,常常耍些小聪明,特别是他的求爱方式与小县城的其他人比较起来,少了一些俗套,有着近乎荒唐的大胆,他追求文媚的时候,从没向自己父母,也没有向文媚的父母商量过,就直接去向原本相互不认识的文媚表示了爱慕之意,或许正是这种被常人认为多少有点流氓习气的求爱方式与文媚的犟性有点投缘,便就有了真正的开始。后来小义曾经告诉过她,当时他在他的众多哥们儿中因为成了追求文媚的胜出者,心中的喜悦就好比坐上了玉皇大帝的宝座。
但是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文媚父母的强烈反对,虽然早已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但在文媚父母的眼里,自己那上过中专的漂亮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下嫁一个没有正式工作而且家居农村的粗人,一直对女儿就是捧在手里怕摔着了、含在嘴里怕溶化了,乃至于从没有骂过女儿一次的刘老汉,不禁老羞成怒:“女娃儿找对象关键是要靠得住,不是靠人长得帅,那些不能当饭吃,你若要坚决与小义谈恋爱,你就永远不要进我的家门。”
“是我要嫁给他,还是你嫁给他,你干着什么急。”从来听不得气话和绝话、也难以服软的文媚,还真的就一气一急离开了自己的家,连学校放暑假也没有回去过,而是径直就住在城郊小义的家里。就是在这个假期里,文媚便过早地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献给了小义,还不到二十岁时,他们俩人就俨然老夫老妻一般,如胶如膝,难分难舍。
文媚就读的师范学校离县城有一百多公里,小义每个周末都要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去接她,并在周一的大清早,天色朦胧时就出发,赶在上课之前,又将她送回到学校。为此,在文媚的心目中,她认为小义对她的爱护,早已远远超过了大生曾经给她的呵护。这不仅仅因为小义的行为大胆张扬,爱得无拘无束,而且他那张同样能说会道的嘴巴,时常用甜言蜜语把她泡在蜜罐里,在小义身上,她似乎享受到了那种公主般的高傲和皇后般的被宠爱。
三
“文媚,我看你父亲这段时间的身体差了很多,伯母也极少说话,两个老人因为你,身体都怄垮了,还是暂时搬到我单位新分给我的房子住吧。”在个性上多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至今仍然是少言寡语的大生怯生生地试探着文媚的想法,试图扭转文媚一家人已经决意搬离县城的这个他根本就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说实话,大生实在不忍心他们一家老小搬到乡下的那个幼儿园里去住,不知是爱情的作用,还是同情与怜悯,看到眼前的情景,大生总觉得一种揪心的疼痛让他心里堵得慌,甚至被折磨得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我老爸的身体主要是为我的事情着急上火,虽然是他老人家主动提出要卖这间祖屋,但谁都看得明白,其实那是迫不得已,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不过我也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再说,爸妈他们到了乡下以后,过一阵子,只要不天天看见这间祖屋,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的。你的房子让我们住,你将来结婚怎么办?”俗话说,“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文媚的回答,似乎是在有意回避大生的好意,对他的满腔真情并没有接受的意思。
“我结婚?同谁结婚?我参军的那个时候,你虽然没有同我订婚,但这十年来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你,所以就没有谈恋爱,哪怕是后来你结婚了,知道与你没有缘分,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你。我复员以后得知你并不幸福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认为你的处境简直就是我造的孽,于是就决定了一定要等你,难道我们这一年时间的相处,你一点都不觉得吗?我不相信是这样的,你也不要自欺欺人,等你了结了这摊破事儿,和小义离婚以后,我们就去登记。再说离婚要还债也并不非要卖房子不可嘛,我完全有能力帮助你,再大的困难我们俩个都是能够克服的。”大生似乎有些激动,连珠炮似的直抒胸意,反而使文媚感到有些心中弊闷,不知如何回答他。
