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荣耀流沙浮尘

发表于-2007年09月13日 下午6:37评论-0条

荣耀

流沙浮尘著

刘余根并不算老,才五十出头。

可能是因为在农村出过大力的人,刘余根显得有点老,和城里同龄人比,看起来就像六十岁,加上剃个光头油光油光的亮着,整天又托着个宜兴小紫砂茶壶,嘴上再时常叭嗒着旱烟锅子,就这个神气,谁看着都像个农村老头。

刘余根是怎么样个人儿,乡党们觉得不好说。但,能坐着县委书记的专车从北京回到京卫县,在县城的南关村,刘余根是第一人。

从北京回来这几天,刘余根常以此为自豪地在乡党面前卖弄炫耀着:回来的路上好车坐着,好烟待着,县委田书记还请吃了两顿饭,咱南关村的人谁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吧!

正因为这次到京,刘余根在县委大院里也有了点小名气。县信访局、镇政府专门有着人一天两头的到家里来和他聊着做思想工作,村支书吴家老四也几乎是天天的来转悠一趟。还有,县法院的人也是两天一来三天一到,给他检讨着又询问着他反映的事。有这些人整天地围着他转,刘余根觉得太烦人,觉得扰了他的清闲,但有时又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真是受用──活了五十来岁,还没有谁给他这个农民有这样的礼遇,没几个人能把他这样看得起。

“哎呀,也就是上了次北京,还真的是被人重视起来,如果去了次联合国,还真不知会是啥样子呢!”刘余根心里很是满足地想过多回。

初冬的太阳暧暧的,几个老弟兄没事坐在门前晒着太阳扯闲话,刘余根觉得他就是在享受着一份难得的荣耀。每天吃罢中午饭,只要他托上小紫砂壶,拎着小方凳朝门前太阳下一坐,不多会儿就会有几个老弟兄围过来听新鲜,听他讲上北京的这件事。太阳光线越强,刘余根觉得他那个剃得溜光的头就越是耀眼;围坐在他跟前的人就越多,越是能感受到荣耀,也越是有面子。老哥们说让他领着大伙儿找县上解决村内的事,让他来当村长,刘余根就有点飘飘然,神经也兴奋轻快了许多,也越是觉得他就像个英雄人物在被崇拜着、羡慕着。兴奋归兴奋,但他很冷静。

有的问:老哥,北京好耍着吧?

刘余根说:那可不是咋的,北京就是北京,繁花的那个世事咱那省城能相比么?我在皇帝住的那故宫里就转了多半天,那才叫气派呢!怪不得人人都想过着皇帝的日子,原来那才叫个好!山珍海味又三宫六院的还真是个福气!……你们都没去过吧!我不是在这儿蒙着眼说瞎话呢,你几个要是有时间还是去转悠一下,这辈子能在北京转着看了,那才算得上是没白活!

有人又问:听说你这次在京城是耍大了,竞拦挡国家领导的专车,手还举个三合板跪在地上喊冤,有这事没有?哎,见着国家领导没有?

刘余根有些自豪,有意地卖个关子,说道:那可不是咋的,知道不,我拦的是谁的车?

几个老弟兄说:我们几个人又没在场,是咋的知道,总不会是国家主[xi]的车吧!

刘余根又有些得意,说:给你们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拦的是谁的车!也就那么回事!反正,是县委田书记亲自到北京那个中央信访局,亲自将我请上车接回来的!你们几个说说,官不大的话,咱县委田书记能屁颠屁颠似的亲自出面,能亲自去把我请回来。嗯?

刘余根没说“接回来”,而是重重地说了个“请回来”,“嗯”一声还拉个长音。

又有人说:哎,余根兄弟,那你的官司咋样,这回能赢了么?能坐上县老爷的轿子,又能和县老爷一个桌子吃过饭,有这么硬的关系,你那个官司县法院还不得给你重新判?不过,余根兄弟,你这一闹腾还真是有作用,县上的大小领导都对你另眼相看了!

听了这话,刘余根更是得意,不自然地有些轻蔑地说:反正,老爷不老爷的重新判不重新判的我管不上,他王宝财的房先不要急着盖。

刘余根说罢,用手挠了几下溜光的头。

刘余根这样说着,几个人都附和着。李老四更是有些煽风点火似地说:余根哥,对着!他王宝财就财大点么,有俩钱能张狂个啥劲呢!财大气粗的就能欺人?你余根哥也不是好惹的!我看,你就是这个样,事不合你的意,他家的房就是不让他盖着,看谁能把你咋样。

王三也附和着道:哎,余根哥,你看县上的人这几天对你那个巴结劲,看来还是怕着你;让我看,下来咱村子的那些子烂事,你给咱牵个头,把这烂事给县上再反映反映,不信这县上能成十来年的不给咱村解决问题!这次有你余根哥出面,我看县上保准能给咱把村上的事解决。

哎,就是的!余根,你那个官司让你这一闹腾县上就给重视起来,咱村里的事要是你能再出面,说不定也能给解决。依着我看,咱村的事,没你出面还真是解决不了!……余根,你要是能把咱村的事给办妥,我们几个组织人敲锣打鼓地给你送匾,要么,我们组织村里人下来选取你当村长。

几个老哥们同声地附和着。

抬举,抬举,抬举我了!咱能干村长那个事么?

能的,能的,咋的不能!你余根有着那个能耐。

村上的事现在太难办。

对你来说那还是个事嘛!

……

行么!那咱就下来看着办。

刘余根听着几个老哥们的奉承话,叭嗒了几口旱烟锅子,托起小茶壶吱溜一声和着烟气咕地咽下去,嘴上才自豪地应承着。放下茶壶,又不自觉地用手摸起了剃得溜光的头,从脑门子到后脑勺,从后脑勺到脑门子,末了再轻轻地挠几下。那样子似在思索,又像是在自我陶醉和享受着。

几个老弟兄的话,刘余根这几天很爱听。他觉得,虽比不上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刘胡兰大义凛然、许云峰和江姐宁死不屈,但这份从北京回来的荣耀,足以让南关村的人在他身上看到希望,他在南关村越是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地位也在一天一天的上升着。这都是去趟北京带来的好事。

“被王宝财告到法院,官司是打输了。就这,我还就是不上诉,还就是让县法院执行不下去;要是再执行我,不就是花个百十来块的车票钱么,只要你县上领导有的是时间,我一个农民更有的是时间,我就再到北京去上访,你再来北京接我,还得管我的饭吃!我还不说别的,就告你县法院的李法官接受王宝财的吃请让我才输了官司;这能占上理的事儿,我就不相信谁能把我咋着的!……还有,这王宝财不是有两钱能告状能请客么,我也就让你告,让你慢慢地告着,让你再花俩钱再去请法院人,房你也先别盖着;让我刘余根不顺心,也让你受够了麻烦再说!……这还真是的,不就是借着个茬去了趟北京么,坐了回县委书记的专车,这阵儿真的还让人另眼相看了!……北京这趟,还真是逛得值!”

这些天来,刘余根一直这么想着他的事,心里滋生着阵阵的自豪。

“县信访局的老赵和镇政府的小任到家里来,咱还是不冷不热地接待着,再怎么劝说,我只说我这官司输得让人想不通,还不说村上的烂事。法院的人来,还是这个老样子——不搭理,看能把我咋的!对了,这吴家老四不能不理,那可是村子的现任书记呢,如果真的哪天有个什么事的,说不定还能用得着。”

刘余根想,这几天县上、村上、法院的人都找着他坐下聊天,就用这法子慢慢地拖着,走一步看一步再说。至于说村子上的烂事,当出面再出面,下来真的能当上村长还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这样想着,刘余根也想到一件对他来说实实在在的好事,也有了他的主意。

能坐上县委书记的专车,刘余根自己清楚这是事出偶然。只不过他不想在乡党面前将实情说出来,真的说出来,怕在几个老哥们面前失了面子,没了说话的分量。说是偶然也不为过,本来就是路过北京而已,只是偏不偏地能在天安门广场角儿碰到十年前的工友,碰到这工友,才有这巧合的事儿。

路过北京是绝对的正确。

路过北京,是因为刘余根去了趟天津,回来时必须要在北京上火车才能回到省城。和隔壁王宝财的庄基地界墙纠纷的官司输了,刘余根心里窝着火,法院还一再地催着让他自个拆掉界墙排除妨碍,不然的话就要强行拆除。这事让他心烦,心里不顺。在法院反映过几次主审李法官接受了王宝财的吃请和送的两条烟,法院就是个不理,说是没有证据,还说是他在无理取闹。想来想去的没了招,拆墙让王宝财盖房又觉得没面子,还成了他躲都躲不过的事。正好,那几天大儿子从天津打电话说让他到天津去住几天,说孙子都想爷爷了。借这事儿,刘余根才去了天津,一住就是个把月。从天津回来时,刘余根没让儿子送,说买好票就行,他还想在北京逛逛再上车回省城。也就是这一逛,逛出这好事来。

本来,从故宫出来,刘余根想直接去北京西站,却无意间碰到了工友。

天安门广场角儿有几个人在那跪着,手举着横幅,地上铺着大字报。那横幅上写着:“我们要土地、我们要生存!”“看县政府的暴行!”“党啊,为我们做主!”凑着热闹,刘余根围上去看了,跪在那儿的还真有个熟人──十年前在省城建筑工地打工时的邻县工友。他乡遇故交,俩人自是亲热地招呼起来。工友说,县上搞开发,我们村的地让县政府低价强行征走,转手又高价卖给了开发商;村民觉得太吃亏不愿意,圈地时集体抗议,还被抓走几个人。县上没处告,告倒市上又没人管……没的法子,村民才凑钱选他们几个代表上北京告状来了……可到了北京,不知要到那儿告状去,才想到在这人多的地方下跪告状的下策……也是,俩人正聊着,还真的来了一辆大轿车,下来一帮人不分三七二十一,见刘余根和工友正聊着,一听口音都是纯正的关中腔,肯定是一伙儿的,将他们六、七个人就拉上车,带到中央信访局……中央信访局的人问他为什么上访,刘余根一时想不出个理由,也没说明真相,干脆借势将他打官司、县法院法官接受吃请循私枉法的事说出来。没想到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县委田书记就到北京将他接了回来。

这县委田书记能亲自来接他,刘余根自个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这几天,刘余根也听出一点音儿,县信访局老赵到他家里说得清。老赵说,老刘呀,你这回可是给县上把事惹大了!哎,你到北京这一告状,中央就给省委发火──说是马上要召开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北京正在清理上京的闲散人员呢,你人还在天安门广场上与一帮人跪那儿鸣冤叫屈的,太损国家形象了!就是因这事,省委书记给市委书记发火,市委书记又给县委田书记发火,让田书记亲自上京去接你;说是如果把你接不回来,再造成大的影响就要撤田书记的职!没咧,田书记咋能连夜地上京去接你呢!还好,你是跟着一同回来了,要不然……

后面的话,老赵虽没说出来,但刘余根听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还有,镇政府的小任这几天来也是对他这么说的,村上书记吴家老四也是这么给他说的。都是这么说的,刘余根相信这是实事真事,相信是县委田书记专门连夜上北京去接了他回来。难怪听说县委田书记从北京一回来,对县法院、信访局、镇政府的领导大发脾气,说是也要撤这些领导的职;也难怪法院来人说官司的事已裁定暂停执行,又给他做工作说,反映李法官的问题正在调查呢,还一定要严肃查处,很快就给他答复;而且还说,他和王宝财的官司,院长已提交审判委员会决定要重新开庭审理。

从北京回来,一天有人不停地围着给他做工作,让他不要再上访,刘余根虽觉得扰了他的清闲,但也觉得很风光。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听,而且希望能听到这些吃着国家饭的人对他这个老农民说着特别客气的下情话。

信访局的老赵递着烟说:老刘呀,你可千万别再上访,那怕是就这几天呢,就是省上、市上也不能去了!田书记都命令法院将你的案子重审,法院还在调查着李法官的事呢,你安心在家里等着消息,法院肯定将你的案子要重新判的……好我的老哥呢,你这一上京告状,你看把兄弟都整的没了闲时间,就像在你家上班着,生怕你再去上访告状……老哥呀,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这几天,你那儿也别去了……行吗?

镇政府小任刘叔长刘叔短的叫着,一米八个帅气小伙给他说话时都有了哭腔:刘叔呀,你看我这你侄是南关村的包村干部,包着你们村的事,你这一到北京,你侄我没少让镇党委肖书记训斥,说是你侄我没把村子上的事处理好,工作没能力,维护稳定工作没做好……叔啊,你在南关村活了几十年,村子复杂的程度你能不清楚?十几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镇党委书记都换过四、五个人了,谁倒是把你村子的事解决了!……唉,怪你侄我命不好,刚分到镇上工作,就被派来成了谁都不愿包的南关村的包村干部……叔呀,侄子我求你,你别再上访告状,不然的话,你侄我年底转正定级都成了问题呢,你能看着你侄没了饭碗吗?!……你可千万别再出门了,那怕是等我转正定级再去上访都行!

小任似在哀求着,刘余根生出点儿同情恻隐之心。小任说的他能理解。前几年为了小儿子能有个工作的事,他和老伴没少熬煎,到头来也是没个结果,还不是在家里闲转着。小任叔长叔短地叫着,刘余根的心就被叫软了,觉得小任还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儿,倒有几分喜欢。

法院监察室的人来,刘余根并没多理会过,就是一句话:依我看,你们将李法官的事处理后再说!现在我也不想说啥……他这样说,是因为没见着法院人对他有多少的热情,而且说话时还老是带着职业病,有点训斥人的味道,他听着不顺心也不受活,但还不想说得过头得罪人家。

但是,他对吴家老四有些不高兴,吴家老四的态度他也能想得到。吴家老四到家里来一转悠,还有点不高兴地说:余根哥,你以后再不要上访了,你看你这闹腾的,兄弟我没少让镇上肖书记批评!让兄弟连个正经事都没法干……再一个,咱村子上的事,你少和李老四、王三那几个掺和到一块闹我的事,兄弟又没得罪过你;不然,兄弟以后就把你不叫老哥了,咱断了这兄弟情分!……你听兄弟的,没错!

刘余根明白,吴家老四这话并不是在给他做工作来劝着他的,分明是在怨着他,也有着警告他的意思。吴家老四虽说比他小不到两岁,但已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吴家老四人长的身材魁梧,自小就是县城街道的混混,啥瞎事都没少干过;家里管不住,让去当了兵,也不知咋混的,当几年兵还在部队入了党,回村带着党员介绍信,没几天还选上村干部。吴家老四仗着人横气,一步一步地还成了村党支部书记,这些年一直把持着村内集体事务。

吴家老四的横劲,村里人是有些害怕,刘余根并不怕。和吴家老四两邻家自小耍到大,他对吴家老四了解的太多——横人也有横人的短处,只要话能说到辙上还是很讲义气的。吴家老四再是有着横劲,对他刘余根老是哥长哥短的招呼着。对吴家老四,毕竟是从小耍的伴儿,刘余根虽说心里不快但并没多少怨气。李老四他们几个这几天怂恿他要造吴家老四的反,刘余根觉得,别人可以他却不能,他有他的道理:曹操虽奸,但对关公不薄!吴家老四就是再横行乡里,在村里已没了人气,落下个不是东西的名声,但对他刘余根来说一直不薄。再说,都是乡里乡党的,造吴家老四的反他觉得舍不下这个人情;何况,现在住的三间庄基地,还是当年吴家老四给他跑成的,他欠着人家的人情。

可,几个老哥们的话让刘余根也有些心动。真的能任这村长(现在法律规定上称村委会主任,村民们习惯了改不过口),有着这个头衔,下来县上马上就要开发南关村这一带,那还不是个好差事么,干不了几年,后半辈子还愁没个清闲悠哉的日子过?这么好的事谁能不想着?

村子里的事,刘余根清楚。这十几年的光景,原先的村办企业卖的卖、租的租,倒闭的倒闭,村民从没分到一分钱不说,还欠着国家几百万的贷款;村民有着怨气,说是都让吴家老四和原村长给贪污吃喝玩乐地挥霍净了,集体财产都进个人腰包……为这些事,村民给镇上、县上都反映过,但派来的工作组一住几个月,查帐审计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吴家老四还照样当着村书记。听村里人说,村子这些年光是请镇上、县上领导吃饭消费每年都有七、八万块钱!村里有着派性,渐渐地分成两大派,一派在保着吴家老四,一派在搜着吴家老四的事。村内矛盾越来越多,村委会班子八、九年没能成立起来,反对派还在告着吴家老四的状,要重新选书记选村长。

对于这些事,刘余根心里有着他的想法。村子上的事并不多问,保持中立,哪一派都不参与。按他的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村上钱不钱的与咱没多大的关系,有钱也不会到了咱家。何况,那都是吴家老四手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他才懒得去得罪这个人。

刘余根也明白,从北京回来,凭着他现在在南关村的人气,肯定是两派都要争取的对象,都想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好壮大各自的力量。李老四他们这几天争取他,是因为吴家老四为他和王宝财的官司得罪了他,不可能对吴家老四再有着兄弟情分和好感;再说,能和田书记成为熟人,如果他能出面告这个状,县上哪个单位和领导都肯定能重视起来,县领导重视起来,查出吴家老四的经济问题还不是容易简单的事么。

想了好多也分析了好多,刘余根更清楚,就是联合着李老四他们推翻吴家老四,选村长时他不一定能当选上。在他看来,李老四他们对他说的那些话仅仅是为了拉拢他,为了利用他,让他来扛大旗打前锋;谁不知道李老四是在为他兄弟能当村长正在四处活动着,谁都知道李老四兄弟和吴家老四这些年闹的不和有着很深的怨恨;还有,王三不也是因为前多年计划生育的事他儿子被罚过款才记恨上吴家老四的;还有……

“真的要选我当村长,那能的事呢!”刘余根想。

村上的事这几年是太复杂,谁就是当上个村长,村里的事也是不好办。不然,选了两次村长咋能没人选上呢。村内斗争太激烈,吴家老四还不是凭着几个党员选举依旧当着村书记!没有村长,吴家老四还不是一个人把持着村子的大小事务──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而且,村里人都知道,吴家老四和镇上的领导一直保持着很铁的关系,谁要推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能有这个本事?”刘余根问着自己。

对李老四他们说的,刘余根有时晕乎,有时又很理智。他想的是,当不当村长的倒是无所谓,从长计议,还是先把这些人稳住再说。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扯的闲话还是在村子里传了出去。

没几天,村里人就传说着,说刘余根要领着大伙儿上访,要求镇上、县上解决村里的事;还说,刘余根下来想要当村长。老哥们在村里这么一说一传,信访局老赵和镇政府小任来家里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点看守着他的意思。直到有一天小任说镇党委肖书记想约见他一次,刘余根想,他设想的事可能时机成熟了。而且,在这之先,吴家老四还专门和他坐了(俩人谈心的意思)有半个晚上,说话的语气也没了以前的横劲,是和他交着心地在谈着。