只要提到离婚这件倒霉事儿,文媚的心,连她的全身忽然就会觉得冰凉冰凉的,像患了严重的离婚综合症似的,那种木讷的表情与一个弱智的人没有二样,怀中周岁的孩子每当看见母亲这样,虽然伊呀伊呀地还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总会习惯性地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抚摸妈妈发红的眼圈,因为这件事对她的折磨实在是太久,对她的伤害也是太深了。
文媚完成师范学业之后顺利地分配到县城中心幼儿园当教师,开始了与小义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完全彻底地形影不离和朝夕相处,天长日久的零距离生活,逐渐地发现了小义有常不顾家和游手好闲的坏毛病,但她与他已经顺理成章地进行了结婚登记。就在准备举行结婚仪式的那段时期,她突然发觉小义的家人个个神情紧张,感觉他们全家都在瞒着她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一定和小义有关,因为此时此刻突然不见了小义的踪影,如同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
经一再追问,才得知小义在外省替一个哥们儿销赃自行车时被当地的公安机关扣留了。这时,她知道责怪任何人都没有用,因为她了解的小义,其实就是一个在哥们义气面前要面子不要命、什么都不顾的人,还哪管什么违法不违法,于是什么也没说,就向单位请了假,凑足路费只身颠簸四百多公里前去探视。事情偏偏阴差阳错,等她到了目的地,小义又已经被遣送回了县城本地的公安部门。几番路途折腾终于在县城收容所的接待室里,见到了即将成为新郎的小义,但从民警那里,文媚还知道了小义的案底里居然还有嫖娼的事儿至今都没有了结。
这样的龌龊事情摆在任何一个姑娘面前都是一样,文媚的脑海在忽然间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空白,当时,是不是要结婚?文媚的内心确实很矛盾,无数次扪心自问,也曾动摇过。一向孤傲的文媚受此沉重的打击,比被人污辱更难过,虽然心中愤慨不已,但内心深处的虚荣心驱使他应该去相信他,相信小义只是一时糊涂,特别是当她看到小义从拘留所放出来时,那副面色苍白、情绪极度低落的样子,以及他母亲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所流露出的不安与沮丧,明显对未正式过门的儿媳妇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负疚感,在小义如泣如诉的忏悔之下,加上结婚请柬都已发出去了,所以还是如期举行了婚礼。
四
但文媚所步入的的确不是婚姻的殿堂和通往幸福的天堂之路,而是去到了真正的婚姻坟墓,事实证明,后来埋葬她自己的,就是这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倒霉婚姻。
新婚燕尔,为了让小义事业有成和小家庭未来的好日子,文媚与小义共同筹资三十万元注册的家用电器商行也在县城的闹市区同时开业,说实在话,当时的热闹场面的确让个性要强的文媚有些陶醉,也招来了不少同龄人眼中羡慕不已的神情,这婚姻和事业的良好开端,对于一个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期望的新娘子来说,似乎有了一种真正的鱼翅和熊掌可以兼得的满足感。
商行的业务正常营运以后,文媚越来越感觉小义或许就只能是一个干具体事情的人,根本不会经营管理。虽然他们经营的家电品牌正宗,又率先实行“三包”服务,以及小义说话算话的个性和凭着那股机灵劲自学成才修理家电的好手艺,生意很是红火,但在经营管理、成本核算方面,小义总是像差了一根弦似的,每次进货回来都要差一截货款,甚至有一次的资金缺口竟达一万多元。
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小家庭这来之不容易的产业,文媚不得不到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全身心地投入到经营之中。那些年还没有启用银行信用卡,她为此经常只身携带数十万元的现金,奔波在省城和广州的家电厂家,一揽子承担了门市的所有对外业务,小义则专心在家直接负责销售。她主外,丈夫主内,虽然是妻唱夫随,但仅半年的光景,他们就还清了筹建商行时的三十万元底垫借款,而且以其干练、爽快、利索的性情赢得了金融部门的良好信誉和大力支持,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在这个小县城同行业中独领风骚。
文媚由于长期奔波在外,已经顾不得对商行和小义的过多关照,当她发现小义连续几天都不开门营业时,已经晚了。这时,小义已深陷堵场不能自拔,不仅输掉了大笔的营业收入,连银行的周转金也被他在赌场挥霍得所剩无几。面对这似乎是突然到来的经营上的困境,在文媚的追问下,才从丈夫口中得知,过去所出现的那些所谓进货差款,其实都是丈夫输在牌桌上了。
“我可以容忍无能的人,但不能容忍恶习加身的缺少品德的丈夫。小义这些年来一直利用我的善良和宽容,辛辛苦苦换来的一切都付之流水,还是离婚吧。”文媚很无奈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小义的父母。但是后来,她还是悄悄地撤诉了,因为这时文媚的父母不知道什么原因已对小义有所好感,并开始谅解女儿曾经在婚姻大事上对他们两位老人家的叛逆行径。历经磨难后开始变得成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十分任性的文媚,确实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原本并不喜欢的女婿的确是一个靠不住的人,更不愿意让两位已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父母亲因此又生失望而再度气恼。因此,她决意自己悄悄吞下这杯自酿的苦酒,只有苦口婆心地规劝丈夫远离赌桌,以期重新开始。
为了规劝丈夫戒赌,甚至多次忍受小义当着那些赌友的面对她大打出手,单薄而瘦弱的身体有次被打得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向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朋友言语一声,为了替他还清赌债,她可以暂时不当母亲,以腾出更多精力指望在生意场上多赚一些钱,为此,文媚在小义的姐姐陪同下悄然堕过两次胎。
五
卖掉自家的祖业房产后,文媚及时地把四十万元现金送到法院,并给法庭出具了十万元的欠条,小义才终于在离婚调解书上签字同意离婚。此时,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一想到自己年迈的父母从此还要为女儿吃苦受罪的那份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心境,总觉得自己醒得太迟,太多的付出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出了法庭的大门之后,一种难得的轻松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已多年没去过的松山,尽管有她特别喜爱的满山娇美如画、艳丽如霞的杜鹃花,但都无法完全抚慰她心灵的伤痛,特别想找人说说话。
“祝贺你,终于彻底解脱了。其实离婚不用拖这么久的,都是因为你的软弱才有了今天的结局,你这婚确实离得太苦太累,代价也太大了。”接到文媚电话后,急忙赶来的大生对此颇有些感慨,本想劝慰一番,却反而勾起了文媚对痛苦的不堪回首。只要一提及过去,文媚就有些控制不住,使他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再次陷入到过去的阴影之中。
文媚在规劝丈夫时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徒劳的,小义背着她一直照赌不误,文媚不给他钱,他就撬家电门市的钱柜,还谎称业务周转的需要去银行骗取贷款。由于后来生意不景气,苦苦在商海里又挣扎了两年的文媚决定停业,因为她确实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是银行却送来了贷款本金高达三十五万元的还贷通知书,一经查对,几乎都是小义背地里偷偷用文媚的印鉴以家电商行的名义借贷的。使文媚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时的小义反倒主动起诉向她提出了离婚。
当时,文媚已经身怀六甲,根本没有料到在她最需要丈夫疼爱的时候,丈夫竟然给了她诉讼离婚的礼遇。心想丈夫提出离婚只是出于逃避债务的居心,但善良的文媚这次又错了,其实丈夫提出离婚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什么惧怕还债,而是在外面已经有了另外的女人。因为这些贷款全是以文媚的名义借的,所以小义对这些债务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实在忍无可忍,她不得不把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部和盘端出,去告诉了小义的父母,小义那些世世代代只会种田而且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实巴交的家人们,得知详情后如五雷轰顶,不得不用自家和亲戚的房产作抵押还了部分贷款,当然,小义也被义愤填膺的父母严厉地教训了一顿。