那天晚上,吴家老四说:余根哥,你看,咱俩人这是几十年的关系,兄弟这几年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给兄弟明着说嘛,兄弟即就是人说的有着横劲霸道,但是,咋着的也得听你老哥几句劝的么。

刘余根说:兄弟,你哪能有不对的地方呢,咱弟兄俩自小耍到大,原先又是两邻家,从上辈人到现在,哪有过红脸的事!哥是个明白人,这些年你对哥好着呢。

刘余根的话,有点使着性子,嘴上说的顺耳,心里仍有些不高兴。原因很简单,就是吴家老四在法庭上没偏向着他作证,让他觉得没有情分,气不顺。

吴家老四从刘余根这几个月对他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到,心里也能想得到。

吴家老四说:余根哥,是兄弟不对!但你想想,兄弟能在法庭上胡说么?你,我,还有宝财哥,咱都是一块耍到大的,我都叫着哥呢,我能偏向着谁说呢?再说,村里无论哪两家的庄基地界墙,明着是砌在中间的伙墙,全村都是,兄弟能说你那院墙是在你自家的地方砌着?当初是你先盖房砌的院墙,砌墙时,兄弟来给你放的线,你清楚的,那是放的中线让你从中间砌的,现在能叫兄弟说那墙地基是你家的么?在你和宝财哥跟前,兄弟能胡说么?明着的来个斧头刃子偏偏砍,能行么?法庭上我只能照实地说出实际情况。明白不,好我的余根哥呢?……

对吴家老四说到官司上的事,刘余根并没想多听。

刘余根说:兄弟,这是哥和王宝财的事……我有我的主意;王宝财不就是承包着村上的翻砂厂,挣了两个钱么,他有钱能咋的,有钱先歇着去!

吴家老四说:余根哥,说到这事,兄弟可要怪你!那年村子给出承包翻砂厂,兄弟当着村长,不是没考虑过你,兄弟知道你在翻砂厂当了几年厂长,对这一行当熟悉,哎,是你拿不定主意怕赔钱不包的么!……宝财哥包下了,这几年是挣了点钱,兄弟我也没给少出力帮忙,要是当年你包下,不照样是能挣下钱的么。

……刘余根无话可说。

是的,当年吴家老四当着村长,是给他说过让他来承包翻砂厂;而且,吴家老四对他说过,只要他包下来,承包费绝对比别人的少,这点小事他在村上还是能拿得住的。但他想的太多没敢承包。他想的是:翻砂厂的生意已到了末期,他当厂长那几年,一年就要亏损几万块,承包下来还不是明着要亏钱的事;包着这个烂厂,还不如领着这几个工人去省城打工,咋说,一年下来当个小工头还能挣个万把块钱。谁能想到,王宝财竟然承包了下来。王宝财包下了,不生产农具和工厂用的皮带轮,反倒搞起铁艺铁玩具生产,听说有的东西还出口。哎!王宝财还真的一年能赚个十来万块钱,让南关村人看着眼红的不行。几年下来,王宝财有钱有车了,腰杆儿也挺了起来,就想着要将和他刘余根紧挨着的房重新翻盖。

王宝财要翻新盖房,是因为王宝财看到了商机。这点事,刘余根早已看到,而且是他刘余根提醒了王宝财。王宝财是他的东邻在街道最东边,庄基地正挨着县城南大街向南的大路。当年,是吴家老四给他和王宝财同时划的庄基,他嫌挨着大路吵闹、贼多不安全,找着吴家老四硬是将庄基早王宝财先划在了靠里手,而且早王宝财一年盖起房,砌好了院墙。谁知,这几年县城发展太快,王宝财家东边的大路都要发展成县城街道。刘余根看到的商机就在这儿──王宝财两间庄基能盖成一溜的商业门面房。刘余根找王宝财提说过,能不能将两家庄基地对换对换,将现在南北向的庄基都调换成东西向的庄基,这样将来就是盖成的门面房有着后院也是很大的门面,出租容易,租金也高。刘余根记得,他当时答应过,即使他家现在的庄基面积大点,两家庄基调整成东西向后一家一半都成,说不定还能多增加王宝财的收益。但他的想法王宝财没同意。王宝财说,下一步再看。今年王宝财要盖房,却并没和他刘余根说对换庄基地的事──王宝财想独自翻盖成门面房,那怕只有两间宽还没后院呢。刘余根是这么认为的。为这事,刘余根气上了王宝财,心想着王宝财没把他两年前的话当回事,折了他的面子。正是这件事,刘余根觉得王宝财不够意思。“去他妈的从小到大的伴儿,狗日的没人情也把咱就没当回事!”刘余根没少在心里这样抱怨着。想到当年找着吴家老四要将庄基划在王宝财西边,刘余根真是肠子都要悔青,怨着自己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王宝财要拆院墙盖门面房,刘余根没让,说两家的院墙是我家的私墙,你王宝财不能拆,你要盖房,你在你的院子咋的盖都行!王宝财没法,找到吴家老四来说好话调和,刘余根就是没松口,也没给吴家老四面子。王宝财没了法子,便将刘余根告到县法院,让法院来解决。

这两年前的想法,刘余根没和吴家老四说过,觉得这事有着私心,很难给人说不出口。

吴家老四说:余根哥,你和宝财哥打官司的事,兄弟在中间不好说啥;听说,下来法院还要重新开庭审理,兄弟不作这个证,还有原来村里的干部都能作证;就是兄弟不说,也还会有人实事实说的。兄弟今天再给你赔个不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抱怨兄弟啥了。

刘余根说:唉!对你,哥也没啥怨着你的,有些事哥心里也明白……和宝财的事,你叫他王宝财来说,他有钱让他先花着,房先不要急着盖。刘余根这话,分明是在赌着气。

吴家老四说:有赌的啥气呢!你和宝财哥的官司,依着兄弟看,余根哥你就别再争执了,官司再打下去,走到那儿也不可能打赢的。

刘余根说:哥……知道。

刘余根挠了几下头。其实他很明白,吴家老四的话对着。可这心里不顺和,他就是想给王宝财添点麻烦,有意地不想让王宝财顺顺当当地盖房,就当是为前年的事出口气。

吴家老四接着说:余根哥,这些年不管咋的,兄弟也没做过对不起你老哥的事;这几天,我也听人说,你想和李老四他们几个人上访,想告兄弟我的状;还有,听说他们想推选你做村长,有这事没?

吴家老四这么问他,刘余根一时不好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吴家老四继续说:余根哥,兄弟劝你别趟这个浑水;你能当村长当然是个好事,但咱南关村这村长是好当的么!再说,李老四他们是不是真心选你当村长,这个你想过没有?再说了,咱村没有村长还不是兄弟一人说了算的事嘛!有兄弟在,那能少了你余根哥的好处,你这样想过没有?你余根哥不会犯起糊涂吧!

这点道理,刘余根还是明白的,这几天他也想到吴家老四会这么说,吴家老四是不会让他来危及在村子的地位。但他不想急着爽快地应承吴家老四,只是说:“哥也是个明白人,你让哥想想。”没给吴家老四明确的答复,觉得还没到时候,计划着的事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不能爽快的答应。

“吴家老四的话说的很明确,就是让我别和李老四他们掺和来推翻他书记的位子,而且还要我保住他的位子。”送走吴家老四,刘余根想到了吴家老四来和他主动坐坐的目的。“还行,吴家老四能来坐坐做我的工作,看来也认识到咱的重要性。下来的事,只要不出意外,已有五成的把握。”

尽管吴家老四和他坐过,说了很贴切的话,刘余根第二天还是照样地在门前晒着太阳,品着茶,嘴上吊着他的旱烟锅叭嗒着,不时地用手再挠着光亮的头,和李老四、王三他们聚着扯闲话。话题还是一个样。而且,这几天到他家门前的人是越来越多,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人多的时候,就像是在开着村民代表会,气氛相当的热烈。

和镇党委肖书记见面,是小任一手安排的。小任在给刘余根说的时候,很是小心,依旧叔长叔短地叫个不停,而且没忘让刘余根在肖书记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能按期转正。

刘余根答应了,还很爽快:侄娃子,你是吃国家饭的人,工作来的也不容易,叔再是个啥人也不能误你侄娃子的前程;没问题,这个事……叔给你去说!

刘余根说得很有把握。

按小任说的,刘余根在下午六点天黑下后,自家门前的人都散去了才溜达到镇政府。镇政府黑压压的。问过门卫,刘余根直接去了党委书记肖跃进的办公室。只有肖跃进办公室的灯亮着,在等着他。

刘余根认识肖跃进,有过几面之交,只是彼此的印象不是太深。肖跃进年龄比他刘余根小几岁,俩人也能算上是同龄人。一进门,肖跃进就上前两步握上刘余根的手,连忙让座,接着就取杯倒茶。刘余根没推让,顺势在皮沙发上坐了,嘴上叭嗒了几下旱烟锅子。屋里立时就漫开刺鼻的呛味。

肖跃进递上根烟,很是热情地说:来,来,来!老刘,抽根烟。

刘余根说:行了,行了!我抽着这旱烟呢,这个劲大解馋!

刘余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还是欠起点身子,伸手接下,一手将吊在嘴上的烟锅子取下,一手将纸烟塞进了嘴里。肖跃进给打上火点着。刘余根狠劲地叭嗒两口,弯腰顺手就将那烟锅子在他的鞋帮子上磕着,火星儿闪着,地板上立时有了一小摊烟灰。

哎,肖书记,叫我来是啥事呢?刘余根坐正身子问肖跃进。

肖跃进已在刘余根旁边并排坐下,很是客气地说:老刘啊,你看兄弟这几天在镇上忙的,老说是这几天抽空到家去看你,连个闲时间都没的,只好让小任把你请来了……咋样,最近还好吧?