但小义把家人对他的指责完全加罪于文媚,视文媚的善良为软弱,时时处处迁怒于正怀着自己骨肉的妻子。在家电商行停业后,文媚原本想早点回单位复职,由于有身孕就向单位请了产假,暂时在一家民营公司谋了一份会计工作。因为小义的横蛮无理和肆意虐待,文媚开始害怕进自己的家门,她情愿在公司替别人值夜班而独守空房也不愿回去忍受丈夫的吵闹。
因为文媚正在孕期,法院自然驳回了离婚起诉。不依不饶的小义,开始是白天去公司找文媚纠缠,后来则是晚上到公司大吵大闹,并厚颜无耻地威胁文媚,“如不回家就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还狡辩自己过去在外面找女人,都是因为她不回家、不和他做爱才引起的。有一次在打闹中硬是蛮横地逼着文媚挺着大肚子与他在值班室里做了爱后方才罢休。
面对已经没有多少人性的小义,文媚彻底失望了,虽然后来小义在他家人的严厉逼迫下停止了在离婚这件事情上的纠缠,但文媚已经心灰意冷,鉴于孩子即将临盆就搬回了娘家,不过,她没有告诉父母回家住的真实原因,因为这时她已决意在孩子生产后就坚决离婚,并把自己今后的一切都寄托在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文媚搬回娘家后,小义不但没有好好地反省自己,因为不敢到她娘家与妻子吵闹,就在她从公司回娘家的路子纠缠侮辱她,面对这个她曾经不顾一切地爱得死去活来的丈夫,文媚只有终日偷偷地以泪洗面,恨不能杀了这个曾经同床共枕五、六年而今已是魔鬼一般的所谓丈夫。
六
有人说“十个女人九个不幸”,其实每个女人都有不幸的时候,只是各有各的不幸和不幸的严重程度不同罢了。但文媚的不幸偏就是“屋漏偏遇连绵雨”,小义变本加厉地对她非人的折磨还在后面。
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起疑心而为自己担忧,加上丈夫的淫威,文媚不可能在娘家长住下去,同时离孩子生产的日子已越来越近,因为当地的习俗,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坐月子的。于是,她被迫回到了令她随时都恐惧不安的家。不回家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小义居然在抽白粉吸毒了,甚至在家里竟敢当着文媚的面旁若无人地猛抽猛吸。
昔日机灵、高大、帅气、重情感、讲义气的心爱丈夫,而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恨铁不成钢、自暴自弃而且横蛮无礼、恶贯满盈,既令人憎恨又令人怜悯的人,但他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已有恻隐之心的文媚知道,如果不马上去戒毒,他这一辈子也就真的全毁掉了,于是又自作主张再次举债,拖着已经快八个月身孕的身体带着丈夫到省城去帮助他戒毒,为了顾及小义的面子,当然也害怕小义再次迁怒于自己,这么大的家事连小义的父母都完全瞒着。
文媚和小义本属双方自由初恋结为夫妻的,文媚是小义的初恋情人加结发妻子,按理说,小义另寻新欢,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原因都是对文媚的情感背叛。或许就是因为文媚对小义在新婚前的那次嫖娼丑行过度宽容,才使得他变本加厉,甚至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在文媚向小义提出离婚的那个时候,当时盘结商行时之所以会因巨额贷款而倒闭,除赌博外,就是小义在外面与一个女孩儿的所谓婚外情所致,有次在小义自己的一个已经看不过意的朋友的悄悄帮助下,当小义和那女孩儿正在那个自以为隐秘的地方苟且时,被文媚和小义的姐姐撞了个正着,他那从未对弟弟动过手的姐姐被气得大动干戈。但文媚坚信这个女孩同样是一个受骗的女孩,因为她后来了解到这个未婚女孩确实不知道小义是个有妇之夫,是一门心思地以一个纯情少女的真情在与小义谈情说爱。为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看在小义那些善解人意的家人面上,文媚只有再次打落大牙往肚里吞,这是她才真正知道了人们常说的所谓“认命”实质是需要付出如此负重不堪的代价。当得知那个无辜女孩儿并无工作时,甚至鬼使神差地主动去找朋友帮她联系工作,目的在于能够指望以心换心,希望丈夫和那女孩能早日彻底地了断此事,从而换得自个儿家庭的真正安宁。
但文媚哪里知道她现在的丈夫对待女人已经是像对待身上的脏衣服一样,当那个女孩不与小义继续往来后,也就在文媚发现丈夫开始抽白粉的前两个月时间里,小义已经在省城又和另一个当过三陪女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当文媚要求他去省城戒毒时,他才显得那样的爽快,其实是有更多的机会可以与那女人幽会。
小义迷恋上白粉和接触这个三陪女几乎是同时的。戒毒期间,小义常常利用下半夜或文媚外出办事的时间,偷偷地跑出戒毒所去同那个三陪女厮混,但是用心良苦的文媚全然不知这一切,蒙在鼓里还一门心思很艰难地拖着很不方便的身子去食店为丈夫购买戒毒时补充营养的食品。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小义从戒毒所出来以后,竟会无所顾忌地把那个女人带回县城,毫无廉耻地把她安排在他一个哥们儿开的夜总会里,就连他这个哥们儿也为此事当面说他太过分了。
孩子临产时因个头较大,文媚在产房里撕心裂肺地痛苦了好几天,小义的家人着急地找了小义好几天,但身为人夫的小义却一直都没有踪影,临产期间,自始至终都是婆母和小义的姐姐一直在医院照顾着文媚。文媚只身带着刚出世的孩子回到家时,丈夫对自己亲身的骨肉连看都没看一眼,竟然在与来到这世上的儿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旁若无人似的继续抽白粉、过毒瘾。文媚只有强忍心中怒气,用产后虚弱的身子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当自己床上那些不知是哪个女人留在这里的内衣内裤印入自己的眼帘的时候,一种脑袋要爆裂、五脏六腑快要涌出喉管的沉痛感觉,使她当即晕倒在了沙发上。
七
初春的城北松山,满山杜鹃红。春风拂面的宜人春色根本无法抹去文媚心中酸楚的泪,也无法让她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你是不是就是这个时候才下定决心,非要同他离婚不可。”被部队大熔炉冶炼得更加刚毅的大生,这时无论如何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就是豁出去也要揍扁他。”
“在那种情况下,几乎什么都没想,自己两个肩膀上扛着的脑袋仿佛就是别人的,其实是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因为无论想什么都是等于零。就是真正离婚了又怎么样,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又有谁来同情,谁来可怜。”文媚继续诉说着以后的惨景。
有天深夜,文媚独自一人在家里怀抱着与她同样命苦的婴儿,因为她睡觉前丈夫还没有回家,所以迷迷糊糊听到自家客厅里传来响动声音时,便起床想看个究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所看到的是丈夫正在沙发上和一个女人苟合的不堪入目的场景,这些年来早已由泼辣变得有些温顺、甚至已经开始有些麻木的文媚,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跑过去不顾一切地狠狠地对着两个赤身luo体的混蛋男女各抽了一耳光,丈夫迅速暴跳如雷。
“你别急,才生了娃儿,如果气坏了身子以后没人管你,我和小义就是在等你把娃儿生了后,早点去办离婚,这家的主人迟早是要改名换姓的。”那女人阴阳怪气的挑衅使得文媚又气又恼。
文媚几乎是使出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抱着孩子只有一个念头,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刚走出房门,就顿感双目晕眩,摔倒在地,只听婴儿“哇哇”大哭,如行尸走肉般的丈夫在那女人的挑唆下,非但没有过来搀扶一把,反而在旁边恐吓:“你若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了爸妈,我就摔死你的儿子,杀死你的老娘和老汉。”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他从省城带回来安顿在夜总会的那个三陪女,但这个女人后来知道我们的电器商行已经关张时,没几天就远离小义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我们的离婚诉讼拉踞战似的长达一年多时间,一是因为当时我处在哺乳期,法庭善意提示过哺乳期以后离婚会更好,我也因此没有执意伸张自己的权利,二是小义多次反复地提出苛刻条件,法院为此而进行的正式调解就达六次之多,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解决。”文媚说起这些像如牛负重般的经历,显得很气很累,大生自己更是被感染得七窍冒烟。
“在当时,我只想到了死,真想一死了之,死了既可以从这个魔鬼似的家庭中解脱出来,远离魔鬼结束非人生活,又可以从已是本息达五十万元的巨额债务中解脱出来。”文媚望着蓝蓝的天空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往下说。
八