刘余根听到个“请”字,心里就是一乐,说:请啥嘛,有事你让小任捎个话不就行了嘛。

肖跃进说:应该,应该!……说到事,兄弟还真是有点儿,也只能对你老哥一个人说,也是兄弟想给你老哥说个下情话,你老哥可不能拨了兄弟的面子哟。

听到肖书记对他要说个下情话,刘余根的心里就是一喜,没想到镇上的一把手还能想到他用到他,向他这个农民求个事。刘余根停下正抽着的烟,说:肖书记,有啥你说么,咱个农村人能给你帮上啥忙呢?只要能办的,是个啥事么!

刘余根先答应了肖跃进。

肖跃进说:看来刘哥你是个义气人!哦,也没多大的事,但你刘哥绝对是能帮上大忙的;刘哥,那兄弟就说了。

肖跃进这次说的是“刘哥”,比先前老刘、老哥的称呼让人听着亲近许多,有些哥们义气味。刘余根也听得清楚,脸上的表情也泛上点神气劲,心想着,这肖书记不定还真的有事非他不可呢。

肖跃进说:刘哥,你看你到北京这一去,兄弟不能说你有啥不对的,可最近这个时期,兄弟没少挨县委田书记的训斥,县上大会小会的点咱城关镇的名,点兄弟的名,说是镇上的维护稳定工作没做好,让市委都发了大脾气,给咱县上都丢了脸;唉!在那个场合,在座的都是领导干部,兄弟我的脸就没少红过,见开会就心惊胆颤的!……刘哥,这还不说,关键是县领导对兄弟都有看法了。

这又是咋回事儿?

刘余根听不明白,坐正身子端杯喝了口茶,回过头,眼带疑虑地看着肖跃进。

肖跃进说:兄弟就照直给你刘哥说吧!中央十六届五中全会结束,县上这阵子正在传达会议精神,有一点就是县乡领导换届工作要提前进行,也就在年底这个当口;刘哥,你知道的么,兄弟在咱镇上都已工作三年多,也算是老乡镇了……唉!谁都知道乡镇的领导难当,谁都不想在乡镇工作一辈子!……如果乡镇领导换届,这对兄弟来说不是个好机会么,兄弟还不趁着这机会提拔到县上那个部门去……可,你上访的事对兄弟的这次提拔调整有影响呢!

刘余根听着有点纳闷。

肖跃进接着说:刘哥,你想想,你这一上访,或是村里不安宁,市上的领导一批评田书记,田书记就得批评兄弟我,县上的领导就会认为兄弟维护稳定工作没做好,能力有问题,领导干部考察时肯定要影响到兄弟的……如果是这样,还不是影响到兄弟的提拔调整嘛!这是兄弟给你说的实心话。

刘余根点着头,说:我村上的事能影响到你?

肖跃进又说:刘哥,你村子的事也太复杂!这十来年,我前面的四任书记都没能解决,靠兄弟我就能解决?兄弟也想着给咱村上把问题解决了,可前年兄弟上任时派去个工作组,不也是无能为力嘛!刘哥,你说的对着,村子的事对兄弟有影响!你想想看,如果咱南关村不安定,不说到北京,就是还有人到县上、市上、省上去上访,下来肯定是要影响到兄弟考察提拔的!刘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可真是关系着兄弟的政治前途和命运呢!

刘余根又点了点头,似乎听明白了,说:肖书记,你说我现在该咋的……办?

肖跃进叫着刘哥,刘余根觉得他和肖跃进俩人的心已经贴近许多,俨然真的成了亲兄弟。

肖跃进说:刘哥,兄弟听人说,这几天你南关村的几个人正在和你说着让你牵头组织村民上访一事,兄弟看你就别再这样做了……要是你觉得为难,就这么个样,哪怕是年前这段时间你们哪儿也别去,等年前县委对乡镇班子考察完,兄弟调到县机关那个部门任职后,你再领着人上访都能行,就当是兄弟求你缓一两个月再上访。刘哥,你看咋样?

肖跃进说罢,起身到书柜前弯腰打开下面的柜子,拎出个塑料袋给刘余根递着,又笑着说:刘哥,本来兄弟今天想请你吃个饭,但让人见着不好说也不太方便,这两条烟和茶叶你就拿着,就当兄弟谢承你的,也是兄弟的一片心;哎,刘哥,你给兄弟帮了这个忙,以后兄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你刘哥要是有个啥事尽管说声,兄弟绝对的尽力,没问题!

刘余根将塑料袋接着放到面前的茶几上,端起杯子再喝口茶,点上肖跃进又递上的烟,思量着……

刘余根答应了肖跃进。

出门前,刘余根没忘说到小任转正定级的事,肖跃进也爽快的应承下。出门时,刘余根对送他到镇政府大门外的肖跃进握着手豪气地应承道:“肖书记,你说的我都明白!放心,不会影响你的大事!”

出了镇政府的大门,刘余根背着手,拎着塑料袋,稳着步子,哼着老调秦腔周仁回府在县城的大街上走着。一边走着,刘余根一边满足着:“镇党委书记能求着咱这个农民不要上访,世事还真是颠倒过来了!”刘余根明白,肖跃进说的提拔调整的事可能还真的离不开他。“既然肖书记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咱还有啥不能应承下的,人家当官提拔可是个实在的大事!何况,为村里的小事上访能给咱带来多少好处?……”刘余根认为,肖跃进能求着他,他也得为人着想,为人办点好事,也是积德行善的事,是讲义气;再说了,为村里的小事更不能自断前程,何况这个肖跃进,说不定也是将来能用得着的硬关系。

和肖跃进见面谈话的内容,刘余根在后来两天和李老四他们闲聊的时候只字没提,他觉得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知道了可能就要坏他的大事。这两天,他一直这么想着:“肖跃进能欠下咱的人情,能提拔调整到好部门当着领导,咱以后有事他还不得还咱个人情么!”刘余根知道,他近来一直想着的还就有着的事下来必须要找肖跃进办,有了和肖跃进的这次见面,内心也有了七成的把握。

刘余根想,他还需要很好地把握火候再等上几天。

十二月初,刘余根接到法院的通知,和王宝财的官司十二月十二日重新开庭。当天晚上,他告状反映接受吃请的李法官由他外甥领着也到了他家。

吃罢晚饭,刘余根躺在热炕上看着电视品着茶。电视上的女主播看着很是灵秀,也很端庄,正在声情并茂地播着各地学习贯彻十六届五中全会的新闻。刘余根眼睛看着心神却没多留心地去听着,而是品一口茶再摸着光头想着他的事。想到了将来,心里便乐滋滋的,觉得漂亮的女播音员和老婆比起来更是养眼。

听见有人在敲着前门,而且不停地喊着舅呀舅的,刘余根听出是外甥小卫的声音,便叫小儿子去开门。见外甥小卫和李法官进来,刘余根并没起身,也没有让座,反而是眼睛直直地瞅着电视。他也见着,李法官手里拎着塑料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少不了两条好烟加两瓶酒,或是两桶不错的茶叶。

和李法官见面,刘余根记得这是第五次。第一次见是在和王宝财的官司开庭前他和外甥一块去法院找的,那次是他想请李法官吃个饭,但人家板着脸说晚上还有事,没应承;第二次见是在开庭的时候,李法官在庭上正襟危坐的,除了问着案子上的事,和他刘余根就没多余的话,休庭时也没说话;第三次见是在县城饭店的餐厅门口,李法官和王宝财一块出来,腋下还夹着两条烟,李法官和王宝财说着话并没有看到他;第四次见是李法官来给他送判决书的,留下判决书,让他签过字,一句没多说就出了门。这四次见李法官,刘余根觉得李法官有种高高在上的架式,对他并没有显出多少的热情。但这次李法官到他家里来,刘余根觉得李法官的态度有着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一进门见着,就先他外甥叫了一声刘叔。

李法官和外甥在炕沿前站定,刘余根的眼还在瞅着电视。

外甥说:舅,李法官看你来了。

刘余根闭上眼,没吭声,也不想吭声──因为看到李法官,气就不打一处来。刘余根没动,长长地哼了一声,算是和外甥招呼过。

小卫让李法官在炕沿边的椅子坐下(和刘余根挨的很近),自己坐到炕沿上,用手轻推着刘余根蜷在被窝里的腿说:舅,李法官今晚专门给你赔礼来了,别再气着,还是坐起来吧。

李法官忙接上小卫的话说:是的,刘叔,你别见怪,我是给你赔不是来的,以前的事都怪侄子我。

刘余根仍没动。他听小卫说过,李法官和他大儿子岁数差不多,叫着他叔,一点不为过。但在这娃们面前,他懒得动,何况是生着气,生的就是请不动你李法官、判的案子有没有偏向着我刘余根都无所谓的气。

噢!……刘余根开了腔,欠起了身子,有些阴阳怪气地说:用得着嘛!事都过去几个月,过两天又要再开庭,今晚上来还有啥事要问我?

你不要误会,刘叔!你这案子法院已安排人重新审理,按规定我是不能再参加的……今晚,我和小卫来就是给你赔个情的。

李法官的话说得很是谦恭,也很诚恳。

你不能参加?还来赔不是?用得着嘛!刘余根顺手用摇控器关掉电视机,接上李法官的话又说:你是大法官,我请都是请不到的人呢,今晚还能有时间来看我?给我……有啥事,你说!

刘余根的话说了半截子,“赔不是”的话未说出口。但心里明白,李法官来家里提着礼品,肯定少不了有着什么事。

刘叔,我是有点事来和你商量的,就是那个……

李法官的话有点吞吞吐吐,话到嘴边没能说得出来。

舅,还是我来说吧。小卫见李法官有些不好意思,接上李法官的话说:舅,是这么回事,你和隔壁王宝财的官司是李法官审的,也是他给判的,判的时候是没有偏向着咱,但这事不能怪他……后来,你给法院写信反映他接受王宝财的吃请,还收了两条好烟,现在这事闹得他很被动,在法院里都有些沸沸扬扬,县委都要求严肃查处呢……这不,一到年底,法院就要进行考核考评呢,因为你反映的这事还没个结论,下来法院肯定不会给他评考核等次,肯定要影响他的工资晋升呢。

小卫看了眼刘余根,又看了眼李法官,接着说:舅,我就代李法官给你说个实话,那天你让我请他出来一块吃个饭,他没接受,那是有原因的,也是为你好(为你着想)!你对李法官有些误解!

刘余根瞪大了眼睛,看着外甥。

舅,是这样的,那天在法院你先走后,李法官留下我就对我说了,说你和王宝财的官司是不可能赢的;王宝财提供的证据证言和资料都能说明两家的界墙地基是共有的,你不让王宝财拆墙盖房是不对的……李法官为你好,不想当面伤你的感情才叫你先走的……就是吃上那顿饭,花上七、八百块钱,就是再给他买两条好烟,他也不敢判你赢下这官司!他不想让你花那个冤枉钱!……舅,你说这不是为你好么?!小卫的话说得挺直白,也很认真。

见刘余根侧过身看着他俩,李法官点着头说:刘叔,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是为你好,并不是看不起你不给面子,你可能误解了我。

是为我好!我在法院告你还冤枉你了?那天我在饭店门口见的事还是我在胡说八道的不成?

刘叔,没……没有,我不是这意思。见刘余根不解地问着他,李法官连忙地解释,神情里也有些不好意思。

小卫又接上话说:舅,李法官的意思是说你没冤枉他,我就再代李法官说了。那天,他和王宝财在饭店一块吃饭出门时是让你见着了,而且是收下王宝财两条好烟;但,那是人家王宝财赢定了的官司,饭吃了,礼收了,也不会有个啥事……舅,李法官不忍心让你花那个闲钱,还不是为你好么,你误解了他这个人……舅,李法官和我是五、六年的朋友,这事能骗我嘛!你看你,没和我再见面就将李法官给告上了;你这一告,让他在法院都有些难做人,而且,你将反映信写的有鼻子有眼的,让法院都不好处理!……就是这件事,他敢给领导承认么,要是承认了,说不定能丢了饭碗!……舅呀,李法官这事,今晚给你都说了实话,你就不要再到处反映了;我和李法官是朋友,你这一闹腾,让我俩以后咋做朋友,我又咋做人呢!

外甥小卫的话有些道理,刘余根明白。当初要请李法官吃饭,是他的主意,是他让小卫一同去请的。在他叫上小卫时,他就说过:“这法院的法官再熟也是不能不请的,这样才能偏向着咱判案!”他和小卫没能请得动李法官,后来王宝财却能请得动,他当时想的是:“这是李法官明着要偏向着王宝财判案子,能接受王宝财的吃请,这就是个王宝财要赢官司的预示!”为这事,他是有些着气。小卫今天这么说,也听明白了,也有点疑惑,突地又感到李法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好象还是他刘余根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余根思前想后,觉得再怎么着也不能有理打着上门客,便侧过头对李法官说:你说,当初我和王宝财的官司真的就不能判我赢?

李法官忙说:刘叔,你肯定清楚南关村庄基地政策,法庭调查时你们村书记吴家老四都说得很清,我调查时村民也说得很清楚,你和王宝财院子界墙地基是共有的──全村都是这样,我能判你赢嘛!就是有关照你的心,我也没那个胆!这是明摆着赢不了的官司,我真的偏向着你判,王宝财一上诉,市中级法院还要改判是你输!……叔啊,你要是不信,法院马上要对你的案子重新开庭审理,我不参加,你看到时是不是还是你输。

李法官缓了口气,接着说:刘叔,我知道你嫌我没给你面子,也知道你输了官司心理不痛快才告的我,说我接受吃请枉法裁判;这事我不能怪你,但那的确是我想为你省下钱呢!刘叔,我是被王宝财请到饭店吃的饭,还收下人家两条好烟,可我现在不敢给领导承认,王宝财也不能承认,要是承认了这事,法院就要给我处分呢,不然法院对你就没法交待……刘叔,为你上访的事,我们法院院长没少让县委田书记训斥……刘叔,都是我不好,侄子我来给你赔个情,你就别再计较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李法官的话带着乞求。

刘余根听完,还真的有点明白也不明白。他相信外甥小卫和李法官说的是真心话,心里也明白村里庄基政策规定,他也是因为李法官没给他面子才动的气写的反映信,他也知道这一状告的让李法官很是难堪,也是他这一状告的让李法官正在接受调查。但他不明白,这法院的人也会来求着他。

想到这,刘余根有些后悔。

刘余根看了眼小卫,又看了眼李法官,说:如果真是你俩说的这样,叔能怪你个啥呢,都是叔一时糊涂给你添了麻烦事!……叔也是个明白人,是叔错怪了你!你说,叔咋样做才能补救呢?

这时,刘余根突地想起镇党委肖书记求着他的事来,也不失爽快地问着李法官。

小卫说:舅呀,到了这地步,现在只有你能救李法官;舅,你再不要追着法院调查!依我说,这几天你到法院去一趟,就说你不再追究这事,就说你那天在饭店门前没看得清是不是李法官,反映的内容都是猜测的;你这样子说,李法官也就不会有什么事。

刘余根听着,手摸着光头琢磨着,不停点着头。“李法官都提着礼品和外甥来求自己,咱还能把事做的太绝情吗?……不能!”

刘余根觉得心里有点愧疚,停了手,说:“我知道咋办!”说完,又喊声小儿子:“快来给俩你哥倒水端茶。”

离重新开庭的日子还有几天,下了次雪,冷下许多,街道上已结层薄冰。快到年底,刘余根的心里有点急。

官司肯定还是要输的,这并不是刘余根急的原因,他清楚自己急的是什么。前些天早都设想好的事,见过吴家老四和镇上的肖书记,虽说自我感觉已有了七分把握,但还是不能十分的肯定,他认为他需要的最佳时机还没有等到。再说,这半个多月里,李老四他们好象是听腻了他上北京的说道,见他嘴上只是应承又没个实际行动,也只是隔天来和他晒太阳闲聊,就连信访局的老赵和镇上的小任也不是见天地就来他家。刘余根觉得,他头上的那份光耀在渐渐地暗淡下去,可能他在老哥们心中的地位也像大潮过后,在慢慢地退着。

“不行,是得想个法子!”

刘余根想,在他设想的事还没有得到落实之前,他还应该挽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耀,能保住这份荣耀他的设想才能实现。想到这,刘余根一夜都没合眼,抽着旱烟喝着茶又挠着光头想了整整一夜。

早上起来吃罢饭,刘余根破例没有在家里喝壶茶,而是直接出了门。老婆问去干啥,他说出门去散散步。到了门口,刘余根回过头没忘给老婆叮咛一句:不管是谁问到我在那儿,就说是到县委去了。

刘余根并没直接去县委大院,而是先去了趟法院。

在法院纪检监察室,刘余根说:那天见李法官和王宝财从饭店出来,可能是我年龄大,眼有点花,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我觉得像是,你们自己查。刘余根想的是,这样说既给了李法官面子,也将自己的责任洗脱干净──只说是我眼花,并没说我没看见什么,没能肯定,但也没绝对地否定。

法院监察室的同志有点惊讶,没想到刘余根这次不是来催促李法官的事是怎么查办的,还会主动地说他可能是眼花了,没再肯定强调那件事是他真真切切看到的。监察室人立时就有了笑脸,又是让座,又是倒水端茶。

刘余根能这样说,监察室的人自然很乐意,说:老刘呀,如果你没看清楚,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们的调查也就能到此结束。

刘余根说:我反映李法官的事,有就有,没就没,你们看着定,结论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再找你们。

监察室的人说:那,这件事就很好了结!……不过,老刘你再不要到县委反映这个事,你看你一到北京反映我院的事,我院都要在全国出了名。

刘余根有点豪气地说:那还用你说,这个,你们尽管放心!

答应外甥和李法官的事落实了,刘余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还觉得这是他又做件积德的善事。李法官和外甥都那样求着他,而且说了实话,交了实底,还想再把李法官咋的,还能踢砸了人家饭碗不成!有他的这句话,李法官肯定是没有啥处分的事,可能还要记着他刘余根一辈子的好──如果真是咬住这事不松口,还不是让李法官要记恨一辈子的么。

“这样的人情落得值!”刘余根想。

从法院出来,刘余根并没有着急,而是慢慢悠悠地跺到了县委。进了县委大院,刘余根有意识地到处找着县委办公室,在大院里走遍了一圈才进了县委办公室的门(其实他知道县委办公室在那儿)。在大院里转着,刘余根还碰到村里熟人,主动地打了招呼,说,我到县委去。

办公室的人问他有什么事。

刘余根自个坐定,点上旱烟锅子叭嗒了几口,很是硬气地说:我是南关村的刘余根,我来找田书记,你给我看一下田书记在不在。

因为去了趟北京,让县委田书记亲自从北京接回来,刘余根在县委大院出了名,县委办的秘书们对他人是没见过,但他的大名耳朵已听出了茧。刘余根这么一说,县委办的秘书们就知道是咋回事,忙说,我这就给你联系。说罢便出了门在门外院子拿出手机。刘余根见着,那个秘书用手机在打着电话。没多会,那个秘书就又进来,很是客气地说:刘叔,你看你来的真不是时候,田书记上班不久就到乡下去检查工作了……要么,你改天再来?