没过多久,文媚的真实遭遇最终还是让她父母和两个哥哥知道了,面对文媚如此的不幸,亲人们迅速把以前的责怪变成了同情和怜惜,并马上把遭罪的女儿接回了家中,在云南工作的大哥还专程回家来帮助她料理离婚的事宜。就在这时,她在偶然的机会遇见了刚转业回县城的大生,就是从这时起,已多年不想也不敢奢望得到的真爱,似乎从天而降,使她多少有些振作,也由然增添了一些生活的勇气。
这期间,众叛亲离的小义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故伎重演,虽然有无数次的忏悔、无数次的自责,甚至还用以前难以有过的眼泪,仍然像七年前求婚时那样,在文媚的父母面前,甚至在自己的小儿子面前长跪不起,但文媚对此已经麻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盼望法院能够早一点作出离婚判决,把自己给自己套在脖子上的精神枷锁彻底地解脱掉。
鉴于无回天之力,小义便开始在离婚调解中又一次又一次地耍无赖,始终不肯同意离婚,先是提出永不负担孩子的生活、学习费用,显然“虎毒还不食子”的为父之情也已丧失殆尽,对于如此没有道义的要求,文媚没加思索就答应了;然后又提出不分割任何家产给文媚母子,虽然这个所谓的家庭早已折腾得没什么财产可言,但总得有个立身之处吧,文媚对于如此自私到极点的要求,仍然是没加思索也答应了;最后他竟提出不承担那五十万元的债务,哪怕是这债务全是他自己赌博、玩女人、抽白粉所耗去的,文媚咬咬牙还是答应了,因为如果不答应,他就不同意离婚,并要鱼死网破,她实在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宁愿背负重债过日子也不愿再过这非人非鬼的生活。
领到离婚协议书的那一瞬间,文媚真想大哭一场,但已经没有了眼泪。苦、辣、酸、甜、麻,所谓人生五味,在文媚的体会中,其实早已无滋无味,竟然没想到离婚竟成了她这辈子中感觉最舒心的事情。
走过这虽然只有七年但又实在是漫长的结婚、离婚路之后,文媚因超期离岗而早已被原来的工作单位所辞退,为了离婚连自己的饭碗也丢掉了,但她很快在乡下一所幼儿园谋到了新的职业,本想让父母随自己在乡间以田园式的日子安度晚年,但搬家后不久,她的老父亲就因心肌梗塞从此长眠于乡下,在父亲下葬的日子里,大生一直陪着文媚,虽然伊呀学语的孩子学会叫“爸爸”时,是冲着大生叫的第一声,但文媚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这个曾经生她养她、但也给她生活带来创伤与悲哀的县城,决意去他哥哥那里寻找不知是否还能不能找回来的新生活。
相见不易,离别也难,对于文媚和大生而言,是他们真实的写照。“文媚,你就真的不回来了。”大生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是不是我也做错了什么。”更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和恐慌失意。
“或许吧。我把我妈带到哥哥那里,还要陪她一阵子,如果她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我或许会回来,如果我妈不适应那里的生活还要回到这里,我也或许会回来。我想我应该从头开始,要做一个乖一点的女儿,应该用行动去体现我对我妈的一片孝心。真不忍心让老人再为我操心了。”看得出来,文媚是想尽量把对大生的答话说得更加轻松一些。“明年杜鹃花开的时候,我去接你们。”大生若有所悟,红着脸向文媚已有些耳聋的母亲大声叫了一声:“妈妈。”
随着火车徐徐离站的汽笛声,文媚望着大生那傻傻的定格在站台上的越来越小的声音,自己悲凉的心境似乎更加空落落的,一种酸楚的无名阵痛感使她几乎窒息。最终让她决定远走异乡、离开小县城的原因,恐怕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秘密,其实同小义离婚以后,小义仍然一直纠缠着她,特别嫉妒她同大生的交往,并扬言她如果同大生结婚,他就让大生永远没有好日子过。对于这样的恐吓,她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更何况恶言是出自小义之口。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倒霉事儿与大生牵扯在一起,让他付出本不应该付出的代价。
伴着站台喇叭里《我想有个家》优美旋律,文媚由然多了一份对春日暖阳的祈盼,同时十分虔诚的在心中暗暗地为自己祝福,希望大生等着她,“不用你接我,我会来接你的”。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9-12 16:19:0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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