刘余根“哦”了一声,思忖片刻,抬头刚想说那我先走的话,就见着信访局老赵风风火火地进了门,还有点气喘。

老赵进得门来,就对刘余根说:老刘呀!你……你咋在这儿呢,我说咋的到你家没见着你人呢!别在这儿坐了,走,走,走,走,有啥事咱俩人还是到我的办公室去说。

田书记没在,老赵火急地进了县委办的门,是刘余根昨天晚上预料到的事──田书记可能不会见他,就是人在县委,秘书也会说人不在或是正忙着。他想着,这些小秘书办事还真是有眼色,认为他能到县委找田书记,肯定是为着上访的事。人家见到他这号人肯定是头痛;老赵立时地就能跑着来,肯定是刚才那个秘书给打的电话,说不定镇上的小任等会儿也能到这儿。

“老赵是来救驾解围的!”

其实,昨晚刘余根就想好了,田书记见不见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想着让人知道他刘余根到县委来过,他来就是要找田书记反映问题的。老赵能来,不让他在县委办公室等,也正好让他放了顺水船。

刘余根对老赵说:既然田书记人不在……那好,就到你那儿去;但是,我给你反映的问题,你一定要给田书记反映到。

刘余根的声音有点大,有意地叫那些秘书听,说罢,就随老赵去了信访局。

老赵问:老刘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有什么事也没给我说声就到县委办去?你这一去,县委办还不是把电话打到我这儿!

刘余根说:老赵,你是知道的,我官司上的事咱就不多说了,今天到县委办找田书记是专门反映我村子上事的;镇党委书记都换了几个人,有的都当上了副县长,我村子的事却有十几年没解决!……这几天几个村民说让我找田书记反映反映,看能不能给我村子把存在的问题解决。

老赵说:行了,老刘!你村子那些事我都接待过不下二十回,那能是一时半会就解决得了的!……听兄弟给你说,再不要操那份闲心,反映了也没啥用!……行了,还是咱哥俩坐这儿喝喝水谝谝闲传。

刘余根说:那能行么,我答应了村民说要找田书记的。

老赵说:那好,我给你把话捎到!……老刘,你再不要到县委办来,你这一来,下来田书记就要训斥我们局长,局长不定还要再训斥我呢,说我给你把工作没做到位……来,让兄弟先给你把水倒上,把烟点上。

老赵这样说,刘余根听了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问这又是咋的?

老赵说:这你还不明白,领导怕的就是有人要上访,显得县上不安定,不然,这一个来月,局里安排兄弟到你家去图了个啥?……就是让给你做工作不要再上访,你不上访,县上不就安定了!明白不?

刘余根明白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对老赵说:你下来给田书记说声,就说我来找过,田书记在北京就答应过我说有啥事尽管来找他解决。

老赵说:那可以,我给你反映到。

刘余根点上老赵递给他的烟,点上火就一跳一跳地在嘴上叭嗒着。老赵能不能给田书记把话捎到,他并没在心,捎到也可,捎不到也行,这都不影响他的事。他觉得,只要老赵能给镇领导把这话传到就行,给村民把这话传到就行──尤其是要让李老四、王三他们能知道他刘余根为村子上的烂事到县委找过田书记;还有,最好也能让吴家老四知道这件事;至于反映没反映问题,反映的是啥问题,反映的效果怎么样,他才不在心上放。

看着离晌午还早,刘余根喝着茶,一根一根的叭嗒着老赵的烟,和老赵海聊着。直到机关下班的铃声响过,刘余根才说,我该回去吃饭歇着了。刘余根想着,吃罢午饭,肯定还会有人来找他。

果不其然,正吃着午饭时,镇政府的小任就进了门。

小任热热地叫了声刘叔。

小任被招呼过坐下,说:刘叔,你这次可又是让小侄我难堪了!前几天,肖书记不是和你说好的事嘛,你咋能又到县委去呢!你看,我连个饭都没吃就让肖书记训斥一顿,赶紧地到你这儿来给你做工作!刘叔,你到底又是咋回事呢?

刘余根说:没事的……来,没吃饭在叔这儿一块吃。说罢就让老婆准备饭。

小任客气地谢绝。小任说:刘叔,我不在这儿吃,我来说声,肖书记说他想今天晚上再见你一次,可以的话,他今晚天黑就到你家来一趟……刘叔,你看你今晚有没有时间?

刘余根听小任说肖跃进又要约见他,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他不想难为小任,再说,他的事小任又起不了啥作用。刘余根对小任说:你回去给肖书记说声,就说他不用来,过几天我有事还要找他,他给我说的事我明白,让他放心!……记着说让他放心!

送走了小任搁下饭碗,刘余根就拎上小方登,托着小茶壶坐到门前。没多时,李老四、王三几个真的就又凑了过来。

几个老哥们一到,刘余根感觉到他的头又有了光彩,同时也感到惊奇,上午才去的县委大院,这才过去几个小时,这些人就知道了。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李老四说:余根哥,听说你今个上午到县委去了?

是啊!去见田书记……哎,你几个看看,这是田书记给我的烟。

刘余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盒烟拆开,抽出几根给李老四他们散着。其实,这是肖跃进给他的烟,他打开一整条,只取出了一包。刘余根觉得这样说,才能让李老四他们相信他真的是为村里的事去找过田书记;再说,南关村里的人谁都知道他抽的是旱烟叶子,从来不买卷烟抽,这很不错的卷烟更能说明问题,是证据。

给李老四他们散过烟,刘余根自己又点上旱烟锅子叭嗒了起来,等着李老四他们讨要他的话。

李老四说:余根哥,今个上午你见着县委田书记没?

刘余根有点得意地说:见着了么,我俩已是熟人,田书记咋能见不上呢。

王三说:那你没把咱村子上的事给田书记反映过?

说了,这事咋能不说呢!我正说着,秘书来叫田书记说要去下乡检查工作呢,就没再说下去。

那……这不等于没说嘛!

李老四和王三他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着,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田书记在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

刘余根卖个关子,看了李老四他们几个,吊了吊几个人的胃口,嘴上的烟锅子再叭嗒几下。

田书记是咋说的?

田书记说……(刘余根清了清嗓子)田书记说,他对咱南关村的事也知道些,但咱要反映问题不能单个人的去找他,他一天事情太多,不可能见着谁都能接待;有什么事要反映,可以到县委信访局去谈,让信访局催促着有关单位去解决办理……

李老四他们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但刘余根没有往下再说。

这个时候,刘余根见着,在街道西头,见吴家老四正朝这边走着,走着走着又停下折回了头。他猜想,不定吴家老四这个时候来找他,说不定肖书记批评了吴家老四,把他上午到县委去的事传到了,也可能见到他家门前围着一圈子的人又折了回去。

余根哥,你说田书记是咋说的?李老四问。

刘余根正盯着西边愣想着,李老四问他,又猛地一激灵,说:哦!田书记说,让咱村民写个反映材料交到信访局,他过问一下。

这样成么?

李老四、王三几个人议论着。如果这样,还不是和前几次一个样,信访局将材料批转到咱镇上,镇上再派人查帐审计,到时候还不是来几个吃了喝了拿了村上的,事是依旧不了了之。唉!……

我看,还不如你余根哥直接拿材料去找田书记,让田书记安排县上得力的干部来查,只有这田书记重视着,村上的事才能查得清。王三说得更是激动。

王三这样说着,李老四几个人也附和着,都说只有这样才能成,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刘余根,等着他表态。

刘余根叭嗒着烟,并没有表态。

李老四说:余根哥,咱村的事现在看来只有你出面才能解决,你要是真的能解决,咱下来就选你当村长!

王三几个人跟着附和:对,对,对,余根哥,就这么办!你还是应承下,你给咱村子能把十几年的烂帐理清了,我们几个给村民做工作,选你当村长!

刘余根听着,心里一乐,明白这是在给他鼓气。但这次他没露出多少喜形于色的神态,何况王三几个说的是给村民做工作才选他当村长──他想的是,李老四和王三他们几个人仍在嘴甜着利用他。

刘余根叭嗒了几口烟,挠了下头,不紧不慢地说:村长不村长的就不说了,既然你们几个有心要弄明白村里十几年的帐,我想着,还是你们几个到信访局去反映……不是我不去,是我这几天没时间,再有几天我的案子又要开庭,还得准备准备。

李老四他们听着就有点丧气,一个个地缩着脖子头往下低。

刘余根见了,觉着他的话有些不对劲,忙又说:不过,等我忙完这阵子,到时你们再把反映材料给我,我再去找田书记。

李老四几个人的头又慢慢地抬了起来,眼睛再次盯上刘余根……

刘余根想,李老四他们几个晌午又聚到家门前,还是应了昨天晚上他想的辙;吴家老四老远地回头走,也是正好的事,就是要让吴家老四看到这场面,看到他在村民里还是有着人气的;吴家老四回头走了,肯定还是要回过头来找咱的。

晚上正躺着看着电视,吴家老四真的到了。

刚一坐定,吴家老四就先开口:哎,余根哥,你是啥意思么?今个还真的到县委去找田书记了?是真的要和兄弟过不去?

吴家老四瞪着眼,横劲就要上来。

兄弟,不是哥要去,你晌午都看见的,是李老四他们几个来……唉,哥也是没法子的事,都是乡里乡党的这样说,哥能不去嘛!……刘余根的语气有点委屈,话锋一转,又说:兄弟,哥能不知道咱俩是从小耍到大的?哥能不知道你对哥不错?你想着哥能去害你不成?再说……

那你到县委大院去干啥!刘余根没说完,吴家老四就有点恼,来了横劲。

刘余根的语气不但有点委屈,还有点无奈,说:听哥把话说完嘛!再说,这也是你知道的事,再有几天哥和王宝财的官司就又要开庭,将来到底是咋判哥心里没个底,你说哥不去找田书记能成么?

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到县委去反映我的事!吴家老四缓和了语气,接着又劝着刘余根说:和宝财哥的官司我看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打到底也是个不得赢,兄弟到法庭上作证还是一个话,地基是两家共有的!……看看你,打这几个月的官司,把在省城领工的事都耽搁下来;再个,宝财哥前几天也给我说过,你为啥挡着不让他拆墙盖房,说你是故意在找他的茬子,为的就是两年前把你的面子没搁住,是不是这样?……行了,为那点小事不值!下来我给宝财哥说声让把案子撤掉,你让宝财哥把房盖上!……为这事别再伤了俩人的和气。

宝财……宝财给你说啥了?刘余根故意的有些木嗫。

宝财哥将啥都说清了,你挡着他盖房,还不是因为你想和他对换庄基地的事他没答应下来!

吴家老四把话挑明了,而且有些不耐烦,不耐烦中又带着点轻蔑的口气。

刘余根无话可说,闷着头,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开口。他想到了,上次和吴家老四谈过后,吴家老四肯定是和王宝财见过面才说的这件事。但他还想听吴家老四再能怎么说,便叹了口气,说:哥……咽不下这口气。

吴家老四有些豪爽地说:余根哥,不就是能盖门面房这点小事么,有啥你直接给兄弟我说不就得了,何必要闹得咱几个兄弟不和呢?

吴家老四话一出口,刘余根就觉得他的机会来了,精气神上来许多,从嘴上取下叭嗒着的烟锅子,立时坐正身子。他太清楚,自从十几年前吴家老四给他批了三间庄基之后,可能是当着村长,在他刘余根跟前就再没这样豪爽过,就是提说过几件事,吴家老四也是没给他多少面子。这次,吴家老四有求于己的豪爽起来,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刘余根觉得他的事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刘余根在无奈中向吴家老四诉说他的苦衷,也没让吴家老四给王宝财做工作撤掉案子。官司,他还要继续打下去。

十二月十二日,刘余根带着轻松上了法庭。

法庭辩论时,刘余根把他的理由并没多说,还是和上次开庭一个说法。他清楚,赢不了的官司再怎么说还是赢不了。吴家老四代表村级组织在作证时,他连听都没想听。吴家老四说两家争议的界墙地基是共有的,他心里也没有啥怨恨的。自从大前天和吴家老四诉过半晚上的苦,他觉得这个官司的输赢对他来说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在他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这出戏唱好就行。

开完庭,刘余根回到家就往热炕上一趟,对老婆说他人不舒服,病了!

刘余根给老婆交待:村里不管是谁来找,都说我这几天有些重感冒腰酸腿疼的浑身无力;过几天再还有人来找,就说我输了官司气得不行,这些天一病一气的下不了炕。

刘余根躺着但也没闲着,看着电视养着眼,叭嗒着旱烟锅子喝着茶,想到他的事已有了九成把握,有几次竟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大前天晚上,把自个的想法给吴家老四说成苦衷,刘余根清楚他只能那样对吴家老四说,不然,吴家老四不会义气起来、同情起来,也不会答应他的事。他了解吴家老四,一旦豪爽起来有的是哥们义气。

刘余根记得,他是这么和吴家老四说的。

老四兄弟,哥只比你大一岁多点,南关村谁都知道咱俩是自小到大的伴儿,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从没有为个啥事红过脸;十年前竞选村长,哥也是有过想法的,但你劝哥退出不要和你竞争,哥不但都听你的,还给你拉了不少的选票……你知道当时哥想的是啥?哥想的是,咱兄弟俩谁能当村长还不是一个样,你能当上村长还不是哥在当着村长!对不?你当着村长,给哥是把事办了,帮了不小的忙给哥跑下这三间庄基地,也有了现在这个家当……后来,你让哥当翻砂厂的厂长,也没少照顾着哥,再又想着让哥来承包,这些好事,哥一直都记着!……

刘余根一口一个哥的,并不想在吴家老四跟前充老大,只是想唤起吴家老四和他当年的兄弟情谊,也想要说明他刘余根也是个知恩必报的义气人。

还有,老四兄弟,那年你大侄考大学上军校,还不是仗着你在县上人熟,跑省城托关系才能上的嘛;有这军校的名分,上学吃住全免还不要学费,也不是给哥俭省下不少的钱么!这不,你大侄毕业分到了天津,在部队上当着军官,还找当地的学生成了家,哥不是也有孙子了么!……兄弟,这些事哥都记着你的好处!虽说哥还找你给别人办过事,尽管有的事你没能答应下来给哥面子,但哥是从来没有过怨言!……你想想,你对哥也是了解的,哥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记你的好吗?哥能听李老四他们几个的蛊惑在村里拆你的台?

刘余根说着吴家老四对他的好,很是深情。

老四兄弟,不瞒你说,哥给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从北京回来这些天,李老四、王三他们几个找到哥,就是要哥领着头找县领导解决咱南关村的财务问题;他们说了,说你这些年当着村干部,明着吃喝不说,光是你从村里给自己就没少搂下钱财,置办下不小的家业……哥不说你搂没搂下集体东西,但有一点哥是清楚的,凭着这几年县上在咱村征了不少的地搞基建,你又是村支书,没少揽下活发包,也肯定是没少赚钱……谁都能看得见,现在的南关村干部是个肥差!哥不是糊涂人,这是谁都羡慕的差事!李老四他们几个要算你的帐,不就是要找出点经济问题把你从村书记的位子上推下来,再重新选书记村长,让他弟当村长还不是看上村干部这个肥差么!……哥不傻,村里各人的心思哥能看得出来。

说到这儿,刘余根有些激动,说出的话更是意味深长。这是他有意让吴家老四听的,他要让吴家老四感激他当年没争村长这个位子,村子里的事他也是明白人,只是碍着兄弟情谊不去掺合而已。

老四兄弟,和宝财官司的事,哥知道不得赢;你说的对着,两年前,哥是和王宝财说过兑换庄基地的事,哥就是按面积吃点亏也没啥,看上的就是能换上几间临大路的门面房……王宝财没给哥这面子,他这次要盖房,哥就是想给他找点茬子不让他顺顺当当的!

刘余根说得很坦然,让吴家老四揭了老底也不脸红,而且将“找点茬子”几个字咬得很重,有意地让吴家老四听。

兄弟,哥不嫌你笑话,哥是看上临大路能盖门面房,但哥也是不得已呀!你看,哥今年都五十岁出头的人,在外领工还能有几年的力气可使?哥得为自己找条后路才行呀!……老四兄弟,哥有哥的难处!你大侄儿在天津部队上还好说,你这小侄儿可是块心病!你能看见么,你这小侄整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事做,将来是咋的办呢,恐怕连媳妇都娶不上!……有哥现在撑着这个家不说,等哥死了,这小子还不迟早是社会上的一害嘛!哥得为你小侄儿想啊!……兄弟,这次哥到天津看孙子,你大侄儿也说了,他想明年转业回来在县上工作……你再想想么,老大这一回来,工作不说,光是这住房又成了问题,你看这三间房能住得下两个儿子么?哥一想到将来,心里真是有点……唉!

刘余根说得有点悲怆,眼泪都要流出来。

你也太小家子气,这是个啥事么!余根哥,你给兄弟话都说到这份上,兄弟也明白,等大侄儿明年回来,咋说也是咱村上在外工作的人,给三间庄基地还是应该的。是这样儿,你写个申请,兄弟给划庄基就是!……噢,下来的事,依我看就不用和宝财哥打官司,我让他把案子撤掉,这不是一河水都开了!

吴家老四可能真的被刘余根说得感动着,说出来的话豪爽许多,主动答应了刘余根想着的事。但刘余根觉得吴家老四的话还没说到他的心上。

不,兄弟,你听哥的。刘余根劝了句吴家老四,又说:你让哥还是和宝财把官司打下去,让法院判哥输了官司总比哥自己让王宝财盖了房心里还好受点,哥这点面子让法院剥了也比自己拨拉下来要好!……听哥的,下来你可以给宝财说,法院判决下来我就让他拆墙盖房,有你刚才的话在这儿,哥咋说都得给你兄弟这个面子!只是,哥有件事求你……

刘余根的话也豪爽了起来,话锋一转,两眼直直地盯着吴家老四看着,半张着嘴没往下说。

余根哥,你有啥事尽管地开口,兄弟尽力办就是!

刘余根说:哥知道你能办到!你刚才答应给哥再划三间庄基地,哥替你俩侄儿谢你了;只是……哥还是直接说,将来要是划庄基地能不能在路东临着出县的大路呢?

吴家老四听罢,有些迟疑,一时没有做声。

刘余根又说:哥知道,路东那块地儿空了好多年,有好多的人家也想住到那儿,你都没同意;听李老四他们说,说是有人送你钱要买下来,你没答应是想给你自己留着;兄弟,哥知道那是块好地方,过不了几年,盖成门面房后是很值钱的;但,就是你不为你侄儿着想,也得为哥着想,哥的后半辈子就靠这地儿!咱村上的事,只要你同意,谁还敢反对呢?再说,你这几年的日子要比哥强多了,那块庄基地对你来说还能有多大的分量?

吴家老四迟疑地说:余根哥,兄弟倒没的啥意见,给别人还不如给了你!只是,那地方给你划庄基得有个名分……这地方,咱镇上土地所能批下来么?

刘余根从表情里能看到,吴家老四有点难为情,想推辞又不好推辞。他也能想到,吴家老四也在考虑着他刘余根到县委去的事,在考虑着自己在村子的地位和利害得失。但,吴家老四能这么迟疑地说,他觉得已有了实足的底气和信心。

吴家老四有些松口。刘余根抓住时机坚决地说:这事好说么,就说哥现在这房是留给你大侄儿的,哥和你小侄儿需要重新规划三间庄基……至于镇上土地所的事,你给镇党委肖书记说声,他肯定给哥帮这个忙。

吴家老四又是迟疑良久,才点了点头……

刘余根让老婆买了几样感冒药放在炕头显眼处,病没病的就全凭这几样药说明问题。

躺在热炕上,想到吴家老四能给他点了点头同意,刘余根不经意地又笑了好几次。有次老婆见着,以为他脑子有毛病,问他是咋的,是不是发烧了?刘余根说,没事儿!你去,家里来人找我,就说我病着,还不轻!

信访局老赵来了。

刘余根爬起来说:你看这几天病的起都起不来……哎,老赵,你放心,过了元旦就要过春节,你就不用再往我这儿跑了,年前这阵子我那儿也去不成,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刘余根有意地留了个话把子,只说年前,没带年后。但老赵还是满意地走了,还说春节要来和他喝酒呢。

镇政府小任来了。

刘余根手撑着墙慢慢的靠上背,说:叔没影响到你转正定级吧?

小任说:没有,这事还得谢你。只是你再……

小任的话没说完,刘余根听出来是再不要上访。

刘余根说:行了,年前你就不要再来,叔不会给你添麻烦。

那就更要谢你!叔哎,过几天侄子要结婚,请你喝喜酒。

好事么!但叔可能去不成,年后你给叔把喜糖捎来,叔给你封红包!一定要带着新媳妇来,让叔看看。

刘余根和小任开着玩笑。小任走时,刘余根郑重地对小任说:回去一定给肖书记捎个话,就说我村书记吴家老四这两天找他办的事,让他尽力尽快给办成。

小任高兴地说:没问题,一定把话捎到。

李老四和王三他们几个老哥们都来了。

李老四说:余根哥,我们几个写的反映材料打印好了,你看你,咋能病到炕上,现在这事该咋的办呢?

刘余根靠着墙使着劲地干咳了几声,头靠着墙,耷拉着眼皮,有些无奈又有气无力地说:兄弟,你看哥这几天人不舒服,能不能再等几天?等哥的病好起来再说?要么,你们几个人先拿到县委去,下来我再去找田书记?

那……

李老四他们不好再说啥,带着点失望,各自回了家。

李老四他们走后,刘余根又是偷着地窃笑几次,他觉得李老四有点聪明过头。“咋的能想到利用我来扳倒吴家老四呢,想的也有点太简单吧!……我刘余根就是那么容易让人当枪使?……再说,吴家老四是那么好扳倒的么,这么多年也没见着谁将吴家老四扳倒,我能跟着去凑那个热闹?扳倒吴家老四对我刘余根能有着啥好!……呵……呵呵呵!……”

刘余根觉得他病的应该正是时候,不管有病没病还得病着,躺着。

元旦前,法院的法官来了。

刘余根没看判决书上的内容就将字签了。老婆接上手看了说,官司判的和上次一个样。

刘余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知道!

当天晚上,吴家老四领着王宝财来了。

刘余根什么都没说,王宝财提着的礼品在炕头搁下,也没招呼着让座。

吴家老四说:哎,余根哥,宝财哥来和你坐坐。

刘余根“嗯”出一声。

吴家老四又说:咱老哥们打交道都有几十年了,不要为个这小事闹得没情分!余根哥,以前的事别在心上……兄弟我做主,过完春节就让宝财哥拆墙盖房,你们两家就此和好。

王宝财应着吴家老四的话说:余根,这样最好!咱弟兄也是五十多年的交情,为个小事没了这情分不划算;以前的事是我伤了你的面子,你也别在心上放。

听着王宝财道歉的话,刘余根这才应了一声,说:不提了,不提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就照老四说的办,春节后你就拆墙盖房。

刘余根明白,吴家老四在判决书下来时叫上王宝财到家里来和他坐坐,是给他抬阶下的,也是那天他和吴家老四商量好的事。刘余根清楚,王宝财要盖房,既是挡也挡不住的事,吴家老四已答应了他的要求,还是见好就收,免得再得罪人,把好事办成瞎事。

王宝财先是离开,吴家老四从身上取出庄基申请表递给刘余根,说:余根哥,真是服了,你真行!我还真的没能想到,镇上的肖书记能给你余根哥一路大开绿灯,还说让你赶紧把这表填好,他让土地所尽快给你批办;看来,你和肖书记比我还要熟悉?

刘余根笑了笑,让老婆在炕头柜里取出条烟,笑着说:这是肖书记给哥的,哥送你一条,借花献佛,你就再辛苦辛苦,好人做到底,给哥帮忙办完手续,咋样?

吴家老四没有推辞,接着烟临出门时还回过头叮咛了一句:把表赶紧填好,明天让小侄儿拿来找我,免得夜长梦多!

想到他的设想就要实现,刘余根有些激动也有些兴奋。每次兴奋得睡不着时,他就想:“等着,等着,还是安生地在炕上再躺一段时间。”

刘余根在热炕上一躺就又是半个月。只要是村里人,不管是谁到家里,都撑着身子靠着墙,老是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李老四几个人在春节前没能等到刘余根在门前晒太阳,好几次都听到他老婆说:“余根输了官司,正在气头上,病得反倒是重了许多。”

……

腊月二十八晌午,刘余根的新三间庄基地划好,紧邻着大路,和王宝财家刚好是面对面。这天,刘余根出了门。太阳着耀眼,刘余根看起来红光满面的,还有点白胖。在新庄基前的马路上溜达着,刘余根嘴上叭嗒着他的旱烟锅,心里乐滋滋的。“呀呀,总算成事啦!有了这庄基,明年就能盖上十几间的门面房,肯定比王宝财的还要宽畅,这后半辈子那还用东颠西跑的!……知足了,知足了,靠着这块地方下半辈子就能冬晒太阳夏乘凉的,肯定是再悠闲不过的日子!”

刘余根溜达着也看见了,李老四他们在村街道上老远地站着,眼睛齐刷刷地朝这儿望着,表情有些惊讶,脸色有些难看,慢慢地还带点失望。

刘余根在心里窃笑着!

春节时,刘余根再坐到门前晒太阳,已没有几个乡党再来听他到北京的事,好几天都难再见上李老四、王三几个人的面,就是见上面也没人和他多说几句。

门前渐渐地冷落下来。

没几天,刘余根就听到乡党们在村里说关于他的闲话。有人说,他刘余根是个偷奸子,有心眼儿,老谋深算;有的人说,刘余根不但自私还有些狡猾,想着法儿给自个揽好处;还有些人说,刘余根是个义气的人么,这次咋能做弄着耍了乡党?……村里人的说法很多。

乡党们说他的闲话,刘余根不以为然,心里想着:“狗东西们还说我呢,那个又不是这样,谁的心里还不是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说我呢,爱说啥就说去,再是咋说,咱还就是在人面前当了一回爷么,这样的事你们能吗?不就是没和你们造吴家老四的反么……吴家老四再贪再坏,关我个屁事!”

吴家老四正月初上来看过刘余根,对他说,余根哥,肖书记说……噢,不对,现在已是人事局长!是肖局长说,说你余根哥是个很义气的人呢,他想约你那天一块吃饭喝个酒。外甥小卫春节拜年来也说,舅啊,李法官说你是个心地善良宽容的人呢,说是过几天再来看你呢。

这些话,刘余根听着很是顺耳,有着这些子有头脸的人要约请他,对乡党们议论的就更不在意。“说不定,肖跃进还能安排小儿子的工作。”这样想着时,刘余根在心里更有点看不起李老四他们几个。

但,他在家等了整整一个春节,正月十五都过了,并没有等到吴家老四和外甥来约他,并没等到肖跃进请他吃饭喝酒、李法官来看望他。刘余根很是失望。好在大儿子领着儿媳孙子从天津回来过年,刘余根觉得他心里还能痛快点。他给大儿子说,回天津后再往家寄些钱,开春就要盖房。

虽说想等的人没等到,不过,意料之外还是有人来看过他,就是信访局老赵和镇政府小任。正月十六那天,老赵和小任刚上班就一先一后到了他家,都说是来看他的。刘余根明白,这是俩人来例行公事的。春节刚过完,虽然俩人来时都没带任何礼品,刘余根还是将俩人挽留下来,让老伴炒了几个菜,取出大儿子从天津专门给他买的好酒,仨人一块喝了个底朝天。

刘余根高兴,虽然喝多了点,但老赵和小任走时还没忘说:你俩人以后再没必要来做我的工作了!

那天晚上躺在热炕上,刘余根看着电视,叭嗒着烟锅子又不时地摸着他的光头,将这几个月的事齐齐细细地想个遍。刘余根不时地露着出得意和自豪,别人再怎么说他,对他再有着看法,他都觉得:“活了五十来年六百多个月,这个冬天才是活得最体面、最荣耀的三个月,也是最有意义和最有成就的三个月!”

还有一件事,刘余根认为他没有给老赵和小任说也是正确的,就是他听到的李老四和王三他们正凑着钱准备上北京的事。

想到最后,刘余根还是叹息了一声:“怎么说,怎么想,怎么看,就是上了趟北京感到再怎么的荣耀,咱不过还只是个农民!”

但,有一件事刘余根想不到,可能谁都没能想到,其实,县委田书记到北京是看望上大学的儿子,碰巧遇着他刘余根也在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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